大山深处有我的名字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我也是,从小我就怕邻里关系。
我老家在江西一处大山里,名叫湖坵村,房屋四周被尹、刘、张三个姓氏以及本姓包围着。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有隔壁邻舍的妇女,她们拍着巴掌、屁股骂人、对骂,时常也会跟我母亲吵上一顿,没有几天是安宁的。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为了山头一块狭小的晒谷场,有户人家的两夫妻和一名老人,手持三根竹篙对着我母亲,扑打一顿,我和姐姐就抱头站在一旁只会用哭来表示不满与心疼。后来到了我读小学一年级那年,还是这家人的人,还是因为那块晒谷场,还是用同样的竹篙,还是一样暴打我母亲,但我和姐姐没有哭泣,而是溜进那户人家,用锄头把他家灶上能看到的铁锅、碗筷、碟子、锅铲、瓢等物品全部砸烂。
这一切,给了我心灵很大创伤,尤其是母亲倒地不起的那瞬间,永远在我心底呈现,我也就很讨厌、害怕邻居,每次经过人家门口都是有多快就走多快,生怕被人抓去打一顿、骂一顿。今天用指头敲打键盘回想这段经历时,我的两眼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1998年8月,到外工作后,我就很少老家,能不回尽量不回,就算家族的红白喜事也不想回去。以至于我哥哥、姐姐、弟弟结婚我都没有回老家,就连一些嫡亲的亲人去世也没回去,或者没有及时回去。这包括我奶奶、外公、姑父离世,也还是没有及时回去。这也显得我对人情是非很是无情,但内心不是这样,只是我不敢面对我心中那些邻里。
有一次,我终于回家了,爸爸看到我除了给长辈买衣物、给点钱,没有买什么糖果、饼干之内,就说了一句:“隔壁邻舍打工回来,我们还能吃到一个糖,你回来连糖纸都看不到,人家会说的。”爸爸说完还从抽屉里掏出一些零食,让我带上一包烟,去邻居家走走。我才不敢去,但我没告诉爸爸,也没去,爸爸自然也不高兴。
终于,要在外地买房安家立业,我对买房的条件,让售楼部的人大跌眼镜,那就是:“要楼顶,一梯两户,邻居最好是警察或老师、企业家。”这是我想要个能给我安全感的邻居,至少也是会讲道理的邻居。入住一梯两户、没有电梯的康城尚域楼顶后,我很是满足,对面的邻居、楼下的邻里,都是我想要的职业类型,他们也是我想象的和气、和善,我与家人跟他们也是和谐共处,每次出差都会买上手信派给他们,他们也会来家里坐坐,甚者家庭聚餐,很是融洽。这一住就是13年,没有一点隔阂。
2018年暑假,对面邻家搬走了,新的业主很年轻,带着一个都三年级的女儿。可是,他们还没有住到三个月,小两口就离婚了,女人带着退学的孩子离开了珠三角。这本来不关我家的事情,但男主人却在连着我家的阳台,一次性养了三头狗。每天狗叫、狗屎臭不说,还经常连续三天、五天乃至一周没人在家,那三头狗饿得发疯,日夜狂叫。这一切,我无奈、我家无奈、物管也无奈。偶尔见到男主人,我还不敢出声,我也告诉家人不要过问,这是因为我担心儿时的邻里关系会在我身上、我的小家发生。
再后来,不同一栋楼、不同楼梯,但与我家共用一面墙的邻居也搬走了,新的业主是一对中年人,男人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可只要他回家来,不论是清晨还是深夜、中午,他的老婆就会与他大干一场、大吵一架,每次都是打斗、砸东西,我们共用的墙每次都跟着颤抖。见到那家人,特别是女主人,我就提醒了一次“你们小声一点,我有时上夜班”,她就对我家百般纠缠,还会在楼顶翻过护栏、还会从厕所的窗户,对着我家谩骂,这让我陷入了儿时的痛苦与恐惧。不得已,为求没有干扰,只能卖房换房。
话说回来,老家的清明节是很少祭拜先人,都是在冬至到大年二十九这段时间,去为已逝的人挂冬、清理坟墓四周的杂草。我很久没有回家了,更是好一些年没有在家过春节,也卖房换房了,2020年就带着妻女于大年二十九赶到了我出生、长大的小山村,为的就是赶上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挂冬日能去给先人挂冬,这也是我第一次带妻女去追寻湖坵村数百年的习俗。哥哥提着祭品,走在前面,踏着荆棘,带着我们在原本就是大山的小村子后面的深山里行走,孩子们肯定是很害怕这没路的山间林里,而且还是要去到一座座坟墓面前。
每到一座墓前,孩子都会问我:“这是谁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也只能问过哥哥“是谁的”后,再跟孩子一一回答。在山间行走接近一个小时,又来到一座坟墓前,哥哥擦拭了墓碑,我看到了墓碑上有“茂浪”两个字。这是我的名字,我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哥哥笑了:“你这人啊,前面几座墓碑上都有我们的名字。”那以后,孩子们再也不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从深山刚返回家里,我就接到“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需要,请立即返岗,取消春节假期”的通知,我就匆匆带着妻女离开刚刚回到的大山小村,连带回的糖果都来不及分发给邻居品尝。
时至今日,疫情得到很好控制,新的邻里关系也开始了,我也想家了,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家。我想家的原因除了是大山深处有我的名字,我也想试试我分发糖果给隔壁邻舍时,能否看到他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