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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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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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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孕计划

今天天气阴沉沉、灰蒙蒙的,如王雅荷的心,蒙上了一层灰色。她昨晚一夜没睡,早上眼睛红红的,有些乌眼圈,似乎还有些泪水。

一大早的,她就踹开了校长李腊梅的办公室。

“李校长,不,梅姨,我这教务主任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去。”她气呼呼地说。

李校长怔了怔,说:“啥事?看把你气的,小小年纪,别动肝火,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王雅荷抹了抹红红的眼圈,说:“梅姨,我对不起你,没把工作干好。”

李腊梅沏了一杯茶,给她递了过去,和蔼地说:“什么工作没干好,荷丫头,你是我们学校最出色的老师。”

李腊梅之所以这样说,是有根有据的。按年纪,她是六十年代未的人,今年整五十岁了,也可以说是年过半百了,过的桥要比王雅荷走的路多几倍,阅历多、见识广,什么样的风雨都经历过,泡经沧桑。

那年,她才十五岁,由于家里穷,爹娘身体不太好,在家守着三亩薄地,靠天收。她所在山村叫李家凹,四面群山,就巴掌大个的天空,土地是咸碱地,土质薄,如爹娘瘦骨嶙峋的脊背。爹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薄土地耕作了一辈子,落得个勉强不饿肚子的份儿,箱底没有一点积蓄。她是女娃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那年代,重男轻女,刚上完乡上的初三,她以全年级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县城重点中学录取,而爹娘把她从校园活生生地拽了回来。她流着泪水,哭喊着要读书。阿爹暴跳如雷,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没办法,被阿爹拽回了李家凹。阿爹买了十几只羊子,她就成了放羊娃,一肚子文化知识将被埋没。每天就跟那群小羊生活在一起,穿得破破乱乱的,就一灰姑娘。

那天,她挥动着手中柳条做成的羊鞭,唱着山歌放着羊,撞见村支书李老爹。

李老爹说:“腊梅孙女,你那么好的成绩不读书亏了。”

她流着泪说:“老爹爷爷,我爹娘没钱,还有两弟弟要读书。”

李老爹叹惜着:“一棵好苗就这样白白废了。”

她低头不语,望着那一群咩咩的小白羊发愣。她有什么办法,恨就恨自己生错了地方,生在了穷人的家里。

李老爹说:“腊梅孙女,前天乡上文教组要我们村办一个教学点,我们这凹呀,穷乡僻壤的,凹外的老师都不愿意来,学校公家出钱建好,老师要我们自己解决,给的是一个民办老师指标,工资不高,但比你这放羊好,不整天灰头灰脑的,关键是能让你的文化不能荒废,还回书本了,你觉得如何?”

老爹爷爷是一个和蔼可亲、一心为凹里人着想的一个老人,多年来一直受凹里人的尊敬、爱戴。他的话朴实、憨厚。

那群小羊咩咩地叫着,似乎在说:“腊梅姐姐,你去吧,你只需每天早上把我们赶到山坡上,晚上把我们带回去就行了,我们有狗哥哥看护着,你就放心吧。”

爹娘为了羊不让狼叼去,专门喂了一只狗壮壮,每天跟着羊群,保护着羊。她抬头望着老爹爷爷,一脸的慈祥。她说:“老爹爷爷,这事儿我不能做主,得问我爹娘。”

李老爹呵呵地笑着说:“我就知道腊梅孙女是个懂事、乖巧的娃儿,你放心,学校后边有一片村里的林子,专供你放羊,你爹娘那边我去说。”

她抿了抿俏皮的嘴巴,脸上露出两个酒窝,笑嘻嘻地说:“老爹爷爷,谢谢你。”

李老爹笑哈哈地去了,脸上烟消云散了,巴嗒巴嗒地狠抽了几旱烟袋,这几天他一直为这事儿发愁,凹里的娃儿每天来回奔走几十里地去凹外念书,太辛苦了,爹娘要搞生产,不安全,他就请示了乡上,乡上文教组很快得到批复,同意建立李家凹教学点,他们只负责建校的资金到位,老师自己解决,只给一个民办指标。他在凹外找了几个待业在家且高考落榜的青年,都说李家凹是个鸟不屙屎、鬼不下蛋的穷地方,抬头看山,头上的帽子掉了,又嫌待遇低,没有一个愿意来的。这几天,他为这事儿着急上火,学校已建好,两间教学,一间办公室逢中隔开兼厨房和卧室,条件虽简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眼看就要开学了,老师的事儿还没有着落,求人不如求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咩咩的羊叫声提醒了他,梅丫头就在眼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事儿给办成了,回去的的路上,他甩开了老苍音,唱起了《艳阳天》:

“艳阳天啊艳阳天

湖光山色映画帘

春满李家凹

山河山河娇洁艳

……”

李老爹去了她的家,爹娘当然是满心欢喜,这样,家里又多了一份收入,何乐而不为?

她去了学校,成了一名民办老师,每天早上,她都起得早早,赶着一群羊,领着一群娃儿,羊在前咩咩地叫着,娃在后跟着她数着数,迎着朝阳,他们唱着自编的歌儿:

“我们是一群快乐的小白兔

追赶着温柔可爱的小绵羊

鸟儿叫 云儿飘

梅姐姐带我们去学校

铃声响 书声琅

我们的校园真漂亮

……”

凹里人笑哈哈地夸赞着:“梅丫头在上学的路上,把娃儿都教会了,我们李家凹的后代有希望了。真是个她老师。”

她就这样成了孩子王,娃儿们都叫她梅姐姐,她在三尺讲台上挥洒着她的青春和人生。在教娃儿们的同时,她更没有离开课本,娃儿们是一碗水,她还得一桶水。课余时间,她又自学了高中、大专文化。生命的意义在于奋斗,默默无闻为自己积累资本。转眼间,十个春秋过去了,她由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公家来了好的政策,有大文凭的办公老师优先转正,她一跃成了公家人,也可以说是山里飞出的金凤凰,然而这只金凤凰却没有飞出李家凹,一辈子扎根在大山里。男人王山根是个司机,在她婚后的第二天,开着神牛二五拖拉机给拉石头砌操场,不幸出了车祸,车毁人亡。凹里人说:“梅丫头命硬。”自此,她这只山里的金凤凰就把全凹的娃儿当成自己的娃儿,直到现在,也不曾婚嫁。吃住都在学校,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

王雅荷就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娃儿。阿娘是哑巴,阿爹是瘸子,歪歪锅对歪歪灶,破窑出好瓦。这一对残疾人却生出了个好女娃儿。爹娘没得知识,名字都不会取。上学第一天,瘸子爹拉着她去报名。

“瘸子哥,你的女娃儿叫啥名?”李腊梅问。

“小女子。”瘸子爹答道。

“这也是名字?”李腊梅迷惑。

瘸子爹挠挠头,一脸的憨笑,说:“李老师,要不,请你给她取一个名字。”

“我看丫头长得机灵,生得标致,单单细细,如凹里荷塘的荷花,就叫王雅荷。如何?”

“谢谢李老师,你取的名字真好听,你把小女子当你亲自一样,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王雅荷聪明、伶俐,在同年级的孩子中一直名列第一,由于好处于那样的家庭环境,李腊梅对她疼爱有加,视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见她穿的破破烂烂的,就去凹外的集子上给她买衣服,身上脏了,就给她洗头洗澡,有时晚上,李腊梅就让她跟自己作伴儿,睡在学校,两人在凹里结下母女般的情谊。

多少个夜晚,月亮挂在树叉上,星星在山坳上眨着眼睛,她俩在学校门前的香樟树下,王雅荷依偎在李腊梅的怀里,享受着静谧的夏夜,呼吸着香樟树发出的清香。

“李老师,长大后我也要跟你一样在凹里做一名老师。”

“雅荷,我们凹里的孩子缺的就是文化知识,祖祖辈辈种着贫瘠的土地,过着贫穷的生活,所以你要努力,将来要改变凹里这种贫穷落后的面貌。”

她听了,乖巧地点着头。当时,李家凹只有一至三年级,复式班,有时,李腊梅忙不过来,她就充当低一个年级孩子的老师,而且教得特别棒,常得到凹里人的夸奖。从小,她就有了当老师的天赋和秉性。到凹外去读书,她的成绩依旧是班上的第一名,凹外学校的老师常以她为标杆,要求全班学生都向学习。家里堂屋上的奖状贴满了整面墙,每次捧回一张奖状,他总要先拿给李老师看。

每到周未上学的时候,李腊梅总要给她买些零食,或做些干粮,让她带着,少不了一句叮嘱:“雅荷,别让自己饿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发好穿暖,钱不够用了,先在我这儿拿。”

她爹娘是老实巴脚的山里人,一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况且她还有两个妹妹,一家过着紧紧巴巴的日子,两个妹子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补丁贴补丁,都是李老师给她买的,她又过小了留下来的。家里根本没有钱补贴她上学用,两个妹子为了她读书,念罢凹里的小学就缀学在家,跟着哑巴娘上山砍柴、下地耕田了。两个妹子早早嫁人了,都是邻村的,每次想到此,她的心里都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她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李老师,李老师站在讲台高大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王雅荷没有接李腊梅递过来的纸巾,咽咽地哭了,扭头退去了校长室。

“王雅荷咋了?吃了熊心豹子胆?她咋敢对我大吼大声的?翅膀硬了……”一连串的问题在李腊梅的脑海里闪现着。“雅荷——雅荷——”她叫着。她的叫声传到门外,回荡在操场上,夹杂在急促的铃声之中。

王雅荷急匆匆地去了教室,她是一位责任心和事业心都很强的老师。

李腊梅第一节空堂,说是空堂,基实也不是,每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她亲自拿着校务日志记载表,去校园的角角落落查卫生、查安全。如今的孩子生的少,个个金贵,都是每个家庭的庞儿、希望,来不得半点疏忽、大意。眼前总浮现几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眼前。

十年寒窗没人问,一举得中天下知。王雅荷出身寒门,更是寒门中的学子,穷人的孩子早懂事儿。那年高考之前,李腊梅专门请了几天假,去城里陪伴她。这事儿本来是她的哑巴娘、瘸子爹份内的事儿,可这俩老人一辈子都未走出过李家凹一步,出了凹外,两眼一抹黑,着不了东南西北,就是山里的土鳖,没见过世面。在高考之前,王雅荷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身边的同学个个父母都陪伴着,吃着高级营养品,养足精神,全力备战,要重要的是有一份温暖,一份问候,一份安慰,心理承受的压力很小。不像她,没有人问候,没有人安慰,心理一直防徨、慌张,这毕竟是她人生的转折点,若考差、落榜了,她将颜面对江东父老,独自一个人承受着压力和迷茫。正在这个时候,她出现在王雅荷的面前,给她带去了温暖、阳光。那是临考前的一天,一个明媚的早晨。

临考前,为了缓和学子们的压力,让学子们轻松应考,班主任胡老师没让学子们在操场自由活动。

“王雅荷,你妈妈来了,快去看看,在校门口。”胡老师高兴地叫着,此时,她也希望学子们的亲人来看望,打打气儿,再说说话儿,缓和学子们的压力。

王雅荷以为自己的哑巴娘来了。她真不知道胡老师咋跟哑巴娘沟通的?胡老师不懂哑语,能听得懂哑巴娘的话吗?哑巴娘的伊伊呀呀的声音也只有她听得懂。她心里一阵沮丧,若让同学们见到她有一个哑巴娘,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她?她会感到无地自容,或是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哑巴娘来了,她不能不见,况且胡老师通知了她,儿不嫌母丑,狗不弃家贫,她的身上流着哑巴娘的血,她悻悻地往校门口走去。她一直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见人。

“王雅荷,你去哪儿?”一个男生的声音,很雄浑、阳光,也很有磁性。

这声音她很熟悉,也经常在她梦中出现,引起她朦胧的心里一阵阵情愫,她不敢抬头正视那双含情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直是火辣辣的。说话的是她的同桌——钱鑫,这名字很有意思,钱多呗。第一次走进教室,脸上尽是兴奋、自豪和好奇。李老师早上起得早,特意把她的两条长辫子梳了梳,还扎上了两朵蝴蝶结,把她送到校门口。“去了新学校,一切都是新的,新的起点、希望。”这是李老师临走时说的话。她的两条长辫子摆来摆去,像凹里风中摇曳的柳条,充满着野性。“你好,王雅荷同学,很别致的名字,充满着诗意。”一个男生站了起来,伸出手要跟她握手。

她身上的那种凹里人的野性突然蒸发了,忸怩起来,脸红扑扑的,心砰砰直跳,眼前的男孩子彬彬有礼,大眼睛双眼皮挺直的鼻梁,竟一句话说不出来,如她的哑巴娘。

“我叫钱鑫,‘钱’是有钱的钱,‘鑫’是三个字叠加在一起,是你的同桌。”他自我介绍,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很阳光。

这个名字很有吸引力,让她不得不抬眼正视眼前的这位同桌,高高的个儿,如树临风,高大、伟岸,一种朦胧的情愫涌上心头,她的脸微红,有些烧。“钱——钱鑫——你好,钱鑫就是——钱多——”她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些结巴。尽管声音很低,但她的这句结结巴巴的话让全班的同学都听到了。自此,钱鑫是她的同桌,一直到高三,而且,钱鑫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钱多。为此,课余时间休息的时候,钱鑫常调侃说:“王雅荷,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然而你又给我起个这么好的名字,这辈子我得的报答你。”她一牙还牙:“咋报答?想娶我?除非你的屋子码满的全是钱。”这只是他俩小声说的话,没有外人听见。时间长了,她了解到,钱鑫同学朴实、善良,和她一样,也来自于大山,并非像他的名字一样,钱多得码满了屋子。他的成绩很好,和她一样,一直处于班级前三名。俩人常在课外探讨难题,心底早已种下了爱情的种子,只等待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钱鑫,我心里有些压力,感觉有些沉闷,想转转。”她说着,心口狂阵跳得厉害。

“正好,我也有些压力,互相说说话,谈谈未来,好吗?”他说。

“不了,我还有其它事儿。”要在平时,他俩又开始讨论数学中的难师,物理、化学中的公式,校园内林荫路上,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还以为他俩儿在谈恋爱呢。

“你这是咋了?有心事儿?或是那儿不舒服?”他说。

“我肚子不舒服,想去趟厕所。”她说着,扭身向厕所走去。以前,他问过她家人的情况,她只是闭口缄默不答,以笑代之。

她等他走远了,又急匆匆地向校门口走去,让哑巴娘早点儿回去,别让她分心。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想见,但那毕竟是她的亲娘,给了她生命和身子的娘亲,骨子时流着同样的血液。还好,此时正是上午第三节的时间,进出校门的人很少。她快步走到校门口,四处望了望,校门口哪见自己的哑巴娘,难道是胡老师说错了?她正踌躇着,准备返回。忽然一个甜甜的声音传了过来:“雅荷,我在这儿。”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且不是哑巴娘的声音。她顺着声音寻去,见校门外的樟树下正站着李腊梅老师,正向她招手。是李老师!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没想到李老师来了,来缓解她的压力,来为她呐喊助威。她眼睛一红,感动的泪水在眶里打转。“李老师,你来了。”她快步走向了腊梅。

“我怕你考试有压力,心里有阴影,就来了。”李老师笑容可掬地说。

她拿着李老师的手,感动的泪水流在脸上,“谢谢你,李老师。”

“雅荷,你爹娘一大早的就跑到学校,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让你吃好,好好考试,还给你带了一些钱。”李腊梅说着,把一把皱皱巴巴的票子塞进了她的兜里。“饿了吧,我们去吃牛肉面。”说着,李雅荷拉着她的手。

她此时更感动,刚才心里还在嘀咕、嫌弃自己的爹娘,自己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怎么能嫌弃自己的爹娘呢?爹娘只有那么点儿能力,为了自己读书,勒紧实事过日了,让两个妹妹早早回家务农来供自己读书。突然,她的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雅荷,咋了?咋还流起泪来了?”李腊梅忙掏出纸巾帮她擦拭眼泪。

“没啥,我就是有些激动,李老师,我爹娘身体还好吗?”她说。

“还好,你爹要你好好考试,考出个举人,为老祖宗争光。”李腊梅说。

她相信这是瘸子爹说的话。“李老师,谢谢你来陪伴我考试。”

“傻孩子,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们李家凹的骄傲,还什么谢不谢的,就算是你爹娘不找我,我早已打算今天要来。”

“李老师,你走了,凹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放了孩子们两天假,凹里的孩子爹娘听说我来陪你考试,都很支持。都说‘雅荷的考试是大事,孩子们的课回去再补’。我就来了,你是我们凹里的希望,而且这高考也仅有一次,我不来行吗?”

“李老师,我若考上了,就报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回凹里教孩子们,来报答你和凹里的乡亲们。”

“雅荷,你的这种想法,我很支持,我们凹里为啥穷?就是老一辈的人缺乏知识、文化,我们不能再让下一代也缺乏知识,世世代代都穷下去。不要再掉眼泪了,你已经是大丫头了。”

她点了点头。考试那几天里,李腊梅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开导她,不要紧张,只要尽力就行了,是她的良师益友。

高考成绩出来,李腊梅第一个查到成绩,是一批线,她知道了,凹里人都知道了,很兴奋,奔向相告:“雅荷考取大学了,是李家凹飞出的金凤凰。”而她却默默地说“乡亲们,我不是代凹里飞出的‘金凤凰’,这里是我的根,是我的家,永远扎根在这里。”

她填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师范院校。

李腊梅一直思索着这事儿,检查校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有几次趔趄,差点被台阶绊倒。一向乖巧听话的荷丫头,今个儿咋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是不是嫌弃李家凹?她是土生土长的凹里人,是李家凹的骄傲,也是李家凹的希望……她想着想着,眼前又显现着一些过去的事情。

李家凹地处偏远,穷乡僻壤,凹外的老师无人愿意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多年来一直是李腊梅一个人顶着,先前两个班,前些年孩子们越来越多,发展成三个班,一至三年级,她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了,她就跑到了乡上的文教组,找到赵德财组长,死赖蛮缠地要人。

“赵组长,你是我们乡上教育界的领导,也是我们李家凹村民的领导,凹外的孩子是孩子,凹外的孩子也是孩子,你得一碗水端平,别当凹外孩子的亲娘,而当凹里孩子的后娘。”

“李校长,你这话说的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对于乡上的教育,我一向是手掌手背都是肉,不偏向谁的,有时甚至偏向贫困山区,特别是像李家凹这样的教学点,我们更多的是资金倾斜。”

“赵组长,光资金扶持有啥用?现在关键是凹里的老师严重不足,我一个人也没有分身术,确实忙不过来。”

“李校长,你再坚持坚持,等明年上面分来了大学生,我首先满足你。”

“赵组长,这可是你说的,来年我要两个男大学生,你得给我写张字据,否则我就不走了。”

“李校长,不,我的姑奶奶,你的要求是作难我,我不能满足,也不能答应。”

“为啥?”

“我只能答应给你分配一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个女的,明年凹里的王雅荷毕业了,就直接分配到凹里,谁也抢不去,乡上的各个学校都严重缺人。”

“那等于我没说,王雅荷是我一手培养的,回到凹里是肯定的。”

“姑奶奶,你不要作难我了,就这一个王雅荷,乡上的中学早就说了,我是看到你多年的交情上才答应的。”

“王雅荷,我是要定了,你还得给分一个人,凹里三个年级,得三个人。”

“姑奶奶,你再坚持坚持,乡上所有的学校情况你是知道的,严重缺人,能答应你这个要求,我已经是尽全力了,乡上中学的王校长早就看中了王雅荷,等后年了,我再给你多分一个人。”

“那好,赵组长,后年只要有小伙子大学生,必须分到李家凹,那里是锻炼人的地方。”

赵组长没急于回答她的要求,给她沏了一杯茶水,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她有些懵了,问:“赵组长,你为何发笑?”

“李校长,这些年乡下学校老师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青黄不接,每年分来的大学生都是紧缺人物,你回想一下,每年分来的大学生中有小伙子吗?”

她努力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每年暑期教师集训会上,她见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都是留着辫子的小姑娘,哪来的小伙子?她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也是为了雅荷着想,想让雅荷扎根在李家凹,自己的这个要求也真是作难赵组长了。“赵组长,李家凹的孩子越来越多,到后年可能要升为六个年级,成为一所完小,那你得给我多分几个新老师,至少三个。”

“这个要求不过分,只要李家凹成为完小,我一定给你分三个。”

“说到做到,你得给我立个字据。”

“李校长啊,你是个女中强人,同时也是个‘难缠精’,好好好,我给你立下字据。”说着,他给她写了张条子。

她拿着赵组长的条子往回赶路,一路上,想着一个奇怪的问题:为啥大山里的男老师越来越少?她刚走上讲台的时候,也经常去凹外开会,见到凹外其它一些村庄的老师,大部分都是男老师,且多于女老师。那时,女老师成了香饽饽,好多男老师娶不到有工作的媳妇,只得娶个村姑,成了半边户。她是民办老师,有几个年轻的男老师也追求过她,但她没答应,当时凹里的王大根开着神牛拖拉机,很威武、神气,同一个凹里的人,知根知底的,就答应了王山根。谁知,命运使然,让她半路失家。她是要强的女人,为此,终生不嫁。

第二年,赵组长没有失言,一下子给她分来了两个小姑娘:王雅荷和吴翠翠。为此,她专门去街买了些酒菜,把赵组长接到凹里款待了他,同时,也是为两个小姑娘接风。可这“风”接的不怎么好,赵组长是很满意,喝了不少酒,说着酒话:“李校长,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凹外很多学校的校长把这两个大学生给你弄来,我没有食言,你可得把这两个小姑娘好好带着,争取把成绩带到全镇第一。”她也借着酒意夸下海口:“赵组长,这是一定的,保证完成任务!”弄得一桌四人呵呵地笑着。

凹里有句俗话: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拉屎放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儿还真管不了。她带着两个小姑娘奋斗在教学一线上,孩子们的成线一天比一天好,校园里的孩子相互比学赶帮超,呈现出一片好的态势。谁料,吴翠翠中途掉了链子,有些链子掉了,可以迅速衔接起来,可这链子掉了却衔接不起来。吴翠翠是凹外的街上人,性格开朗、活泼,对工作很认真负责,是一位好老师。让她没想到的是,吴翠翠曾在家里待业一年,今年才考取教师编制的,分配到李家凹,且已婚,赵组长只管给她分人来,管它结婚没结婚,老公是乡中学的老师。吴翠翠本来生得胖墩墩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有身孕,谁知,到凹里上班时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当第一学期过了一半的时候,她的肚子凸得像个小山,行走已经不方便,请假条便到了她的办公桌上。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生孩子,而且上面有明文规定了产假,她能不批吗?学校原本三个人的课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了,她和王雅荷等于加了半个人的工作量。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俩很努力,白天认真上课,晚上熬更守夜地备课、批改作业,孩子们的成绩年终没捞到第一,只捞到了个第二。见了赵组长,赵组长总是说:“李家凹小学的教学成绩已经很不错。”然而,她的脸上现出些不自然的表情,为自己的海口羞愧。

李家凹的教学成绩稳步前进,这得益于王雅荷先进的教学方法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她年过半百,再干几年就要退休了,得物色一个接班人,这个人就是王雅荷,把凹里的学校交给雅荷,她放心,于是,她就向赵组长推荐了王雅荷作为预备干部培养。赵组长很快就批复了,让王雅荷先走上教务主任的岗位上历练历练。其实,李家凹学校多年来是她一个人负总责,校长、主任一肩挑,如今给雅荷分担了一部分,她感觉肩上的挑子轻了许多。

李家凹小学已经发展为一至六年级的完全小学了,需要更多的老师。赵组长也如期兑现了他的诺言,今年又给凹里一下子分了四个女兵:朱兰兰、 姚苗苗、卢娟娟、周倩倩。清一色的小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分人的时候,赵组长把把新分配的大学生名单给她,任她挑,她挑来挑去还是清一色的小姑娘,因为新分来的大学生中根本就没有小伙子。她就是这群小姑娘的阿姨,或者说是女兵班的班长。她和蔼可亲,小姑娘们私底下都叫她“梅姨”。

私底下,那是一个有星星、月亮的夜晚,她找个王雅荷谈论了一个问题。

“雅荷,你是我的学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说现如今咋男孩子都不想教书人?”

王雅荷也已结婚了,她的爱人就是她大学时的同桌——钱鑫。她之所以这么问雅荷,雅荷是过来之后,必定知道一些内情。

“梅姨,就拿钱鑫来说吧,刚毕业时很想跟我一起来到李家凹当老师,和我生活在一起,夫唱妇随,可后来想了想,若我们都留在大山里,那我们的孩子将来也一定留在大山里,不行,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呆在大山里。还有房子、车子,光靠一点儿工资是不行的,男人有志在四方,得挣钱,我的公公、婆婆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让我呆在凹里,是让我有个安身立命的处所,他好在城里全身心地拼搏,将来为我们的孩子有个好前程。”王雅戈荷毫无保留说出了她和钱鑫的想法。

她听了,既没赞成也没反对这个想法,说穿了,生活所迫,男孩子得去外面闯荡世界,好男儿志在四方,男孩子的心思在外面。她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现实如此,她不能改变。

我们都凡人,生活在这个大千世界之中,就是茫茫红尘一粒,沧海一粟,面对现实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顺应现实,且寻求改变的策略。多少白天、夜晚,工作之余,李腊梅都在寻求解决的法子,面对一群女子兵,她身为班长,有责任、义务让她安心乐教、甘于清贫,自己不是甘守了一辈子清贫吗?要让这群女娃子兵扎根大山、奉献青春。眼前,一个棘手的问题:女人都要生孩子,延续香火,传宗接代,要做到生孩子、工作两不误。有时,她想一个莫名其妙的事儿:为啥生孩子不是男人的事儿?要让给女人,做女人太辛苦了。这个问题,她想了千万遍,理不开头绪,干脆不想了。今年,李家凹分来了清一色的女兵,女人也是半边天,绝不能输给男人,既然承受繁重的教学工作,还要面临传宗接代的问题。开学第一天,她亲自下厨,为新来的四位女教师接风洗尘。饭后,她召开了新学期第一个会议。

“朱兰兰、 姚苗苗、卢娟娟、周倩倩,对于你们加入教师队伍,来到李家凹,给李家凹的教育注入了新鲜的活力,我代表学校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

她的开场白,迎来了女兵们的热烈掌声。

“下面请王雅荷主任把她对你们的统计情况说一下。”

王雅荷站了起来,她习惯讲话时站起身子,这是对梅姨的尊重,也是一种谦虚的表现。她说:“各位新来的姐妹,你们好,来到了李家凹,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家里的事儿,我们还是自己解决。根据各位姐妹开学前上报的情况,我做了以下统计。吴翠翠,已婚四年,生育一胎。王雅荷,已婚三年,未生育。朱兰兰、姚苗苗,已婚一年,未生育。卢娟娟、周倩倩,未婚。”说罢,她坐了下去。

李腊梅正准备开口说话。朱兰兰却站了起来,脸微红,说:“李校长、王主任,你们这种做法像是调查我们的隐私,如今上面有规定,用人单位不得询问女人婚否、孕胎等情况。”说着,她朝卢姚苗苗、卢娟娟、周倩倩望了一眼,似乎想争取她们三人的支持。

李腊梅把她和蔼的目光也投向了三人,问:“苗丫头、娟丫头、倩丫头,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尽管可以表达出来。”

三人都摇了摇头。

“好,那我就直说了,刚才兰丫头说的问题很对,也是我们这次会议的核心问题,希望大家群策群力,献言建策。王雅荷主任对你们的情况逐一统计,是我让她去做的,她是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分管着计生工作,统计你们的基本情况,是她的份内工作,请大家予以支持理解。大家看看我们李家凹小学目前的情况,七个人,六个教学班,每个人属于包班。”

她正说着,朱兰兰又插话了。“人手不够,可以向乡文教组多要一些人来,不就解决了吗?”

王雅荷说:“朱老师,你才来,山里的情况你不清楚,严重缺老师,李校长今年争取你们四个人,是她厚着脸皮、赖在乡上不走要来的,其它的学校情况还不如我们学校。”

李腊梅示意王雅荷不要说了,让她坐下,接着说:“我们要充满信心,想想当年红军是怎么过草地?红军不怕远征难,千山万水若等闲,我相信我们新来的四位丫头很快进入角色,我们现在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是大家即将面对的问题,好在我们还有两个未婚的丫头,娟丫头和倩丫头,你俩现在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但参加讨论,实行民主也是必要的,因为你们过一、两年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讨论的核心就是备孕,免得到时请假,没人上课,误了孩子。”

吴翠翠说:“李校长,王主任,我已生育一胎,且是个胖小子,谢谢你们去年的抬爱,让我度过了难关,尽管如今生育政策放宽了,可以生育二胎,我和老公都商量好了,我俩工资低,还没有房子、车子,生了也养不起,等过几年,经济富裕了,手头上宽松了,再考虑生育二胎。”

李腊梅扫视了一下众人,希望她们能发表意思,她的目光刻意在朱兰兰、姚苗苗的身上停留了下来。两人都不语,王雅荷也不语。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中。

吴翠翠的话打破了僵局。她说:“众姐妹,我先说说我的意见,我家宝贝还要吃奶。依我看,啥事儿都得有个先来后的顺序,没得规矩,哪来方圆?我和雅荷一起来的学校,如今我已生了宝贝,按年龄,雅荷姐也正处于生育的最佳时期,按资历,今年也轮到她怀孕生宝贝了,这是我的意见。”

周倩倩说:“我和卢娟娟的老公还在公公、婆婆家养着,不急,今年我俩才二十二岁,熬到剩女再说吧,反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知娟娟啥意见?我是个单身主义者。”

卢娟娟见周倩倩提到了她,她是个腼腆的女孩子,不多说话,这会儿,她红着脸说:“我还没有考虑好,一切听李校长和王主任的安排,以工作为重,干出成绩,然后再考虑这些问题。”

李腊梅听了,心里很是安慰,尽管这些都是女娃兵,新兵蛋子,但一个个通大情、识大理。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我们都是女兵,照样能撑起半边天,综合刚才大家的意见,今年开学后,王雅荷主任可以跟丈夫快快乐乐地生个宝贝,兰丫头、苗丫头今年好好搞工作,来看再酝量生孩子的事儿。”

李腊梅正准备宣布散会。朱兰兰又站了起来,说:“李校长,假若王主任请了产假,那她的课程谁来顶替?”

李腊梅笑着说:“兰丫头真是个急性子,这课程当然是我这头老黄牛来顶替。”

就这样,一群女新兵蛋子都同意了李腊梅的决定。王雅荷有些激动,当即表态说:“感谢梅姨和姐妹的厚爱,成全了我和钱鑫的心思,今晚我做东,好酒好菜地招待大家。”

众姐妹雀跃,只有姚苗苗一个人默默无闻,既没反对,也没不反对。

晚上,李腊梅主厨,王雅荷帮厨,炒了一桌子好菜。王雅荷特意买了四瓶白云边白酒,别看这些女娃兵,个个酒量惊人,频频向李腊梅敬酒,也向王雅荷敬酒,祝她早日怀上宝贝。

王雅荷说:“姐妹们,喝好吃好,我要提前做好准备。我就以水代酒,敬姐妹工作、生活六六大顺。”

李腊梅有了些许醉意,甜甜地说:“这酒我们喝了,荷丫头是等不及了,这样也好,备孕之前是要戒酒的。”说罢,她一连饮了六杯。

众姐妹又来了玩笑,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

“荷姐,这酒我们是喝了,可我们帮不忙。”

“对,得你老公加把劲儿。”

“荷姐,你老公抽酒、喝酒吗?这可不是你单方面的备孕。”

“说的极是,你赶紧去个电话,从即刻起,让钱鑫远离烟酒,至少得两个月。”

王雅荷红着脸说:“谢谢姐妹们的提醒。”

众姐妹又一阵格格的笑声,都说:“没想到,我们的荷姐还害羞,耳根子都红了。”

酒席一直进行到深夜,众姐妹们都喝得大醉,说着酒话,这是她们开学的第一天,也是最开心的一天。

等姐妹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等了两年了,王雅荷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结婚的时候,钱鑫的爹娘把娃儿穿的衣鞋,戴的兜兜和帽子,都缝制好了,坐等着抱孙子。婆婆说:“雅荷,早生娃儿早得力。”公公说:“雅荷,不管是男娃,或是女娃,我们都喜欢,如今社会,女娃还贵重些。”看样子,老俩口要她当年就给他们怀上孙子。她到学校后面对现实之后,就跟钱鑫悄悄地商量,等他在城里奋斗买了房子,自己工作上有了业绩后再要孩子。钱鑫说:“雅荷,爹娘一天老过一天,我们应早早生个孩子,爹娘也能帮我们带一把。”她就把学校的实际情况跟钱鑫说了一遍。钱鑫极不情愿地点了头说:“雅荷,那就听你的。”可到年关的时候,公公、婆婆见她的肚子依然瘪瘪的,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好在钱鑫站出来为她说话。钱鑫说:“爹娘,今年不要孩子不是雅荷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我想明年等我在城里按揭了房子再生,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有房子住,环境好一些。”公公、婆婆听了,也就没再说什么,老俩口守了一辈子黄土地,手头上也没有积蓄帮儿子买房子,只有点头听儿子的,可心里依旧不痛快。看着公公、婆婆的神情,她心里也很悲伤,但她改变不了现实,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这是个有星星、月亮,更充满希望的晚上,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拨通了钱鑫的电话。

“钱鑫,你睡了吗?”

“没有,雅荷,你呢?”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梅姨和学校的众姐妹答应我俩备孕了。”

“真的?你不会哄我开心吧?”

“骗你是小狗,我们刚开会决定的。”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儿,我爹娘听了,一定又会烧香拜佛的。”

“钱鑫,这是好事儿,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城里挺闷的,常抽闷烟、喝闷酒,可为了我们的宝贝,你得从即刻起,把这两样都戒掉,能做到吗?”

“咋不能?我现在就把烟和火机丢进垃圾桶。”

他说着,边丢边拍了个视频发给了她。

她看得一阵格格地笑着。

“钱鑫,这戒烟、戒酒得两个月,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从即刻起,烟酒不沾边儿,不仅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我不能让我们的宝贝吸二手烟。”

王雅荷笑得很甜蜜。他俩一直聊到深夜。这是一个温馨而迷人的夜晚。

李家凹小学成了毗邻的几个村子的中心小学,既有住宿生,又有走读生,住宿的主要是临近村庄的孩子,走读的主要是凹里的孩子。王雅荷这些天心情不错,钱鑫为了备孕,烟酒都戒了,还给她邮寄了些补养,都是养身子的。她每天按时按点吃着这些营养品。

今晚上,她查罢寝,欲进宿舍休息。学校的老师宿舍也很紧张,未婚的都是两个人一间寝室,成家的一人一个寝室。她、朱兰兰、姚苗苗,各自一个寝室,卢娟娟、周倩倩合住一个寝室。天气转凉,山风比较大,一入夜晚,有些冷,姚苗苗合住到了朱兰兰的寝室。她的寝室在最西间,走廊的尽头,途经所有人的寝室。学生都入睡了,老师的寝室还有小声的嘀咕声。她很累,这些天需要静养,晚上很少串门聊天,按时吃饭、睡觉。途经卢娟娟、周倩倩的寝室,里面传出的是优美的歌声,还有两人的闲聊声,闲聊的都是些什么衣服、提包等时髦,怎样网购,等这个月工资来了就网购。好听了,心里叹惜着,没成家的人不知过日子苦,反过来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吗?以前,她无忧无虑,不管柴米油盐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她改变了这种想法,她和钱鑫要在城里买房,还要买车,光靠钱鑫一个人不行,自己还要节俭,尽管薪水微薄,相比她大学时的那些同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积少成多,能帮钱鑫减少一些压力就减少一些吧。途经姚苗苗和朱兰兰的寝室时,寝室里有着低声的嘀咕声,似乎还有时断时续的抽泣声。她的心一紧,难道朱兰兰欺负姚苗苗了?惹姚苗苗伤心了?好奇心驱使着她,驻足,屏息凝神,耳朵贴紧了墙壁,听起了耳根子。

她本来没有这种嗜好,关于别人的隐私,与自己的生活没有半毛钱关系,弄不好还搬弄些是非,闹得同事之们有隔阂,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心事儿全扑在工作上。可这些天,每天晚上梦里都有钱鑫的影子,和钱鑫缠绵悱恻、热火朝天的情景。她知道,她俩想要一个宝宝,进行着疯狂地造人运动。每次梦中醒来,窗外呼啦啦地刮着山风,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脸上火辣辣的,心跳得厉害。一只不知哪来的野猫儿彻夜在田野喵春,那种火热的声音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夹杂在山风里,吹进了她的窗子,进入了她的耳朵,她忽然又感到一阵羞耻,咋做起了春梦?今年,梅姨和姐妹们经过讨论答应了她和钱鑫生宝宝,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也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儿,除了养好身体之外,她也格外变得小心起来,细心观察校园里每一个人的神色,细心咀嚼着每一个人说出来的话,生怕打掉了梅姨及她和钱鑫的计划,眼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钱鑫那和煦的东风。她也就养成了察颜观色的性子,无意间听到一句话,她就会兔子般地竖起耳朵。

“苗妹妹,芝麻大点小事,看把你吓的,我们是吃饭长大的,而不是吓大的。”朱兰兰说。她的性子比较泼辣,遇事儿不惊慌,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挺可爱的。

姚苗苗又一阵低声哭泣,眼睛红红的,低声说:“兰姐,我该咋办呀?我没得办法,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她出自于深山,又回到深山,为了这份稳定的工作,毕业之后,她学的是会计专业,现如今,人人精着,帐算得比谁都好,不是知识匮乏的年代,会计也不是会拨算盘珠的会计,也不吃香了。她没日没夜地复习,考取教师资格证、普通话证等,又复习教师专业知识,整整用了三年时间才进入这个行当,可以说是勤奋加汗水换来的。爹娘都是都是老实马脚的山里人,背朝蓝天面朝黄土干了一辈子,终于盼出了家里有一个吃“皇粮”的公家人,觉得是祖宗坟上冒了青烟,把姚苗苗的工作看得生命一般贵重。山沟里走出来的孩子应该是刚毅、坚强的代名词,然而,她恰恰相反,走个路生怕把地上的蚂蚁踩死了,生性懦弱,没有多少主见。遇到事儿,她拿不定主意,只是默默地流泪。

“苗妹子,哭个啥?小事儿一桩,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看把你骇的。”朱兰兰说着,手中里拿着纸巾,给姚苗苗擦拭着泪水。

姚苗苗禁不住朱兰兰的劝说,越劝说眼泪越如雨线子般散落下来。

“苗妹子,你小声点儿,你想你的事儿让梅姨和全校的姐妹都知道吗?”

这一招儿还真管用,姚苗苗止住了抽泣声,用手捂住了嘴巴。

风呼呼地吹着,天空中飘过几片黑云,尽管是夜晚,还是依稀可见,黑云笼盖了皎洁的月亮和眨巴着眼睛的星星,凹内一片黑暗,天要变,似乎要下雨。王雅荷想折回身回到寝室休息,别人的私事与自己有啥关系?自己这样做也是不道德的,要是让人撞着,会无地自容,尽管她知道这四个子老师一到晚上,玩手机的玩手机的,聊天的聊天,也不会串门,但心里还是有些怯意。突然,朱兰兰的那句话让她的心紧了一下,姚苗苗竟然止住了哭声,难道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值得这么一惊一乍、鬼鬼祟祟的?她向后退了一步,把耳朵贴紧了门缝。

“苗妹子,你是说这个月你身上没来了?”

“是的,兰姐姐,按说上个月就要准时来的,且拖到这个月,还是没来,我有些害怕。”

“不会真怀上了吧?不会的,你不是说你和那口子干事的时候都戴了‘小雨伞’的,不戴‘小雨伞’你不让上床吗?”

“是的,我和老公每次都戴了‘小雨伞’,而且都是我亲自给他戴的,真不知道问题出在那儿。”

“你确定怀上了吗?”

“我确定,刚才我到卫生间专门用试纸测了一下,检测线弱于对照线,是阳性,而且这几天我反应有些强烈,总想吃酸的,有时特别反胃、想吐。”

“这就坏事儿,开学的时候,李校长和王主任及姐妹们都议好了备孕计划,你这么一来,就打乱了章程。”

“兰姐姐,你人聪明、脑子灵,给我想想办法吧。”

“这事儿我咋帮忙?你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纸终究包不住火,没法儿,如男人不能帮女人生孩子一样。”

“我该咋办呀?兰姐姐,你也不帮我了。”说着,姚苗苗又咽咽地啜泣起来。

“别哭,你要再哭一声,我就真的不管你了,这事儿,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记住,这事儿,不要向外透露一点儿风声,你的肚子还不显形,慢慢想办法。”

姚苗苗的脸也真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远处似乎传来了雷声,轰隆隆的,此时已经入秋,这个时节的雨,凹外的叫“梅雨”,而凹里的人叫“霉雨”,下起来没有个始终,少则几天,多半个月,下得屋里、屋外起了一霉,人的心头也会涌起一层霉。山际边突然闪出一道火龙,接着一声炸雷传来,在王雅荷的心底咋开了锅。她的脸色变成了愠色,那只喵春的野猫还在嘶声力竭地叫声,旷野的风依旧呼呼地吹着,风雨来了,那声音夹杂在风雨声里,显得很微弱。

谁咳嗽了一声,哦,是走廊西头的周倩倩,这丫头每晚玩手机玩到这个时辰,就会去趟卫生解个手,做好睡觉前的准备。

门咣当一声响了,要在平时,王雅荷听不出任何声响,此时,她感觉到这声响犹如山际边的炸雷。她一惊,做贼心虚,她忙闪进了寝室。进寝室之后,她又探头探脑地伸出房门,借着灰蒙蒙的夜光向西走廊瞅去,还好,周倩倩直接去了洗手间,并没有向她这边的东走廊张望,一切又归于平静。她重新把头缩回了寝室,一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姚苗苗真是个王八蛋!开学说得好好的,她明年备孕,咋这个时间怀上了?那她的备孕计划怎么办?这不明冲着她,和她过不去。平时看着一个斯斯文文、不多言不多语的人,没想到竟是一个蛇毒心肠的女人。她越想越气,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恨不得冲出寝室,冲到姚苗苗面前,扇她几耳光,但一想到姚苗苗那懦弱、咽咽啜泣的样子,心一软,又打不下去了。她心里矛盾极了,苦心经营的备孕计划就这么泡汤吗?不行,自己和钱鑫的年龄一年超过一年,时间不等人,最近,网上不是流行三不等吗?生孩子、教育孩子、孝敬老人不能等。眼前,是生育年龄的黄金时段,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开学有计划,该她生她就应该生,为啥凭白无故地让给她人?自己做了“活雷锋”,谁个又为她做“活雷锋”?她的心里泛着五味瓶,甜酸苦辣咸等各种味儿都有。这事儿得找梅姨说道说道。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就迷糊了那么一会儿,也没梦到与钱鑫缠绵的情景,天亮了。

王雅荷去了教室,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充满稚气的话让她脸上的阴霾又烟消云散了。

“荷姐姐,你脸上有‘阴云’。”

“荷姐姐,你眼睛有乌眼圈。”

“荷姐姐,你像是流泪了,流泪不好,我阿娘说了,人每天要有好心情,这样才能永远年轻。”

“荷姐姐,我们给你擦擦。”

一双双稚嫩而温柔的小手掏出纸巾,伸到了她的脸上。她感到了温暖,脸上又现出了笑容。

李腊梅在操场上了转了一圈,她有一上午的课,主代全校的《品德与社会》课程。她一直认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品行一定要话首位,学习好而品德败坏,将来一定是社会的渣滓,所以,学生的品行很重要,得从孩子们身上从小培养、抓起。她心里一直想着荷丫头今早上的反常行为,弄得她云里雾里,借这会儿下课的空当,她快步来到荷丫头的教室外。

王雅荷正坐在孩子中间,津津有味地给孩子们讲着《白雪公主》的故事,她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发过火的迹象。王雅荷也见到她,笑了笑。她觉得还是不问为好,上课铃响了,不能耽搁孩子们的课程。她也急忙走进了教室。

中午午休的时刻,钱鑫给王雅荷来了电话。这是她告诉他打电话的时刻,一般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上课时间不要打电话,以免接电话影响孩子。

“雅荷,我又给邮寄了些黑豆、卵子强,你要按时吃。”

“我每天都在吃,都快吃腻了。”

“雅荷,你的心情不好,啥原因?”

“没事儿,钱鑫,我又吃了一粒。”

“没事儿就好,你早点儿午休,晚上再给你电话。”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又站起来,照了照镜子,眼圈确实是乌的,眼睛红红的,一种深受委屈的样子,可这委屈又向谁诉说?给梅姨说吗?梅姨又会怎么处理?让姚苗苗坠胎、打掉孩子吗?那太残忍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反过来想想,开学初是有备孕计划,但那毕竟是个计划,没有任何法律效应的,梅姨有权利剥夺别人生育权利,成为一名扼杀生命的刽子手吗?不会,一切都不会。她每天晚上都和钱鑫算计着受孕的时间,如今孩子少,都是爹妈的掌上明珠、宝贝,要选取优良的种子。计划在进行,本周钱鑫将两天时间,专门来到学校与她缠绵,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真不知道如何向钱鑫说?如何面对公公、婆婆那渴盼的眼睛?以前,她渴望晚上到来,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月亮温柔地对她笑,星星调皮地对她眨着眼,她在这惬意的环境中和钱鑫通话,一切都那么美好。而今天,她真的害怕夜晚的到来,害怕钱鑫的电话。

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题是另一个层面的。姚苗苗打乱了计划,打破了潜规则,她应该向梅姨陈述事情的原由,一切后果由她承担。她想那么多干啥?梅姨知道这个事情后,肯定会向她说的。她就装得若无其事儿,沉住气。梅姨这两年来一直培养她作为李家凹小学的接班人,她不能让她失望。她又后悔起一大早的跑到校长室大闹一场。

一上午,她细心观察了姚苗苗的神情。学校就一个大办公室,所有姐妹们都在一起办公。她昨晚听到姚苗苗在寝室里的啜泣声,而今早去办公室,脸上却没有一点儿泪痕,和朱兰兰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办公室,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姚苗苗穿的衣服是一件宽大的“韩版A型”,即使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也未必看得出来。人家能装,她为啥就不能装?还干吗对梅姨瞪鼻子上脸的?她在心里想:“姚苗苗,你就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怎不能孩子落地时还装?”

她把事情又捋了捋头绪,关键是如何面对钱鑫,一切都准备就绪,如今“东风”来了,她总不可能把“东风”拒之门外吧。

晚上,钱鑫的电话准时来了,看样子,他也是心潮澎湃、着急上火,彻夜难眠了。

“雅荷,刚才我爹娘又来电话了,问你怀上没?我说你怀上了。”

她不知道回应钱鑫的话,只是嗯嗯嗯了三声。

“雅荷,补身子的营养品一定要按时吃,早中晚三次。”

她赶紧拧开了洗澡间的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着,像在渲泻她不愉快的心情。

“雅荷,你在洗澡吗?”

“嗯。”

“洗罢了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儿休息。”

她那里心思睡觉,更没有心思沐浴。她去了学生寝室查了寝,孩子们都睡了,有轻微的鼾声,还有梦中呓语,她听得真真切切。“阿娘,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阿爹,你给我买的多功能书包可好了,同学们都说我有一个好阿爹。”“阿娘,你给我买过年时的新衣服了吗?”她听着听着,鼻子一酸,多可爱的孩子啊!这些孩子都是凹里及毗邻的村子的留守孩子,缺少父爱、母爱,他们只能在梦中与爹娘交流。她心里想,要是自己有了宝贝,一定要给予无限的母爱。

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淅沥、连绵的雨声,旷野中那只喵春的野猫也不跑哪儿去了,今夜没有了那心烦的喵春声。返回寝室的途中,她的脚步又不知不觉地停在了朱兰兰和姚苗苗寝室外。她把耳朵又贴上了门的缝隙上。

“苗妹子,你说你和你老公吴刚干那事儿的时候都戴了‘小雨伞’,咋就怀上了呢?你不会给吴刚戴了顶‘绿帽子’吧?找了个相好的。”

“兰姐姐,你胡咧些啥?还有心思埋汰我,我都急死了,真的,连死的心都有,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打电话问问你那口子。”

姚苗苗拨通了她老公吴刚的电话,把声音调到了外音。

“喂,刚哥,你吃饭了吗?天冷了,要多穿些衣服。”

朱兰兰朝姚苗苗呶着嘴巴,意思是说,别说些没用的,直入主题。

“姚苗苗,我给你说,你要再不怀孩子,爸妈就让我们……”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没有完全说出下文。

“刚哥,我怀上了。”姚苗苗的脸红红的,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好好好,怀上了好,我的那一招真灵。”

“刚哥,你使了坏?”姚苗苗竖起了耳朵,朱兰兰也竖起了耳朵。两人屏息凝神,很专注。

“我在‘小雨伞’上扎了个小窟窿,这一招还真管用,苗苗,你要养好身子,别亏待了我们的小宝贝。”

姚苗苗怔住了,朱兰兰也怔住了,懵在那里,一时寂静极了。

“啵——啵——啵——我亲亲我的宝贝。”手机里传来的是对方亲吻的声音。

朱兰兰向姚苗苗呶了呶嘴巴,意思是让她挂了电话,恶心死了。

“刚哥,我要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姚苗苗温柔地说,似乎没有一点儿脾气。

朱兰兰瞪了她一眼,说:“苗妹子,你的脾气也真是太好了,吴刚把你给坑死了,你还给他客套,奴颜卑躬的,天生的奴才相。”

姚苗苗埋下了头,泪水又在眶里打转。室内又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雅荷对于姚苗苗的娘家有所了解,出生于大山又扎根于大山,是一个务实、善良的山里妹子,而对于她婆家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了。她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蹑手蹑脚回到寝室。这事儿不怪姚苗苗,要怪就怪她的老公吴刚,这家伙是何方神圣,竟然使坏让姚苗苗怀了孕?她又有点儿同情起姚苗苗来了,私底下聊天时,她了解到,姚苗苗嫁到了城里,老公吴刚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在城里的机关上班,公公、婆婆都是退休的国家干部,在城里是上流生活,与其山沟沟里的爹娘比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门不当户不对的,难怪她有那副奴颜卑躬的样子?

外面的雨一直连绵不停,她的心里下着心雨,痛苦地煎熬着。

雨连下了几天,下得校园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北角有一外下水道堵水了,污水溢了出来,顺着墙角流进操场,操场里污迹一片。

李腊梅一大早的就起来了,拿起了锄头和铁锹,正在奋力地开挖、疏通渠道。

姚苗苗起得很早,一夜也没合眼。昨天晚上,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与朱兰兰讨论了凹里的公鸡鸣叫起来。

“兰姐姐,我上班的时候强作欢颜,心里却愁死了,我这咋办?”

“苗妹子,不是我埋汰你,怪就怪你自己犯贱,嫁了个老男人不说,还处处顺着他,对于男人,你就要心肠硬一点儿,第一次就要把他给压下去,否则,男人摆起谱来,耍大男人主义,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我那口子,被我治理得服服贴贴,我说一他不敢二,错也是顺从我的意思,否则,晚上就别想上床睡觉,滚到沙发上去。”

“兰姐姐,这样的话,你不怕男人在外面胡搞。”

“苗妹子,他敢,男人也是个贱货,越是听你话的男人越不敢胡思乱想,家里有母老虎,他敢吗?我那口子,每晚给我烧洗脚水,给我搓脚、捶背。”

“兰姐姐,你心也太狠了。”

“苗妹子,宁肯我负他,不可他负我。”

“哎,我这辈子可能不行了,爹娘不愿让我嫁到沟里,他们世世代代在沟里穷怕了,让我这个吃上‘皇粮’的凤凰一定要飞到沟外的城里去,让沟里人都羡慕我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谁知,高处不胜寒。”

“你爹娘也是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聊这个了,眼前关键是你肚里的孩子如何向李校长交待。”

“我咋交待?只有实话实说了。”

“要是李校长让你把孩子打掉,你愿意吗?”

“只要李校长让我打掉我就打掉。”

“那你不怕你那口子与你闹离婚,也不怕你公公、婆婆不要你了。”

“强扭的瓜不甜,我爹娘为了我嫁到城里,媒人来说这桩这门亲事时,没要一分彩礼。我不能再听我爹娘的了,我的事儿要自己做主,刚参加工作得以工作为重。”

“那你就把这次怀孕是个意外,一五一十地给校长说,让校长给你掌舵。”

“好的,这事儿不能拖,明早我就去找李校长。”

雨时断时续,似乎要放晴,但下水道还泛着污水,黄渍渍的一片。李腊梅使劲地铲着污泥,原来是污泥堵住了下水道的出口。

姚苗苗怯怯地来到李腊梅的身边,抄起了锄头,帮着清理淤泥。

“苗丫头,起得好早,这活儿你干不来,别弄脏了衣服。”

“李校长比我起得更早,学校就一个人操心,我也是山沟里长大的,不怕苦也不怕脏。”

“山里的孩子就是好,穷人的孩子不怕累。”

王雅荷听到了校园背角的说话,见梅姨、姚苗苗忙于劳作,特别是苗苗有了身孕,能主动加入劳作的场面,她心里涌起了一阵激动。她忙向操场的背角走去,加入劳作之中。随其之后,朱兰兰、卢娟娟、周倩倩、吴翠翠都加入劳作之中。

李腊梅叹道:“人少好吃馍,人多好干活;众人齐协力,敢叫日月换新天。”

众姐妹都笑了,擦掉了脸上的汗水。雨停了,北角的下水管道终于疏通了,校园又还原成一片清爽、干净的环境。

众人正准备离去。谁知,姚苗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雨停了,她的脸上却下起了雨线子,哗啦啦地倾泻了出来。

“苗丫头,你这是咋了?哪儿不舒服?”李腊梅一脸的惊诧,关切地问着。

众姐妹都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除开朱兰兰和王雅荷。她们都问:“苗苗,刚才还好好的,伤着那儿?”

姚苗苗哽咽着说:“李校长、王主任及各位姐妹们,我对不起你们。我破坏了学校的计划,对不起你们。公公、婆婆早在我和吴刚结婚时就给我说了,要让我今年怀孩子了,吴刚年龄大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再不生孩子,会让人笑话。俩老还放出了狠话,今年不生孩子,要我俩离婚,让吴刚再娶一个,公公、婆婆都是城里人,他们的话一言九鼎,我只有听者的份儿。前两个星期,我才知道我怀上了,是吴刚使的坏,他把‘小雨伞’扎了个窟窿,害得我这么惨。我没得办法,我不如死了算了,活着真累,只有求李校长及众姐妹帮我解决了。”说罢,她的眼泪涮涮直流,哭声凄惨,在校园里回荡。

李腊梅活了半辈子,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懵了,开学计划定好了的,商议王雅荷计划生孩子,这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马上变得镇定下来,说:“苗丫头,别哭了,走,都到校长室商议一下。”

王雅荷的脸上很淡定,昨晚她想了一夜,无非就是晚一年生孩子,也不什么大不了,钱鑫和她一样,出自大山,门当户对,不存在谁说了算的问题,大部分家务事儿还是她说了算,钱鑫听她的,他爹娘听她的,一切矛盾好解决。她想到了个关键的问题,今年是姚苗苗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来年会不会再出现一个赵苗苗?学校还有一个待孕及两个未婚的姐妹。这个矛盾她真解决不了,心里斗争了一夜。她看着姚苗苗的泪水,心里一酸,忙搀扶着姚苗苗。朱兰兰也扶着姚苗苗,她们一起走向了校长室。

校长室一片沉静,只上墙上那口钟声嘀嗒嘀嗒的转动声。李腊梅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白一块、青一块。众姐妹都埋下了头,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彼此听到彼此的呼吸。

姚苗苗被这沉寂、严肃的气氛惊惊慌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是一个爱哭的女人。就让她哭吧,钟声伴随着哭声,没有人让她停止。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哎!李腊梅叹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显出了血色,说:“苗丫头,别哭了,对你和肚里的孩子都不好,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姚苗苗用手拭去了泪水,强忍着眶里的眼泪,不让它再流出来。

王雅荷的一颗心提到了嗓门上。

李腊梅说:“丫头们,这怀孕的事儿,我也不能阻止你们,各家有都一本难念的经,计划没有变化快。这学期,荷丫头、苗丫头都要怀孩子,我们将面临着五个人要代六个班的课程,任务很重,不知大家有没有信心克服困难?”

众姐妹都说:“有,我们都是山里长大的,这点儿困难不算啥。”

姚苗苗起身,一下子跪在地上,眼眶里没有了眼泪,连声说道:“谢谢李校长——谢谢姐妹们——谢谢李校长——谢谢姐妹们——”

李腊梅连忙扶起了她,激动地说:“都是好孩子。”

叮当当——叮当当——叮当当——

上课铃响了,太阳完全升起了山坳,今天是个艳阳天,李校长、姐妹们都匆匆地奔向了各自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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