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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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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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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姓

苟大壮与婆娘牛大妮又开始吵架了,吵得挺凶。

苟大壮与婆娘吵架有个特点,就是大门紧闭,家丑不可外扬,就像土灶炒包谷花、黄豆一般,盖上锅盖,要炒就炒个底朝天、四开花,反正就是不让外人知道。

苟家沟四面环山,就中间处凹下一条沟,沟两边是肥沃的土地,肥沃的土地长出茁壮的庄稼,把苟家沟的男人、女人吃得壮壮。还有沟底的溪水,香甜可口、沁人心脾,具有滋阴壮阳之功效,男人、女人喝了沟底的水,准生带把儿的放牛娃,这是后话。

苟家沟的人都是山里人,山里人朴实、勤劳,民以食为天,他们过的就是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表面上山里人都很和睦、和和气气,在对待外人侵犯时,他们是胳膊肘子向内拐。猪圈里的两头猪也会抢食、撕咬,时间长了彼此心里都有点儿小疙瘩。

至于沟里人对苟大壮的那点儿小疙瘩,一般都不会明里表露出来。他们几乎都与苟大状是发小,光着屁股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的伙伴,都一起挎着阿娘用两片旧布片缝制的书包上学。读着读着,有些人就溜了,当了逃兵。苟大壮却有着沟底溪边芦苇般的韧性,拎着一个咸菜小木桶,硬在集镇上住宿读完了高小,读完了高小的苟大壮就成苟家沟的知识分子,成了知识分子,也没有比其它人高人一等,照样回家种地干活。干了两年活儿,学点儿知识基本又还给学校的时候,沟里盖了个教学点,一个年级四个娃儿,三个年级十二个娃,本来想请三个老师,一个年级一个老师,巴掌大的一条沟,养不起三个老师。公家根本不派老师,娃儿要读书,得去沟外二三十里地的集镇,村长一算计,就在“三提五统”中搞点教育附加,三个年级十二娃儿放在一起,请一个民办老师代课,报酬是一月一百元,另免去沟里所有的建设工。那是九十年代的事儿,一百元是极低的。所谓的建设工就是沟里的公共设施修建,各家各户都得摊派劳工。

村长写了一告示,贴在沟口的那棵古老的柿子树上。沟里那些与苟大壮一起上过学的后生见了此告示,都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一百元,还不够塞牙缝,哄鬼去吧,不搞!此值深秋,古老的柿子树上还留有几年看树的宝莲灯笼柿子,熟透了,笑红了脸。

眼前半个月又过去了,集镇上的学校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学了。开学的时候,一间瓦房的学校还没有盖好。村长向沟里的村民表态,瓦房一盖好,就立马开学。沟里的村民都不愿意把娃儿送到集镇上去读书,那得租房子,费钱不说,还得耽误一个人的功夫,不合算。

村长有些急了,这些怂娃子,上过几天学堂,尾巴都翘到了天上,真他妈的不是个俅东西!他心里骂着。但这事儿也不能强求别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办法,他得重新写一份布告,待遇得提高到一百五。他吧嗒着旱烟袋锅子,有些气愤地朝村房走去。

苟大壮这天刚砍完一担柴,那刺槐尖担硬得像他胯下的物件翘起的时候,磨得肩膀红得像西天的彩霞。干活真他妈的累!他戴着一副深度眼镜,每当出汗热气升起的时候,他的眼镜就会被雾化,一层薄薄的雾粘在上面。他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他心里有点儿不平衡,万般皆下贫,唯有读书高,读他妈个俅,把老子的眼睛读成了瞎子,还不是那怂样子!那个年代,没有电灯,读书时点的都是煤油灯,他的眼睛就是被煤油给熏近视的。就算如此,他与几个发小的成绩,还是落下了一大节。

婆娘牛大妮见苟大壮如此狼狈样儿,气不一处出,她本身就是一个暴脾气、急性子的女人。俗话说,急婆娘嫁不了好男人。她的五大三粗不是木桶般得一般粗,而是该粗的地方它不细,该细的地方它不会粗,该大的地方它不会小,该小的地方它绝对不会大。她的眼睛大、奶子大、屁股大,粗只是胳膊粗、腿杆粗,但腰细,算起来也是丰腴型的美人胚子。就是性子急,一吼三骂,她这个急婆娘恨自己嫁了个怂包蛋。见了苟大壮的那副眼镜,她就气。你个熊瞎子,装清高,戴了副破眼镜,还高小毕业呢?俺看,你那狗肚子里的一点文化早还给书本了。骂归骂,日子还是要过的。

苟大壮一声不吭,他这脾气,碾石都轧不出个屁来。沟里人曾笑话他,小学语文课本上的孔乙己,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其实他没有那么酸腐,他也有自尊。眼前的社会,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仅要能挣钱,而且田地里的活儿还要打理。看看他的隔房堂弟苟三,就住在他家的右边,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那叫滋润,婆娘艾娜娜自从嫁给苟三,从没有下过地,在家里只带孩子,养得丰腴、性感,男人见了,眼睛成了夜晚的猫眼睛。苟三不仅地里活儿打理的齐整,而且挣钱也是一把好手,他的身子牛高马大,去的是煤洞,每年回来三次,春种、秋收、年关,春种、秋收的时候,他不仅把地打理的齐整,还把艾娜娜的“田地”打理滋润,在沟里的时候,整天“爱”娜娜长、“爱”娜娜短地叫着,走在沟旁的溪流旁,勾肩搭背、胳膊挽着胳膊,那股亲热劲儿惹得沟里男人女羡慕、妒忌。有的说,有股狐狸精的骚味;有的说,那叫恩爱;有的说,那叫浪漫……众说芸芸。

牛大妮不这么认为,没钱的人家说有钱的的人家,那叫嫉妒。苟三、艾娜娜和睦、恩爱,追根结底,是因为男人有用,家里有钱,有钱就有了这一切。哪像她家的苟大壮?一点儿都没有“壮公狗”的雄样。她曾找到苟三,递给苟三一包红塔山过滤嘴,说,苟三弟,把俺家的瞎子也带到煤洞子去挣钱。苟三说,妮嫂子,中!就冲你这包红塔山过滤嘴。苟三这边说答应了,她晚上与她的“壮公狗”干完了那事儿。

苟大壮还喘着粗气,意犹未尽。

牛大妮说,大壮,俺给苟三说好了,三天后带你一起去煤洞子挣钱。

苟大壮如茅坑旁的粪桶耳朵,无动于衷。

牛大妮恨铁不成钢,摸着他那还未软下去的胯下的物件,揪了一把,说,你就是个怂货,成天想着干扒灰的事儿!

苟大壮被揪痛了,说,大妮婆娘,揪掉了根,你可成寡妇了,俺不去煤洞子,煤洞子就是阎王爷,随时会招命!

牛大妮有些气愤,说,就你的命珍贵!人家苟三家的日子才叫日子,俺们的日子是什么日子?

这婆娘就是这脾气,一急、二骂、三哭,她咽咽地抽泣了起来。

苟大壮胯下的物件彻底软了下去,意犹全尽了,背过身去,心里嘀咕着,哭个俅呢?不吭声地睡去。这是他的优点,好男人别跟女人斗,别跟婆娘一般见识。

至于沟口柿子树上村长老苟头的告示,苟大壮不是苕人。那天,他担着一担柴,远远地见着老苟头在柿子树上贴东西。那棵柿子树就是苟家沟的信息窗口,村里的一些事情都贴在上面。他担着柴禾,脸上大汗淋漓,眼镜上粘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他的眼镜支在耳朵上的支架已被他拆除,对于他这样的一个文不文、武不武的人来说,那支架太不实用,害得他干活的时候摔破了几副,也惹得婆娘牛妮的好几顿臭骂,骂的内容很难听,你个瞎子,俅用没得,挣钱不行,败家子一个算几个!后来,他就拆除了支架,绑上麻绳,很实用。他解开了麻绳,用袖子将镜片上的雾滴擦除。

苟大壮把打杵支在尖担上,身子藏在柴禾中间,当老苟头儿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佯装没看到老苟头。他不想与老苟头搭讪的原因,是不想让老苟头感觉他已知道贴告示的事情。从这一点儿来说,他是一个闷葫芦,肚子里装着货呢。

老苟头也没有搭理他,径直走了。他心里揣摸着,你个小瘪三东西,别以为俺看不出来,这是假清高!

等老苟头走远了,转弯处没了踪影,苟大壮放下他的柴禾,戴上他的眼镜,去了柿子树下。

谁知老苟头又折了回来,见苟大壮如此这般,嘿嘿地暗自了几声,不怕你个瘪三不揭榜。

苟大壮看了看榜眼,一百元一个月,三个年级十二个孩子,哄鬼去吧!俺的一担柴也能卖上十来块,十担柴就可以赚回来,不划算。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扶正了眼镜,又折了回来,挑起他的柴禾回家去了。

婆娘牛大妮的哭声让他心烦,俺又没死,嚎丧个俅!但他又不能发火,沟里好多与他同龄的发小,还是单身汉、处子之身,胯下的物件算是白长了。到了他这个年龄,有个婆娘确实不易,沟里还有几个婆娘扔下几个娃儿跟着别人跑了,日子过得也很凄苦。他之所以忍着、让着,晚上还有个沟沟能让他享受。另外,牛大妮还有一大喜好,就是顾家,顾自己家他欢喜还来不及,而婆娘眷顾的是娘家,这让他有时生闷气,心生失望。所以,婆娘让他去煤洞儿,他偏不去,他知道,自己去了煤洞儿,说不定那天光荣了,煤洞赔了大把的钱,将会装进牛大妮的腰包,反正她不愁嫁,沟里的那几个光棍时不时地瞅着她呢。他就在家里砍柴、卖柴,也能养活一家人。他就背对着牛大妮,你哭你的,俺睡俺的。

沟口柿子树的告示贴出来也个把月了,牛大妮不可能没看到,她觉得自己委身嫁给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些亏,说是上过高小,但英雄无用武之地,顶个屁用!看了那告示之后,钱是少了点儿,但好歹也有个民办老师的名份,走在人面前,也可以挺直腰板说俺的男人是个教书的。

她又扳过背对着她的苟大壮,说,大壮,村里缺个教书匠,要不,你去教书去,当孩子王。

苟大壮说,老苟头是个铁公鸡,抠屁眼吸指头的家伙,吝啬鬼,给那点儿钱,哄娃儿呗,不干!说罢,又没话了。

牛大妮有些生气,又揪了一下他焉了下去的物件,说,不教书,就下煤洞子!

这是命令。

苟大壮每次吵嘴都没有吵赢婆娘,他不得不下罗蛋,好男不跟女斗,斗下去的结果就是婆娘拍屁股跑了,胯下的物件白长了。他说,大妮,行!行了半天,又没声了,到底是去煤洞子?还是去沟里的教学点?他又儿嘀咕了。

牛大妮说,你去哪儿?其实,她想苟大壮去煤洞子,那里的票子如水涌一般。

苟大壮又思索了一会儿,去煤洞子,绝对不行,那是把小命拴在裤腰带上,丢了命,两腿一伸,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去村上的教学点,钱虽少,但细水长流,旱涝保丰收,重要一点是不担心自己的小命。于是,他说,大妮,俺去学校。

第二天苟大壮没去砍柴禾,既然决定去学校,那砍柴的事儿就得放下。他的家离沟口一两里地,走到柿子树下的时候,太阳露出了红红的脸,笑容可掬地从山坳间升起,与柿子树上的几个熟透了的红柿子相互呼应着,对着他笑。他感觉到了,嘟哝了一句,笑个俅!不就是当个娃娃头儿吗?

苟大壮边嘟哝着边揭下了柿子树的告示,他转身向村房走去,向老苟头交榜。谁知,他一转身,被撞了趔趄,眼镜也被撞掉在地上,差点儿摔碎。刚才红脸太阳及柿子的嘲笑,让 他心里不热乎,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一下,怒气冲气,骂,哪家的母狗,眼睛长背上了,撞老子!

老苟头一听,也火了,回应到,俺是你的老子,你个小瘪三!

苟大壮摸了半天,才把掉在地上的眼镜捡拾了起来,戴上之后,见是老苟头。忙说,哎呀,原来是老苟叔呀,失敬!失敬!俺正要找你有点儿事儿,边说边把手中的告示递给了老苟头。同时,他看到了老苟头手中的一张白纸,与他递上去的那张大小一样。

老苟头说,大壮呀,你是来揭榜的,哎!这就对了,沟里的那些瘪三们都嫌钱少,不愿干,这就够多的,俺每个月才八十块呢,比俺高多了。

苟大壮说,打住!老苟叔,你背地里吃了多少黑怎么不说呢?俺是揭榜了,但你别跟俺耍滑头,俺的代课费一月一结,你若不结,你的侄婆娘也不会饶你的。说罢,他也嘿嘿地干笑两声,说,老苟叔,俺以后就受你领导了,请多关照。他又伸出手来,要跟老苟头握手。

老苟头手里拿着两张黑字白纸,没有伸手,也嘿嘿地干笑了一声,说,咱叔侄俩儿好说好说。

苟大壮见着老苟头手中的两张一样的黑字白纸,有些疑惑,问,老苟叔?你手中拿着另一张白纸干什么?

老苟头说,你想看吗?那就认真地看。说罢,把两张黑字白纸都扔给了苟大壮,边走边笑着说,大壮呀,记得明天去学校上课。

苟大壮把两张黑字白纸铺在地上,一张是糊过面糊浆的,一张是崭新的,两张的字数一样。他心里犯嘀咕,你个老苟头,两张都一样,你甩给俺干啥?有病呀?不对,他的眼睛一亮,有个数字不一样,一张上面写的是一百,一张上面写的是一百五,不细瞅,还真瞅不出来。他再把写一百翻过来一看,抹有面糊糊。他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肺都气炸了,你个老苟头,竟耍起来俺来了。他想去追老苟头理论,老苟头早没了踪影。

真是背运到家了!太阳依然笑红了脸,柿子树上的熟透的红柿子笑得左右摆动。

苟大壮捏着两张黑字白纸,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牛大妮见状,问大壮,一大早的,不就是揭个榜吗?谁又招惹你了?看把你气的。

苟大壮在外人跟前还能说上几句,而在婆娘面前,他的嘴巴就像缝了线似的。他只是用眼睛瞅了瞅抛在地上的两张告示。

牛大妮捡起两张告示,又反正看了看,她是何等精明之人,不用苟大壮解释说明,她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说,大壮,你真是个苕,你揭榜之前不晓得套套老苟叔的口气,看能不能加点儿?你去了就揭,揭了个一百,你若再等等,等老苟叔贴上去再揭,不就一百五了,是不是这回事儿?

苟大壮,嗯了一声,算是默认。隔了一会儿,他又冒出一句,大妮,要么,俺明天不去学校,等老苟头贴了一百五的,俺再去揭也不迟。

牛大妮有时蛮横,但吐口唾沫是个钉,说,你个苕,就算老苟叔贴个一百五的,等你去了,早让别人给揭飞了。揭了就揭了,明天就去学校。

第二天,苟大壮就去了学校。

只听得屋里咣当咣当的声响和牛大妮母牛般的哞吼声,没听到牛大壮的声音,左右邻舍都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尽管关上了房门,但牛大妮母牛般的哞叫声还是通过门缝传出门外,苟三的婆娘艾娜娜听得清清楚楚:俺说一千就是一千!随着哞叫声,似乎有一个家具飞起的声音,但没有听到家具落地的声音。

苟三的事儿还真让苟大壮说中了。

苟三兄弟仨,苟老大、苟老二眼睁着苟三在煤洞子挣大钱,眼馋,也想去,可苟三硬不答应带他们一起出去。沟里有句老语:亲戚盼着亲戚好,家门望的家门倒。这里的亲戚指的是婆娘娘家的亲戚,家门指的是男方自家人。就说苟大壮吧,牛大妮一包红塔山就把他给说答应了,而他的亲兄弟苟老大、苟老二怎么说,他就是不愿意。要知道,沟里消息闭塞,挣钱找路子都是一个熟手带着一个生手。沟里为何有这句老语?究其原因,就是一个安:穷。穷让沟里的家门之间相互攀比,心生嫉妒,而且妯娌关系难以融洽,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恨;而娘家人住的远,都盼望自己的闺女过上好日子,好在人前显耀闺女嫁了个好婆家。

晚上,与他的艾娜娜云里雾之后,他感觉很满足,有钱就是好,婆娘不下地,胯下的沟沟里的溪流很旺。艾娜娜也很满足,下过煤洞子的苟三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凸起得像个小山丘,那胯下的物件也奇异的大。

苟三搂着艾娜娜,说,娜娜,苟老大、苟老二也想去煤洞,想让俺带着。

艾娜娜顿时不高兴了,一板脸,娇嗔道,苟三,老大、老二俩的力气都比你大,他俩去了,煤洞子的钱儿都让他俩挣去了,你挣个俅钱,喝西北风!其实她内心知道煤洞子的钱儿是挣不完的,只是不愿让老大、老二超过自己,那样以来,他家在沟里的地位就有所改变,苟三在沟里苟家四房头的领头燕的位子就没了。

以前,男尊女卑。现在,沟里似乎颠倒了个儿,不是吗?沟里痴呆、疯傻的女人都能找得着男人,没有女人打光棍、当尼姑。倒是沟里的男人,都四十的光棍五个,都说人过三十无少年,看样子,这五个和尚要当到老,要不,就捡个徐娘半老的寡妇。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李传根,沟里人都叫他“根娃儿”,人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精明能干,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正值讨婆娘的年龄,阿爹一场肝病夺去生命,阿娘担不住身上的担子,抑郁而死。就留下两间茅草棚,沟里及沟外的山里人都很实际,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谈情说爱得有票子做后盾。而且,他自孤身一人之后,屌儿郎当,不务正业,整天和一些痞子鬼混,坏了名誉。一晃三十岁的时候,想讨个婆娘,把李家的根传下去。沟里沟外都说,哪家闺女要是嫁给他,那真是瞎了眼!

哎!说穿了,沟里人的观念改变了,生个儿不如生个女。是儿子,阿爹、阿娘得首先给他准备房子。如今沟里都盖起了楼房,交通不方便,一套楼房一、二十万。接着得讨婆娘,一个婆娘光彩礼就得十万,还不算走动、看家、定婚、结婚等乌七八糟的风俗,又得五万,就等买个婆娘回来。还不算养儿费、读书费。是女子,只管把她养大,不愁嫁不出去,长大了,就是成把成把的票子,而且女儿还贴心,顾娘家。

苟三之所以要进煤洞子拼命地挣钱,是因为他娶艾娜娜的时候,花去了十几万的彩礼,还好,他有三间棬屋瓦房。当时沟里都是茅棚,艾娜娜看中的就是他的三间瓦房,同时也撂下了话,五年之内必须盖上楼房,若盖不上楼房,她会跟其它的有钱的男人跑了。不过,这是吓唬苟三的,娃儿一生,就是双破鞋了,谁还要你?苟三心里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任何事情,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沟里人都说,沟底的那条溪流的泉水好,喝了它,能生儿。这条溪流的上流是个溶洞儿,白天的时候,沟里人进去过溶洞,溶洞的岩石上都滴着泉水,里面雨雾蒙蒙,给人凉飕飕的感觉。晚上,没有人进去过。曾有大胆的人在炎热的夏天,想进去乘凉,里面竟传出娃儿似的哭声,吓得那些大胆的人再也不敢去了。正因为有娃儿哭的声音,沟里人就相传,那娃儿是男娃儿,喝了这溪水,就能生男娃。

苟三是喝着这溪水长大了,艾娜娜自从嫁给了苟三,天天喝着这溪水。苟三一炮击中,并且一炮轰出了一对双胞龙胎。尽管沟里人都说生儿不如生女好,但苟三还是坚信,生儿比生女好,儿子能把根传下去,女子长大了是别人的,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子是能赚钱,但钱是人挣的,但传根的事情是钱不能买回来的。

艾娜娜自从生了双胞龙胎,在家里的地位就提得更高了,那儿子就是她的骄傲,是她的资本,地里活儿、挣钱的事儿都扔给了苟三。当然,苟三在家的时候,家务活儿也扔给了苟三。

苟三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俩个儿子,两橦楼房,两个婆娘,他得累断脊梁骨地干活。在煤洞子,他每次都要比别人多干一些,只有多干,票子才多些。

苟三终于在苟家沟盖起了第一栋楼房,在众多瓦房当中,它似乎就是昂首喔喔叫的雄鸡。

艾娜娜住进了楼房,走路的姿势是昂首阔步,脸朝着天。她有资本,双胞龙胎、楼房。

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天似乎只是天色灰暗一些,沟底的溪流的歌声依旧,沟里的人该干活的仍旧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着,村庄上的炊还是那绕缭,鸡鸣狗吠,与往常没什么区别。

村长老苟头急匆匆地小跑到楼房前,叫道,苟三婆娘!在家吗?

俩孩子苟敏、苟捷在沟里的学校上学。

艾娜娜好像还在睡觉,惺忪着眼睛走了出来,脸朝着天望着,斜睨了一眼老苟头,说,老苟叔,苟三婆娘多难听呀,叫娜娜侄媳妇,多好听。

老苟头被艾娜娜土不土洋不洋的姿态惹恼了,吼道,好听你个头,苟三死了,死在了煤洞子里!

艾娜娜听了,不以为然地说,老苟头,没有个你这样的长辈咒自己的侄子,要死也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先死!她的话说的很恶毒。

老苟头说,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煤洞子挖通了,整个山包子塌了下去,几十号煤黑子都塌在里面,无一生还,煤洞子老板早跑了,刚才镇上的领导跟俺说,让俺通知你。

艾娜娜这才把脸拉下来,正眼看着老苟头,说,老苟叔,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说是真的?

老苟头拉下脸说,俺是黄土垒到脖子的人了,还哄你,哄你,俺真成了老狗头了。他本来是充满同情的,但此时,他一脸的气愤,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艾娜娜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沟里的婆娘干活不行,就两样顶呱呱,一样是喝了溶洞流出来的溪水,爱与男人干那事儿,光生儿子;一样是哭的功夫无与伦比,特别是丧事时,那种配合着锣鼓诉苦式的哭泣,会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艾娜娜的哭声惊天地、泣鬼神,苟三呀——你咋说走就走了——扔下俺娘仨怎么办呀——苟三呀——你光为家里挣钱——一天福气都没享到……哭罢了苟三,又哭阎王爷,你个阎王爷,怎么那么狠心呢——苟三年纪轻轻的——你就招了他的命——叫俺怎么活呀……

苍穹中又飘起了几朵黑云,沟底溪流的歌声似乎也变成呜呜的哭声,沟两侧的松柏沙沙地响,它们似乎都被艾娜娜的哭声所感动,似乎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这伤心的事情。

左邻右舍、屋前屋后乃至整个苟家沟的人都来了。人多了,艾娜娜哭得更凶了,她嚎哭着要去跳涯、沉河,村民们的眼角也流出了些许的泪水,都拉住她,劝说她想开了,苟三已经走了,要她看在两个未成年的娃儿份上,别轻生,有娃儿就是希望。说着说着,她的两个七岁的娃儿苟敏、苟捷也哇哇地哭了起来。

母子仨人哭作一团。

苟老大、苟老二的婆娘嘀咕着,谁叫你没安好心?守寡吧,活该!同时,她们又暗自庆幸,自己的男人没去煤洞子,若去了,结果肯定和苟三一样,一锅端了,埋到了山底下,连个坟茔都没有,如战争时的万人坑,磕头烧纸还不知给谁孝敬谁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家门,样子还是要做的。哭鼻子是婆娘们的事儿,沟里的男人是不会哭嘴的,遇到这样的事情,只会阴沉着脸。俩婆娘搀扶着艾娜娜,陪着艾娜娜一起嚎哭起来,只不过哭的时候,声音大,眼泪少,三不时地斜着眼睛瞅瞅众人。

由于苟老大、苟老二的婆娘的参与,这哭丧队的阵势扩大了,似乎要把苟三的灵魂哭回苟家沟,至于哭没哭回来?他们谁也不知道。

苟大壮的瓦房与苟三的楼房相隔不远,他们是邻居。艾娜娜的哭声首先惊动了苟大壮和牛大妮,他俩也首先来到了楼房前。楼房与他的瓦房相比,似乎在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势,但此时,似乎随着主人的逝去,墙面上那种苍白的颜色似乎在阴暗的灰色映照下暗淡了许多,也表现出伤心的样子。他们去的时候,见艾娜娜撕心裂肺地嚎哭,而村长老苟头儿头也不回地离去,牛大妮对着老苟头渐隐渐现的身影,呸!吐了一口痰,说,什么东西!她对自家男人没有拿上一百五的代课费还耿耿入怀,就那么转眼间的功夫,你不会把一百五的告示给苟大壮吗?说不定那多出来的钱让他给装入了自己衣兜里,苟大壮吃了个哑巴亏!

苟三埋在了煤洞子,没得尸体,煤老板跑了,沟里的人都很气愤,尽管艾娜娜的印象不太好,趾高气扬的,但在大事面前,沟里人还是团结,都为艾娜娜鸣不平,给她出点子,让她找政府出面,人没了,总要有安抚费。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艾娜娜仅仅两天时间,以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她不复存在了,而眼前是楚楚可怜的“林妹妹”。没有主心骨,苟大壮离她的楼房最近,有些事儿她就让苟大壮给她拿主意,比如说,要想追加安抚金,该找谁?

苟大壮,万丈高楼平地起,政府的最低衙门是村委会,你当然先去找老苟头。

艾娜娜找到村房,找到老苟头,说,老苟叔,苟三埋了煤洞子,应该有安抚费,你得给俺做主呀!

老苟头说,这事儿俺做不了主,苟三去煤洞子挣大钱的时候,没有想到俺,现在想到俺了,反正村上是一分钱的安抚费都没有,要找你就去煤洞子老板要去。

艾娜娜又找到苟大壮,把老苟头原本的话对他说了。

苟大壮说,那是敷衍你的,老苟头真是个老滑头,煤老板都跑了,你个妇道人家,还有俩孩子,去哪儿找去?反正这事儿你给老苟头说了,不行的话,你再找找镇上,看行不行?公家的门路总比你一个人漫无边际地找寻要强得多。

艾娜娜又找到镇上,她听从苟大壮的建议,没有寻那些小卒办事的,直接进了书记办公室。

书记是个很正派的人,他说,这件事儿在事发当天,我们都知道了,不仅我们都知道,就连县里、市里都知道了,还要求我们做好遇难家属的安抚工作。

说到这里,艾娜娜的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点儿希望了。她接过书记的话说,书记大人,能给俺多少安抚费呀?

书记说,大妹子,你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他说,煤老板开始是跑了,可第三天,他去在自己塌陷下去的岩顶跳涯了,也死在了他的煤山上。

艾娜娜一听,刚有点希望又破灭。不过,苟大壮把她的事情分析地很透彻,已经教会她怎么说了,她就按壮大壮的说法说下去。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书记大人,俺男人死得好惨呀——你要给俺做呀——这以后俺娘崽三个如何过呀——

哭得书记的办公室外挤满了人,都被她的哭声感染,都说,这女人真可怜!

书记无奈,只好给民政所的所长打电话,让民政所从牙缝里挤出一万块钱给她。

艾娜娜此次终于有了收获,为了感谢苟大壮的点子出的好,专门给苟大壮买了一条烟,还给牛大妮买了件毛领衣服。她知道,苟大壮的家是牛大妮当着的。她拿到钱之后,书记又说了一通,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煤老板死了,他的财产还在,等追到了财产,少不了她的。

后来,她又去过镇上两次,书记还是很客气,只说,安抚费没有了,煤老板的财产早已被她的情人变卖卷走了,但这是不是真的?她无从得知。她把这话给苟大壮和牛大妮说了,这回苟大壮没发表意见,牛大妮说,娜娜,你已经得到一万,就知足吧。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找过了。

晚上,无事的时候,苟三的死让苟大壮心有余悸,他便常常想起这件事情来。试想,那天,她要是答应婆娘牛大妮,随苟三一起去煤洞子,现在一样躺在那煤洞子里,连个尸体都找不着,更用说坟茔了,那就成了孤魂野鬼,将来儿子上坟挂草都没个地儿,更不用说烧点纸钱了,真的可怜,想想苟三这一生,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奔前途的好日子,没想到一命呜呼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死,因为那只是短短几分钟的事情,几分钟之内他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痛苦,也没有留给他思维的过程。他可能死的时候还在想,俺要好生挣钱,把婆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要盖栋房子,还要给俩儿子讨婆娘……想着苟三的事情,他又想着艾娜娜,这婆娘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俩个儿子,要揩了她一层油的,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她会不会在改嫁?沟里沟外哪个寡妇耐得住寂寞?都是男人死后不到一年,都另寻新欢了,况且,艾娜娜美丽漂亮,就算她愿意为苟三守住身子,那她胯下的沟沟也不愿意呀!改嫁是必不可免的,那么改嫁以后,那俩个娃儿该怎么办呢……

苟大壮正想着这些与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婆娘牛大妮又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怒嗔道,瞎子,你在想啥子?说罢,不等他回答,实际上,她知道这头闷头驴子爱吃白米,把自己的双手先伸到苟大壮的胯下,反客为主。他依稀想起来了,婆娘这几天是发情期,以前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累得气喘吁吁。他也转过身来,迎合着婆娘……

苟大壮与婆娘牛大妮吵架吵得有些艺术还有些特点,门虽然是被拴上了,但还有门缝。艾娜娜有次偷偷透过门缝瞧见过他们骂架的真实记录。

牛大妮的嗓门很大,声音传出了门外。她在边骂边打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一个泼妇,随到家里什么东西都朝苟大壮砸去,遇到盆子扔盆子,遇到碗就扔碗,椅子、凳子随便扔。而杜大壮平时看上去有些迂腐,有些文弱,此时却似练就了功夫似的。牛大妮扔出去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能毫发无损地接住。为此,他受过惨重的教训,那个年代,才开始流行黑白电视,他用了一年的代课费买了一台,外面还架着天线,如艾娜娜的楼房一样,是沟里的第一户,一时成为沟里人的热门话题。他的这台黑白带有雪花点儿的黑白电视一时也成为了沟里的热门话题。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沟里人都到家里来看,他家一时很热门,显得很有人气。

那次,也就是牛大妮嫁给苟大壮一年以后,阿娘就是大壮娘,沟里人都这么叫她,是个朴实、善良的农村妇女。牛大妮给他们老苟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带把儿的放牛娃。苟大壮在他这一代是独苗,两个姐姐早已嫁出去了,现在都省城打工。老苟家有后了,这个后是能传宗接代的后,大壮娘高兴地一宿没睡,苟大壮对着毛娃子的脸亲不够,亲得儿子哇哇地哭了起。,亲罢了儿子,他又亲牛大妮,说,大妮,谢谢你给俺生个儿子。牛大妮坐月子,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大壮娘脸上的笑容不是挂在脸上,而是落实在双手上。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月母子,大冬天到沟底的溪流里洗尿屎布,手冻得通红,不感觉一点泠。鸡蛋,她早就攒够了一篮子,天天早上给牛大妮煮米酒荷包蛋。还有那几只正下蛋的母鸡,她狠下心给宰了,给牛大妮炖汤发奶水,牛大妮被养得白胖白胖的。

那天,大壮娘不知是高兴过了头呢,还是人老记忆衰退?刚用山药熬了一锅鸡汤,开始鸡下锅的时候,她放了一次盐,而她忘了,在鸡汤起锅的时候,她又放了一次盐,结果鸡汤咸了。当她把鸡汤舀好端给牛大妮的时候,牛大妮刚喝一口,咸了,脸慍成了猪肝色,碗扔到了地上,同时吼着,老婆子,你要咸死俺呀!大壮娘一句话没说,现在儿子婆娘金贵着,得富养呀。她收拾好地上摔碎的碗筷,说,大妮,你别生气,俺再去重新炖一只。说着,又默默地进了厨房,牛大妮的脸色还没改变,倒是她的脸角挂着辛酸的泪滴。

苟大壮从山上砍柴回来,见阿娘的眼角有泪滴。在他的印象里,阿娘是一个心善、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人,在家里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伺候自己的婆娘。阿娘受了委屈,肯定与牛大妮发生了口角。他不容分说地走进卧室,尽量压低自己的怒火,说,大妮,阿娘怎么流泪了?

牛大妮本来怒气未消,此时,苟大壮这么问,无疑是火上浇油。她怒不可遏地吼道,苟大壮,老东西熬汤想咸死俺与儿子,怎么呢?她还受了委曲?俺可是你家的功臣,给你家生了个儿子!

苟大壮还没说一句,婆娘像放连环屁似的说了一大串,心里也很气,但又顶撞了一句,给俺家生个儿子,难道儿子不是你的吗?你不是俺们家的吗?谁知,他的嘴皮子哪是牛大妮的对手。

牛大妮大声吼了起来,儿子姓苟,不姓牛!

苟大壮又说,儿子姓苟是不错,但长大了还不是要养活你!

牛大妮不甘示弱,大吼道,儿子是养活我,也养活你,有本事你也生了一个!

这话说到苟大壮的心口窝上,实际上也说到了人世间所有男人的心口窝上。自从近代人类解放女性以后,女人的地位似乎超过了男性,究其原因,女人能干的事儿,男人都能做到,唯独一样,就是女人能生娃儿,而男人生不下娃儿。

苟大壮听了这话,怒火中烧,大骂道,你会生娃儿,算个鸟,若没有俺的种,你生个屁!

牛大妮哪会吃他这一套,吼道,天下男人的种多的是,没有你的种,俺照样生娃儿!你就不会生娃儿,咋的?还不服!不服气,你给俺生个看看!生下来了,你就是俺的老子!生不下来,俺就是你的老娘!放乖巧点!

苟大壮的肺都气炸了,他的手捏成了拳头,举到了半空。

谁知,牛大妮根本不受他这一套,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她的资本!能生儿子,更是她的骄傲!见苟大壮举起拳头,她又吼道,苟大壮,你还长本事了呢!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苟大壮本来举起拳头是为了吓唬吓唬她,料不想,牛大妮根本不受他这一套。他便举起拳头往床上的牛大妮冲去。

谁知,坐了大半个月子的牛大妮憋足了一身的劲儿,拧起床边的一只椅子,使劲地向他砸去。自从牛大妮坐月子之后,为了打发时光,消去无聊。苟大壮就把那台带有雪花点的黑白电视台从堂屋搬到了卧室,在娃儿睡觉的时候,牛大妮就可以看电视了。

眼看着椅子就要砸到苟大壮的身上了,在这关键时刻,他猛地一闪身,那只椅子径直飞向了他身后的那台带有雪花点的黑白电视,不差厘毫地砸中了黑白电视的屏幕。只听得咣当一声响,黑白电视的屏幕被砸了个四开花,屏幕上的碎玻璃落了一地,窗棂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上面,熠熠生辉。

苟大壮已经冲到了牛大妮的面前,拳头举到了半空。娃儿被他们的吵声惊醒了,哇哇地哭得挺凶。牛大妮眼里泄出怒火,来吧,打呀,对着你儿子面打呀!他的心突然又软了下来,沟里有句古训:打婆娘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身后的咣当声让他又从愤怒中惊醒过来,是呀,若把婆娘打回了娘家,谁来给他奶娃儿?他还得背着礼物、揣着票子去请,吃亏的还是他。若让他给打跑了,他会跟沟里的几个光棍汗一样沦为光棍杆,那他会既当爹又当娘,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扭头一看,哎呀,俺的个娘呀!牛大妮,你把电视给砸坏了!

与此同时,大壮娘听到了房间里的娃儿的哭声、儿婆娘的骂声及苟大壮的吼声,知道事情不妙,大壮肯定为自己的事情,与牛大妮吵了起来。她便急匆匆地从厨房赶到卧室。

知子莫若母,一进房间,大壮娘一切都明白了。她径直跑到苟大壮面前,啪!啪!啪!三个很结实的巴掌打在了杜大壮的脸上,同时,说道,你个不孝之子,敢打婆娘,长能耐了,活腻了是不是?有本事在外人面前逞能去!少在婆娘面前逞能!她深知杜大壮的这个婆娘来之不易,作为大壮娘,她的心里装的一直就是大壮能成家立业,能传宗接代,若把这个婆娘打跑了,她知道结果就是儿子既当爹又当娘当一辈光棍。另外,苟大壮是她身下落下的肉,能打能骂,甚至啃两口都没有问题。儿婆娘是人家生的,打、骂由人家娘,轮不到婆婆来打,更轮不到苟大壮来打,这个道理似乎在沟里早已成了真理。不仅沟里,沟外也是如此,那个婆婆能斗得过儿婆娘,斗下去的结果就是儿子当光棍,这样的事例在沟里沟外屡见不鲜,遇到儿子与儿婆娘吵架的时候,婆婆只有忍声吞气打自己的儿子,向着儿婆娘,把事态压下去,方得保住一切太平。

苟大壮冷不防地被阿娘打了三巴掌,打得眼冒金花,向后打了个趔趄。他稳了稳神,开始以为是婆娘牛大妮打的,见是阿娘,但还是怒火未消,大声说道,阿娘,你为啥打俺?说罢,手捂着火辣辣的红脸。

大壮娘说,打的就是你,你若再敢打婆娘,你再先打我!否则,俺会揭了你的皮!

牛大妮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起初,若杜大壮真的敢动手打她,她会立马起身下床,扔下没满月的娃儿回娘家,只要回到娘家,就算她有一万个不对,娘家人一定会给她撑腰,错的也就是对的。人嘴两张皮,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到时候,不出三天,他苟大壮一定背着礼物、带着票子,求爷爷、告奶奶般地来到她的娘家接她回去。若苟大壮不来接,就说明这男人不要她了,以此为借口,再寻了一个好婆家,反正沟里沟外,女的不愁嫁。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被大壮娘识破了,识破了也好,说明了在这个家里,她为老苟家生了个儿子,她已经固定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大壮娘见牛大妮的脸色还没有缓和,刚才打的是苟大壮的右脸,接着,啪!啪!啪!又是三巴掌,打在苟大壮的左脸上,说,好你个苟大壮,你打婆娘不说,还把家里的电视砸了,说罢,又拧起房屋里的扫帚,对着苟大壮的屁股打了起来,直到把苟大壮打出房间为止。接着,她又走到床前,一脸笑容,和蔼可亲,说,大妮,大壮他脾气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看,你给俺们老苟家生了个白胖小子,是何等的功劳,这苟大壮真不知好歹,回头,俺还要教训他。

牛大妮的阴云这才散了,挤出一丝笑容,说,阿娘,难为你了。说罢,她便去哄着娃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大壮娘拿着扫帚把地上的玻璃打扫干净了,接着,又把那台砸坏了黑白电视抢去了房间,说,大妮,今天委屈你了,看不成电视剧了,明天,俺让大壮再去买台新的。说罢,她又回到厨房,熬鸡汤去了。

苟大壮摸着火辣辣的脸,坐大土灶门前面添火。在阿娘收拾房间的这个空档,他仔细地想了想,今天,自己确实冲动,这冲动的结果是他一年的代课费打了水漂,再者,让阿娘受了更大的委屈。他是个孝子,在阿娘面前从来连重话都没有说过。阿娘更爱他,从来没有打过他。阿娘今天打了他,肯定有她的理由。他猛然醒悟了,阿娘是不想让他打光棍。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壮娘进了厨房,首先就来到了大壮身边,俯下身子,轻声地说,大壮,痛吗?说罢,用手抚摸着苟大壮那被她打的印有手指印的红脸。

苟大壮说,阿娘,不痛,他强忍住了眼里的泪水.

阿娘说,不痛,说明俺儿长大了,儿呀,讨个婆娘不容易,沟时沟外都在流行富养婆娘呢,你是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能屈能伸,不要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大动干戈,阿娘现在还在你的身边,还能给你挽回一些残局,假若有一天阿娘不在了,你得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千万别让婆娘跑了,婆娘吗,你得哄,哄死人也不会赔命。

阿娘这是一切肺腑之言,苟大壮频频地点着头。

鸡汤熬好了。阿娘舀了一碗,让苟大壮给牛大妮端去。

苟大壮端着鸡汤来到牛大妮面前。

牛大妮依然阴沉着脸,带理不理的神情。说,大壮,还打吗?还闹吗?说罢,她似乎要把脸伸过来的意思,你要打就让你打个够。

苟大壮听了阿娘的话,脸上堆出一脸笑来,说,婆娘,俺错了还不行吗?俺怎么会打俺婆娘呢?俺把俺的婆娘打跑了,谁给俺奶娃儿?谁跟俺困觉?

牛大妮有一股蛮横劲儿,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知道,这是她嫁给苟大壮第一次吵架,若她落了下风,也许这一辈子就会落个下风,况且她为老苟家生了儿子,这就是她的资本,老苟家的所有人都得为她付出,都得听她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破涕为笑,说,大壮还是很不错,识眼色,懂得心疼婆娘了。说罢,接过苟大壮递过来的鸡汤,慢慢地喝了起来,边喝边说,哎,这鸡汤熬得真香!

苟大壮朝身后望了望,身后的黑白电视早已被阿娘收拾干净了,空空如也,忙说,大妮,赶明儿,俺再去给你买一台大的带彩的电视。

牛大妮说,你买得起呢?若买得起,你还会买个婆娘呢?她讽刺着苟大壮。黑白电视是她砸的,她本来是砸向苟大壮,没想到却砸中了黑白电视,那可是苟大壮一年的代课费呀,她的心里也充满着惋惜,但这惋惜的代价也真够大的,就是这第一次吵架,她占了绝对的上风,不光在大壮面前,在大壮娘面前,亦是如此。

苟大壮忙陪着笑说,大妮,俺有你一个婆娘就行了,还买个啥婆娘呀?俺们就买电视。

牛大妮说,大壮,俺用椅子砸你,你为啥是闪开呀?她心里又心痛黑白电视来。

苟大壮说,那俺不是傻吗?眼见着椅子砸在俺身上,俺还不闪开?但转念一想,不对,大妮说这话是有用意,于是,他又改口说,大妮,俺要是知道那椅子正砸中黑白电视,俺宁愿让椅子砸个窟窿,也不让它砸着电视。

牛大妮说,电视不买了,买了,沟里的一些闲人总爱往家里窜,其实,俺也不愿砸着电视,你要记着,俺给你生了儿子,儿子叫苟明希,老苟家明天的希望,什么事儿,你得让着俺,听俺的。

苟大壮听了牛大妮的话,嘴巴上诺诺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这婆娘凌驾于自己的头顶之上,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牛大妮的雪花点的黑白电视看不成了,是下雨天打雷时被雷击碎的,沟里的人都这么说,没有人再到她家里看电视了,也没有人知道黑白电视到底被什么东西击碎的。家丑不可外扬呗。

自那以后,苟大壮就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这功夫不是擒拿格斗,而是接东西的功夫,每当与牛大妮吵架的时候,牛大妮遇到家中什么家具,都会拿起,向苟大壮抛去。苟大壮心痛票子呀,牛大妮抛的是家具,实际上是在撕他兜子里的票子呀。他不练这功夫不行呀。

屋里的吵架声依旧很凶。

牛大妮抄起一条板凳扔了过来。苟大壮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略微向后侧仰了一下,才接住板凳。谁知,他的重心不稳,一下子靠在了堂屋门上。咯吱一声响,堂屋门的缝隙没有了,被密实地关上了。

门外听耳根子的艾娜娜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切,她的额头被重重地碰到了门板,被碰出了一个鸡蛋大乌疙瘩,生疼生疼的,她本来疼得哎哟一声,生怕被屋里的苟大壮、牛大妮听见,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灰溜溜地回到屋子,真吃了个哑巴亏!

艾娜娜的白嫩的额头上撞了个乌疙瘩,几天都闭门不出,整天都用红花油擦着、揉搓着。她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听耳根子这么上心,以前,她从不关心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而且专门去听邻居牛大妮的耳根子,她这是怎么呢?心里有病?她说不清楚。自己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她心里有些茫然。

艾娜娜自从苟三埋了煤洞子之后,整天郁郁寡欢,饭不思、茶不香,脸上也失去了光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死了男人,就失去了主心骨,也失去了依靠。以前,家里屋外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苟三一个人包了。这里,插上一句话,苟三的阿爹阿娘早已过世,苟三白手起家,能混成沟里的首富,真令沟里人刮目相看。当他一炮击中两个儿子时,还专门请了一个保姆伺候、照看两个儿子。艾娜娜每天的事情就是用她那硕大而鼓胀的奶子,把两个儿子喂得饱饱的,其余的时间就是梳妆打扮,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已是两娃儿母亲的人了,看上去还像是一、二十岁的小姑娘。不过,她打扮得很漂亮,但还算本分,没有什么桃色新闻。沟里的一些男人,对正值少妇的她也唾涎三尺,但那只是单方面的相思,一个巴掌拍不响,艾娜娜从没有拿正眼瞧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能与她的苟三相比。

随着岁月的流逝,艾娜娜就是金刚之身,也难耐烈火的焚烧。

每天晚上,睡在她那“席梦丝”床上。苟三在世的时候,是个很前卫的男人,盖起了沟里第一栋楼房,并买回了沟里第一张“席梦丝”床。沟里人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传遍全沟的人是苟大丫。苟大丫初中没读罢就回到沟里,在家闲着没事干,苟三就让她去他家看娃子,每月三百,比苟大壮的代课费还高。当沟里人还睡着长虱子的稻草垫子时,苟三家的“席梦丝”就引起了哄动。苟大门是实践过的,最有发言权。她毫不夸张地说,那“席梦丝”呀,睡上去,真叫个爽。软乎乎的,她不知道这“席梦丝”是什么做的。她是苟三的二房头妹子,把艾娜娜叫嫂子,听嫂子说,这东西是用海绵做的。海绵是何物件,她更不知道,只看见过沟里地头的雪白的棉花,就问,海绵是什么?是不是长在海里的棉花?嫂子被逗乐了,说,你个小丫头,连海绵都不知道,海绵呀,她张了半天嘴,没有说出来,其实,她也不知道海绵生长在那里,只好说,海绵呀,就是比棉花还软乎的东西。

苟大丫是睡过“席梦丝”的,只是在苟三不在家的时候,她在哄两个娃儿睡觉的时候,睡上了那“席梦丝”,真的很软乎,比起她家里的稻草垫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稻草垫子简直就是一块硬石板,而睡在那宽大、柔软的“席梦丝”上,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像是飞了起来。这是苟大丫真实的感受,她的话在沟里传开之后,让男人们都对苟三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饭后茶余之后,男人们蹴在一起,吧嗒着旱烟袋,啧着嘴巴,说,狗日的苟三,真会享受,干婆娘本来就爽,再加上那“席梦丝”垫子,那简直是爽歪歪了。赞赏苟三的同时,这些男人们也不免叹了口气,说,俺们挣不来钱,亏了胯下的那物件!

自从苟三埋了煤洞子,苟大丫就没有在艾娜娜家干了,没有了经济来源,少了经济支柱,当然就养不起保姆了,苟大丫离开是必然的。苟大丫虽然离开了,但苟家沟的男人们没有忘却对艾娜娜的幻想,特别是她的那张被苟大丫描述过的“席梦丝”大床,若能睡上那张“席梦丝”大床,死上一回也值!无奈,沟里的男人都怕婆娘、富养婆娘,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只能幻想而异。

寡妇门前是非多。艾娜娜的楼房前后总有那些不怀好意、幻想着“席梦丝”大楼的男人们转悠。艾娜娜对这些看不上眼的男人们总是嗤之一笑,不以为然,也招来了不少是非。是非倒不是明目张胆的,沟里的婆娘们总是在背后窃窃私语,说,狐狸精这些天骚着呢、发情呗,听了这些话,婆娘们都把自己的男人看得更紧了。

苟家沟的男人们无机可乘了,但沟里的光棍们活跃了。沟里四个四十岁的光棍,沟里人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反正是无足轻重的人,成了沟里人漠不关心的对象,沟里人都把他们按年龄排序,苟大苕、苟二苕、苟三苕、苟小苕。苕,即红苕,沟里人把红苕看成笨蛋,便有了口头禅:你笨得像苕儿。如此以来,四个光棍胯下的物件算是白长了,是笨蛋,就是苕儿。

苟大苕四十五岁,跃跃欲试,懒惰,运动量少,又好吃懒做,白长了一身肉,是个肥猪,要是过年,倒是够秤了。他没事儿的时候就溜到了艾娜娜的楼房后面,躲在房后的树林偷看二楼房间里的动静。因为山里的房子在建造、挖在基的时候,要找一个靠山的地方,把坡度铲平,这样以来,有的房屋的屋后都有坡度,而坡度与房屋的高度的一半平齐。后坡上基本都是树林,蹴在树林里,就不容易被发现。

苟大苕去第一次的时候,他把自己隐藏得很深,用树枝、绿叶挡住了自己,只留下一点缝隙,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那是个中午,太阳炙烤着大地,树林里倒很凉爽,但长腿蚊很多,咬得苟大苕肥胖的身体上出现一个个大红疙瘩,奇痒无比。他还是忍着痛痒,眼睛盯着二楼的窗户。

艾娜娜每天都有午休的习惯,她哄下两个娃儿睡下之后,自己也脱下了外衣睡下,然后去把后窗的窗帘拉上。

苟大苕瞅见了艾娜娜优美的曲线、雪白的奶子及粉红色的内衣内裤,这也许是苟大苕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顿时心血来潮,胯下的物伯澎胀得厉害。他控制不住了,忙用手揉搓了好大一会儿,才把问题解决好。

第二天中午,有了第一天中午的眼福、快感,吃过午饭,苟大苕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楼房后。这次,他的胆子大了一些,为了便于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在树林里又向前移近了些距离,并且眼前的枝叶也遮挡得少了一些。他的眼睛像夜猫子的眼睛,目光竖成了一条直线,死死地盯住了后窗。艾娜娜如同往常一样,哄孩子、脱衣睡觉。苟大苕由于昨天的眼福加之眼前的艾娜娜又多了一个动作,就是换下奶罩,昨天他只看到了两只半隐半现的雪白的奶子,而今天,他看到了两只活蹦乱跳的两只奶子,像两只小白兔子。他激动地咦了一声,不过声音极小。但这极小的声音却没有逃过艾娜娜的耳朵,她透过后窗的玻璃向树林扫了一眼,发现了树林里的一团黑影,但她没有声张,若无其事地拉上了窗布,然后,又悄悄地掀起了窗帘的一个角儿。她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不要脸的偷看自己。苟大苕经过一阵激烈地揉搓,终于解决了胯下的物件,这次他很满足,却收获不少,下次若能再看到艾娜娜换掉那粉红色的三角裤,他死也无憾了。解决了一些问题之后,他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又沿着后坡上的那条羊肠小道往回走去。

艾娜娜见偷看自己的人竟是苟大苕,肺都气炸了,想冲出去骂他个狗血淋头,可苟大苕已经走远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还清楚地看见,那家伙边走还边捂着胯下的物件。她很羞愧,更是无可奈何、气急败坏。忽然,她想出了一计,要惩罚惩罚这色胆包天、不要脸的苟大苕。

第三天中午,苟大苕有些兴奋,这么大的好事,他不能忘记沟里另外三个光棍兄弟。于是,他叫来了二苕、三苕,小苕去了沟外。代价是二苕、三苕俩从给他各买了一盒香烟。三个苕光棍一起悄悄地溜到了楼房后面的树林,并悄无声息地埋伏了起来,三双眼睛、六条直线般的光线射向了二楼的后窗。

艾娜娜今天专门准备了一个屎尿盆,将两个娃儿的屎尿全部拉到盆里,再加上自己的,正好满满一盆子。当三个苕光棍来到树林里的时候,他们正在幸灾乐祸的时候,忘记了沟里人的一句劝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艾娜娜上午的时候,就将那满满一盆子的屎尿搬到了楼顶,这就是她昨天想好的计策:居高淋下。此时,她在二楼见到了三个苕儿已经埋伏到位,便悄悄地来到楼顶,她要对三个苕来到突然袭击。

六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后窗。

艾娜娜悄无声息地爬到那屎尿盆旁边,然后,猛然站起,使尽全身力气,将那盆屎尿连盆一起泼了出去。

哗啦一声响,一盆子屎尿连同盆子泼到了大苕、二苕、三苕的头上。他们仨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嗅到一股股骚臭味扑鼻而入,脸上、头上、身上到处都是屎尿。

三苕拍了一下二苕的头问,二苕,下雨了?

二苕摸了摸头,手摸出了一手屎,说,嗯,下雨了,像是雷公公、雨婆婆屙下的屎尿雨。说罢,他又拍了一下大苕的头,说,大苕,你不是说来看仙女的奶子吗?咋下起了屎尿雨呢?

大苕也在纳闷,他蹴在最前面,屎尿的一半都泼在了他的身上,包括他的厚嘴巴上都粘着一块艾娜娜的娃儿屙下的屎,他被熏得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艾娜娜在楼房顶上见此景象,格格地笑了起来,她开心、兴奋极了,这是自苟三埋了煤洞子以来让她最开心的事了。

艾娜娜的笑声传到了树林里,首先传到大苕的耳朵。他的耳朵里也泼进了屎尿,咯咯的笑传到她的耳朵,他听得不太清楚,以为二苕说的是真的。大声叫了起来,二苕、三苕,快跑!俺们惹怒了雷公公、雨婆婆,专门下屎尿雨下到俺们头上。说罢,他便一个箭步带头跑了出去,接着,二苕、三苕也跟着冲了出去。

大苕、二苕、三苕跑出了两里地,突然,都又站住了。二苕、三苕忽然想了一个问题,大苕是不是骗了他俩的一包过滤嘴香烟。

二苕说,大苕,俺是仙女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却惹得了一身屎尿臭臊,你说,咋办?

三苕接过话说,就是!大苕,你是不是骗俺俩的过滤嘴香烟的?得把烟还给俺俩。

二苕也跟着一起助威,说,对,得还给俺俩!

大苕没得法子,只得从兜里摸出那两包浸湿了的香烟,说,给,还你俩的臭烟。

二苕、三苕接过烟,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还真有一股恶臭味呢?他俩说,大苕,烟臭了,抽不成,你得赔俺俩。

大苕有些恼火,说,赔你个头,要赔,你俩去找雷公公、雨婆婆赔去?俺没有。他的这话一出口,仨个人都有些惊讶。

大苕、二苕、三苕同时朝天空中望去,奇怪了,蓝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日头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哪来的雷公公、雨婆婆的影子?仨人又同时回头望了望,只见楼房顶的艾娜娜笑得前俯后仰,接着,她又跳起舞来,气得三个苕儿的脸上暴出青筋。

大苕、二苕、三苕终于明白了,根本不是雷公公、雨婆婆屙下的屎尿雨,而是艾娜娜那婆娘搞的恶作剧。仨人同时对着艾娜娜的方向,骂了句:臭婆娘!

艾娜娜也见识了仨个苕儿逃跑时的狼狈样子,此时,见着三个苕儿站在一、两里地外的山梁上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大声地叫道,三个苕娃儿,若敢再来,老娘让你们仨儿喝屎尿!叫罢,她呵呵地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沟两边的山谷里回荡着。

当然,这沟谷里回荡的笑声让沟里的所有男人、婆娘们都听见了。这些男人、婆娘大部分都在坡地里干活儿,都看见了梁上三个苕儿的狼狈像,都也迎合着艾娜娜的笑声,并发感叹:哎,这三个苕娃儿哟,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呀!

那段时间,沟里人见着三个苕娃儿,或是茶余饭后,三个苕儿都成了他们的笑柄。

三个苕儿自此之后,也再没有去骚扰艾娜娜了,艾娜娜总算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说是平静,但她的内心却不平静,每次例假过后,她会感到空前的寂寞。以前,苟三在的时候,总会算准日子,在她最想要的时候,会准时回来与她在那张“席梦丝”大床上云里雾里一夜,让她的田地得到滋润,感到满足。而此时,身边没有男人,她的思想极力控制自己,而胯下的沟沟却流出了涓涓溪流,让她彻夜难眼,倍爱煎熬。这个时候,她也会想到那三个苕儿,三个苕儿是笨一些,但胯下的物件没用过,不一定笨,可能很受用,想着、想着,她的沟沟似乎成了汹涌的大海,她突然哎呀一声,达到了极致……

三个苕儿算是撞到了南墙,碰了一鼻子灰,也算是死了心,还是安安分分地当他一辈和尚好了,胯下的物件白长就白长了吧。他

三个大苕儿一心归佛了,可苟小苕儿犯起浑来了,大有心不到黄心不死之决心。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他暗自庆幸那天他去了沟外,没有跟大苕、二苕、三苕去看艾娜娜这个仙女,说是仙女,那只是他们这些光棍眼中是仙女,而在沟里的男人眼中,都有俩娃儿的婆娘了,还能算得上仙女吗?不过,在苟小苕这个还是处子之身、连女人的奶子都没有摸过的光棍来说,确实是仙女。他比起大苕、二苕、三苕,要精明一些。这几个晚上,他的心里一直盘算着,艾娜娜还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不可能守寡一辈子的,守住了上身,守不住下身,比自己大的三个苕儿已经没机会了,这机会让给他了,而且他最小、最聪明,这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是天赐良机。他得抓紧时间,开始付诸行动。

苟小苕是个锣鼓手,有一副好嗓子,会唱孝歌,凡沟里、沟外有了丧事儿,他必定赶场。主人家给多少是多少,他也不计较,没得娃儿,也就没得后代,要那么多钱财干啥?就像他唱孝歌时唱的:

“世上只有爹妈好,

养育儿女功苦高,

只有付出不图报。

十月怀胎延香火,

横抱三年多辛劳,

冷暖饥饱全想到,

稍有病痛心发焦,

养儿防老是一理,

但愿为子常行孝。

……”

这一段是他跟师傅学的,未了,他有感而发,随口编了起来:

“说声你死了就死了,

死到半夜鸡子叫,

儿女儿孙不知道,

到了那边别叫冤,

俺叫儿孙多烧钱。”

这是他自编的最为得意的一段,每次唱到这里的时候,也就是丧事儿高潮的时候。接着,他又唱出了下面的一段:

“来到灵堂前,

孝子哭得泪涟涟,

唱段孝歌把你劝:

只为大人归了阴,

永生永世难见面;

孝子不必太伤感,

人的生死古难全;

生老病死是常情,

莫怪亡者寿路短

……”

听罢这些孝歌,可见苟小苕还算是个有才之人。

苟小苕想了有些天,他不能像大苕、二苕、三苕三样苕到家里,去偷看,那是羞耻的事情。他要用自己的长处去打动艾娜娜这个仙女,让她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里。自己的专长就是唱,不仅会唱孝歌,还会唱沟里的山歌、情歌。对,就唱情歌,以勾起艾娜娜那颗波澜壮观般的心。

这天,太阳从山坳间露出红红的脸,喜鹊在香椿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苟小苕的心情不错,一大早的,他像一只发情的骚公鸡,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他的样子是学着痞子的形象。他之所以装扮这副形象,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反正痞子什么都不怕。他溜达到艾娜娜的楼房前,信口唱起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情歌:

“东边那个个梁梁高,

西边那个个凹凹低,

唱情歌唻把妹想。

多年不见妹妹的脸,

如今却把妹子念,

把妹子念。”

艾娜娜的大门紧闭,似乎还未起床。

苟小苕一遍又遍地唱着,似乎黎明前的骚公鸡,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定要把红太阳叫出来。

艾娜娜其实早就听到了外面的苟小苕的情歌,可是,苟小苕唱习惯了丧歌、孝歌,唱起这沟里的情歌,咋一听,里面有哭丧的腔调,听起来,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艾娜娜的心里升起一咱不舒服、厌倦的情愫。苟小苕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似乎一定要把艾娜娜这仙女唱起来,对她一起对情歌。

艾娜娜的俩娃儿还在熟睡,她干脆蒙着被子也大睡起来。

苟小苕唱了一遍又一遍,嗓子唱干了,太阳也升了一丈来高,就是没把他的仙女给唱起来。难道仙女没在家?早上来的早,没吃饭,肚子有些咕咕叫了,回去弄得吃的再说吧。

第二天早上,苟小苕吸取了昨天的经验,没有起那么早,等太阳挂在山坳间,他才慢悠悠地向楼房走去。今天,在离楼房半里地的时候,他唱了起来,又换了新歌词:

“一道道沟沟一道道湾

千言万语说不完

想妹妹唻唱情歌

大山呀你快说句话

告诉哥哥在你心里头

到底有没有

小河呀你快带条路

把哥哥带到你的大门口

哗哗的流水弯弯的沟

就是没有妹妹那条河

妹妹呀你还记不记得

哥哥给你唱过的歌

山呀山 水啊水

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跨过妹妹的河

最后一次唱完这首歌

等待妹妹你嫁给哥

……”

正当苟小苕唱得尽兴,楼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艾娜娜端着了一只屎尿盆朝门前走来,她抬起胳膊使劲地朝苟小苕面前的小路浇来。扑通一声,一盆屎尿倒到了苟小苕旁边的小路上,要不是他反应的快,一定会溅他一身的,眼前,他的裤脚上只溅到了些许,无关大碍。

艾娜娜倒完屎尿后,同时,大声骂了一声,俺以为哪儿来的疯子在叫呢,原来是小苕儿这条疯狗在疯叫哇!骂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苟小苕倒不生气,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把他的仙女给唱出来了。这一天,他乐滋滋地跑回了他的窝,对大苕、二苕、三苕显耀着,说他终于见着了仙女,仙女还与他对唱着情歌呢。说的三个苕儿都睁大了眼睛,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艾娜娜被苟小苕唱得心烦意乱,但又无可奈何,人家唱歌是人家的权利,你爱听不听,能管人家的嘴巴吗?这苟小苕每天一大早的在她的楼房前唱歌,那嗓音一听就不吉利,像是她家死了人似的,得下个狠招儿,让厮尝尝厉害。她便想到了娘家的一条大黄狗。

第三天早上,苟小苕有了第二天早上的兴致,他起得早一点儿,吧啦了几口饭之后,便又径直朝楼房走去。这次,他走得过一些,离楼房只有十几步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门:

“哥哥想妹妹呦……”

一句还没唱完,那条老黄狗如猛虎下山似的扑了过来。苟小苕根本就没有注意这条老黄狗。老黄狗直扑他的腿杆子而去,在他的腿杆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来不及躲闪,腿肚子上鲜血直流,在此危急时刻,他急中生智,顺手抄起路边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朝老黄狗砸去。但没砸到要害,只砸到了老黄狗的肚子。老黄狗被砸得汪汪叫,松开嘴巴逃走了。

苟小苕捂着伤口,一拐一瘸地逃回了家。

大苕、二苕、三苕忙帮他清理伤口,说,小苕,还去唱情歌吗?

苟小苕的脑袋摇地像波浪鼓,说,不去了,什么仙女?简直就是个母狗、母夜叉!

自那以后,苟小苕再也没去过那楼房前,经过楼房的时候,他就是绕着走。几年以后的一天,他的嗓子突然变了,变得像狗一样的声音,他唱不成孝歌了,也就是在那一年,他死了,死后,沟里人都说,他得的是一种叫“硬脖子”的病。

苟大壮刚出世的那年,阿爹苟家旺遇了车祸,一命呜乎,归了西。

大壮娘,本名朱冬梅,人如其名,就是一朵三九寒天的腊梅花,饱受三九寒天、冻破石头之苦,在凛凛北风、皑皑白雪中悄然开放,练就了她那种遇事不惊、芦苇般韧性的性格。自从有了苟大壮之后,苟家旺就再没有冬梅长、冬梅短的叫着,他是一个传统思想很厚重的沟里男人,朱冬梅,“朱”谐“猪”,而他们老苟的“苟”谐“狗”,两姓放在一起,有“猪狗不如”之嫌疑,沟里人都是本份人,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人的生活,没有大起大落。平时,沟里人在一起闲聊的时候,爱套个“好口风”,“好口风”在沟里不同于口碑,口碑是对一个人的修养、口德进行归纳得出的好与坏,而“口风”则是沟里在一起闲聊时,随随便便地说出的一句话,没有恶意、善意,这样,随便说出来的话,有时好听,有时难听,就拿朱冬梅与苟家旺的姓来说吧,无意间会说成“猪狗”,有时说漏嘴,会说成“猪狗不如”。这就是一个不好的“口风”。苟家旺是个很较真的人,在沟里,就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为此,朱冬梅没少流眼泪。开始,把朱冬梅讨回家的时候,还叫着朱冬梅,后来,就直接叫冬梅,或是婆娘,再后来,苟大壮来到人世间,他就改口大壮娘。他这么一叫,对于一个认死理的人,沟里人都顺着他叫了起来,都叫大壮娘,不管怎么叫,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苟家旺的死就死他认死理上,那天,北风呼呼地刮着,天灰蒙蒙的一片。快过年了,沟里的人都到沟外的集镇上去置办年货,无非就是给婆娘、娃儿们买些衣服,一年一度的,自己不穿,但不能亏了婆娘、娃儿们。他在沟里的老本行就是砍柴、卖柴,砍柴、卖柴的旺季就是年关,平时则是淡季,因为年关时,山上砍出的柴禾,被风、霜、雨、雪吹打过,汁水少,耐烧,所以,集镇的人都喜欢在年关卖柴禾,然后囤积起来,来年烧。由于这些天生意好,收入也不错,耽搁了一些时日,今天,无论如何得去集上把娃儿、婆娘的衣服给买了。

朱冬梅前两年每年一个,给苟家旺下了两个女娃崽:苟大彩、苟小彩。他想生个儿子,儿子能传宗接代。也就是第三年,他白天砍罢柴后,夜夜使尽浑身力气,与朱冬梅干那事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干出了一个儿子:苟大壮。希望儿子生得如狼狗一般强壮,而事与愿违,苟大壮有些瘦弱,而且是沟里唯一一个戴着眼镜的文化人。有了儿子,他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已经打算好了,年里给两个女娃各买一套,儿子买两套,再给大壮买一套,自己不买,去年的那一套还是崭新的,没舍得穿,得把我积攒起来,将来给大壮盖房、娶婆娘,盖瓦房的钱已经攒够了。那年代,沟里时兴把茅草屋拆除了盖瓦房。

后天就是过年了,也该歇业了,苟家旺起得很早,今天把该买的都买了。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雪冷子下了密密麻麻地下了下来,击中房顶的茅草上,啪啪作响,击在人的脸上,生痛!大壮娘正在给苟大壮喂奶水,她的右眼皮跳得厉害,看着苟家旺要出门。她说,家旺,今天雪下得厉害,你就不去了吧,衣服等开春了再买也不迟,而且反季节衣服便宜。而苟家旺认死理儿,说,别人家的娃儿都穿新衣裳,俺家的娃儿还穿得破破烂的,叫俺这脸儿往哪儿搁,今天必须去买回来。说着,鹅毛般的雪花翩翩起舞,从苍穹中飘落了下来。

大壮娘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她说,大壮,俺的右眼皮老是在跳,今天就不去了吧,明天雪停了再去。

苟家旺说,明天要是雪不停呢?俺的眼皮也常跳,还不是俅事儿没有,要死屌向上,那是阳寿到了,今天必须去!他是个认死理儿的人。说罢,他走到大壮娘面前,弯下腰,对着大壮的白脸蛋亲了一口,同时,也没忘记亲一口大壮娘那丰腴的奶子。然后,眼睛望着大壮娘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大壮娘,别怕,俺的命硬着呢,就是给阎王,阎王也不要!

大壮娘脸红了一下,娇嗔道,大白天的,羞不羞人?女人啊,白天奶小的,晚上还要奶大的。她有着真实的感受,做女人呀,真不易!

苟家旺亲了儿子的脸蛋,又亲了婆娘的奶子,这俩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至于大妮、二妮,长大了得嫁出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他还等着长大了赚一批彩礼钱,好给大壮娶婆娘呢,沟里都是这样的风俗、规矩。

苟家旺消失在茫茫的雪花之中。

大壮娘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还大声叫着,大旺,你要注意安全呀——声音拖得很长,被密密麻麻的雪花拖得很远很远,不知道苟家旺听见没有?

在沟里通往沟外的那条羊肠小道上,有一段悬崖,悬崖上凿出了一段五百来米的石头路,天晴的时候,沟里人走在上面得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崖底,去见阎王。苟家旺心里很幸福,雪花那个飘呀飘,他沉浸在幸福之中,眼前晃来晃去的不是雪花,而是大壮的白白脸蛋和大壮娘那白而丰腴的奶子。

石路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沟口的风像刀刮子一样,把那石路上的积雪削成了溜滑冰。苟家旺穿得是那种胶筒子鞋,这双胶筒子鞋他已穿多年,鞋底的牙齿早已磨平了,不再耙滑了。他刚踩上那结有溜滑冰的石路,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还飘着雪白的脸蛋、奶子,脚下一滑,便滑到了那悬崖下面,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躺在了沟底,头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鲜血印着雪白的积雪,尽管天是灰蒙蒙的,却如此得鲜亮。

到天抹黑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也没有喘一口气,不停地下着。沟里人都还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喜悦之中,都赞叹着,今天的雪如何如何的大,来年一定枕着馒头睡。

大壮娘的右眼皮从苟家旺走了之后,一直到现在还跳个不停,按常理,苟家沟跟集镇上也就三十来里地,一天可以走上四个来回,苟家旺挑担柴禾到集镇一天也能赶上两个来回,而今天天都抹黑了,还不见他归来的身影,一种不祥之感涌上来她的心头。

大彩、小彩都已经会走路,很乖巧,大壮娘早早做了饭,她俩吃下已经睡了。她又给大壮喂了几口奶水,到了这个点儿,大壮喝了奶水,也就睡下了。她的右眼皮还在跳,是不是男人出事了?她不敢再停留,直接跑到了村长老苟头的家里。

天冷,沟里有个习惯,就是喝两口自酿的地瓜烧,暖暖身子。老苟头正烧着一盆旺火,熳着一铜壶热地瓜烧,就着火盆旁的一把花生,自斟自饮着,他的脸被地瓜烧烧得有些微红。大壮娘进来的时候,他没在意,以为是自家婆娘,便说,婆娘,也来喝两盅。

大壮娘说,苟头哥,俺不是你的婆娘,是你的弟妹子。

老苟头揉了揉他红忪的眼睛,定睛看了看,说,哦,是家旺婆娘,找俺有何事儿?要不,喝两盅。

大壮娘说,苟头哥,俺有急事儿?

老苟头斜倪着眼睛说,啥急事儿?有比屙屎、尿尿、吃饭还急的事儿吗?

大壮娘见老苟头这般模样,急得掉下了眼泪,说,苟头哥,家旺一大早去了集镇,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苟头听了,不以为然地说,家旺不回家,俺与你也没狗扯羊腿的,与俺何关?是不是他在集镇上有了相好的?

大壮娘听了这话,有些愤怒,一把夺过老苟头手中的酒盅,摔在地上,酒盅顿时开了花。她说,苟头哥,你是村长,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俺男人还没回家,你得派人帮着找找!

酒盅摔碎的声响惊动了老苟头的婆娘,她从里屋出来,明白怎么回事后,说,老狗,赶紧去找找,这么大的雪,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老苟头这才从醉意中清醒过来,是呀,沟里的男人出事了,他责无旁贷地要管这些事儿。他问,家旺什么时候出的门?

大壮娘说,俺不是说过了吗,一大早的。

老苟头说,这么坏的天气,你见过有谁出过苟家沟?那是不要命的人才敢出去。因为,在那段石路上,即使是下雨天,也滑下去很多人,沟里光那段石路上死于非命的不下十人。哎!肯定是在那段悬崖的石路上出了事儿,他肯定地说。

大壮娘听老苟头这么一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男人若真的出事儿,她该怎么过呀?

老苟头忙喊叫了几个沟里的壮汉,带着煤洞子用的那种矿灯,急匆匆地向石路悬崖的沟底奔去。

大壮娘尾随而来。

果然不出老苟头所料。当众人找到沟底的苟家旺的时候,早已冻成了冰块,哪还有呼吸。大壮娘哭得天昏地暗,就是没哭回来苟家旺。那个年是苟家沟过的一个最悲伤的年,沟里所有的人都忙着苟家旺的丧事儿。

大壮娘一手拉扯大三个孩子。这其中的甜酸苦辣,也只有她一个人知晓,要不,她就不叫朱冬梅了。曾经,也有好多个光棍上门求婚,都被她拒绝了,因为她清楚组合家庭的苦,还有就是给娃儿带来不利的影响,你想呀,一个光棍汉来到你家,开始的时候,都是图新鲜,图你的身体,时间一长,厌倦了,他会甘心情愿地给你养娃儿吗?除非娃儿改姓,跟他姓,那样,他才有兴致去养。正因如此,大壮娘坚决不再嫁,她不想他的仨个娃儿改姓,那样的话,她的内心太对不起苟家旺了。

大壮娘既当爹又当娘,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拼命干活,为了养活三个娃儿,她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另外,苟家旺在世的时候,还攒了一些家底,这些家底是给大壮盖房、讨婆娘用的,她一分没用,拿到集镇上的银行存了个定期,她就用这种方法克制自己,在最苦最难的时刻,也不动那个定期存款。

大彩、小彩很懂事儿,长得十岁的时候就没再上学了,跟着阿娘一起下地干活,上山砍柴。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便出门到省城打工去了,每挣到一分钱都积攒起来,交给阿娘,让阿娘攒着,给阿弟盖房、娶婆娘。

当苟大壮从集镇上的高小毕业回来的时候,大壮娘已把茅屋给拆了,盖了三间亮堂的瓦房,在沟里还算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盖好了房,大壮娘便张罗着四处给大壮讨婆娘。沟里人不知何时形成了一个规矩:给儿子讨婆娘是父母应尽的义务。现在,苟家旺不在了,这义务得她来尽。

大壮娘四处请人说媒,沟里、沟外的一些媒婆都说,你娃儿是文化人,门槛高,得寻得合适的,再给你说。实际上,这些媒婆说的都是些好听的话,知子莫若母,大壮什么样,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嘴说是文化人,但没有吃上公家饭,还不如一个文盲,说文不能文,说武不能武,有点儿文化不能当饭吃。

苟大壮的婚事儿又成了大壮娘的一桩心事儿,眼看冬月要过完了,还有个把月就要过年了。沟里、沟外的媒婆在上半年是不给人提亲的,她们忌讳提亲不成,会背十的。大壮娘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苟大壮也是二十来岁的大龄小伙子了,在沟里,像他这般年龄,早有俩娃儿了。

老苟头在苟家沟同辈中排行老大,他的婆娘,姓牛,沟里人大半不知其姓名,正因为男人是老大,大伙都叫她牛大嫂子。牛大嫂子是沟里出了名的媒婆,只要她动嘴提的亲,没有一个不成的。沟里人送给了她一个雅号:牛媒婆。

大壮娘拧了一桶猪食喂猪,一群喜鹊跟在她后面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她舀了一勺猪食倒在地上,喜鹊扑通扑通地抢着争食,而且叫地更凶,似乎今天她有好事儿,

还真有好事儿,大壮娘正倒着猪食,牛媒婆屁癫屁癫地小跑了过来。牛媒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过来肯定有好事儿。她赶紧放下桶,进屋拿了条凳子放在火炉边,沏了一杯茶,忙迎上去,双手拉着牛媒婆的双手,说,牛嫂子,这大冷天的,看把你给冻的。说罢,把牛媒婆拉到火炉旁坐下,又双手把茶端给她,这真是贵客临门。

牛媒婆一脸的笑,嘴里品着茶,眼睛笑眯了缝,说,大壮娘,来,坐下,俺们唠嗑唠嗑。

大壮娘说,牛嫂子,走了这么远的路,饿了吧,俺去给煮点米酒打个尖儿。说罢,她就进了厨房,说是煮米酒,实际上是外加四个荷包蛋,这是沟里招待贵客的规矩。她把一碗加了四个荷包蛋的米酒端到了牛媒婆的手中,然后亲热地说,牛嫂子,你慢点儿吃。

牛媒婆边吃边唠嗑了起来,她说,大壮娘,俺娘家有个远房侄女,长得水灵灵的,想嫁到俺们沟里,俺在沟里呀,瞅过来瞅过去,还算你们大壮合适,有文化,还有三间亮堂瓦房。

大壮娘一听到这里,马上喜上眉梢,说,那还全仰仗牛嫂子了。

牛媒婆突然话题一转,说,大壮娘,眼前沟里、沟外讨婆娘的彩礼你都知道。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下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壮娘明白其中的意思,说,牛嫂子,你尽管去给俺大壮说好,至于钱的问题,俺不够,俺还可以找大彩、小彩凑一些。她也在揣摸着,大壮这个婆娘买回来得多少钱呀?苟家旺攒下的十五万,盖房已用去了十万,还剩下五万,远远不够,她知道沟里、沟外讨婆娘的行情,最少的彩礼都得八万,嫁娶的时候还得钱,这婆娘不娶回来的,而是买回来的。

牛媒婆一听钱不是问题,马上就接过了话题,说,大壮娘,俺那侄女牛大妮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女子,牛头包的小伙子都想娶,无奈,萝卜、白菜,各人所爱,那些个小伙子论长相、论家底都比你家强,可牛大妮就是不愿意,俺去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她硬要找一个有文化的。俺对她说,有文化在肚子里,不能吃也不喝的。她偏说,姑姑,俺们要把目光放远一些,眼前的社会就是要有文化,文化人一定有前途。她说要找文化人,俺就想到了你们大壮。

大壮娘说,牛嫂子,让你操心了。

牛媒婆说,大壮娘,俺是个直性子,没有拐弯抹角的话,俺给牛大妮的爹娘都说好,若你和大壮同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老大不小的,年里就结婚,开年后给你生个白胖小子。

大壮娘见牛嫂子说得有板有眼,牛媒婆的名声早已在外,看样子,这桩婚事儿能成,于是,她问,牛嫂子,你说个实数,俺的心里好有个底。

牛媒婆说,俺跟大妮爹娘说好了,定婚、结婚一步走,简简单单,十五万,钱给清,立马拿户口本领结婚证。说罢,她笑着望着大壮娘。

大壮娘脸上迟疑了一下,掠过一丝心慌,但她马上转为笑容,心想,沟里、沟外讨婆娘十二万是正价,没想到这牛媒婆娘竟开口十五万。

大壮娘脸上的迟疑没有逃过牛媒婆的眼睛。

牛媒婆说,大壮娘,你要是嫌贵了,就算俺没说。不过,俺觉得还是带着你和大壮去牛头包看看姑娘再说。

正在此时,牛大壮担了一挑柴回来了。

按辈份,牛大壮应叫牛媒婆为牛大妈。

大壮娘说,大壮,快过来,牛大妈给你说媒来了。

杜大壮走过来说,牛大妈,谢谢您。沟里人都传,牛牛媒婆出马,一个顶俩。与他一般大的发小都有婆娘了,他也想婆娘,夜夜胯下的物件顶得老高。

牛媒婆说,大壮回来的正好,换上套干净的衣服,和你阿娘与俺一道去牛头包看婆娘去。她干事儿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

娘俩换罢衣服,一行三人往牛头包赶去。

牛大妮一家人正在吃晌午饭。

阿爹牛疙瘩是个实诚、本分之人,不多吃话,一年到头只知道干活,就如一头永远不知疲惫的老黄牛。阿娘徐凤仙,保养得很好,高挑的身材,虽上了年纪,但徐娘半老的风韵。牛大妮的身材随着阿娘,十八岁的姑娘,也落得出水芙蓉般漂亮、美丽。

大壮娘一眼就看上了牛大妮,这姑娘行,身材、脸蛋都配得上大壮,牛媒婆没说假话。她心里一阵窃喜,只是这“一步走”的钱太多了,她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呀。

牛大壮一眼也看上了牛大妮,对着她痴痴地笑着,眉目间还传着情呢!

牛媒婆和牛大妮一家算是亲戚。

牛大妮走到牛媒婆跟前亲热地叫着,姑姑。又忙着给众人沏茶,然后又在桌子上添了碗筷,让他们三人坐上了桌子,自己去厨房忙去了。

徐凤仙一看上去就是精明、能干之人,今天来了贵客,又到里屋摸出了一瓶地瓜烧,频频地给三人敬起酒来。同时,坐在桌子上的还有一个小伙子,从年纪上看,似乎比牛大壮还要大一些,反应有些迟缓、呆板,像牛疙瘩。他是牛大妮的哥——牛大成。不过,陪客人喝酒、夹菜之类的还眼快手快的。

席间,牛媒婆去了趟厨房。大壮娘清楚她去做什么,如今沟里、沟外都不兴父母包办婚姻了,都得年轻人自己做主,看得上,合得来,答应为主。

牛媒婆问,大妮,那戴眼睛的苟大壮可是咱沟里最有文化的知识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看得上不?

牛大妮含笑不语,脸上起了一朵朵红云,有些忸怩。

牛媒婆已经看出来,这侄女已经看上了,说,姑姑给你看的人,包你满意。说罢,她又转身走出厨房,来到堂屋,把苟大壮叫出了屋外,说,大壮侄子,怎么样?大妈给你相的婆娘还行吧?

苟大壮忙说,谢谢大妈,还好,俺愿意。

牛媒婆说,你这臭崽子,是不是想婆娘想疯了?

苟大垃又痴痴地笑着。

牛媒婆、苟大壮又回到桌子上。既然两个年轻人都相上,现在该她这个媒婆唱主角了。她说,徐嫂子,大壮娘,俺刚才问了,俩个娃儿都没得意见,这是好事,年里也无日了,依俺看,定婚、结婚一步走,十五万,婚期定在腊月二十四,沟里人的小年,自古至今的好日子。你们两位亲家说说意见呗。说罢,她把目光投向徐风仙、大壮娘。

牛大成自始至终陪着喝酒,很少言语,时不时眼角掠过一丝焦虑。此时,他更为焦急地瞅着大壮娘。

大壮娘脸上的为难之神情瞬间即失,钱没了,可以再去挣,可这桩婚姻没了,可就真的过了这个店就没那个店。至于钱,在上半年,她就给两个女儿打过招呼了。

徐凤仙脸上依然挂着笑,招呼众吃菜。低头讨婆娘,抬头嫁女,这是老祖宗遗传下来的风俗,上街不要下街,她不愁牛大妮嫁不出去。笑容间也有一丝担心,她不由得又朝儿子牛大成望了一眼。

大壮娘终于下定决心,说,大壮爹去得早,俺一切都听牛嫂子的。

这是一句定心丸的话,算是为这桩完美的婚姻划上句号。众人皆大欢喜,又频频相互敬起酒来。

腊月二十四,苟大壮、牛大妮喜结连理。

腊月二十八,苟大壮、牛大妮回娘家帮忙招呼客人。苟大半的舅官儿牛大成定婚,彩礼十万。

事后,苟大壮终于明白了,老丈母、牛大妮为何那么急地答应自己?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自己眼前的舅官牛大成讨婆娘。

大苕、二苕、三苕、小苕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自此也就死了心,从未再犯艾娜娜之意,沟里也就平静了一段时日。

可是,最近不知谁又传言,说艾娜娜耐不寂寞,跟四个苕儿都好上,每人轮夜转,有时还在沟里的苞谷林里野合,那情景描述得活龙活现,跟真的似的,并把时间、地点都说得非常清楚。

艾娜娜真是受一天大的冤枉,自从苟三走后,她一心一意带着两个娃儿,没有跟沟里的男人有任何瓜葛,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嚼舌根子,烂舌根子。给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打听,她发现,原来嚼舌根子的人是她的邻居牛大妮。她不知牛大妮为何这么做?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自从她家盖上楼房之后,她们的关系就有些紧张,可能是妒忌她住着楼房吧。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看来,她这寡是守不下去了。这段时间,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家务劳动,她的皮肤变得黝黑,失去了光泽,与以前的那个天仙般的艾娜娜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她熬不下去了,身边没有一个男人是不行的。

沟里还有第五个光棍,李传根,沟里人都叫他根娃儿,他没有纳入光棍中的苕类,原因有二:一是他姓李,不姓苟,是苟家沟唯一的一个外姓,不同于前面四个苕儿都姓苟;其二是四个苕儿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不像他,给沟里人的印象是屌而郎当、不务正业。四个苕儿追求艾娜娜的事情也传到他的耳根子里,不过,他没有发表任何意思,只是嗤之以笑。心想,这艾娜娜还真有两下子,回绝了四苕儿,说明她的眼光与她的面相一样,在骨子里有着一股傲气,也不是那种一般、随便的婆娘,他在内心里还是佩服艾娜娜的。艾娜娜看上去也是三十来岁,和他的年龄差不多大小,自己家贫,若想再讨个黄花闺女,那是痴人说梦的事儿,若能讨个婆娘,只要是个女的、有沟沟、能干那事儿就行,这样,他就烧高香、祖坟冒了青烟了。有了这个心事儿,他就开始想着艾娜娜了,艾娜娜是上好人选,不该多了俩娃儿。但他反过来一想,艾娜娜若不是苟三埋了煤洞子,有了俩娃儿,可能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如今,艾娜娜就落的凤凰,虽说不如鸡,但她的身段、脸模子,还是那么苗条,身上该凸的地方凸得老高,该凹的地方凹得让你浮想联翩,由于没有男人滋润,人变得有些瘦弱,不过,在他的心目中,还是个大美人。

心动不如行动。李传根确实动了一番脑筋,他要征服艾娜娜,首先要征服她楼房前的那条老母狗,这条老母狗是她从娘家牵过来的,除了上次对付了小苕之外,现在主要是对付那居心叵测的坏男人。他首先在家里蒸了些馒头,馒头里包了些猪杂碎,每天他都要经过楼房前一次,都会给那条老母狗扔一个馒头。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扔一个毒馒头,把那条老母狗毒死,可那样的结果会引走艾娜娜的疑心。既然与狗不能做敌人,那就做朋友,狗是艾娜娜的朋友,自然,他也会成为艾娜娜的朋友。那条老母狗开始的时候,并不吃他扔的馒头,很有戒心,直到第三天,老母狗禁不住诱惑,比终于开始吃他扔的馒头了,一旦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一连十来天,老母狗都吃了他扔的馒头,过后,每次见他来的时候,摇头摆尾,好不亲热,像迎接主人似的。

李传根给自己定的是三关,俗话说,过三关斩六将。他不需要斩六将,只须过关就可以了。第一关就是看门的老母狗算是过了。第二关就俩个娃儿,小苟敏、小苟捷。娃儿是阿娘的心头肉,愿为其付出一生。他想得到艾娜娜,首先得过俩娃儿的关,想讨得俩娃儿的喜欢,为此,他没有少费脑筋,他每天都去集镇上买一些小孩子的玩具,诸如小飞机、小火车、波浪鼓之类,另外,他还买了一些小孩喜欢吃的糖、水果及冰糖葫芦。每次去楼房的时候,他先把老母狗打发好了,等楼房门开了之后,见着艾娜娜,一改他那流氓习气,真有点儿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意味,没有人能看出他曾经是个痞子,很礼貌打招呼,娜娜妹子早,小朋友们好。于是,他又把自己兜子里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俩娃儿。俩孩子抢着、吃着,都会说话,并叫他根叔叔,还抢着要他抱,争怀呢!

艾娜娜既没反对李传根这么做,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热情,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不过,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一个男人若追求你、爱你,不能糊里糊涂去爱,她有俩娃儿,要冷静地看待这件事情,李传根这段时间这么热乎,因为他没有过恋爱,表现狂热是很正常,他要是真心爱她,就得接受这俩娃儿。她也看出来了,这李传根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痞、屌而郎当的,实际上有着苟三一样的细心,眼前的社会,太实诚的人是没有多大出息的。她在内心已经喜欢上了李传根。

李传根开始实施他的第三关,就是走进艾娜娜的心里,头两关的顺利通过,他已看出艾娜娜慢慢地对他产生了好感,但火候未到,还得一些时日。这些年的孤身生活让他感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一个人的凄苦伶仃,该有个家了,他也不想当孤老。这些天,他开始在集镇上给艾娜娜看衣服了。他买了两套昵子、毛料衣服,但他没有急于送给艾娜娜,他得瞅准时机。

古人曰:性也,食也,人之本能。李传根虽没有干过那事儿,但人世间有些事儿是无师自通的,男人想女人、女人想男人,都是一个道理,特别是在什么想,那种揪心、刻骨铭心地的想,在沟里人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女人在来红之后的半个月是最想男人的。所以,衣服买了,他不想急于送给艾娜娜,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艾娜娜好像是前天才结束了身上的红。他得出这个结论不是没有根据的,哄好了艾娜娜的老母狗和俩娃儿,他就成了艾娜娜家里的常客,当然,他就经常光顾楼房旁边的茅房,从前开始,茅房里带血的纸巾没有了。他的心里有些激动,还有十来天,他就可以主动进攻了。

艾娜娜这些天睡在她那张宽大的“席梦丝”大床上,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俩娃儿早已熟睡,还在梦中呓语呢。一个男人突然闯入了她的心间,这个男人细心、认真,而且还是处子之身。以前,四个苕儿追她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儿感觉,总是绞尽脑汁地对付他们,而今,一想到这个男人,她的心都砰砰直跳,而且跳过不停,胯下的沟沟也在不经意间溢满了溪流,自己是过来之人,这几天却对那事儿怀着强烈的欲望,想着想着,脸也绯红,有些烧烧的感觉,内心渴望那个男人地到来,是如此地渴望,不知不觉中,她有了一种腾云驾雾的快感……

今天,天格外得晴朗,蓝蓝的天空中挂着丝丝的白云,代表着纯洁,万物复苏,沟两边的坡地上的野桃花已经开放,粉红粉红的,阵阵沁香扑鼻而来。一大早的,艾娜娜还在“席梦丝”上睡着,昨晚自己折腾自己折腾了一夜,有些倦意,俩个娃儿还没醒,还在熟睡,她也懒得起来。楼房后面不知何时来了两只猫,一公一母,在林子里追逐着、叫着春儿,叫着她心里痒痒的,她只得起床。她把门打得开开的,前些时日,每当这个时辰,李传根会准时出现她的楼房前,喂饱她的老母狗,给她的俩娃儿带来玩具、好吃的,哄着、抱着、亲着,而今天怎么呢?他怎么还没有出现呢?她突然感觉到,他是不是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呢?她似乎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其实,李传根早已起床了,他的茅草屋在沟的南边,艾娜娜的楼房在沟的北边。他已算计好了日期,今天是艾娜娜发情的日子,这么好的机会,他岂错过?近一个月的苦苦追求、算计付诸东流?不是的,大白天的,太惹人眼了,俩个娃儿还需要照看,他若挑逗起艾娜娜的情趣,俩个娃儿会碍事的。他在等,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这毕竟是偷情,不是光明正大的,他只有先干了艾娜娜的沟沟,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娶艾娜娜的事情,那将会事半功倍、水到渠成,再说了,晚上,俩个娃儿都睡熟了,他与艾娜娜调情会没有妨碍。等的滋味真难受,他从早上等到中午,恨日头怎么落得那么慢,平日里,他在艾娜娜哄俩娃儿,恨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晚上了,他得离开。

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山坳,一片银辉直射大地,一切静悄悄地,显得那么和谐、静谧。艾娜娜等了一天,什么都没等到,心里头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俩个娃儿早早地睡下了,嘴角流着口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她也躺上了“席梦丝”,在俩娃儿的脸上亲了一下,正准备脱下衣服睡觉。正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很轻很轻。自从苟三埋了煤洞子之后,几乎没有人夜晚敲她的门,就连那四个苕儿,也只有在白天打她的主意。况且,她现在有老母狗看门,晚上,几乎没有人敢走近她的楼房,只要有人靠近,老母狗会像恶狼般地冲上去。而今晚怎么呢?老母狗竟然一声不吭,难道是他来了?她的心口又砰砰地乱跳起来,肯定是他来了!她的脚情不自禁向门走去。

咚、咚、咚,很轻的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并传来了轻轻的声音,娜娜,是俺!

很熟悉的声音。艾娜娜禁不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把门打开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进,同时,反身把门又关上了。

来人正是李传根,他显得有些文静,没有他平时的痞气。既然艾娜娜给他开了门,那么今晚她是属于他的,是他的尤物,这一点毋容置疑。他从手中的包里取出两套衣服,说,娜娜,俺今天上街给你买了两套衣服,不知合适不合适?你试试。话说得很温柔,说话的同时,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艾娜娜。

艾娜娜脸色绯红,此时,一切都在不言中,无声胜有声。她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李传根。

两张干渴的嘴唇紧紧地吻在了一起,干柴烈火,他俩相拥着慢慢地走向了那张“席梦丝”大床……

李传根终于得到这张“席梦丝”了,这天晚上,他与艾娜娜来了一回又一回,似乎要把他这三十多年来所积攒的劲儿全部使完。他终于变成一个男人了。

事罢之后,艾娜娜依偎在李传根的怀里,说,根哥,咱俩的事儿不能不明不白的,明天,俺们烧几个菜,把苟老大、苟老二、老苟头接过来,还有咱们以后的邻居苟大壮也接来,在一起坐坐,把咱们的事儿跟他们说说,也算是个仪式吧,让他们做个证婚人,俺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李传根说,娜娜,俺这是浪子回头呀,你没有嫌弃俺,没跟俺找为难,俺是感恩戴德呀,一切都听你的。

第二天,艾娜娜烧了满满一桌子菜。中午时分,老苟头来了,他是沟里的行政领导代表。接着,苟大壮也来了,他是左邻右舍代表,也可以说,是沟里的知识分子代表。最后,来的是苟老大、苟老二,他俩磨磨蹭蹭的,原因是老大婆娘、老二婆娘都愿意他俩来,说苟三婆娘耐不住寂寞,要改嫁,是丑事儿,也不是好事,你俩干吗要去凑这个热闹?但苟老大、苟老二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些事儿咱们是管不了,可这是家门,不去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他俩来了,是家门的代表。

席上,李传根、艾娜娜以主人的身份频频向众人敬酒,众人也纷纷向他俩敬酒,只是苟老大、苟老二没敬酒,心里有种莫名其妙不舒适的感觉,肥水流到外人田了,他俩能舒服吗?苟敏、苟捷俩娃儿是他们二房头的后代,他俩担心李传根这个痞子将来会对俩娃不好,好在艾娜娜一胎生二崽,早被镇上的计划生育工作队押去做了结扎手术,不能再生,若能再生,她和李传根肯定会生,到时候肯定会苦了苟敏、苟捷俩娃儿。

苟大壮、牛大妮这次吵架,较之前一次砸了黑白电视更凶。

苟大壮家里的带有雪花点的黑白电视被砸了以后,就没有再买电视了。他的家离沟里的学校三、四里地,是土公路。他每天往返步行得个把钟头,挺费时间的。

牛大妮自从生了个白胖小子后,就开始效仿艾娜娜,在家里做起了全职保姆。不对,严格来说,她不是保姆,因为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给苟天赐喂奶。苟大壮得了个儿子过后,翻起了他学生时代用的那本新华词典,起了几天几夜的名字,最后确定苟天赐,意为上天给他赐了个儿子。家里的全职保姆应该是阿娘,苟大壮忙着学校里的一切事情,阿娘就把家务活、地里活全部揽了过去,任劳任怨,从没有一句怨言。

苟大壮与牛大妮商量,说,大妮,你看,阿娘要忙着地里活儿,你没个准头吃不上饭,这样以来,就饿了俺们的小天赐了,俺想买了自行车,把往返上学的时间腾出来给你做饭,行吗?他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心疼阿娘。

牛大妮真以为苟大壮是为了她和小天赐着想,就满口答应了。

苟大壮每天骑着他那辆崭新的红旗牌自行车去学校,往返只需要十分钟。这样一来,阿娘干罢地里的活儿,就无需再做饭了,每次回来的时候,她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了。她明白大壮的心思,大壮真是个孝顺的儿子。

牛大妮明白苟大壮的心思之后,自行车已经买回来了。不过,这次,她也蛮讲道理,孝敬父母乃沟里的传统美德。她心里有点气,气的是苟大壮对着她拐着弯儿说话。

又一天,天公不作美,早上东边的山坳还是红彤彤的一片,说变就变,如娃儿的脸。临近中午时分,也就是第四节时间,天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并伴着隆轰轰的雷声。沟里那条通往学校的黄土路变成了泥泞路,特别刚下过雨,土路上面的浮土和着雨水,犹如蜂蜜一样,粘在脚上,想甩都甩不掉。

苟大壮一放学,就推着他那辆红旗牌自行车往家里赶。早上起来的时候,牛大妮还未起来。当他煲了一碗汤,给牛大妮端去的时候。

牛大妮惺忪着眼睛,说,大壮,昨晚吃饱了,早饭不想吃,中午回来早些,再多吃点儿。

阿娘一早起来,没吃饭,就去地里了。这些天,天变得暖和,六月锄不死草,草也飞长,她得起早贪黑地把草锄净了。

苟大壮蜗牛般地走在那泥泞的泥路上,脚上的解放鞋粘上了一层粘土,粘得高高的,以至于他走路有些吃力,然后抬脚踢出,想利用惯性将解放鞋上的粘泥踢掉,而那粘泥如蜂蜜一般紧紧粘住不放,竟把他的解放鞋踢出了一条抛物线,扑通一声落到了路边的池塘中央,由于粘土的重量,咕噜咕噜地几声响,鞋连泥一起沉入了塘底,溅起了一圈圈美丽的涟漪。他气愤地骂了一句,该死的雨天,去你妈的!又踢起了另一只脚,将脚上的泥粘鞋踢飞了出去,光着脚板走在泥泞的土路上。那辆红旗牌自行车的车轱辘被泥土粘住,也滚不动了。

雨还在淅沥地下着,牛大妮抱着小天赐站在屋檐下,左顾右盼着苟大壮早点儿回来做饭吃,早上没吃饭,一上午,奶子里的奶水也少了许多,小天赐饿得也哇哇地叫着。她并非懒惰,也想去厨房弄得吃的,可没有人搭把手,小天赐没有人抱抱,此时,她一想到苟大壮拐了肠子买自行车的事情,心里积满了怒火。

雨似乎越下越大,下成了雨线子,苟大壮没打雨伞,打着雨伞,一只手根本推不动那轱辘不转的红旗牌自行车。他的身上湿透了,成了落汤鸡,一副狼狈到家的样子。本来五分钟的路程,而此时却蜗行了一个半小时。

苟大壮好不容易把红旗牌自行车推到瓦房前的晒场上,沟里的房子都是依坡而建,为了防止房屋溜坡,房屋前面都砌有十米左右的石坑子。

牛大妮心里郁积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地迸发出来了,她转身把小天赐往床上一放,怒不可遏,来到晒场,把苟大壮那辆车轱辘不转的自行车扑通一声推到了石坑子下面。

苟大壮正在屋里换衣服,忽然听到屋里扑通一声响,吓了他一跳,裤带都没系好,跑出去一看,晒场上的自行车不见了,他再往坑下一看,那辆红旗牌自行车如一条蚯蚓一般弯曲在坑下的乱石堆上。他也怒不可遏,转身冲到了牛大妮面前,大吼着,牛大妮,你个败家婆娘,车子惹你了!

牛大妮毫不示弱,以牙还牙,也怒吼道,俺是败家娘们,俺能生儿子,你能吗?

苟大壮冲到牛大妮面前,抡起了他的胳膊。

牛大妮迎合着他的动作,往前凑了凑,说,苟大壮,你长能耐了是不是?有本事儿,你打呀!不打就不是你娘生的!

正在此时,也淋成了落汤鸡的大壮娘从地头赶回来了。这次,她没有护着牛大妮,也没有打苟大壮,而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小俩口面前,大声哭道,俺的俩个小祖宗呀!别闹了……

这一跪倒把俩人吓坏了。苟大壮抡到半空的胳膊放了下来。牛大妮凑上去的身子也退了回来。

牛大妮进房屋哄小天赐了,苟大壮进了厨房。这顿午饭,一家三口都在默默无闻中吃过的。

大壮娘有心思了,这次吵架不是因她而起,但她一直护着牛大妮也不对,打压儿子也不对。夫妻俩口子过日子,得经天长地久地打磨。前几天,大女儿大彩来了电话,要她锄罢二道草,到城里去玩几天。小女儿小彩也来了电话,说她想阿娘了,也让她上去玩几天。俩女儿都混得不错,都在城里安了家。她也想去城里玩些时日,让小俩口历练历练。

牛大妮摔坏了自行车,心里也隐隐有些作痛,那毕竟是苟大壮半年的工资,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打了水漂,要怪就怪苟大壮拐着肠子跟她说话,把她套了进去。细心一想,这事儿的起缘是阿娘,阿娘似乎是罪魁祸首,要不是苟大壮心疼阿娘,非要买自行车,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事儿。她的心里又莫名其妙地恨起大壮娘来,儿女大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得另起炉灶,非要跟儿女生活在一起干啥?沟里的风俗不都是这样,儿子婆娘一娶,都给分了出去。她也曾暗示过苟大壮,把东偏屋腾出去,让阿娘另起炉灶。可苟大壮说,阿爹死得早,阿娘只身一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大壮娘也看出来了,牛大妮这婆娘表面上过得去,可内心时刻都算计着她,沟里的老人都说,婆媳关系如履薄冰,现在的儿婆娘若要对婆婆好,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儿子可打可骂,可儿婆娘是人家娘生的,打不得摸不得,更骂不得,若不给你找气抠,那就烧高香了。牛大妮自从给老苟家生了个男娃儿,她就把自己凌驾于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之上,苟大壮是她的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是吵架,一夜觉睡下来,又和好如初,而她就不一样,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这个用钱买回来的婆娘。大彩、小彩打来了电话,让她去城里玩些时日,她也就动了这个心。

过了几天,大壮娘对大壮、大妮说,大壮、大妮,俺这几天腰疼得厉害,俺想去城里检查一下。

苟大壮说,阿娘,你就去吧,俺给你找些钱。

牛大妮在一旁一言不发。

大壮娘早已看出来牛大妮的心思,说,大壮,你不必拿钱了,你大彩姐、小彩姐说了,一切费用都由她俩出,俺走了,你要放大气些,照顾好大妮和小天赐。说着,她又走到牛大妮面前,说,大妮,娘有些没做到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大壮的脾气有些倔,你要多担待些,家和万事兴,要和和睦睦的。

牛大妮点了点头。

大壮娘又伸手抱住了小天赐,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去俩女儿家,她最想念的人还是孙子小天赐了。

大壮娘向沟外的公路走去,苟大壮、牛大妮目送阿娘远去的身影,直到阿娘消失在沟的深处。

阿娘走远了,苟大壮的心里有些失落,他说,大妮,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娘病了,每次不是几千几千给她送去治病,俺娘去查病,俺去拿钱,你怎么连个态就不表呀?

牛大妮这次没发火,因为她的沉默无疑是一次胜利,她只是淡淡地说,大壮,你也冤枉俺了吧,你去拿钱,俺反对了吗?说的话说得苟大壮哑口无言。

大彩早知弟媳牛大妮的蛮横,阿娘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她更知阿娘的脾气,不可能在她家里玩着吃闲饭,于是,她就给阿娘找了份给公司打扫卫生的活儿,这活儿不重,每月还有一千多元的工资,比苟大壮的代课费还高呢。随着物质经济的发展,苟大壮的代课费由最开始的一百元已经上涨到了一千二百元。她也怕阿娘一直惦记着沟里的土地,她就把阿娘的工作先找好,然后再给阿娘洗洗脑、算算账,她两个月的工资就可以低上她在沟里种一年的地。

大壮娘去城里查病是借口,一到城里,她就被大彩送到了公司上班去了。一天班下来,她感觉很轻松,一月一千二百元,每天四十元,比起沟里的满劳力还多呢?沟里的满劳力每天的工钱是三十元,她感觉很满足。

大壮娘前脚走,牛大妮后脚就抱着小天赐回到了牛头包。她的这一举动,惹得苟大壮一头雾水,难道牛大妮还在生他的气跑回了娘家?他的肚子里还憋了一肚子气了,牛大妮成天在她的阿爹、阿娘上花钱,而在他的娘身上没花过一分钟,原因很简单,就是她给老苟头生了个小天赐,小天赐姓苟,苟家就应该为她娘家付出。他忽然嗓子里嘟哝了一句,去她妈的!要去就去吧,是你的,别强求,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若牛大妮真的变了心,他用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眼前,他只希望小天赐过得好好的,回到牛头包也好,他倒能清静几天。

没料到,苟大壮下午放学回家,家里多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丈母娘徐凤仙。他捂着脑袋,像捂着丈二和尚的脑袋,云里雾里,这牛大妮唱的是哪一出呀?

还不到苟大壮发话。

牛大妮说话了,她说,大壮,俺把俺娘接来了。

苟大壮只好硬着头皮说,把你娘接来了,好呀?稀客?他对着徐凤仙叫了声,娘。没喊阿娘,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牛大妮说,大壮,阿娘这次来就不走了。

苟大壮心里一惊,暗忖道,这又不是你的家,不走,懒在这里干啥?但他没敢这么说,婆娘既然敢把她娘接过来,肯定有她的理由。难道有谁走漏了风声?

上午,阿娘走出沟之后,苟大壮在上学的路上,大彩姐给他来了电话,说,阿娘这次去城里,以后就很少回来了。苟大壮问,为啥呀?大彩说,阿爹走得早,阿娘一手把俺们姐弟三人拉扯大,不容易,现在该享享福了,在沟里,地里的活繁重,把阿娘累得都伸不直腰了,家里的情况,阿娘都对俺说了,大妮以给俺们老苟家生了儿子自居来打压你,阿娘看着心里难受,又毫无办法,因为你这个婆娘是用钱买来的,也许,阿娘到城里来,换一种生活方式,你和大妮反而过得好一些。俺已经给阿娘找好工作了,每月一千二的保洁工,比沟里的地里活轻松十倍,你就放心好了。苟大壮听大彩的话,心里也就放心了,只要阿娘过得好,这比把阿娘捆在身边强多了。不过,他不打算把阿娘留在城里的事情告诉牛大妮。

牛大妮说,大壮,你娘去了城里,在城里干清洁工,俺们小天赐没人带了,俺就把俺娘叫来了,帮着俺带小天赐,你看,这事行吗?说罢,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苟大壮。

苟大壮听了,思忖了一会儿,这事儿,牛大妮怎么知道的?但他不能问她怎么知道,似乎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这是先斩后奏呀,他不答应能行吗?况且人都来了,他有不答应的理由吗?只好应和着说,把你娘叫来了,好呀,这样,俺们家里就轻松了一些。

牛大妮又说,大壮,俺们还有些事要说,你娘去了城里,当了清洁工,每个月一千二的工资,比你的工资还高呢?说罢,脸上带着笑容。

苟大壮一听,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呀,难道婆娘是顺风耳?牛大妮呀牛大妮,你真够精明的,连阿娘的工资都知道了。他有些气愤地说,牛大妮,阿娘挣再多的钱,与俺们有关吗?俺们没给过她一分钱,不能打她的主意。

牛大妮没有发怒,脸上依然是一脸的笑,说,大壮,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俺给你生了个儿子,儿子姓苟,这是事实,是不是?

苟大壮说,是的。他突然明白牛大妮想表达的意思,就先说出了口。他说,大妮,如今社会兴一代管一代,俺们的儿子俺们养,再说了,小天赐长大了,也不会赡养奶奶,所以,俺们不能打俺娘的主意。

牛大妮今天有些反常,依然格格地笑着,她说,大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今流行的是奶奶带孙子,天经地义,你娘去了城里,不愿意带孙子,说不过去。

沟里的规矩都是这样,如今子女少,儿婆娘把娃儿一生下来,似乎她的义务尽到,就甩给了爷爷、奶奶。

正说着,老丈母徐凤仙从里屋抱着小天赐出来了,牛大成把他娘叫神仙娘,苟大壮也有阿娘,叫过来叫过去,有些分不清,他干脆也把丈母娘叫神仙娘。神仙娘把小天赐逗得格格笑,身后跟着她的孙女大花。大花也就是他的舅官儿牛大成的大女儿,牛大成利用他买牛大妮的钱娶了个患有神经病的婆娘,婆娘的神经病时好时坏,花去了不少钱,苟大壮每年贴给大妮娘家的钱,大部分都让他的婆娘花去治病了。而这个神经婆娘不争气,两年给他生下了两个女娃。惹得神仙娘很不高兴,大成婆娘没生出男娃,在牛家说话就没有底气,说话、做事儿全看神仙娘的脸色。当她再准备努力生出第三个的时候,就被镇上的计划生育干部抓去结了扎。看来,老牛家想有个牛姓的男娃儿把根传下去,怕是很难了。

母女连心,如今,沟里流行一句话,讨婆娘,看丈母,意思是说沟里娶婆娘,婆娘答应了不行,若丈母娘从中作梗,这桩婚事儿也会泡汤。

苟大壮见了徐凤仙,很客气地喊了声,神仙娘。

徐凤仙瞅了瞅他,也很亲热地答应了一声,哎——

牛大妮不失良机地说,大壮,你看俺娘带小天赐多过细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不过,俺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俺娘给你带儿子,儿子姓苟,是你们苟家的后代,这不是她的义务,得付工钱,怎么个给法?就按沟里的行情,每个月五百,这五百不能让俺家出,得你娘出这个工钱,她每个月一千二,拿出五百给带孙子的钱,这合情合理。

苟大壮的肺都要气炸,这娘俩合计着算计他娘,他能不气吗?

牛大妮边说边格格地笑着,神仙娘的脸上也是很亲切的笑容。

苟大壮没有发火,也装出了一脸的笑容,说,大妮,神仙娘,这事儿俺做不了主,也许俺娘不愿在城里,想回来带孙子呢?

牛大妮笑笑,神仙娘笑笑,没有回答。

苟大壮走到屋外,来到晒场上,掏出了电话,打通了阿娘的电话,把牛大妮的主意说给了阿娘,没想到,阿娘竟一口答应了,说,连说了三个“行”。他以为阿娘中邪了,又追问了一遍。阿娘还是说,行!另外,阿娘还让他转话,说,沟里的地万一种不了,就让大妮和你丈母别种了,如今沟里的土地种着真划不来。他又折回堂屋,把阿娘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述给牛大妮和神仙娘。

牛大妮、神仙娘脸上的笑容灿灿的,这是她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事后,牛大妮、神仙娘并没有放弃沟里的土地,而且种的比大壮娘还好,因为收入的粮食全都驼回了牛头包,凡下牛疙瘩有的是力气。

苟大壮无可奈何地叹着气,神仙娘既然来他家打工,为何还带着牛大花?还把他家的地给种上了。他连叹了几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老苟家似乎变成了老牛家!

牛大妮为何这么理直气壮?昨天,他俩又吵了一架,吵的结果还是牛大妮占了上风,当时,神仙娘也在场,神仙娘还帮着苟大壮,结果,还是没有吵赢牛大妮。

苟家沟的小学已不是昔日的那个只有三十来个娃儿的教学点,如今又添盖了两排砖木结构的瓦房,学生也增加到了原来的十倍,由原来一个班的学生变成了六个班,校门口的牌子由原来的“苟家沟教学点”改成了“苟家沟完全小学”。老师也由原来的苟大壮一个人变成了十来个人,并且大部分都公办老师。如今,沟里学校的民办老师只有两个,苟大壮算一个。另外一个是老苟头的侄子苟文武,苟文武既没有武上有造诣,更没有在文上得到深造,读书时的成绩在班上是倒数第一,高考落榜后回到沟里无所事事。老苟头就把他安排到沟里的学校当代课老师,工龄比苟大壮晚十五年。又过几年,老苟头凭着自己的关系,又给他弄了一个民办老师的名额。这个民办老师的名额来之不易,为此,老苟头让苟文武的阿爹花了三万买来的。因为,老苟头得到小道消息,近两年,政府要解决民办老师的转正问题。苟文武只有踏进这个门槛,才有机会转正。转正之后,就是公办老师了,公办老师的工资是民办老师的五倍,并且老有所养,有退休金。

老苟头的小道消息果然得到了证实,镇上来了通知:苟家沟两个民办老师,只有一个转正名额,就此一次机会,来年就没有转正的名额了。

苟大壮拿到这个通知,兴奋得跳了起来,在沟里熬了二十多年了,他的资格、工龄最长,比起苟文武,一个是大巫,一个是小巫。望的就是这一天,只要转正了,他就可以拿很高的工资,家庭生活就会得到很大的改善。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把这个天大的喜事儿告诉了牛大妮。

牛大妮听苟大壮这么一说,心里也一阵激动,竟抱起了苟大壮转了一圈,说,大壮,俺们终于熬到头了,你转正成了公办老师,俺们的吃喝就不愁了。

物极必反,沟里有句别具一格的名言:高兴早了,是女娃儿。说的是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讥讽那些凸着肚子的婆娘,别腆着肚子四处显耀,高兴早了,生出来的时候一定是女娃儿。

那天晚上,小天赐由神仙娘带着,住在西偏屋。牛大妮特别得温柔,且很积极、主动,与苟大壮很猛烈地干了一回。

正当苟大壮、牛大妮沉浸在兴奋、幸福之中,一场无形的较量正在秘密地进行着。操纵这场没有硝烟战争的正是苟家沟的行政长官老苟头,他的婆娘也不争气,给他生了五个女娃儿,也没有生出半个儿来。五个女娃都远嫁异地,眼下,在他身边最亲的也就是这个侄儿苟文武了,他还指望着苟文武给他养老送终呢。

集镇上的山里红大酒店里,坐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书记、镇长大人,有管教育的副镇长,还有主管教育的文教组组长熊大亮。

酒过三巡之后,老苟头又开始“点南瓜”,酒桌上除开苟文武之外,其余的都是他的顶头上司,说是“点南瓜”,实则是劝酒,劝酒的法子还独特,就是用能装三两的玻璃杯装满“白云边”,感情深,一口吞,老苟头还真能喝,一口气喝下了四杯,今晚是舍命陪君子,他不陪,行吗?接着是苟文武,他的酒量不及老苟头,四杯一口吞下肚,已经不知天在哪里、地在哪里了。老苟头手一招,让酒店的服务员架到了卧室休息去了。熊大亮借花献佛,酒量比老苟头还要大,要晓得,如今要想当官儿,须先学会喝酒,三碗不过岗呀。他虽属教育部门,但地方父母官儿,他可得罪不起,一句话也可以摘了他的乌纱帽。他没像老苟头那样,一心敬,他来的是哥俩好,两玻璃杯,一口吞,一连灌了八杯,脸不红、心不跳。最后,书记大人确实喝不了,来了个全桌大团结,酒算是喝罢了,书记、镇长、副书记还有事儿,就先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们都说,苟支书侄子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一切放心好了。

出门的时候,老苟头给每人塞了一个信封。

重要的人物都走,留下的人物是关键的人物,老苟头把他的过滤嘴香烟一支又一支给熊大亮敬上。他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说,熊组长,你看,俺侄子与苟大壮竟争,有几成把握?

熊大亮有点严肃地说,这事情有点儿难度。

老苟头忙不迭地从兜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了熊组长的口袋里。

熊大亮换了一副笑脸,说,苟支书,这是干啥呀?俺俩不是一年、两年的交道。说着,并没有把信封退回老苟头的意思。

老苟头说,俺哥俩儿情谊深,老弟,你帮老哥办事儿,怎么好意思让你掏腰包。他这说的是客套话。

熊大亮说,苟支书,俺们来合计合计,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大活人岂能让尿憋死!俺们就从学历和奖历分上做文章,苟文武的学历是高中,而苟大壮的学历是小学,这个分数比苟大壮高;苟文武的资历只有五年,而苟大壮的资历是二十五年,高出了二十年,这个要数的窟窿得补!

老苟头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搔着脑袋,说,怎么补这个窟窿?

熊大亮说,俺给你打几张政府表彰,你拿到书记、镇长哪儿盖两个章子,这事儿不就得了。说罢,他诡秘地笑着。

老苟头要去办事儿,就叫了酒店的女服务员,让她好好陪着熊组长,并塞给女服务一个红包。

熊大亮淫笑着,在女服务员的挽扶下而去。

第三天,熊大亮带着文教组的干部们组面的考核小组来到了苟家沟小学。看上去很严肃,也很认真,似有公事公办、一丝不苟地派头。

人世间凡事对事不对都会显得公正,凡事对人不对事都会显得不公正。

苟大壮、苟文武分别被叫到了临时考核办公室。

考核开始了。首先,熊大亮要两人拿出毕业证。苟文武很快就拿出了高中毕业证,苟大壮怔了半天,也没有摸出毕业证来。他说,熊组长,俺那个年代没发毕业证,俺去哪儿找毕业证呀。

熊大亮说,苟大壮老师,你那个年代应该是高小毕业吧,所以你的文凭只能是小学,根据考核打分规定,这一项上,苟文武老师得十分,你只能得五分。接着,他又说,根据规定,凡超生的,实行一票否决制,你俩都没有超生,这项都通过了。

牛大妮为了保住苟大壮的民办老师的名额,早已结扎了,现在想生也生不下来了。

熊大亮又亮出了第三项考核,资历分,通过考核组打分,苟大壮十分,苟文武五分。

目前,两人的考核分数持平。

熊大亮又亮出了最后一项考核,奖励分。苟文武拿出一沓奖状和证书,考核组一一登记了下来。等着让苟大壮拿奖状和证书时,一张都没有,登记为零,即为零分。

考核工作结束,熊组长让参与考核的苟文武、苟大壮签字。

苟文武很快签上了他的大名。

熊大亮威严地望着苟大壮,似乎在说,快点签字。

苟大壮看到这样的考核结果,肺都气炸了,但熊大亮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便发火,眼里射出愤怒的目光,愤愤不平地离开考核办公室。

熊大亮见状,说,苟大壮老师不愿签字,自动离去,根据考核纪律,视为弃权处理。说罢,以熊大亮为首的考核小组耀武扬威地走出了苟家沟。

牛大妮昨天听苟大壮说,他要转正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她家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今天,她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饭菜来祝贺这天大的喜事儿。

苟大壮回到家里的时候,一脸的沮丧。

牛大妮见事不妙,便问,大壮,怎么呢?是不是转正的事儿泡汤了?

苟大壮勾着头,像霜打的茄子,焉了,一句话也不说。

牛大妮的心情顿时受了感染,眼角流出了泪水。

在牛大妮再三追问下,苟大壮才把自己上午考核的事情对她说了。

牛大妮忍住了泪水,说,大壮,这事儿不怪你,你是斗不过老苟头的,老苟头早已把镇上的干部给买通了,俺们得去县里评理去。说罢,一桌的饭菜凉在了那里,她一把拉过牛大壮,说,俺们现在就去县里。接着,她又从箱子底里摸出一张白纸,揣进了兜晨,眼里也射出愤怒的目光,说,俺就不信天下没有不讲理的地方?

苟大壮、牛大妮急匆匆地走出了沟外,搭了一辆三轮蹦蹦车,往县城方向蹦跶去了。

老苟头、苟文武、熊大亮及考核组的成员正在山里红大酒店海吃海喝,个个红光满面,频频向苟文武敬酒,表示祝贺。

在告状这方面,似乎牛大妮有着天赋。早晨在家耽搁了些时间,三轮蹦蹦车蹦到县城已经过了中午时间,一点多了,她不敢再耽搁,得迅速找到教育局的位置。若盲目地去找、打听,可能一下午也找不着具体位置。

县城不大,但相对于苟家沟来说,县城的七弯八拐就是迷宫。牛大妮随手一招,招来了一辆的士。在城市,的士就是最好的导游。她说了一句,去教育局,就再也没说第二句话,苟大壮也跟着上了的士。

那辆绿色的的士一溜烟儿,不到十分钟,就把牛大妮、苟大壮拉到教育局门口。牛大妮付了的士费,俩人都下车。

站在高大、威武的教育局门口,几个红色的大字在中午阳光地照射下,显得那么醒目、耀眼,熠熠生辉。他俩站在门口,心里有些悚然,这是他俩第一次来到县城,没想到竟以告状的方式来的。牛大妮曾经对苟大壮说过,大壮,等俺们有钱了,也去逛逛县城。苟大壮说,俺们把小天赐也带上,让他也见识见识城市的霓虹灯。

牛大妮这时的鬼点子比苟大壮多得多,她说,大壮,等会儿两点的时候,也就是公家人上班的时候,俺充当白脸,嚎哭起来,边哭边诉,你就充当红脸,拉着俺劝说。

苟大壮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问,大妮,这样做,把动静闹大了,不好吧!

牛大妮眼一瞪,说,什么不好,要是好的话,你的转正指标怎么让别人霸占去了呢?听俺的,没错!俺就要把动静闹大,引起公家人的注意,这样,才能为你伸冤。她刚说罢,就一大声嚎哭起来,那嚎哭声如死了阿爹、阿娘般伤心,惊天地、泣鬼神,凄凄惨惨,惨惨凄凄……

此时,公家人陆续地走进了大门,见牛大妮嚎哭得昏天黑地,也没有人敢上去劝解,都围在那里观看。同时,也有不少的路人围了过来。

围观的人听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眉目,不少人都叹惜道,眼前的社会太黑了!并对她说,大婶,一定要告下去,县里不行,就到市里,非要把那贪赃枉法的人告倒不可!

牛大妮一听到路人都支持她,哭得更凶了,同时,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白纸,打开对观众们哭诉道,好心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这是俺男人们二十五年前揭下的村榜,那时工资才一百元,好不容易熬了二十多年,盼来了好政策,能转正了,没想到,竟想一个工龄不到五年的毛头小子夺去了,这天下还有公道吗……

在离开家的时候,牛大妮去箱子底摸了一会儿。苟大壮以为她去带钱,没曾想,她摸出的竟是二十五年前的一张招聘民办老师的告示,这张告示是他的揭的,她竟保管了二十五年!这令他惊诧不异!

围观的观众立即对这张二十五前的告示产生了兴趣,有的人竟拿出手机进行拍照。

这时候,一个领导干部模样的公家人走了过来,很和蔼、亲切地说,大嫂,有什么事儿?咱们到办公室谈谈,好吗?

牛大妮终于回来了公家人,她止住了哭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领导模样的公家人一定是这个大门里说话算数的人,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便尾随着公家人上了楼,苟大壮尾随其后。

牛大妮识字不多,但局长两个字她还是认得。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尾随公家人进的那间办公室的门头上写有局长两个字。

苟大壮这一生见到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局长了。以前,在校读书的时候,他总敬畏老师,后来回到了苟家沟,最大的官儿也就是老苟头了,可他不尿他,觉得村上那个鸟大的官给他他还不当呢!没想到,这个不起眼、连芝麻官都不是的老苟头竟是他转正的绊脚石,而且毫不留情,让他碰得鼻破脸肿。他有种怯怯的感觉。

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就给他俩看了座,接着,又给他俩沏了茶,然后坐下来,笑容可掬地说,走了很远的路吧,肚子饿了吧,要不,我让秘书给你们去弄得吃的?说罢,一个干部模样的公家人进来了,说,局长,我去给大哥、大嫂买几个包子吃吃吧。局长说,可以。

牛大妮、苟大壮有些惊叹,他俩从来没感觉到门外还站着了一个人。

局长说,大嫂子,把你刚才那张白色的告示拿给我看看,行吗?

牛大妮把白纸递了上去。

局长把白纸展开,看得很仔细,同时,脸上也显出了严肃的表情。

苟大壮张了张嘴,想趁这大好时机,把苟家沟的村支书老苟头如何买通文教组组长熊大亮的事情说出来。

局长眼看在告示上,同时,也看出了他相表达的意思,就用手压了压,意思是说,你不必说了。

牛大妮见局长不让说,也就闭住了嘴巴。

未了,局长神情庄重地说,苟大壮老师,从即刻起,你是一名合格的公办人民教师了,回去之后,安心地上班工作。说罢,紧紧地握住苟住了苟大壮的手,说,我代党局党委感谢你对苟家沟教育事业的奉献!紧接着,他又握住了牛大妮的手,说,感谢大嫂支持苟大壮老师的工作。

局长一直把二人送到大门口,快出大门口的时候,牛大妮扑通一声给局长跪下去,大声谢道,谢谢青天大老爷!苟大壮见牛大妮跪下去,自己也紧跟着扑通一声跪下了,这也是他发自内心的。

牛大妮、苟大壮的跪下弄得局长哭笑不得,他连忙扶起二人说,千万使不得,你们的冤情正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你们的这张告示就留在我这里吧,让它时刻警醒我,要为人民做实事!

牛大妮对局长后面的话听不太懂,但她知道,苟大壮的公办老师是这张白纸告示换来的,白纸告示就是见证!他俩边走边谢过局长。撵黑的时候,他们也赶回了家。神仙把中午的一桌子菜又热乎热乎,牛大妮从里屋拿出一瓶地瓜烧,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欢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不出三天,文教组组长熊大亮被革了职,苟文武被清出了教师队伍。苟大壮被宣布为公办老师,工资翻了五倍,一跃成了苟家沟最有钱的人了。而且市里的报纸还以“一张告示诠释苟大壮老师的艰辛历程”为题的报道,苟大壮也成了全县乃至全市的名人。

苟大壮一跃成了苟家沟最有钱的人,但这钱来的不容易,要不牛大妮珍藏了那张告示,说不定他家现在连温饱都没达到。

这下子,牛大妮更为得意了,今天的架她吵得也太嚣张了。苟大壮成了公办老师,腰板也直些了,眼镜也扶正了,可还是没有吵过她。

牛大妮吼道,苟大壮,俺给你生个儿子,这是其一;第二、你的公办老师名额是俺给夺回来的,所以,五千多的工资本得由俺掌管,你每月只有一千二的工资自由支配,其余的三千多元得由俺支配。

苟大壮气得嘴直张,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婆娘这两条理由太充分了,而且毫无反驳的余地、底气十足!

神仙娘在旁边看不过眼,说,大妮,大壮是家里的主心骨,工资还是由他保管为妥。

牛大妮毫不退让,说,阿娘,您别向着他说话了,有本事儿,他也生个男娃儿出来!有本事儿,他向老苟头把他的公办老师指标夺回来!

神仙娘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抱着小天赐,拉着牛大花进了里屋。

苟大壮默不作声了,默不作声就算认输、默认了。

艾娜娜楼房前的那条老母狗不停地转悠着,并汪汪地叫着,它不知是向着女主人好呢?还是向来新来的主人?一副急燥的样子。楼房里,只见李传根很恼火地耍着威风,发着彪,对艾娜娜又吼又叫。

艾娜娜自从结婚之后,一直处在苟三的呵护之下,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哪受得了李传根这一套?沟里的婆娘耍起泼来都是一个俅样,她甩过凳子又扔椅子,朝李传根身上砸去。不过,她都是试着谱儿,不像牛大妮那样,砸的时候不计后果,砸罢之后又为砸坏了的家具感到惋惜,贵重的家具,她从来不砸、不扔,砸、扔的都是那些不值钱的凳子、椅子、锄头之类的,而且每次都恰到好处,正中李传根的身上。李传根被砸得嗷嗷地叫着,连声求饶。

无风不起浪,凡沟里的男人、婆娘吵嘴都是有原因的。

李传根是处子之身,对女人充满着兴趣,有着强烈的愿望,他夜夜缠着艾娜娜干那事儿,似乎要把以前失去的全部补起来,两个月下来,他的腿杆子里的骨髓似乎被抽空了,走起路来有点儿慷。

沟里的男人见了李传根,都会跟他来点儿玩笑,毕竟他打败了沟里的四个苕光棍儿,成了家。家是一个人的归宿,在沟里,经常听到了一句话,混到连个家都没有,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听的人都明白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人是光棍,混得水不流舟。他曾经五光棍儿中的一个,被沟里的男人、婆娘都瞧不上眼,又是外姓,甚至被沟里人遗忘。如今竟然睡上了“席梦丝”,那“席梦丝”可是沟里每一个男人都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令沟里的男人、婆娘刮目相看。如今,在沟里人的眼里,他也算是混成了一个人了,不再是那个无所事事、屌儿郎当的李传根了。

沟里男人说,根娃儿,睡“席构丝”的感觉是啥样?根娃儿是李传根的小名,沟里人都这么叫着。

李传根嘿嘿地笑着,搔搔脑袋,说,咋说呢?说罢,他又搔搔脑袋,似乎在卖关子。

沟里男人说,你个怂屌根娃儿,干艾娜娜的沟沟干上了瘾,是吧?还卖起了关子!再不说说,俺们把你的屌俅剜下来喂艾娜娜的那条老母狗。男人们一哄而上,似有逼宫的味道,有的开始抽他的裤带,有的开始脱他的鞋子。

李传根老实多了,咧着嘴笑着,说,老哥们,俺说还不行吗?

男人们又一阵哄笑,根娃儿,这还差不多。

李传根又搔搔脑袋,说,咋说呢?反正“席梦丝”的那个软呀,比婆娘的奶包子还要软,俺一睡上去呀,骨头都没了。

男人们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都说,狗日的,根娃儿,艳福不浅呀,说得老子心里痒痒的。

于是,又有男人说,根娃儿,骨头都没了,你还能与艾娜娜在“席梦丝”上干那事儿?

其余的男人又起哄,狗日的,根娃儿,你竟敢哄俺们,是呀,骨头都没了,你还能干艾娜娜的沟沟?

李传根嘿嘿地笑着,没答理。

男人们又不服气了,都说,既然骨头没了,俺们就看看根娃儿胯下的物件还有没有骨头?说着,都又撸起袖子,马上要动手的样子。

李传根看大伙儿像来真的,急得眼泪快要滴下来了,老哥儿,俺真的没骗你们,那“席梦丝”真的软得要命,往上一躺,就像腾云驾雾了。

男人们这才信了他的话。但是一个更感兴趣的话题又出来了,他们说,根娃儿,你在“席梦丝”干艾娜娜的沟沟是啥样的感觉呀?

这个问题有些太露骨了,赤裸裸的。

李传根又搔搔脑袋,显然不好回答,但不说又不行,只得硬着头发说,那感觉呀,就是爽到天上去了,没了魂儿!

男人们听了他的话,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捣着他的指头,说,这个根娃儿,没魂儿,还跟俺们聊个啥呀!

这段时间是李传根人生最为幸福的时间,沟里人把他当人看了,因为他也是干了婆娘沟沟的男人了,胯下的物件没白长。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苟三在的时候,煤洞子很挣钱,艾娜娜就不想着挣钱的事儿,她只管用钱就行了,且每分钱都用到了点子上。苟三埋了煤洞子,她的经济来源便断了奶,断了,不能只啃老本,家里仅有的一万老本,是她厚着脸皮向政府要的,她早已存了起来,将来俩娃儿娶婆娘要用。兜里没钱了,穷则思变,谋则发展,不能就这样在家里坐吃山空,她在想挣钱的路子。

沟里到沟外有七八里路,有个代销店,卖些米、油、盐、洗衣粉、牙膏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这些生活用品是沟里人必须品,不可缺少的,而且都要跑到沟外去买。

李传根睡上艾娜娜的“席梦丝”之后的第二天,艾娜娜想试试他的厨艺,男人也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能下厨房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她得让李传根也下下厨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像李传根第一次干了她的沟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第一次就使不动,那以后就更使不动了。

李传根围上了围腰,还真的下了厨房,他以前是光棍儿,下厨房是经常的事儿,若不下厨房,那会对不起他的肚子。他更知道,这下厨房下了第一次,以后,他得经常光顾厨房了,第二次、第三次……他若不下厨房,更知道后果,就是艾娜娜的沟沟没有他的第二次。他第一次下厨房,把米饭蒸好,菜洗好、切好,正开炒的时候,盐桶里没有了盐,他又只得跑到沟外,一次买了十袋,这时候,他就思忖到,要是沟里也有个代销店,该多好呀!

艾娜娜天天晚上被李传根缠得干那事儿,竟把一件事儿给忘了。那天,李传根用肉包子把沟外的一只老公狗给套住了,他干这事儿是老本行,把套死的狗弄到沟底,剥了皮,装了半蛇皮袋子狗肉驼回去。俗话说,吃啥补啥。晚上,他早早地下了厨房,把狗大腿的肉炖了,因为他的腿杆子被艾娜娜快吸空了,还专门把狗胯下的蛋蛋也炖了,他想补补自己胯下的蛋,同时,听说女人吃了这蛋蛋,胯下沟沟里的溪水很旺。小娃儿不易吃这个,他给苟敏、苟捷做了鸡蛋炒饭,俩娃儿早早吃了,已经睡下了。他与艾娜娜俩人享用这补胯下物件的公狗汤。

喝下了公狗汤,李传根、艾娜娜迫不及待地扑上了“席梦丝”。自从李传根走进这个家,艾娜娜便把俩娃儿分了床。他俩在床上激烈地温存着,“席梦丝”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俩的衣服都褪除了精光,赤裸裸的两团白花花的肉团交结在一起。李传根发着呼哧呼哧的很粗且不均匀的吸引声,艾娜娜发诱人的呻吟声……

突然,艾娜娜哎哟一声,她感到小肚子一阵疼痛,公狗汤没把她沟沟的溪水发得更旺,却把她身的红给招来了,她清楚得记的,按照惯例,应该是明天来例假,没想到,今晚却提前来了,可能是那公狗汤喝的吧。只见她疼得捂住了肚子,胯下的沟沟流出了殷殷红血。

艾娜娜说,传根,把屉子里的卫生巾给俺找来。

李传根只好用手捂住胯下那翘起的物件,跳下床,在床头柜里翻来找去,结果,柜子里连片纸都没有找到,更不用纸巾了。

艾娜娜肚子疼得轻一些了,她不能久躺在床上,那样会把“席梦丝”弄脏的。她披衣下了床,用手捂着胯下的沟沟,也来帮着李传根找,结果还是连张纸片都没找到。她傻了眼,不可能今晚一晚上都用手捂着胯下的沟沟困觉吧。

李传根也傻了眼,他傻眼的是他喝多了公狗汤,胯下的物件焉不下去,而问题又没解决,今晚会不会也要捂住它困一夜吧?

艾娜娜肯定不能捂着胯下的沟沟困一夜。她望了望了李传根,说,传根,把那盏煤矿灯带上,去沟外给俺买卫生巾去。

这话像是命令。

李传根手捂着胯下,吱吱唔唔地说,天都黑了,还有七八里地呢,多穿条裤叉不就行了?

艾娜娜脸一沉,说,那样会弄脏“席梦丝”的,你不想去也就算了!她的语气很重,言外之意,你不去买也行,以后就别想再碰它!

李传根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带上矿灯,悻悻地去了。一路上,他有些后悔,怪自己大意,明知艾娜娜这几天身上会来红,他却偏偏今晚喝了公狗汤。他只好一只手打着矿灯,一只手捂住胯下,幸好是夜晚,路上的人少,否则,那真是羞死了。他一直一只手捂着胯下的物件捂到了沟外的代销店。

代销店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婆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在此之前,李传根没少光顾她的店,去她的店就是买酒、烟。进了艾娜娜的家之后,艾娜娜不喜欢烟,他就戒了,酒只让他喝少量。

李传根赶到店的时候,店婆娘刚躺下。他敲了半天门,那风韵犹存的店婆娘才爬起来,穿着睡衣,两个丰腴的奶子半裸在外面,见是李传根,笑嘻嘻地说,原来是根娃儿,想姐了,这黑灯瞎火的,把姐叫醒干啥呀?

李传根没心思开玩笑,说,店姐,别开玩笑了,俺内急,拿包卫生巾。他弓着背,手捂着胯下的物件,还真有点儿像内急。

店婆娘听了,说,呵呵地笑着,说,根娃儿呀,你内急要卫生巾干啥?

李传根掏出钱,有些气愤,甩给了店婆娘,说,店姐,你只管收钱卖东西,管俺屙屎擦屁股用手纸或是卫生巾?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店婆娘也被他给惹恼了,以前,根娃儿来他的店,总想占她的便宜呢,今天怎么吃了火药了?但是她的嘴皮也不饶人,拿过一包卫生巾,扔给李传根,嘴里骂道,给你个杂种阴阳人。

自那以后,沟里、沟外的人背地里都管李传根叫他李阴阳,见面的时候,还是客气地叫根娃儿,只有艾娜娜还是叫他传根。

李传根接过卫生巾,一路捂着胯下的物件小跑着回到了楼房。那一夜,艾娜娜没有弄脏她们的“席梦丝”,李传根捂着他胯下的物件难受了一夜。

爱情有时也需要降温。李传根、艾娜娜热乎了两个月,该给他们的热乎劲儿降降温了。这天晚上,他俩只干那事儿干了一次,艾娜娜似乎没有兴致,李传根明显感觉到了。他俩都翻身坐起,躺在床上。

艾娜娜说,传根儿,眼看屋里的米、油快断顿了,苟敏、苟捷下半年就要上学了,这都等着要用钱,俺俩得想想挣钱的事情。

李传根说,那俺也去煤洞子,煤洞子能挣大钱。

艾娜娜捂住了他的嘴说,你想让俺再当寡妇呀,除了煤洞子,就没有其它挣钱的路子吗?

李传根说,那就不去煤洞子,挣钱的路子,俺早就想好一条,你知道,俺的李阴阳的外号怎么来的吗?

艾娜娜说,你这外号是给俺买卫生巾买来的,难道与你挣钱的路子有关吗?说到买卫生巾,俺也早就想好了一条路子。

李传根说,那俺俩就在彼此的手心比划写着,看是不是想到一块了?

说罢,他俩真的在彼此的手心比划了起来。写罢,俩人同时惊喜地叫了起来:代销店。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于是,他俩又开始商讨起办代销店的资金来。

艾娜娜说,传根呀,俺这“席梦丝”睡着舒服吗?

沟里的男人这么问李传根,他没想到艾娜娜也这么问他,一时嗫嚅,习惯地搔着头,嘿嘿地笑几声,说,当然舒服,要不,沟里的男人都惦记着你这“席梦丝”。说罢,他又嘿嘿地笑着,那双手情不自禁地在艾娜娜丰腴的奶子上摸了两把。

艾娜娜被摸得痒痒的,格格地笑着,说,传根,既然你知道俺这“席梦丝”,沟里的男人都惦记,而你睡上了,你说,俺对你好不好?说罢,她把自己的埋进了李传根的胸前,一副很温柔、小鸟依人的样子。

李传根很受感染,原来除了干那事儿有激情、快感之外,还有被人爱着比干那事儿更舒畅的感觉,就像眼前,怀抱美人睡,心中有着一种英雄气概、豪情和成就感。他说,你是俺婆娘,对俺比俺娘对俺都好。

艾娜娜格格地笑着,说,传根呀,娃儿是有奶便是娘,你是有婆娘忘了娘,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把俺给忘了?

听了艾娜娜的话,李传根突然翻起坐起,跪在床上,说,娜娜,俺这一生,宁可把自己忘记,也不会忘记你和这“席梦丝”。

艾娜娜连忙把李传拉起来,让他埋在自己的胸前,赋予母性般的爱,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传根呀,你来楼房可是一分钱没花呀,还睡上了“席梦丝”,可眼下要办店,你晓得,苟三埋了煤洞子,没赔一分钱,先前挣的钱,盖了这房子,俺的兜里也没有一分钱,你看,咋办呢?她绕来绕去,终于把李传根套了进去,进入了主题。

李传根终于明白了艾娜娜此次与他温柔、缠绵的目的,搔着脑袋,说,娜娜,俺只有一万块钱,先投资到办店吧,谁让俺们是一家人呢?既然自己被艾娜娜绕进去了,何不顺着娜娜的意思,借坡下驴?沟里的规矩他也是知道的,那个男人讨个婆娘不花上八万、十万的,尽管艾娜娜是个二手货,但这二手货也是个抢手货。他当光棍的时候,地种的不多,在镇上常搞些偷机倒把、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还摆过地摊,有些经济经头脑,兜子里也有两、三万块钱,但他也留有心眼,钱不能一下子花完了,眼前这个社会,任何时候,钱装在自己腰包里才硬气。

艾娜娜见李传根答应了她,此时,又来了兴致,这次,她积极主动,把李传根伺候地嗷嗷叫。

说干就干,第二天,李传根和艾娜娜去了集镇。李传根负责进货。艾娜娜负责办证,李传根给她出了一个点子,说,一个代销的证件办齐得四、五千,这可不一笔不少的开支,你就直接去找书记,哦,你以前打过,进门就嚎哭,哭你的家庭情况,特别是苟三埋煤洞子的事儿,要书记给他的下级部门下批示,同意你开代销店,并一路开绿灯。

可见,李传根要不是阿爹、阿娘死得早,他在沟里一定能混得很好。他的法子还真得力,艾娜娜照着他说的去做了。果真,对于艾娜娜,书记领教过,没有给下级部门下批示,而是直接给她写了张条子。这张条子就是艾娜娜的尚方宝剑,去地税所、工商所、卫生所等部门一路绿灯。

李传根、艾娜娜拉着一车货物回到了苟家沟。他俩又把楼房一楼腾出来,当作店面房。次日是个双日子,一大早,李传根就在楼房前的晒场上放上烟花、鞭炮。沟里人不知什么事儿,都赶来看热闹。一时间,一楼楼房里围满了人,艾娜娜很会做生意,一边招呼着沟里人,一边高声吆喝着,今天,俺店开张,所有商品一律八折。

晚上,艾娜娜和李传根坐在床上数钱的时候,俩人高兴地合不拢嘴巴,都说,俺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传根三两头就要往集镇上去一趟。他与艾娜娜的代销店很红火,刚进的日常生活用品,三、两天就卖空了,不仅沟里人买,有时沟外的人也来买,啥原因?他们卖的比沟外还要便宜,薄利多销吗?这样以来,他们干脆把沟里的地不种,专门经营代销店,艾娜娜负责在家销售,李传根负责进货,小俩口的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好。

沟里人常说,人呀,吃了五谷想六谷,睡到半夜想媳妇。李传根单身的时候就是此种心境,无奈,家穷呗。当时呀,他想,光棍就光棍一辈子呗,没有婆娘照样过,地球每天照样转,东升西落。一个人也挺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人有钱,浑身都是钱。反正人死俅向上,每个人也离不了一死,死了就是两腿一蹬一伸,跟杀年猪一样,腿蹬几下就没气了。不管你有丰功伟绩,还是碌碌无为,一切都是过往云烟、烟消云散了。他也打算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是何日!死了,也就路上死、路下埋,反正眼睛闭上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传根的日子越来越好,不仅吃五谷,而且还想到了六谷,得到了婆娘。这是他不曾想到了,在干了艾娜娜的沟沟之后的第二天,他的心情非常激动,买了一沓纸钱,首先,到他阿爹、阿娘的坟茔前烧了纸,并把坟上的野草扯了个干净,向阿爹、阿娘承诺:有了婆娘,就有了家,从此重新做人。同时,他的内心里感谢苟三,要不是苟三埋了煤洞子,他真的是路上死、路下埋了。苟三让他有了婆娘,他又买了一沓纸钱,准备到苟三的坟茔前烧烧,等买罢纸钱之后,这才想起苟三葬身于煤洞子,没个尸首,就没有了坟茔。哎!想想苟三,也真可怜,奔波半生,却连个安息之地都没有,比比自己,自己还算幸运的。他只好来到沟外的路叉口处,给苟三烧了纸钱。沟里人给没回沟里的死者都在路叉口烧的纸钱。在烧纸钱的过程中,他默默地念叨:苟三兄弟,俺会照顾好你婆娘和俩娃儿的。

人心比天高,说的就是人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李传根作为一个凡人,他也逃脱不了这种世俗,吃到六谷,他还想七谷、八谷。每天晚上,他在“席梦丝”上卖着全身力气干艾娜娜的沟沟,不仅艾娜娜得到了满足,他也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激情过后,艾娜娜已经熟睡了,发着细微的鼾声。月亮从山坳间慢慢地升起,一缕缕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格射进屋来,他又回到了现实中来,想着他的心思。此时,隔壁的房间里睡着苟敏、苟捷俩兄弟,睡得很熟,鼾声比艾娜娜的鼾声还要大一些,他能听得很清楚。他开始想他的阿爹、阿娘了,可惜阿爹、阿娘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二老给他取名传根,目的就让他把苟家沟老李家的星星之火传递下去。以前,没有婆娘,他就不想这事儿,而今,他有了婆娘,就开始琢磨着这件事来。

在干艾娜娜沟沟的第一个晚上,艾娜娜明确地告诉他,沟里计划生育政策,他是知道的,生下苟敏、苟捷之后,她就被镇上的计生专干押去结了扎,不能再生育。李传根苦恼的根源就在这里,以前没有钱,现在,他和艾娜娜的腰包里有的是票子,要是有个自己的根,该多好呀!不管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他管他这一代有个根就行!可眼下的问题是艾娜娜生不下来,他曾经利用进货的时间偷偷地跑到镇卫生院,给妇产科包了一个红包。他问,医生,结了扎的女人还能生孩子吗?医生说,不能,若能的话,政府把女人拉过做结扎手术干啥。他有些失望地走出医院。那天,他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

艾娜娜问,传根,你那里不舒服,一副没有魂儿的样子。

李传根说,俺刚拉货累了。说罢,他便捂着头睡了起来。

晚上,要做饭的时候,李传根还在蒙头大睡。艾娜娜很气愤,她既要盘点今天的货物,还要做饭,忙不过来,便叫道,传根,起来做饭。

李传根说,俺不吃。

艾娜娜说,你不吃,俺跟俩娃儿还要吃。

李传根说,你们要吃你们自己做去。说罢,又蒙头大睡,不再理睬艾娜娜。

艾娜娜气愤极了,走到床前,一把拽掉了床上的被子,大吼道,要睡,滚到你的茅屋里睡去!

没想到,李传根真的从“席梦丝”上一跃而起,三两下穿上衣服,跑回了他的茅屋。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很亏,虽然艾娜娜的沟沟让他留恋,可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地替苟三养俩娃儿,凭什么!娃儿也不跟他姓,心里就愤愤不平,揣着一肚子怨气跑回了茅屋。

艾娜娜被搞得一头雾水,这李传根是中了那门子邪了。你愿意回你的茅房狗窝,你就回吧。反正你已经投资了一万元办代销店,有本事儿,你就不回来呗!

李传根回到茅屋,几个月没回去,屋里乱糟糟的,一点儿都不像家的样子,特别是他的稻草垫子床上,竟有一群老鼠做起了窝,他一进屋,吱吱地叫着,一窝蜂地逃离了。他把屋里收拾收拾,他要硬起这口气来。俺不能白白给人家养儿子,那样的话,还不如自己挣钱自己享受,可他一摸腰包,这些天忙于代销店的事情,他没留心眼,每天的收入都让艾娜娜装入了自己的腰包,自己的腰包里竟没有一分钱。他又狼狈地回到了楼房。

回来的时候,艾娜娜已经俩娃儿做了饭菜,正吃着。苟敏、敏捷很乖,已在沟里的学校上学,见李传根,他俩叫着,叔叔好。艾娜娜去厨房给他舀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他默默地吃了起来。

俩娃儿吃罢饭去睡觉了。

艾娜娜见李传根一声不吭的样子就来气,把碗往桌子上一扔,骂道,好你个李传根,俺亏待你了吗?住着沟里最好的楼房,睡着沟里最好的“席梦丝”,你还不满足,中了哪门子邪?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此时,李传根也毫不示弱,回应道,艾娜娜,你说的都不假,可俺白白给苟家养儿子!凭什么!你又不能生,难道让俺断子绝孙吗?

艾娜娜终于明白了李传根发彪的根源所在,说,李传根,你当光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呀?

李传根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俺没钱,现在俺们的日子好过了,俺就想有个根,把老李家的根脉传下去。

艾娜娜说,俺事先给你说过,俺结扎了,是不能生娃的,你要把苟敏、苟捷当作自己的娃儿来养。你答应了,是男人,吐口唾沫是个钉,难道你反悔了?

李传根说,娜娜,以前,俺跟你是说过这个事儿,俺也答应了,可一看到苟敏、苟捷那么聪明可爱,俺就真的想要个娃儿。

艾娜娜说,传根,俺也知道你想要个娃儿,俺也想给你生一个,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俺生不下来了。

李传根的眼里突然掠过一丝亮光,说,娜娜,你看,反正苟三埋了煤洞子,两腿一伸不管你了,能不能把苟敏、苟捷其中的一个改姓李,跟俺姓,把老李家的李姓传递下去。

共娜娜没想到李传根说出这么个改姓的事情,一时语塞,睁大了眼睛,怵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她真拿不住主意。

这场激烈的争论在艾娜娜的沉默中结束了。

艾娜娜也没心思吃下去了,起身去了里屋,先睡上了“席梦丝”。她确实心思很重,以前,苟三为什么拼命地挣钱,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给苟三生了俩儿子,苟三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有了动力。而眼前的李传根,他也是男人,他也想有自己的根儿,这是人之常情。之可恨自己不能再生了,若能生,她可以再为李传根生下俩娃儿。因为娃儿是爱的结晶,她与李传根是组合家庭,他们的爱需要娃儿来维系下去。

李传根吃了几口,也没了心思,收拾罢碗筷,也上了床。不过,今晚,他没得心思与艾娜娜干那事儿,俩人背对背睡着,迷迷糊糊地度过了一夜。

艾娜娜每天要送苟敏、苟捷上学。昨天,李传根提出来的问题成了她的一桩心事儿。她想趁上学的空当去问问苟大壮老师。

苟大壮自从扳倒集镇上熊组长、苟文武之后。老苟头继续干着他的村长兼村支书,之所以没动到他头上来,姜还是老的辣,他老奸巨滑,上级要处分苟文武,这是肯定的,苟文武的民办老师肯定是当不成了,当不成了就是一介平民,公家人能把一介平民怎么办?没着!他把所有罪状都推到苟文武身上,自己落得一身清风。上级还表扬了他,说他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亲自画押签字解除了苟文武的民办老师聘用关系,要知道,那时的民办老师是由村上决定,公家不给钱,工资都是由村上从教育附加费中抽出来的。只是他心疼自己的那一个厚厚的信封,心疼了好些天。行贿、受贿都犯法,熊大亮削发为民,而他的侄子苟文武也就落了个开除民办老师的惩罚,并无大碍。

苟大壮成了公办老师,一跃成了沟里最尊敬的人,尊敬的程度超过了老苟头,沟里都叫“壮老师”。他本姓苟,应该叫苟老师,而“苟”谐音“狗”,外人听起来,以为是“狗老师”,但苟大壮老师,又太长,不如叫“壮老师”,意为高大、强壮之意。凡沟里有些大小难以解决的家务事时,沟里都找他诉说、出点子。他也乐此不疲,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信任你,他也就不卖关子了。

艾娜娜去学校去得早,苟大壮比她更早。自从转正之后,他就更有了劲头儿,每天去学校去的最早,放学时回的最晚。学生还没有到校的时候,他就开始把办公室的卫生打扫好,然后再把操场上的卫生也打扫一遍。

苟大壮办公室的卫生已打扫罢,此时正在操场上打扫。见着艾娜娜,他半开玩笑地说,辣妹子,他把“娜”专门说成“辣”,有似红楼梦中的“辣妹子”。

艾娜娜没读过红楼梦,当然不知道“辣妹子”,就随口搭话,壮老师,还“甜妹子”呢?俺命苦,干脆就叫“苦妹子”。

苟大壮说,辣妹子,你咋就成了“苦妹子”?住着楼房,睡着“席梦丝”,开着代销店,你现在过的生活是沟里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你怕是好日子过的多了?寻苦恼吧?

艾娜娜说,壮哥,你别拿俺开涮了,俺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俺真的遇到难事了!

苟大壮还继续着他的玩笑,说,李传根那家伙对你不好,不想睡你的“席梦丝”了?回头,俺凑那小子,放着“席梦丝”不好好珍惜?看他还敢欺负你?

艾娜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李传根对俺很好,就是?

苟大壮说,就是什么呀?你得说出来,那家伙的胯下的物件没出息?他虽然爱乐呵呵地开着玩笑,但还是沟里的知识分子,正派人物,没干过“红杏出墙”的事情,况且,家里还有头母老虎呢?说说而异,只图个嘴巴快活。

艾娜娜说,壮哥,你要再胡说八道,俺就不理你了。说罢,她想回去。

苟大壮这才停止了玩笑,说,有什么难缠的事儿?说吧,俺听着。

艾娜娜这才把与李传吵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苟大壮听罢,紧皱着眉头,然后说出了几个字:不能改,改了就卖了祖宗。

艾娜娜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了数,也有了定心丸,既然壮老师说不能改,那就说明是对的,改了这卖了祖宗,如同抗战时期人人喊打、人人恨之的汉奸!

然而,一切事情都不是艾娜娜能主宰的。

李传根这些天情绪变得波动很大,他知道,俩个娃儿还小,若不趁现在改一个跟他姓,那将来长大了,懂事了,再改,恐怕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早上,艾娜娜把俩娃儿已送到学校,回来把饭做好了,他还不起来。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起来了,甚至比艾娜娜起得还早,趁家里货物还很多的时候,他会去地里把地修得平整。他们的地种的不多,只把楼房近跟前的两块种上了,远处的都让它荒着。他认为,地不必种那么,只有实诚人才会老老实实地种地,而他们现在代销店开得很大,没必要把自己累着,种点儿自产的粮食,够吃就行了,再种菜园,用他们茅坑的粪便种的,没有化肥、农药,吃着健康。太阳升起一杆子高了,他就是睡着不起来,也没回过他的茅屋。这个代销店有他的投资,再回茅屋,他觉得不划算,就用这种消极怠工的方式来抵抗艾娜娜的固执、执着。

艾娜娜终于被激怒了,走进卧室,一把掀起了床上的被子,吼道,李传根,你给俺起来!

被子被拽掉了,李传根还是懒在“席梦丝”上不起来,他拽过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上,就是不理艾娜娜,打起了冷战。

艾娜娜气不打一处出,终于耍泼,抬起他的脚,对着李传根的胯下就是一脚,似乎她对这个让她舒服、又让她憎恨的物件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李传根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冷战变成了实战。

李传根迅速穿起衣服,巴掌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沟里有男人不打婆娘的古训。他只好对自己进回来的那些货物出气。跑到了一楼的代销店。他发疯似的把那些货物遇到什么拿什么,朝艾娜娜的身上砸去。艾娜娜心痛她的贷物,那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砸钱呀!李传根不心痛这些货物,反正是自己投资的,赚的钱养活了别人的娃儿,砸就砸吧,砸它个稀巴烂。

让人感到搞笑的是,苟大壮与牛大妮吵架的时候,是牛大妮扔家什。而艾娜娜与李传根吵架的时候,颠倒了个儿,李传根扔贷物,艾娜娜接贷物。谁知,李传根突然抓起一个比较硬的货物,扔得速度比较快。艾娜娜首次进行这样的战斗,开始还能应对,接着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那个硬点儿的货物一下子砸到了她的额头,她哎哟一声,手捂住了额头,蹲了下去。李传根这才傻了眼,止住了手。

艾娜娜的额头立即起了一个鸡蛋大的乌青色的包儿,嚎哭起来,你个不要脸的李传根,你要把俺往死去砸呀。她的哭引来了左邻右舍,当然,也包含牛大妮在内。

众邻居都指责李传根的不对,好男不跟女斗,鸡不跟狗斗。

李传根有些心慌了,若真把艾娜娜砸坏了,那还不是他的累赘。他连忙过去扶起艾娜娜,用红花油给她揉搓起来。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沟里人对俩口吵架只是劝和,没有火上加油的,见李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场吵架已经平息了,也纷纷回了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早上艾娜娜去学校找苟大壮拿主意的事儿,不知哪个嘴巴子痒的婆娘告诉了牛大妮,牛大妮心里有些不舒服,你家的事儿找俺男人干啥?她临走的时候,甩下了一句话:把自家男人震住,别打别人男人的主意。她的这句话实际是冤枉艾娜娜了,艾娜娜从没想过要与苟大壮有什么瓜葛,苟大壮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她心眼多罢了。她甩下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低,没想到还是让艾娜娜给听见了。

艾娜娜、李传根此次吵架没有任何结果。不过,这次吵架让他俩都得好生反省反省。艾娜娜额头的乌疙瘩十几天才消失,而这十几天之内,李传根也乖巧多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慢慢争取的,就如他追求艾娜娜的时候,自已制定了计划,一步步地实现计划,不能下陡坡,那样会碰掉门牙的。但这次吵架,也让他付出了代价,就是他俩睡在“席梦丝”上,晚上都背靠背,有几次他试着面向艾娜娜,艾娜娜背一扭,没理睬他,他当然就没干成她的沟沟了。

十一

苟大壮给沟里人出了不少点子,化解了无数矛盾,可他就是化不了自已家里的矛盾。

晚上过后,神仙娘带着她的孙子牛大花、苟天赐去了里屋睡觉。苟大壮收拾罢碗筷进卧室的时候,婆娘牛大妮已经睡下了,但没睡着,睁着眼睛,像是有事儿要对苟大壮说。

苟大壮脱掉衣裤躺在床上。

牛大妮说,大壮,你娘这个月的工钱咋还没有汇回来呢?俺们可以事先说好了,每月的十五日,准时把钱汇给俺娘,今天都十六日。

苟大壮听了有些恼火,说,也不会少你的,不就是五百元钱吗?昨天,他背地里给阿娘通了电话,阿娘说她今天有些不舒服,像是感冒,不能去银行了,等过两天,感冒好了,就把五百块钱汇过来。

牛大妮说,大壮,你咋说话的呢,俺娘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家子,还等着它吃饭呢。

牛大妮不提说这档子事儿,苟大壮不气,一提说,他的心里真来气了。他似乎赡养的不是他阿娘,而是婆娘家的神仙娘及其一家老小。他说,这意思是说,好像少了俺娘的五百元,他们家都吃不上饭了。

牛大妮说,大壮,俺娘可是给你苟家带孙子,那是她的辛苦钱,你别耍赖了。你现在就给你娘打电话,让她明天把钱汇过来。

苟大壮说,俺昨天就打了,俺娘感冒了,可能还过几天才能去打。

这件事情上,牛大妮没再追究了。

牛大妮说,大壮,俺娘明天过生日,俺们得表示表示。

按照惯例,以往,牛大妮这个时候总是很积极,因为她掌握着苟大壮工资的百分之七十,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雷打不动上次街,给神仙娘买套衣服,这是子女孝敬父母的份内之事,苟大壮也不便多说,嘴里不说心里话,你娘过寿诞的时候买衣服,那俺娘过日的时候,也没见你买一件衣服呀。他也提出来买过,牛大妮不高兴了,说,你娘是自家人,没得必要那么客套。你娘是娘,俺娘就不是娘了。背地里,他给阿娘打过电话,问,阿娘需要什么,他好买着给她带去。哥阿娘每次都说,她什么都不需要,自己挣的钱用不完,衣服也很多,不用他操心了,要他把小天赐和婆娘照看好就行了。他也就没再说下去了,他若再说,牛大妮肯定会说,俺给你生了个儿子,儿子姓苟,你孝敬俺娘家人是应该的。

最让苟大壮可恼的是,牛大妮给神仙娘买罢,又给牛疙瘩买,这是俩老人,买是应该的。给俩老人买罢,她又给牛大花买,牛大花买罢,她又给牛小花买。哎,好像她是大花、小花的亲生父母似的。就差没有牛大成及其婆娘买了,但也没少照顾。牛大妮上街买一套新衣服,尝个鲜,觉得不合适,就给牛大成婆娘。牛大妮待娘家人比待他都好,就是因为她为老苟家生个了儿子。里里外外把苟大壮两个月的工资都花没了。

苟大壮说,大妮,你想怎么表示就怎么表示,别问俺,心烦!

牛大妮便逮住了他的话题说,大壮,这可是你说的想怎么表示就怎么表示。你看,俺们结婚时急促,本来要两步走的,可为了给你节俭,就一步走了,俺娘也老了,她一直就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要一条金项链,本次寿诞,俺俩就给她买条金项链。

苟大壮听到这里,打断了牛大妮的话,说,大妮,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可知道,俺讨你时,可是花了十五万,你可是咱沟里最贵的婆娘!要是拿去买项链,可能要买一蛇皮袋子。

牛大妮听了,怒火中烧,吼道,苟大壮,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俺娘可是给你姓苟的人家带孩子,这件事儿,你同意更好,不同意也得同意。明天,俺就到集镇上去买。

牛大壮正想吼一句,别拿儿子压俺,你若觉得儿子给俺姓,你心里不舒服,那就给你姓好了。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终究没吼出来,因为那样做,是出卖祖宗的行为。就如他上午给艾娜娜出的点子一个意思。

神仙娘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站在牛大妮、苟大壮的门外,说,时间不早了,别吵了,早点儿睡吧,明天都还要干活。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没有争吵声,这是苟大壮与牛大妮唯一一次吵架时没有甩家什的记录。

胳膊拗不过大腿,苟大壮每月只有一千二的工资,其余的都由牛大妮支配。牛大妮到了集镇上不仅给神仙娘买了金项链,而且还买了金耳环,给牛疙瘩买了一件皮衣,给俩侄女大花、小花各买了一套了衣服,当然少不了她自己,唯独没有苟大壮和小天赐买。

苟大壮有些气愤,说,大妮呀,你个个都买了,为啥不给俺和儿子买?这票子可是俺挣的。

牛大妮说,儿子跟你姓,你和儿子的衣服你去买。

苟大壮叫苦连天,有气又不敢发作。

苟天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还有牛大花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神仙娘还赖在苟家沟不走,苟大壮曾向牛大妮妮提过。他为了避免与牛大妮吵架,说得很婉转、微妙。他说,大妮,你看,俺们天赐也长大了,该上学,俺们得把钱攒起来,将来给他盖房子、讨婆娘。

牛大妮听了,觉得也有道理,说,是该把钱攒起来,将来给俺们天赐讨个沟里最漂亮的婆娘。

苟大壮不失良机地说,大妮,你看,天赐已经上学了,可以跟俺一起上、放学,你在家里只给娃儿做个饭就行了。

牛大妮说,哪怎么行?沟里的田地不要了,俺娘怎么办?让她回牛头包,还牛大花也在沟里上学了,俺娘得照看她。

苟大壮暗自叫苦,这那是娶婆娘呀,而是讨了个牛氏家族,俺娘还在外面卖工,还给神仙娘付工钱,究其根源,无非就是牛家的女子给他老苟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呗。他没在说什么,若继续争论下去,那就是一场大吵大闹,其结果还是他是输家。

牛大花在苟家沟小学上学,一切费用当然都苟大壮掏腰包。牛大花遗传了牛氏血脉,生得牛高马大,且每顿吃饭是三碗不过岗。沟里人把饭量大的人叫作“牛肚子”,把饭量小的人叫做“狗肚子”。苟天赐遗传了老苟家的血脉,饭量极小,每顿就是一碗饭,还要让神仙娘、牛大妮哄着一口一口地喂着吃,成了名符其实的“狗肚子”。苟天赐生得有些精瘦、弱小,与牛大花同年,站在一起,却比牛大花矮半个头。俩人打起架来,苟天赐哪是牛大花的对手,牛大花手一推,苟天赐就一个趔趄,只怕没摔倒。

说事儿就来事儿。那天下午放学之后,因为是夏天,天长夜短,放学之后,太阳还挂在半山腰上,神仙娘和牛大妮去了后山的地里锄草,苟大壮对神仙娘种地这件事儿有很深的成见,吃着碗里,还占着锅里,得了她阿娘汇回来的工钱,还种他家的土地,粮食都驼回了牛头包。他得去厨房准备晚饭,刚进厨房的时候,他的右眼皮就开始跳,难道今天又有什么祸事儿来临?他想到了心中的怒火,这右眼皮跳可能这是怒火引起的,等会儿牛大妮、神仙娘回来的时候,尽量克制自己,以免又与牛大妮闹不愉快。

牛大花和苟天赐在一起玩着沟里的娃儿玩的游戏——捏泥娃娃。牛大花劲儿,不大一会儿,就捏出十来个泥娃娃儿,而苟天赐劲儿小,捏了半天,才捏了三个泥娃娃。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爱争强好胜,苟天赐没捏赢牛大花,但他很机灵、聪明,捏不赢,他就抢,趁牛大花不注意,他一把抓过牛大花的五个泥娃娃,转身就要跑。说是迟,那是快,牛大花很快反应过来,识破了苟天赐的阴谋,便伸出了一条腿挡在苟天赐的前面,又是一条推过去。苟天赐被牛大花的一绊二推,狗吃屎般地重重地摔在地上,正好他的左胳膊肘撑到了石板上。只听得咯嘣一声响,苟天赐痛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牛大花站立在一旁,不服气地大叫道,谁叫你抢俺的泥娃娃?活该!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是牛大花只推不绊,最多是苟天赐一个趔趄,有时滚倒,有时摇晃几下又站立住了,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儿。而今天,牛大花使的是绊加推再加上地面上的一块石板,祸事儿便发生了。

苟大壮听到苟天赐的哭声,从厨房奔跑出来,见着苟天赐被摔折的胳膊,怒不可遏,不由分说,伸出右手,就给牛大花几个重重的巴掌。然而,这一幕,被歇工回家的神仙娘、牛大妮撞了个正着。

神仙娘见苟大壮打了他的牛大花,愤愤不平地跑到苟大壮面前,举起她的右手,啪!啪!啪!回应了苟大壮三巴掌。

牛大花被抽得哇哇地哭起来,边哭边大声叫着,奶奶,姑父打我!

苟大壮被神仙娘抽得眼冒金花。他这次可真是摸了老虎屁股了,说是老虎屁股,实则不是,只不过是打了牛大花几耳光。

太阳还挂在山坳上,神仙娘很气愤地丢下一句话:要打就打你苟姓的人,俺牛姓的人还轮不着你来打。说罢,拉着牛大花,头也不回地朝她的牛头包方向走去。

牛大妮这时傻了眼,她该向着谁呢?一边是她娘家侄女,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她在沟边是出了名的贴娘家。此时,她的心里也在急速地思索着,俩娃儿打架,没有谁对谁错,打罢了,他俩又会和好如初,但你苟大壮这么做就不对了,你可以打你自己的娃儿苟天赐,因为他姓苟,打轻打重你都可以,但你不可以打牛大花,牛大花就是有一百个错,也轮不到你去打,要打,俺打可以,她奶奶打可以,你苟大壮嘴说是长辈,但你毕竟不是姓牛,伸手去打,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你苟大壮的错了。。苟大壮啊苟大壮,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下子,你得罪了俺娘,也就甭怪俺了。

苟天赐的性格随苟大壮,一个模子里模出来的,有着一股韧性。他的手胳膊蹭到了石板上,一阵钻心的痛让他痛哭起来。可是,隔了一会儿,他眼见阿爹打了牛大花,外婆又打了阿爹,牛大花牛哞般地嚎哭起来。看着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他反而忘记的疼痛,竟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众人。

牛大妮走到苟天赐面前,问,天赐,痛不痛?

苟天赐摇了摇头,他已经吓呆了,就很随便地摇了摇头。

牛大妮站起身,狠狠地瞪了苟大壮一眼,丢下一句话:你惹的祸,你就自己去收场吧。说罢,也尾随着神仙娘去了牛头包。

苟大壮傻傻地站了半天,突然惊醒过赤,牛大妮尾随着神仙娘已经走到了后坡的半坡上,他大喊起来,牛大妮,你不能走——可是,牛大妮、神仙娘、牛大花都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喊叫声。他正想去追牛大妮,这可是俺娘花了十五万买回来的婆娘,不能就这么白白地丢了。

苟天赐见阿娘走了,突然又感到胳膊一阵阵地疼痛,就大哭起来。

苟大壮刚追出几步远,见苟天赐哭得凶,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又折回来哄着天赐。

苟天赐见着阿娘走了,他从来没离开阿娘,哭着问苟大壮,阿爹,阿娘走了,是不是不回来了?

苟大壮听了,心里一沉,他也不知道自己十五万买的这个婆娘会不会回来,只得哄着小天赐,说,天赐,听话,阿娘去送外婆,明天就会回来的。

苟天赐听了后,很乖地点了点头,说,妈妈回来就好。说罢,他又大哭起来,说,阿爹,痛!痛!痛!

苟大壮一惊,忙问,天赐,哪儿痛?

苟天赐,阿爹,大花姐把俺绊倒在石块上,俺这儿痛。说着,他的左手臂抬不起来了。

苟大壮用手轻抚了一下。

苟天赐痛得大哭起来,眼泪长放,他大叫着,阿爹,好痛!

这时,艾娜娜离苟大壮的家最近,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也跑了过来。当牛大妮及神仙娘气得跑回了牛头包,她心里也替壮老师捏了一把汗,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徐凤仙也真是的,赖在女儿家不走,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她有些为壮老师鸣不平。她看到小天赐的左胳膊伸不直,也很着急。她说,壮老师,天赐的左胳膊大半骨折了,你快带他去集镇上的医院看看。

这一说,还真把苟大壮惊出了一头汗,别看他常给沟里人出点子,一到自己摊上了事儿,他也会手忙脚乱。他不相信艾娜娜说的话,说,这轻轻一摔一下,会骨折吗?

艾娜娜说,壮老师,你听俺,俺小时候骨折,开始还不疼呢,过两三天才发觉的。看这症状,小天赐十有八九骨折,你快带他去集镇上的医院,以免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

苟大壮这才进屋换了件衣服,又从他的箱摸出了一沓钱,急匆匆地抱起小天赐,就向沟外奔去。还好,刚好奔到沟口,便遇上了一辆三轮蹦蹦车。他手一招,司机便停下了,讲好了价钱,蹦蹦车发着震天吼的声音,以最大的马力向集镇上蹦去。

到集镇医院的时候,医生还没有下班,拍了个片子,还真被艾娜娜说中了,左胳膊青枝骨骨折。医生很快给接上骨头,然后打上石膏固定,要求小天赐住院打消炎针。苟大壮好说歹说,说家里太忙了,没有时间,让医生把点滴给他弄好,带好到沟里的卫生室打。医生没办法,只好按他说的做了。

天色已晚,再回苟家沟,显然已经不可能,他就抱着小天赐登记了一个旅社,再带小天赐出来吃了一碗青椒肉丝面,他舍不得吃肉丝,把肉丝全给了小天赐。这一晚,小天赐上床就睡着了,而他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认床,或许是有心思,一夜竟未眠,他想了很多,心里越想越气,妈的!你姓牛的牛大花把俺的娃儿绊骨折了,你不赔礼道歉,还倒勾一耙,俺是赔钱、怄气、还得赔时间照看,而自己的婆娘牛大妮还如狗胯下的绿蚊子般乱哄,跟着她娘一道来欺负他、打压他,这样的婆娘不要也罢!不就是给俺生了个苟姓儿子吗?天下是有沟沟的婆娘都能生娃儿,你不给俺生,别的婆娘照样给俺生,离了你,地球照样转。但转念一想,这可是阿娘花了十五万给他买来的婆娘,若不要了,那十五万不就打了水漂。再说了,若再续房,还得花钱,而且组合家庭,各人向着各自的娃儿,对天赐的成长不利。他又想到了,牛大妮是一时生气,她并不知道天刚胳膊骨折,若知道了,肯定会回来的。但这次,他不低头,不会去牛头包接她,她自己跑去的,自己有腿有脚,要想回来,你自己走回来!他又安慰自己来了,儿子受了一点儿痛,但未必是件好事儿,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神仙娘这次打了他三巴掌,自己跑回去的,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看她以后还好意思赖在他这儿不走,也许这一次,她带着牛大花,以后不会再来苟家沟了……

想着想着,天亮了,苟大壮连忙抱起小天赐,又搭了辆蹦蹦车,向沟里蹦去。

十一

李传根没达到他的目的,又开始犯浑了。他得抓紧时间,否则错过了一天又一天,苟敏、苟捷也一天一天地长大,长大一天,改口就难一天,机不可时,时不待我。这些天,他与艾娜娜不冷不热地过了些时日,又开始冷战了,不过,他改变了策略。

李传根经过上次砸货物的方式向艾娜娜示威,结果把艾娜娜的额头砸出了乌疙瘩。他在想,不能这么干苕事儿,他是男人,下怒之下,有时,手会无轻重之分,若把艾娜娜砸出个三长两短,他还得偿命,其结果是得不偿失。于是,地里的活儿也不干了。艾娜娜吩咐他说,传根,后坡地里的草锄锄。他说,娜娜,俺们现在能挣钱了,能生活、够吃够穿就行了,挣那么多钱,死了还带到阴家去呀。这话说的够气人的。艾娜娜知道他在赌气,也不再理会,自个儿拉起镐锄去了地里,理所当然,他就在家里看店了。

李传根开始变得懒散了,他不仅不干地里活儿,有时代销店也不好好看了,俩娃儿上学了,他干脆把店门一关,又倒上“席梦丝”呼呼大睡,等到娃儿们快放学、艾娜娜快从地里回来的时候,他才赶紧进了厨房。一次、两次、三次……艾娜娜没有发觉,有一次,艾娜娜头天都告诫自己,明天把草锄完后,得把地边的杂草割掉,以免蔓延到地里,可第二早上,习惯性地带上镐锄就走了,走到半路上,发现自己没带镰刀,又折回来拿镰刀。走到楼房前,见店门紧闭,这就奇了怪了,怒火中烧,大骂起来,好你个李传根,老娘累死累活的,你却偷着懒!你若再这样,滚回你的茅草窝去!

李传根在睡梦中惊醒,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过,他早想好了对策,正当艾娜娜在外面骂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把店门吱啦一声拉开了,然后猛地咳嗽几声,手捂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在装病。

艾娜娜见此状况,心头的怒火自然消了不少,问,传根,你怎么呢?

李传根说,这些天,俺的心情不好,似乎患上了心病,今天早上,俺起来,觉得头晕的要命,就去睡了一会儿。

艾娜娜听了,知道李传根的心病是什么,但壮老师说了,改姓就是汉奸、卖祖宗的事儿。她说,不舒服,你就去睡吧。这天,她没去地里,在家里看店。做生意最忌讳关门,你把店门关了,沟里的人会以为你亏本了,生意做不下去了。所以,这次,她非常怒火,宁可地不种,也不可把店门关了。这样以后,她每天都得看店面,李传根终于不去地里了。

以前,李传根每次去集镇上进货,都是第一天去,第二天就回来了,有时候,他为了当晚干艾娜娜的沟沟,当天下午就赶回来了。可这段时间,他去进货,每次最早也得四天回来。

艾娜娜问,传根,你怎么这次进货回来这么晚?

李传根说,路不好走,货主的货还没回来,俺不等怎么办?

艾娜娜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又发现最近的一些货物的进价都比以前的高了,又问,传根,这些货物的进价比以前高出了许多。

李传根不以为然地说,时代在发展,生活水平在提高,水涨船高呗!

艾娜娜说,那也不会涨得这么快呀!

李传根说,娜娜,你要是不放心俺,下次你去进货好了。

艾娜娜知道她去进货的结果,就是店门又要关上了。她终于明白了,李传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没把俩娃儿改一个姓李。

其实,李传根这些天去集镇上进货,一到集镇上,他便进了馆子,要了酒和肉,先饱餐一顿,否则,太对不起自己这么辛苦地挣钱了,而且挣钱是给别人养娃儿,况且钱是挣不完的,别太亏了自己。吃饱喝足之后,他便到街上把货物定好,定的时候是后天,然后就去茶馆摸几把麻将,他从不打大的,只玩小的,以前,当光棍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深知钱难挣、屎难吃的道理,他去茶馆只为消磨时间、图个开心。集镇上也有个怡红院,里面的小姐个个水灵灵的,他不是没有兴趣,是害怕,因为这些小姐的沟沟里都有病毒,一旦染上,只能一命呜乎,他以前在集镇混过,这样的事情出现了很多次。再说了,他虽然打着不冷不热之战争,这些日子,艾娜娜似乎每晚很主动,反客为主,压在他的上面,他胯下的物件的精髓早就被吸空了。

李传根不再提改姓的事儿,他要用这种消极怠工的方法逼着艾娜娜就范。

艾娜娜终于被李传根的不冷不热之战拖得没有了脾气,正当她准备解决李传根的心病时。大婆娘、二婆娘来到了她的店门前,跟她大吵了一次。

大婆娘指是苟老大的婆娘,二婆娘指的是苟老二的婆娘。也不知这大婆娘、二婆娘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了艾娜娜要为小娃儿苟捷改姓,难道她们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沟里的一切事情都是这样不胫而走的。她们把艾娜娜叫做三婆娘。

大婆娘骂道,三婆娘,你给娃儿改姓,就是卖祖宗!

二婆娘骂道,三婆娘,你胯下的沟沟痒了,为何不去找沟里苟姓的苕儿?为何单单去找了个李传根,若是四个苕儿中的一个,怎么改还是姓苟!你相中李传根的俅蛋,要改姓,没门!

艾娜娜也毫不相让,回应道,大婆娘、二婆娘,你的嘴巴痒了,让苟老大、苟老二的棒棒戳戳,少在俺儿耍泼,嚼舌根子!

大婆娘、二婆娘听了,更来劲儿,大声地骂道,三婆娘,你就是个不要脸的骚货!

艾娜娜不理睬她俩了,她走到楼房右边的狗棚里,正在解拴在那里的老黄狗。

大婆娘、二婆娘见了,哪敢停留?飞一般地疯跑回去,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李传根听到了大婆娘、二婆娘跟艾娜娜吵架的事情,心里暗喜,说明自己的不冷不热之战术有了效果。

艾娜娜的老母狗替她出了一口气,但她心里的一口气像一块石头压着她,似有千斤重。如此长期以往,她的这个家也会不像家。她换了个角度想想,若她站在李传根的位置上,能安心地去养俩个与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娃吗?俗话说: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话说得有些过头,李传根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养俩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娃儿的。况且,这俩个男娃儿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盖房、娶婆娘,那都是整捆整捆的票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要想激起李传根的激情,让他重新钻到钱窟窿里去,那只得让小苟捷改姓李。如果这样的话,沟里人会骂她卖了祖宗。她也想通了,骂就骂吧,反正人活着,过日子最重要,别活在人家的眼里。

李传根在集镇上磨蹭了四天才进了一批货物回到苟家沟。这天晚上,艾娜娜烧了几个菜,温了壶地瓜烧,日子好过了,也要学会享受,她与李传根对饮了几盅。李传根因有心思,几杯下肚,就有一种头晕的感觉。艾娜娜几杯下肚,也管不住自己嘴巴,她说,传根,俺早就知道你那花花肠子在想什么。

李传根闷不作声。

艾娜娜说,传根,俺也想通了,儿子跟谁姓都是姓,跟你姓李了,难道就不认俺这个老娘呢?这是没有的事儿,俺就把苟捷改成李捷,改了之后,俺们要好好过日子,这栋楼房是苟敏的,你要好好挣钱,再给李捷盖栋楼房,还要给俩娃儿讨婆娘。

李传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没想到艾娜娜会转变这么快,眯着眼睛,说,娜娜,你说什么?答应让苟捷跟俺姓了?

艾娜娜说,难道俺说过谎话吗?

李传根这才相信这是真的,这次,他主动站起来,亲自艾娜娜斟了酒,说,娜娜,谢谢你!一连给艾娜娜斟了四杯。然后,自己拿着酒壶和酒杯来到门外,对着苍穹和黛色的青山,跪下了,一连向地上洒了四杯酒,大声说道,阿爹、阿娘,俺们老李家终于有后了!做罢这一切,他转身回屋,趁着酒兴,抱起艾娜娜,走向“席梦丝”……

在前两天,艾娜娜一直琢磨苟捷改姓这件事儿,事先,她问过壮老师,壮老师坚决反对这件事儿。今天,为这事儿,她的心一直七上八下,她知道,若不改姓一个娃儿跟李传根姓李,时间一长,李传根的心就拴不住了,这对她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她拿不准,还得去让壮老师给她把把脉。

苟天赐骨折了,脖子上吊着一条吊带儿,看上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壮老师每天是既当爹又当妈,还有繁重的教学任务,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俗话说,吃啥补啥。艾娜娜很有心,买了些猪大腿骨,熬了一锅骨头汤,给壮老师端了过去。

苟大壮正在家里做饭,见艾娜娜端了一钵骨头汤,甚是感激,说,谢谢你,娜娜妹子。

艾娜娜说,别见外了,壮老师,都是自家人,又是左邻右舍的。俺今天来,还有事儿请教你呢。

苟大壮一眼就猜出了艾娜娜要请教的事情,他说,娜娜妹子,你还是不是为娃儿改姓的事情苦恼呀?

艾娜娜说,壮老师,就是这件事儿,扰得俺心里七上八下的,特别是这些天李传根也跟俺一条心了,不那么卖力挣钱了,你看咋办?

苟大壮说,那就改呗,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人生短短几十年,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行,别生活别人的阴影里。

艾娜娜万万没想到壮老师的思想改变如此之快。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想把壮老师、老苟头、苟老大、苟老二接到家里坐坐,把这个改姓的事儿说一说,让大伙做个见证,也让李传根放心,以后一门心思地挣钱。她本来是想争取壮老师支持她,到时为她说句话,没想到,壮老师早已站在了她这边。她忙说,谢谢你,壮老师。另外,俺想后天中午请你到家里坐坐,俺与苟老大、苟老二向来不和,他们是苟三的家门,请你去通知他俩一下,把俺的意思表达清楚,他俩来与不来,反正俺给通知了。

苟大壮说,娜娜妹子,你真的是个大能人呀,以前,俺真是你看你了,苟老大、苟老二那里俺去说,你把礼数做在前面,看他们有何话说!大婆娘、二婆娘来艾娜娜家吵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这次来个正式的,堵住他们的臭嘴巴。

今晚,艾娜娜、李传根的媾合真是尽兴。艾娜娜在酒兴的作用下,发挥得淋漓尽致,李传根好久没这样开心了,全使尽全力、全身心地投入,彼此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艾娜娜说,传根,明天中午,俺们把壮老师、老苟头请做个见证。再把苟老大、苟老二找到,算是通知其家门。

李传根没想到艾娜娜安排得如此周到,亲了一口艾娜娜,说,明天的饭菜,你别插手,俺全包了。说罢,俩人又抱在一起,沉浸在祥和的幸福之中。

第二天中午,宴席准时开始。艾娜娜原打算让壮老师去通知苟老大、苟老二的,这兄弟俩不会来的,没想到,壮老师一说明来意,俩兄弟就跟着壮老师一起来了。

酒桌上,李传根首先频频敬酒,把众人喝得脸都有些微红,人逢喜事儿精神爽,李传根今天中午一杯又一杯喝着,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成了海量。

酒过三巡,一直没喝酒的艾娜娜说话了,就是把苟捷改姓给李传根的事情说了一遍。

艾娜娜一说罢,老苟头就接过了她的话,说,娜娜值婆娘这一决定是明智之举,苟三已去多年,活人还要顾活人,还要过日子,改苟捷给根娃儿姓,俺看可以,可以拴住根娃儿的心。

老苟头的话让艾娜娜、李传根心里一阵暗喜,这老苟头是向着他俩的。

老苟头的话让苟大壮对他刮目相看了,为苟文武民办老师转正的事儿,他觉得自己得罪了老苟头,没想到老苟头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上心里,和他喝酒还是照样碰着杯子。

苟老大终于忍不住了,说,楼房是苟三盖的,娃儿是苟三的种,凭什么改姓给根娃儿!

苟老二随着苟老大,也发火了,说,改姓就是卖了祖宗!

艾娜娜不语,李传根不语,这是他俩事行预料中的事情。

苟大壮发话了,说,苟老大、苟老二,这就是你俩的不对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管得了吗?苟三与艾娜娜生了俩儿子,长大了,得成家立户,这栋楼房只能给一个娃儿,还有一个娃儿须再盖一栋楼房,还得给娃儿们娶婆娘,这都要票子,你俩若为了顾家门,阻止这件事儿,那你俩就把俩娃儿带过去养大,将来给娃儿们盖楼房、娶婆娘。他之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因为苟老大、苟老二连自己的娃儿都养活不了,还敢要艾娜娜的俩娃儿吗?

老苟头发话了,说,俺同意苟大壮的意见,苟老大、苟老二,别站着说话不腰痛,自从你们家门苟三埋了煤洞子,俺倒没见过你们兄弟俩给艾娜娜担过一挑水,锄过一锄草。

苟老大、苟老二听了苟大壮、老苟头的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无疑说到他俩的心口窝儿上了。就算他俩有心,大婆娘、二婆娘也不会答应了。他俩憋了一肚子气,饭没吃罢,就起身愤愤地走了。

老苟头说,走了更好,其实他俩来本身就是多余的。

走了苟老大、苟老二,没有绊脚石。但艾娜娜还是不无担心地说,老苟叔叔,俺担心,大婆娘、二婆娘又会出什么玄蛾子,在沟里说俺的坏话,说一些流言蜚语。

老苟头说,娜娜侄婆娘,这个你放心,赶明儿,俺转悠到苟老大、苟老二的门前,若他俩的婆娘无事嚼舌根子,俺就罚她俩做沟里的建设工。

艾娜娜、李传根这下子才放心。

李传根去了厨房,又炒了几个下酒的浑菜。

艾娜娜这才拿起了酒杯,向老苟头、苟大壮陪起酒来,喝了一杯又杯,她没感觉到一点醉意。

自此,苟捷就叫做李捷,一家人其乐融融。

十二

沟里人倒没有七嘴八舌地讨论苟捷改姓李捷的事儿,倒是另外一件事儿传播地沸沸扬扬。

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艾娜娜给小天赐熬骨头汤,倒没听见沟里人宣扬宣扬,倒是被沟里人宣扬成红杏出墙的桃色绯闻,成了沟里人茶余饭后的话柄。特别是苟老大、苟老二的大婆娘、二婆娘,她们对娃儿改姓的事儿只字不提,却把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经过沟里的男人们、婆娘们的渲染,把那绯闻说得跟真的一样,毫无破绽。

沟底的溪水流到最中间处,形成了一个潭,潭两边尽是洗衣石。晚上,这里是沟里男人们的天地,他们把自己脱得精光,跳进潭里冲凉。白天,这里是沟里婆娘们的天地,她们敲着棒槌,敲打着整篮整篮的衣服,也像是在敲打着生活。

大婆娘的胳膊很粗,她正在锤着苟老大那件杀猪匠穿的一般的粗布衣,锤得咚咚响,像是在打气。昨天,苟老大在艾娜娜的家里被苟大壮、老苟头收掇了一顿,尽管没有发生正冲突,但俩人肚子里肯定憋了一肚子气,这气肯定得出,那大婆娘、二婆娘是出气筒,她俩充当了出气筒,这气儿不能憋在肚子,得出回去。

旁边的苟二娘见大婆娘如此锤打衣服,笑着说,大婆娘,是不是苟大老胯下的物件不中用了?惹得你这般生气,拿衣服出气哟!

大婆娘也笑着说,苟二娘,俺家的那口子的那物件壮得像牛,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说完要说的话,留有余味。

苟二娘揪住话题不放,说,俺说大婆娘,既然苟老大那物件壮得如牛,难道还不能满足你?你把怨气出在衣服上。

旁边的婆娘们都帮衬着,说,是呀,大婆娘,是不是你家苟老大变心了?把肥水浇到了外人的田里?

大婆娘没有言语,不过,她的心里一阵暗喜,终于把话题引到了她想要的话题。

二婆娘在大婆娘的对面,她很有心计,听话听音。不同的是,苟老二怕二婆娘,没把在艾娜娜家受的气出在她身上,只把听到的、看到的、说过的话对婆娘讲了讲。打狗欺主,艾娜娜明目张胆地把苟三的娃儿改姓给李传根,这是在打他们老苟家家门的脸,但壮老师、苟头支书的话又不无道理,压住了家门。她接过苟二娘的话,说,苟二娘,俺大哥可不是那种人,他的肥水从未浇过外人的田,他只敢俺大嫂的田。她的话说得很直接。

潭两边的婆娘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

大婆娘说,哎!家门不幸呀!苟三的煤洞子埋得好亏哟。

还不等大婆娘说完,二婆娘接上话了,可不是吗?便宜了那个狐狸精。她嘴里的狐狸精指的是艾娜娜。

苟二娘问,二婆娘,你说的“狐狸精”是谁呀?

大婆娘说,那还有谁?还不是那有着“席梦丝”的狐狸精!终于点明了主题。

从内里讲,这些婆娘们都嫉妒艾娜娜的“席梦丝”的。说到了“席梦丝”,潭两边的婆娘们眼里放着光,睡在“席梦丝”上和男人们干那事儿,到底是啥感觉呀?她们都没睡过,不得而知。

靠近大婆娘左边的一个瘸婆娘说话了,她说,睡“席梦丝”的感觉肯定是飘飘欲仙。可惜,俺没睡过,不过,听说沟里的四个苕儿睡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二婆娘说,那还有假,有一次大苕说,那感觉就是腾云驾雾,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大婆娘不失良机地说,“狐狸精”还真有本事儿,不仅干了四个苕儿,还干了李传根,她的沟沟难道不是肉长的?是铁的?受的了吗?

二婆娘说,最近呀,俺看那“狐狸精”又发情了,甩了李传根,又在寻找猎物哟。

潭两边的婆娘们都停止了手中的棒槌,竖起耳朵听起来。

大婆娘放低了音调,压低声音,如嚼耳根子般,很神秘地说,难道你们没看见在前天,那“狐狸精”去了壮老师那里。这些天,牛大妮回娘家了,正好让这“狐狸精”钻了空儿。说罢,她干嘿着笑了几声,笑声也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二婆娘停止了锤衣服,竟站起来,用一只手遮着半边脸说,昨天,俺看到“狐狸精”和壮老师在包谷地里那个……

瘸婆娘来劲了,眯着眼睛追问着,在包谷地里什么那个呀?快说呀!

二婆娘身子一扭,装出很害羞的样子,嗔了一声,哎哟,羞死人了!她在作秀,似乎是她跟壮老师在包谷地里媾合。

众婆娘呵呵地大笑起来,似乎忘了自己在洗衣服,而是专门来听桃色轶闻的。

大婆娘更来劲儿,说,你们知道吗?昨中午,壮老师偷偷地溜到“狐狸精”的“席梦丝”,俺在楼房前的一里地都听到屋里那种哎呀哎哎的叫声,好肉麻哟!那“狐狸精”真是个骚货。说的跟真的一样。

众婆娘都为牛大妮鸣不平,都叫道,告诉牛大妮,让大妮去收拾那“狐狸精”!拔个白萝卜插进那骚货的沟沟!

沟里这几天传来沸沸扬扬,说艾娜娜与壮老师狗扯羊腿。一传十、十传百,本来就巴掌大的苟家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艾娜娜与苟大壮有一腿。

当然,这些流言蜚语也传到苟大壮的耳朵,他嗤之以鼻、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斜,这些天,他既当爹又当娘,那来那个的心思呀!这些吃饱了撑着的婆娘们,说得风风雨雨的,难怪昨天大婆娘、二婆娘看他的眼神不对,怪怪的,但猪尿泡打脸——臊气难闻呀。但他又毫无办法,他能去那些婆娘理论,澄清事实上,那样的话,那些婆娘们会认为他做贼心虚,越描越黑,索性不管了,嘴巴长在人家脸上,爱咋说就咋说去。

这些天,苟大壮思考的不是这些流言蜚语,他坚信,就像沟里婆娘说的那样,说他昨天中午上了艾娜娜的“席梦丝”,这话谁信,首先,老苟头不信,就连苟老大、苟老二也不信,因为昨天中午,他们都在场,都在艾娜娜家里喝过地瓜烧。他现在思考的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他人生路口上的一个重大抉择。

牛大妮去了牛大包之后,对家里的一切事情不理不问,至于儿子胳膊骨折的事情,她也不理不问,像是她从来就不是他家的人似的。苟大壮对此很气愤,天赐是你牛大妮身上落下的肉,你就怎么不心痛呢?难道你是铁石心肠?一日夫妻百日恩,和牛大妮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发现牛大妮也并非这样的人,她只不过以给他生了个儿子而自大,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

苟大壮也想到了牛大妮万一不愿与他生活在一起,他也不强留,强留的瓜不甜,何必强人所难呢?他想过,万一她想走,就净人走吧,天赐给他留下,其他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可是,若牛大妮真的走了,他还会续弦吗?组合家庭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就如艾娜娜与李传根那样,好在李传根是个光棍,比较单纯。若再续婆娘,再带来个娃儿,那样各自向着各自的娃儿,家里一天到晚都吵架,肯定过不下去。所以,他想好了,若牛大妮真的不想跟他过了,他就带着天赐过一辈子。

自从艾娜娜把苟捷改姓给李传根之后,才变得像一家人,没有吵嘴声,一家和谐。苟大壮当然也看到了这些,这些日子,小天赐睡着之后,他一个人睡不着,想着他与牛大妮成天吵架的根源。他终于找到了根源,就是小天赐跟他姓。他又反过来想,若小天赐跟牛大妮姓,那会又是一种样的情景呢?他的家一定是一片祥和的情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也许牛大妮真的不知道小天赐骨折了,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回娘家也只是为了一时的赌气,这赌气的根源和资本也是她为苟大壮生了个儿子,你苟大壮就该哄着俺娘家人,你得罪俺娘家人,就是跟俺过不去!

苟大壮几乎每个晚上都在想这个事情,对于艾娜娜让娃儿改姓的事情,他开始坚决反对,后来之所以转变,因为他想到了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前些时日,沟里也流行过一句话:生娃儿是责任,养娃儿是义务,靠娃儿是错误。意思不难理解,人老了,想靠娃儿是靠不住的。他又想到了阿娘,阿娘远在省城打工,还在奔波,没享一天福,他也没有尽一天孝。于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天赐不管是姓苟还是姓牛?走到那里都是他的娃儿,难道还不认他这个爹?

牛大妮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家,一个结了扎的婆娘是不好再找男人的。她为了保住苟大壮的民办老师的指标,当一生下苟天赐后,就主动去镇上的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杰。想到这里,苟大壮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可以说,牛大妮还真是个旺夫星,一到他家,给他生个儿子,还保住了他的民办老师指标,还让他转成了公办老师。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说是牛大妮的功劳,若牛大妮真的离开了这个家,苟大壮肯定是不情愿的。

苟大壮想过来想过去,要想自己真正成为这个家的主人,不受牛大妮及其牛姓家族的限制,唯一的办法就是学着艾娜娜,给儿子天赐改姓,这倒是个好法子,工资本他将收回,他将支配家中的收入。想想也是的,不知何时,沟里形成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奶奶带孙子是义务,而婆婆带孙子则要工钱。究其原因,还是姓的问题。难道把天赐改了姓,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吗?显然不是的,天赐永远都是他的儿子,这是铁定的事实。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在高小上学的时候,那位老先生讲过历史,说人类经历过母系氏族时代,就是女人在社会中处于主导地位,后来转为父系氏族时代,男人处于社会的主导地位,女人的地位渐渐下降了,出现了男尊女卑。后来,又提倡男女平等,那么,就真的男女平等吗?就像他们苟家沟,男人们都护着婆娘,生女娃儿就像生了座金山,而生男娃儿,就会是下雨背草垫,越背越重,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由这些事情,又想到了自己的家庭,牛大妮无非就是给他生了个男娃儿,就凌驾于他之上,处处护着她的娘家人。俗话说:养儿为防老。生个儿子,真的能防老吗?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阿娘,他赡养了一天吗?阿娘不仅养大了儿子,还要养孙子,哎!他越想越有些想不通了。人死了,不就是两腿一伸,还管它什么儿子、孙子!想到这里,他就不想了,反正自己也成了公家人,有了养老金,管他儿子姓啥?他现在必须给天赐改姓,只有这样,牛大妮才无话可说,自己的工资自己掌管,阿娘也会不再汇五百元的保姆费了,自己挣钱自己享受。

苟大壮想通了这些,他从屉子里拿出了纸和笔,苟天赐已经七八岁了,他要算一算天赐跟他姓的这七、八年里所花在牛大妮娘家身的钱财,列一个清单:

一、娶牛大妮,定婚、结婚一步走,十五万元。

二、阿娘支付神仙娘的保姆费,每月五百,一年六千,神仙娘在儿子一岁时接手的,共七年,四万二千元。

三、每年在牛疙瘩、神仙娘、牛大花、牛小花的花费,一人一千,一年四千,这还是少的,有时还不止四千,牛大妮是他娶过门的婆娘,花费不算,七年二万八千元。

四、牛大花在苟家沟小学读书的费用,一年一千,两年两千。

五、牛疙瘩胃溃疡犯了,住进了集镇医院,牛大成没钱,他一次性出了五千。

……

至于其它一些小帐目的花费,他没有记,也记不起来了。比如说,种他的地,收他的粮食,这种小打小闹的,不必计较,因为他们是亲戚,计较多了,就不是亲戚了。

苟大壮把这七、八年的花费累计了一下,一起二十三、四万,吓了自己一跳,这几乎是他二十多年的工资,也就是他不吃不喝积攒下来的,要不是阿娘给他出了十九万,他那来的这么多的钱呀!他和阿娘出了这么多钱就是买了天赐的苟姓!不行!坚决给儿子改姓,改姓牛,叫牛天赐,若不改的话,人生还有几十年,还不知道这个苟姓还要花去他的多少票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沟里的婆娘把苟大壮与艾娜娜的苟且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不仅传遍了整个苟家沟,而且如一阵风一样,还传到了沟外,传到了沟外,就传到了牛头包,传到了牛头包,就传到了牛大妮、神仙娘的耳朵里。娘俩儿一听到此消息,这还得了,俺俩才走几天,这小子就犯了野马心,娘俩很气愤,一前一后向苟家沟奔来,兴师问罪来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天赐的胳膊骨折这才过了十来天,苟大壮每天要他洗脸、刷牙、穿脱衣服,这些事情不起眼,但做起来却很繁锁。

这天,中午一放学,苟大壮便急匆匆地带着小天赐往回赶,中午时间短,他得赶时间做饭。小天赐自己一个人在房前的晒场上用右手捏着泥人玩,左手还拴在脖子上的白色绷带上。

牛大妮、神仙娘急匆匆地赶到了苟家沟。娘俩来到房前的晒场上,见小天赐在泥堆边捏着泥人。

牛大妮十来天没见小天赐了,她身上落下的肉,没有不想的。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天赐面前,想抱起小天赐。突然,她见到了小天赐脖子上的白色绷带,心里猛然一惊,儿子这是咋呢了?还拴上绷带了呢?她忙问,天赐,你的胳膊怎么呢?

小娃儿见了娘,有事儿无事儿哭三场。小天赐这些天没见着阿娘,见着牛大妮,大哭起来,说,阿娘,俺的胳膊是大花绊的。说罢,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牛大妮抱过小天赐,兴师问罪的那股劲儿没有了,也跟着小天赐一起呜呜地哭起来了。

倒是神仙娘听了小天赐的话,问,小天赐,你可不能乱说话,那天,也不见你哭,你的胳膊怎么就被牛大花绊骨折了呢?

一切都在不言中。

苟大壮昨晚已经想好了,对于苟家沟他与艾娜娜的那些桃色绯闻,他不想与牛大妮、神仙娘辩解,有些事情没必要辩别,越辩越黑。听到了外面的哭声和说话声,他知道牛大妮、神仙娘来问罪来了,他也走了出来,有些事情,必须是要面对的。

神仙娘见了牛大壮,手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她见到苟大壮的神色有些不对。

苟大壮来到了牛大妮、神仙娘面前,神情很庄重地说,神仙娘、大妮婆娘,俺要向你们宣布一件事情:从今天起,苟天赐不再叫苟天赐,已改姓,叫牛天赐。

一场凶煞恶神的吵架却没有吵起来,却在苟大壮的一句话烟消云散了。牛大妮、神仙娘面面相觑,半晌才返过神来。

苟大壮又宣布了第二件事:从今天起,俺的工资俺自己管,俺娘也不向神仙娘汇工钱了。

牛大妮终于听明白了,她没说一句话,默默地进了厨房。

神仙娘也终于听明白了,没打一声招呼,转身向牛头包的山路上走去。

苟大壮拿起了小天赐的右手,说,走,牛天赐,俺们帮你娘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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