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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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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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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正气歌儿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艾红军头发已不是斑白,而是全白,白得如冬天皑皑白雪,包括两鬓、胡子,岁月的年龄早已刻写在他那沟壑般的脸上,更显得饱经沧桑,特别是他那撮白色的山羊胡子,镶在那干瘪的嘴巴上。干瘪的嘴巴让他显得清瘦、干练,并不说明他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现在子孙满堂,儿子、女儿、孙子都在城里工作,多次把他接到城里,请专职保姆伺候,他就是不肯,进了城里,他觉得画地为牢,坐着、站着、躺着都不舒服,浑身不自在,胸口有千万只蚂蚁挠痒,痒得他心里难受,一难受就病怏怏的,一病怏怏的,儿女子孙就着急,且着急上火,为啥?他不说,儿女子孙只得又开得小车子把他送回老家去。回到老家,他又欢呼雀跃跟个老顽童似的。哪来的病?他一生离不开那片热土。

艾红军经历的年代,有着说不尽的苦楚。饿饭、讨饭、逃亡,然后安居,经历战乱。现在的日子多好呀,不缺吃、不缺穿,还有各种娱乐,真是天堂般的日子。到眼前为止,他还真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听古人讲,凡脚上的小脚丫子上有分叉、大蒜瓣状的,都来自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这话说的没有根据,当自己有了娃儿之后,他仔细地把娃儿们的脚丫掰开研究过,都呈瓣状、分叉,还有本乡土的其它一些乡亲,大热天的,趿着拖板子,小脚丫子都有分叉,难道都来自山西洪桐大槐树?哄人的吧。他确信自己是讨饭讨到这里来的,三、四岁的小娃娃,记忆深处只有模糊的记忆,随着岁月的冲洗,那点儿模糊的记忆早已被冲洗得荡然无存,从哪里来?他真的不记得。为了证实蒜瓣状脚丫的说法,在自己花甲之年,独自一人去过大槐树,我的个娘呀,前来大槐树寻根、祭祖的人如潮水,难道他们都来自大槐树?后来,他才知道,大槐树以“寻根”和“祭祖”为主题的民祭圣地,凡是没有寻得根、祖的后来都来祭拜,以慰心灵。既然记忆中已经抹杀了阿爹、阿娘生他的地方,他就不再去想它了,好好爱他扎根的地方。山坳里的一个坪地,名叫王家坪。他是流浪儿,途经的地方经常发生战争,好在都在这座山那座山的山沟里进行,遇到的兵、匪都说着同样的话,一个流浪儿,饶过一命,这话他听得懂,说明与他有着共同的祖宗,他们之间的打架属于内部的家事儿。他就这样活了下来。

一次,艾红军在流浪的途中又饥又饿,晕倒在路边,被一队穿得破破烂烂的队伍救了,那些战士个个饿得骨头嶙峋,口袋里的干粮舍不得吃,给他留了一小袋。他望着战士们头顶上的帽子上红红闪光的五角星,问:“叔叔,你们是什么队伍?”那些战士脸露慈祥、和蔼的笑容,说:“我们是穷人的队伍,叫红军。”他兴奋地大跳起来,大声叫着:“爱红军——爱红军——”后来,他查过百家姓,没有“爱”姓,找了个谐音——艾。当他懂事儿之后,就给自己取名艾红军,因为那次晕倒是红军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要不是红军,他现在早尸骨无存了。打幼小的记忆起,他的心底烙下了烙印,今生今世爱红军。

已步入耄耋之年的艾红军,当了一辈子守墓人。年轻的时候,娃儿们还小,倒没有在意,他边种庄稼边守墓。每到深夜,他睡不着的时候,背着婆娘,悄无声息地溜到那片墓地,借着明亮的月光,把那二十四座坟茔的杂草拾掇得干干净净,并私下里买了些纸钱烧给他们,当时他的娃儿很多,三男四女,生活很拮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从牙齿缝里挤出点儿钱。他不能忘记他的战友,那些长眠于地下的英灵。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那边有没有战争?你们跟我唠唠嗑儿,我想你们了,亲爱的战友。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守墓,守了大半辈子。当年迈的时候,儿女都已长大,都反对他守墓。可他能丢得下吗?那是他今生今世的情感。

艾红军最幸福的事儿,就是捋着他的山羊胡子,笑眯着眼睛,瘪着干瘪的嘴巴,向年年来扫墓的娃儿们讲述着英烈们的故事。娃儿们听得都很入迷,都问,红军爷爷,这些英雄叫啥名字?我们要记住他们。他无言以对,两行老泪流满了他脸上的纵横阡陌。他们都是无名英雄,他们的精神永远深刻在后辈的心中。

艾红军凝望着那一块块墓碑,墓碑上镌刻着“无名氏”三个大字,他的思绪又飘得很远很远……

 

“春天天气真好,花儿都开了。杨柳树枝对着我们弯弯腰。蝴蝶姑娘飞来了,蜜蜂嗡嗡叫,小白兔儿一跳一跳又一跳……”

在一个小山坡上,一个小姑娘,她叫立春。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立春这个节气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意味着春天即将来临,春天大地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又有诗曰:一二三四五六七,万木生芽是今日。远天归雁拂云飞,近水游鱼迸冰出。春天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美丽的、美好的。她是立春这天生的,爹、娘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春降大地,在战乱年代,人们期盼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幸福生活。

小立春留着两条齐腰的马尾辫,提着挎篮,快乐地唱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白兔,她正寻着猪草,家里的两头可爱的小黑猪正等着她的食物。突然,一阵嗡嗡的声音飞过她的头顶,天空飞过几只大鸟,接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她定睛望去,家乡笼罩在一片黑色的浓烟雾里,她傻了眼。天上的大鸟下的蛋咋能爆炸呢?还把村庄夷为了平地。房屋顿时没有了,村庄的哭声响成一片。那些个大鸟又回过头,又下了一阵密集的蛋,没有了鸡飞狗跳,浓烟沉了下来,天空的大鸟早已飞走了,一切归于寂静。

立春急速地迈动着她的两只小脚,奋力地向家里奔去。村子里没有了一点声音,成了一片废墟,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人,这些人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不认识的是那些穿得破烂,头顶的军帽上有着一颗红红的五角星的人。她知道这些人是红军,是专门为穷人打天下的。昨天才路过他们村子,又饥又渴,打算停下来休整两天,谁知,一天还没到,就引来了那些有着太阳标志的大鸟,他们就是让人人仇恨的小日本侵略者。这些红五角星军帽的人很喜欢她,见了她,就在她红红的脸蛋上亲个不停。她不停摸着他们腰间的枪,要是自己会打枪该多好呀。这些红军不仅喜欢她,而且还喜欢父老乡亲们,军民鱼水一家人,进了村,他们就帮着担水、修房顶、劈柴,真是穷人的好队伍,她真想加入这样的队伍。

立春跑到了自己的家,这哪里还有家呀?土墙早已倒塌,连阿爹、阿娘的魂儿都没见着,更不用说身影了,还有两个哥哥也不见了踪影。她倒看见了她可爱的小黑猪,被炸得四分五裂,小猪头挂在了熏得乌黑的树枝上。村子消失了,村子里的人也消失。她吓得呜呜地大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风凄凄,天地乌黑,被熏黑的大地万物静静地肃穆着,哭声凄惨,任凭她撕心裂肺地哭泣,也哭不回她的爹娘及她的父老乡亲。夜暮降临,对于一个刚刚有记忆的七、八岁的小女孩,恐惧、饥饿袭击着她,她只能用更加凄厉的哭声来驱逐恐惧。

在这次敌人的惨无人道轰炸屠杀中,这个无名小山村无一生还,它的名字随着爆炸声消失了。敌人不仅轰炸了这个小山村,还轰炸了邻近的几个小山村,因为邻近的几个小山村也都驻扎着红军的队伍。

立春所在的小山村驻扎着一个红军医疗队,由于部队缺药,当部队一驻扎下来,她们就去附近的山上采集草药,以备不需之需。轰炸当天,她们正在远离村庄十几里的深山老林采集各种草药,这一带草药真丰富,车前子、黄姜、柴胡、苍术等,她们采得很带劲儿,采了一筐又一筐,直到每个人的筐子满满的,太阳快要落山时,她们才肯离去,匆匆地踏上归途。

远远望去,村庄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黑黑的浓烟,队长是个消瘦的中年妇女,本应该是丰腴的年龄,可饥饿、劳累不得使她失去光艳的容颜,显得沧桑,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刚毅而有韧性,且充满阳光,那是一种自信,坚信人间的真理,坚信一切为穷苦人民利益为出发点的革命一定能取得成功。她的真名不知叫啥,队员都叫她队长,也有队员叫她向日葵队长。她自认为自己有一颗红心向着党,党就是天空中和煦的太阳,引导穷苦人民走向光明。年纪大的红军直接叫她向日葵,比她年纪小的叫她向日葵队长,年纪相当的叫她队长。

这天,和向日葵队长一起去采草药的还有四个队员,年纪估摸十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

“不好,敌人突袭了村庄。”向日葵队长低吼了一声,准备战斗。随即她从腰间拔出了盒子炮。另外两名女战士也从肩上取下了步枪,装了子弹,推上了枪栓,动作娴熟,令人咂舌,这是平时刻苦训练的结果。

她们背着背蒌,猫着腰,左右闪动着迅速奔向村庄。

寂静的村庄已无任何生机,有几只豺狼在村子周围乱窜,形态很像那种没有管养的流浪狗,发出可怕的叫声。它们叨着流着鲜血的尸肉。立春害怕极了,她已步入绝境,温暖的家没了,暖和的炭火盆没了,还有那爹娘舍不得吃的玉米糊糊没了。她浑身颤抖,又饥又饿,死亡包围着她。她的凄厉的哭叫声惊动了豺狼灵敏的耳朵,几只豺狼向她围了过去。她命在一悬。

向队长和她的战友们在村子搜索着活着的人,无奈,地上的鲜血早已凝结成血痂,村庄的寂静说明了一切,风萧萧,几片烧焦了枯叶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她们流泪,泪水在脸上流成了两条河。战乱,让她们背井离乡,这个山里的无名小村的灾难是她们给带来的,鲜血,染红了无名村庄的土地,这国恨家仇永远刻在她们的心里。她们含泪掩埋着乡亲们和战士们的尸体。突然,她们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哭叫声。难道还有活着的人?她们迅速端起枪,向着哭声奔去。

那几只豺狼围着立春转悠,边转边嗷呜,似乎在为这到嘴的猎物而感到兴奋。立春哭得更凶了,生存的本能让她顺手抄起了一根烧焦了的木棒,对于狼,她并不害怕,曾经砍柴禾的时候,用锃亮的弯刀硬是把一只小豺狼给吓走了。那次,她面对的是一只小豺狼,而眼前她面对的是几只大豺狼。她一阵寒颤,抄着木棒挥舞起来,使得豺狼不得近身。但这只能维持一时的状况,豺狼似乎识破了她,围着她转悠不近身。它们要等这到嘴的猎物使完了力气,自己倒下去之后,它们才静静地享受美餐。

立春的手臂挥得酸溜溜的,她确实没劲儿再使了,眼前闪现着无数火花,突然,眼睛一黑,她倒在了地上。豺狼们嗷呜着扑向了她。

呯!呯!呯!三声枪响,先扑向立春的三只豺狼应声倒地,还有几只豺狼吓得四处逃窜。

立春得救了,救她的是红军医疗队的向队长和她的女战士们。向队长把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脱下给立春披上,又给她熬了粥一勺一勺地喂上。立春发烧了,迷迷糊糊叫着阿娘的名字,可怜的孩子呀。她们又煎了草药,给立春喂下。

立春终于苏醒了。苏醒的立春以为自己活在梦中,几张和蔼的面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们头上都戴着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军帽。是红军姐姐们救了她,她从床上翻下身,跪下了,向红军姐姐们道谢。

立春的这一举动吓得向日葵队长和几个女战士向后退了几步,使不得,使不得,红军和穷苦人们是一家人。她们连忙拉起了立春,都操着不同的口音,说,妹子,我们红军不兴下跪这一套,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亲不亲?我们就是兄弟姐妹,以后,你就是我们医疗队的妹子。她连声喊着姐姐,医疗队的所有女战士都欢快地答应着。

向日葵带着立春和她的医疗队,根据上级事先拟定好的行军路线,她们得去寻找大队伍。一路上,她们又经过几个被敌人屠杀过的村子,救了两个比立春还小的小女孩,只有四、五岁,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立春高兴地说:“我叫立春,你俩就叫春风、春雨,春天多好,是人们最向往、留恋的季节。”她们无法求证自已的姓氏,在那个生灵涂炭的年代,国破家亡,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也无处求证,不过,她们的名字都有“春”。春风、春雨就成了立春的妹妹,春风是二妹,春雨是三妹,她是大姐。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就是春天的景色,她们三人跟着向日葵大姐的红军医疗队,不仅学习战术、医术,而且还学习文化知识,这首诗就是学来的,写春天美丽的景色。而眼前山河破碎,人们居无定所,她们多么希望人人都过上安定太平、享受美丽春天的生活呀。她们三人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奉献的种子,愿为革命洒热血、抛头颅,奉献自己的生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矩成灰泪始干。她们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要学习春蚕、蜡矩的精神,愿为人间劳苦大众的幸福生活而奉献自己的一生。

从此,这三位来自不同地方的少女走到了一块,巾帼不让须眉,且走上了刀口上舔血的革命生涯。不知走过了多少山川河流,踏过了多少高原平川,也在不知不觉中,她们三人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也学得了一身本领,成为医疗队里久经沙场、医术谙熟的战士和医生。

多少个夜晚,立春无法入眠。她独自一个人披衣下床,春风、春雨睡得正熟,打着微鼾。这是一处野外的宿营,就一个简易帐篷,她们三人挤在一块,从不畏严寒酷暑,更不怕蚊蝇蛇虫,连凶狠的敌人都不怕,还怕这些吗?医疗队好的房屋、帐篷都让给了伤员们,他们是她们崇拜的对象,是战地英雄。每一次深夜查房归来,她都要面对北方,哦,北斗七星的勺柄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向日葵大姐吗?是的。向日葵大姐就是她心中的启明星,永远照耀她去战斗。不知不觉中,她眼睛的泪水潸然而下,流成了长江、黄河。她自言自语:向日葵大姐,我和春风、春雨想你了,你还好吗?春风、春雨常常梦中呓语,叫着“向日葵大姐”。那次战斗是在北方,北方就是抗击小日本侵略者。向日葵大姐所带领的医疗队设在一个小山沟的深洞里,前方战斗打得异常惨烈,特别是小日本的迫击炮发着嗖嗖的声音,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整个溶洞震得如同一张散了架的木床,咯吱咯吱地响。前方将士受伤的大多是外伤。轻伤就是包扎,重伤就得截肢。前方战场缺乏弹药,一位首长亲自挥舞大刀冲锋陷阵,与凶残的敌人进行肉搏战,不幸被砍伤了一只手臂,伤得很深,已经伤到骨头,必须截肢,否则感染之后,危及生命。前方的战斗仍在继续,而且枪炮声、嘶杀声越来越近了。

向日葵队长通过枪炮声、嘶杀声迅速判断出:敌人已经突破了我军前方一、二道防线,正在向第三道防线逼近。她们医疗队虽属于后勤部队,但医护人员随时变为战士,投入战斗。溶洞伤员随时会受到敌人的进攻,遭受沉重的打击,甚至是灭顶之灾。战场指战员必须清醒的头脑,通过枪炮声及周围的环境情况对敌情了如指掌,迅即作出判断、制定方案。眼前情况是:一是迅速组织医护人员掩护伤员撤离;二是首长的截肢手术必须要做,且时间为五分钟;组织医护人员战斗,建立溶洞医疗队的第四道防线,确保首长的手术成功且安全撤离。

向日葵队长果断下达指令:春风、春雨迅速组织伤员向山林撤离,直到安全地带,与大部队汇合;立春负责首长的载肢手术,大雪、小雪当助手;自己带领医疗队的二十余名老战士筑构第四道防线,投入战斗。

整个作战指令下达只用了三十秒。

溶洞医疗队忙开了,整个工作有条不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地进行着。向日葵队长带着二十名老医护人员迅速投入了战斗。立春还想争辩,队长,您是医疗队的主心骨,您给首长做手术,我带领队员投入战斗。谁知,队长只是深情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说,立春,你还是孩子,后面革命的道路还很长,医疗队就全靠你了。她嘴巴还未张开,向日葵队长匆匆的身影已经投入了战斗。

大雪、小雪是立春在皑皑白雪中救出的两个小女孩,比春风、春雨还要小四、五岁,相比较她而言,她年长的十岁,是她们的大姐。当时在雪地里救出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立春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硬把两个孩子放入怀里捂热了她们的身体。得救了就跟了她,问起她们的名字,她俩说,爹娘叫她们大丫、小丫,而爹娘在那次震惊中外的屠杀中被杀害了,她俩是在姥姥家归来的路上迷了路,迷路的原因是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这些叙说都是大丫说的。立春说,大丫、小丫的名字太俗气了,你俩就叫大雪、小雪吧,就像这纯洁的白色世界,心中无瑕疵,只记住一点儿,就是那次你们爹娘遇害的屠杀,让它成为这皑皑白雪中的一个斑点,记住它,报仇雪恨,让我们的家园永远是一片纯白的世界。大雪、小雪很机灵,跟我学习医术,一点就通。

枪炮声越来越近了,立春脸上的汗滴滴到了地上,似乎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像是钟摆的声音,时间正一秒一秒地过去。没有麻药,首长很坚强,顺手抄起了床边一根搭手用的棍子,说,小姑娘,别心慈手软,来吧,说着把木棒塞进了自己的嘴巴。她拿起小钢锯,一锯一锯地锯起了首长的胳膊,每拉一下锯子,她的手就会钻心地痛一下。突然,她听到了溶洞外传来了向日葵队长冲锋陷阵的声音,同志们,冲啊,为首长赢得宝贵的时间。她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队长和她的战友们在与敌人做最后的殊死拼搏,红军缺枪少药,最后的抉择就是用血肉之躯来垒起一道长城,阻挡敌人的进攻。她不敢再浪费时间,狠命地拉了几下小钢锯,终于,首长的手臂被锯下了,血溅了她一脸,大雪、小雪忙用纱布进行包扎。首长咬断了木棒,也没有吭叫一声,满脸大汗,说,小姑娘,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医生。

立春、大雪、小雪忙挽扶着首长向山林撤离。立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一下,她看见了队长挥舞大刀正在与敌人刺杀,而狡诈的敌人并不恋战,向后撤离一里地。向日葵队长也带领战友向后撤离,她知道阻击任务已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快速撤离到安全地带。谁知,万恶的敌人架起了迫击炮,十几发炮弹同时落在了向日葵队长和战友们的阵地上。阵地闪起了一阵阵火光,接着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声。首长、大雪、小雪都回头望了过去。地面闪现的哪是火光?那是鲜血染红了大地的颜色。首长脱掉了军帽,立春、大雪、小雪也随之脱掉了军帽,举起了右手,向她们心爱的战友致敬,别了,敬爱的战友!

敌人一窝蜂地向溶洞涌来,她们一刻也不敢停留,迅速撤离。立春就这样与心爱的向日葵队长告别了。向日葵队长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导师,她就是她伟大的母亲。

向日葵队长牺牲了,革命战士前仆后继,立春就成了医疗队的队长,春风、春雨就成了副队长。

多少个夜晚,立春眺望北方,思念着向日葵队长,向日葵队长是她心目中的榜样、英雄。

 

十多年过去了,抗战终于胜利了,人们都沉浸在无比兴奋、欢愉之中。

立春也不例外,锣鼓敲起来,秧歌扭起来,狮头舞起来,龙灯腾起来,好不热闹。庆贺之余,夜深人静时,她又思念起向日葵大姐。那种思念呀,让她潸然泪下,这是激动的泪水,也是幸福的泪水,更是兴奋的泪水。多少年的期盼,多少年的奋斗,多少英雄儿女的鲜血换来的今天的胜利。向日葵大姐,您看到了吗?您和战友们的鲜血没有白流,是您们的鲜血换来的胜利,你高兴吗?我想,您的脸上一定荡漾着幸福的黄灿灿的笑容,哦,是向日葵的颜色,金灿灿的。她唱起那首唱了十多年的歌《向日葵》:

“你是一朵向日葵

片片金黄的花蕊

吐露芬芳为了谁

你又为谁百折不回

笑靥是那样美

笑靥是那样美

从来不流辛酸泪

但愿我和你长相随

一生一世和你相依偎

……”

为了谁?为了谁?为了谁……为了穷苦人们吃上饱饭,为了穷苦人们过上太平安康的日子。她的泪不再流了,她已不是只会哭鼻子留着马尾辫的丫头了,向日葵大姐也不愿看到一个爱哭鼻子的她。

月光普照,一缕缕青辉透过树荫射到她的面前。立春止住了泪水,眼前射下的月光真像一把把利剑,哦,差点儿忘了,不能再沉溺于过去的记忆之中,要化悲痛为力量。大姐,我想对您说,又要打大仗了,一山难容二虎,国民党反动派背弃穷苦人们的利益,与人民为敌,我们该不该亮出手中的利剑?狠狠刺向敌人的胸膛?

起风了,树叶飒飒作响,像是向日葵大姐清脆而又温柔的声音:立春妹子,你说得很对,对于一切违背穷苦人们的利益,我们都要作最坚决、最艰苦的斗争,穷苦人们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们要彻底铲除旧社会的丑恶势力,铲除他们的根茎,打倒他们,建立一个崭新的新社会。要让人人有饭吃,娃儿们个个能上学,自由平等民主富强,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新社会呀。对于旧社会的丑恶势力,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只可惜呀,我于你们先走了一步,不能与你们并肩作战了。立春,春风、春雨妹子还好吗?你们要团结一致,发挥十双筷子抱成团的力量,同旧恶势力坚决斗争到底。

向日葵大姐的话语句句铿锵有力,犹如天空中的一声惊雷,回荡在立春的耳旁。是呀,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一步步走上革命生涯,虽然向日葵大姐不再教导她、指引她。但向日葵大姐的话语永远烙在她的心间。

立春笑着,笑得那么甜,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向日葵大姐,你知道吗?我现在是医疗队的队长了,春风、春雨也是副队长了,还有大雪、小雪,分别是护士长、副护士长,她们工作都很尽力且卖力,上个月团首长还表扬我们医疗队,给我们发了锦旗,锦旗上绣着“战地医院先进医疗队”几个黄色的大字,闪闪发光,如那金黄色的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听了这个消息,您高兴吗?你兴奋吗?向日葵大姐。

透过树隙,立春看到了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那是向日葵大姐温柔的眼睛。傻丫头,大姐当然为你们高兴了,你们众姐妹都是好样的。

向日葵大姐,您知道吗?团首长还说了,我们医疗队是个温馨、舒适的医疗队,再暴再烈的伤病员进了我们医疗队,就算是一只受伤的猛虎,在治伤期间也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团首长给我们医疗队取了相当当的名字:春天医疗队。这个名字好不好?

嗯,这个名字特好。春天,充满着希望,充满着生机,再灰心、失意的人一想到春天及春天的美景,生命就会荡起激情,激情昂扬地投入生活,不,是斗志昂扬地投入战斗。

是的,大姐,我们医疗队的医生、护士在您的影响下,对待伤员战友亲如兄弟姐妹,我们医疗队的病房呀,如春天般温暖、惬意。

立春就这样面对着北方、仰望着天空与向日葵大姐默默地对着话。

春风、春雨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

大姐,你又在想向日葵队长了。春风说。

大姐,要是向日葵队长还活在我们中间看到今天的胜利,就甭提多高兴了。春雨说。

是呀,向日葵大姐是去了,但她的精神永存,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立春感慨着说。

向日葵队长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她永远是我们的榜样。春风、春雨异口同声地说。

大姐,刚才小雪秘密带回了上级首长的指令,我们得赶快回去研究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

向日葵大姐,我们去了,您就等着我们凯旋归来的消息吧。立春说罢,风风火火地回到春天医疗队。

队长,上级指示我们春天医疗队编入解放军陈(庚)谢(富治)兵团下辖的412旅的战地医院,解放军将南下、挺进中原,解放所有的穷苦人们。春风简单介绍了上级首长的指示。

哪我们春天医疗队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春雨问。

解放军大部队于十日后南下,上级指示我们这十天内选择一处比较合适、隐蔽的村庄作为战地医院临时医院,这次主要是解放秦巴山脉余脉的郧城,为大部队南下扫清障碍。春风说。

立春听春风的解说,忙拿出军用作战地图,在上面标记着。

春风、春雨凑了过来,一起看地图寻找合适的地点、位置。从地图上看,郧城就如嵌在茫茫大山从中的一颗明珠,两座山围起的一座小城,城池虽小,地扼咽喉,跨秦楚边界,素有朝秦暮楚之说,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看来夺取郧城是一场恶战。对于恶战、大战,她们经历了无数次,她们没有上战场和敌人真枪实弹地干过,但小战不断,一是要救治伤员,二是要保护医疗队伤病员的安全,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但有时这战场比主战场更为惨烈,要把所有伤病员治好,他们是部队的精英,是部队的有生力量,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士,若再重上战场,那就是一头猛虎。

立春的目光落在了离郧四、五公里的一个小山沟上,并用铅笔勾了一下记号。从地图上看,离郧城最近的这个小山沟被群山围绕,前面有一条河流,是春天医疗所的理想之地。群山有着茂密的树林,若被敌人发现,便于迅速撤退,沟前在一条河流,便于医疗所的清洗工作,若有敌人袭击,天然的河流也是一道屏障。这个小山沟在地图上的名称叫王家坪。

立春说,地图上只能看个大概,具体情况还得去实地侦察、察看,实践出真知,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出发,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敌人?若有敌人,还要制定具体的作战方案,春风,你是医疗队的副队长,我与春风即刻出发,医疗队里的事儿全部都交给你。

队长,你放心,我一定把医疗队里的工作做好,等待你和三妹归来。春风拍着胸脯说。

立春、春雨迅速背上干粮,整理了一下行装,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艾红军的乳名小石头。艾红军的名字是他多年以后才改过来的,那个年代,他只敢把这个响亮亮的名字隐埋在心底。

他是逃难逃到王家坪的,被地主王麻子捉去放牛。他就成了放牛娃,成了王麻子没有工钱的长工。在王麻子家里,他睡在牛圈后的柴棚里,与牛为伍,以牛为邻,那一群牛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王麻子秃着顶儿,常年戴着一顶狐狸皮做的吊耳朵帽子,个子矮小,腆着肚子,满脸的横肉,最让人恶心的就是那一脸的麻子,麻子跟雀斑不同,麻子是融进了他那乌红色的肉皮里,麻子脸是因为天花感染之后,痊愈留下的疤痕。而雀斑则是小时候蚊子屙屎屙在脸上后长成的,用石灰、白酒掺和刺破涂抹可以清除,这是土法子。麻子脸的人凶狠、奸诈,再加上他的贼眉鼠眼,让人见了就心怵。

你叫啥名字?王麻子瞪着眼问。

小石头。他怯怯地说,浑身颤抖。

这名字好,石头忠诚,老实,不惹事儿,今天起,你就给我喂牛,牛吃什么,你就吃什么。王麻子说。

嗯。小石头不敢抬头望那张麻脸,低着头回答。

小石头过得真如牛般的生活,牛勤劳、本分,他也一样勤劳、本分。鸡叫三遍,东边的山坳还未泛白,牛圈里的牛哞哞地随着鸡叫了几声,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得赶着牛去北山吃草。王麻子让他牛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牛吃草他就得吃草,但草也是人吃的吗?他就在山上寻得些野果子吃,填饱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有时没有野果子,他就悄悄刨地主王麻子地里的红署烧着吃。开始几次倒没有发觉,王麻子以为山里的野猪晚上拱吃了,可后来他发现了野猪的嘴和人的手刨的痕迹不一样,逮到了小石头,把小石头反绑着吊在檀子头,用那根山里竹根做成的抽牛的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他痛得晕了过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仇恨的种子,恨不得把王麻子碎尸万段,还有他的五个姨太太,狗仗人势,天天对他指手划脚,倒尿罐、洗脚水是家常便饭。他最好的饭菜就是王麻子的五个姨太太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这些残羹剩饭是用来喂牛的,牛当然是他喂,不过,他有一个特权,就是先于牛可以抢到这些残羹剩饭,那是一顿丰盛的饱餐。“放牛娃好(啊)伤心(哪),

家中没钱去(啊)帮人(哪)

爹娘们也不忍心(哪)

清早起来天(啊)未明(哪)

双手打开牛(啊)圈门(哪)

把牛放在山林(哪)

放到晚上才(啊)回还(哪)

一家老小全(啊)吃完(哪)

残羹剩饭留给我(哪)

地主穿得厚(啊)敦敦(哪)

我们冬天穿(啊)一层(哪)

冻得脚跟血(啊)淋淋(哪)

放牛娃儿盼(啊)红军(哪)

红军来了天(啊)放晴(哪)

穷苦人才得翻身(哪)

……”

小石头天天跟牛打交道,听惯了山林里鸟儿啾鸣、溪流叮咚、甚至牛羊的叫声,他都觉得很美,没人跟他说话,跟他说话的只有这些大自然里的天籁之音。他就和着这些天籁之音啊哪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唱着唱着,他泪流满面,地主、地主婆娘都不把他当人,特别是三九寒天,那柴房里根本没有棉被,四周不是土墙,而是用木棒支撑起来的,堵不住,北风呼呼地吹着,像刀刮,刮得他浑身生痛,没得法,他只得挤进牛圈,牛身上有毛发,他就挤在牛身上取暖。

小石头没有亲人,当他感到感到寒冷、饥饿的时候,他就唱起了这首自编的歌儿,唱着唱着,他又想念起红军叔叔、阿姨来。他知道他们都是好人,那年,他在小路旁饿得奄奄一息了,穿得很破烂的红军叔叔、阿姨把腰袋里仅有的干粮给了他,他当时想跟那些叔叔、阿姨们一起走。可叔叔、阿姨没带上他,说他很小,他们红军现在正处于最艰苦的时期,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程,而且随时发生战斗,因为敌人对他们进行围追堵截,他们随时可能为革命而献身,带上他不便,希望他坚强地活下去,等长大了就去参加红军。他听了这些话之后点了点头,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红军叔叔、阿姨,但这种惦记只能放在心底深处,他知道,像王麻子这种地主及其婆娘都是坏人,他们见了红军就举报给保安队或者命令家丁枪杀。在王麻子家里,他只字不敢提红军曾经救过他的事情。他年纪虽小,但机灵着,更清楚只要一说出红军的事儿,那就是杀身之祸,因为他在流浪的过程中见过白军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红军的场面,那场面真是血流成河,染红了黄色的土地。好在他平时不多言多语的,正如王麻子说的一样,诚实得如同一块石头。他就是一块小石头,或者说是路边的一棵无名的小草,一点儿也不起眼,从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首歌也只是在小石头放牛吃草的时候唱给牛听,牛通人性,要不怎么会《牛郎织女》传说中的老牛的故事。那群牛边吃草边听着他的歌,时不时也哞哞地仰天长啸,似乎对他的不公平待遇而感到愤怒,有时也低头哞哞几声,似乎对他充满着同情。

小石头唱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唱到最后几句:放牛娃儿盼(啊)红军(哪),红军来了天(啊)放晴(哪),穷苦人才得翻身(哪)……他多么希望红军来呀,红军来了,穷苦人们就翻身了。

立春和春雨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她俩不敢走大道,带着地图抄山道、小路,因为她们经过的地方还在白狗子统治之下,常遇到了一些路卡、路障之类的,还得过关证,她们哪有呀?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们只得装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脸上涂了些烂泥巴,很像,尽管如此,白天的时候,她们还是不敢走大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大概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赶到目的地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涌来了几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风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这遍地都是沟沟壑壑,没有城,也没有楼,可风刮得树枝咯咯作响,有几处嫩枝、枯枝被刮断了。黑云压上了山顶,四处一片漆黑。这下糟了,由于任务紧、走得急,立春、春雨都没有预料这种意外情况,连防雨的雨衣都没带。但不能停止脚步,时间就是生命,得抓紧时间完成任务。立春、春雨只得在黑暗里摸索。

屋漏偏逢连阴雨。春雨最近身上来了,加上风寒,突然发起烧了,浑身滚烫,她的嘴唇打着哆嗦,却一个劲地叫着冷,四肢无力,行走已出现困难。立春儿只得背着她步履蹒跚地向前窝行。

立春儿精疲力竭,这风寒似乎有传染性,她感觉到自己好像也受到风寒,四肢发凉,但她强忍,任务重要,就算是死,她也要到达目的地。

雨淅沥地下个不停,一时间还下成了雨线子,抽打着立春、春雨瘦弱的身体。近了近了,立春根据她们窝行的时间推算,离她事先在地图上圈的目的地似乎只有十来里路程了,坚持就是胜利,想当年,她们跟向日葵大姐雪山、草地都过了,那时的条件比现在艰苦上百倍,这点儿小困难算得了什么。立春的眼前又现出向日葵大姐和蔼的笑容,妹子,坚持吧,胜利就在眼前。她又咬了咬牙,一使劲儿,把背上的春雨向上挪了挪,继续向前挪去。突然,她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失去了知觉。

小石头一大早就被周扒皮般的王麻子给叫了起来,小石头,今天在北坡不仅让牛吃饱,还得割两捆牛草回来晒干,留着牛过冬吃。以前,没有牛高的小石头驼不动牛草,随着年龄的增加,小石头长到牛一样高了,就让他每天放牛,另加割牛草的任务,牛草割少了就得饿饭,剩下的残羹宁可倒进粪坑,也不给他吃,让他挨饿,这就是凶狠、可恶的王麻子。要是给他一把刀,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今早儿,山坳下的太阳还未泛白,外面还漆黑一团,远处还隐红听到狼嚎声,还有些不知名的野兽的叫声,大人走在北山的那条羊肠小道眉毛直竖、心发怵,因为那条小道坪里的人曾不慎滑落跌下了山崖,都说那地方有孤魂野鬼。大人也只在天完全泛白才敢走上那条道,晨曦、落日都不走这条道。小石头只不过一个小屁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在王麻子的眼里命还没有他的牛值钱,死了也不过是死了只狗,无所谓的。

小石头的命不如性畜,所以他不怕,有那群牛在,与牛为伴,心里无鬼,有什么好怕的?其实他就是个流浪娃儿,荒野、坟茔、垃圾堆之类的地方他睡过、呆过,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是鬼魂。他的心中就怀念最亲的人是红军。

“地主穿得厚(啊)敦敦(哪)

我们冬天穿(啊)一层(哪)

冻得脚跟血(啊)淋淋(哪)

放牛娃儿盼(啊)红军(哪)

红军来了天(啊)放晴(哪)

穷苦人才得翻身(哪)

……”

小石头只要一唱起这首歌,所在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因为他的心中有一缕阳光,有无限希望,只要红军来了,王麻子也蹦达不了几天了。

领头的牛是头公牛,小石头叫它“大石头”,意为大石头是他的大哥。大石头高大健壮,一路上它总要仰天高哞几声,然后舔舔小石头的手,显得和蔼可亲。其它的牛就跟着它一起哞叫,响应着它的头领地位,它不吃路边的庄稼,其它的牛更不敢向路边瞅一眼。

今早儿个咋了?大石头走到那条羊肠小道,停止了脚步,仰天长啸不停。小石头朝着它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其实他稚嫩的小手对于庞大的牛屁股而言是无济于事的,要在平时,只要他一抬手,大石头就会会意,就会憋足劲儿,前蹄一抬,噔噔噔,不费吹灰之力就带领着群牛顺利通过了那条羊肠小道。

大石头依然仰空长啸,哞——哞——哞——群牛跟着长啸,哞叫声在谷间回荡,高亢而又凄厉,久久不绝。

大石头,你疯了吗?哞叫个啥?小石头心一下子急了,他自从成了地主王麻子的放牛娃儿,与大石头及其这群牛很融洽,从没有遇到过眼前的状况。咋了呀?咋了呀?咋了呀?大石头?小石头六神无主,他慢慢地抽出了腰间的竹根牛鞭子,这鞭子他从没用过,今天非得用一用。

大石头才不屑他腰间的牛鞭子,哞——哞——哞——叫得更勤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非常焦急。

牛通人性,难道有什么事儿发生?

 

东方泛亮,起了一层层鱼肚白。

立春浑身湿透了,为了不让春雨淋着雨,给春雨多一些温暖,在倒下的一刹那,让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了春雨的身体之上,这就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姐妹、战友。春雨发着高烧,滚烫的身子瑟瑟发抖,胡乱动弹,口中胡乱呓语,立春大姐,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立春也发烧了,她的脸绯红、滚烫,四肢无力,她试着侧翻一下,根本无法动弹。她把自己滚烫的脸紧贴在春雨的脸上,安慰着春雨,三妹,别胡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向日葵大姐不是教过我们这首诗吗?要我们在绝境中心里要有阳光,要充满希望。

春雨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念叨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是死了,而是牺牲了,牺牲也是为了穷苦人们翻身做主人的革命事业而牺牲,是光荣的、伟大的。

春雨,你说得太对了,我们的牺牲是为穷苦人们,牺牲了也是值得的。立春也默默地说。

两颗滚烫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在这荒山野岭,立春、春雨紧紧地抱在一起,她们真希望有奇迹发生。

小石头的竹根牛鞭狠狠地在大石头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大石头依然没动,真犟,在小石头眼里,它从来就是一头听话的乖牛,而不是一头犟牛,今个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中了邪了?

大石头没有再仰天长哞,而是把头扭向小径的一边长哞起来,这引起了小石头的好奇心,大石头怎么呢?从来就没有此种举动,难道路边有什么怪物?吓得大石头不敢前行?好奇心驱使着小石头,此时,天已放亮,一连下了几天的连阴雨,难得天老爷放晴了,太阳在山坳间露出了红红的半边脸。今天天气不错,难道有喜事儿?我一个地主家的长工,长年给王麻子放牛,喜事儿会降临我身上?小石头想着,又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王麻子的喜事儿倒不少,连娶了几房姨太太,他都见着的,而他依然睡在柴房和牛圈里,连喜事儿的边儿都没沾一下,他若遇到喜事儿,除非溪水倒流。

大石头又朝小路边低哞了几声,群牛也都朝路边低哞着。真奇了怪了,小石头就向大石头哞叫的方向走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两条黑影摞在一起,不知是人还是鬼?在这荒山野岭,除开他是人之外,没有第二人了,哪儿来的人哪?那就肯定是鬼了,小石头从来没见过鬼,世上哪来的鬼呀?那儿分明是两个人的身子呀,他定睛一看,那俩人有着长长的头发,一定是女的,像是姑娘。管它是人是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石头没有一点儿怯意,急忙跑过去。哎呀,我的娘亲呀,还真是两个女子,看年龄似乎比自己大一些,应该称姐姐。

小石头连声大姐的叫着,但没有回应,难道真是女鬼吗?他不信,明明是两个貌若天仙的姐姐,怎么会是鬼呢?他俯下身子,凑了下去,伸出指头,他得试试两个姐姐还有没有呼吸。哎,呼吸还有,只是微弱。再摸摸两位姐姐的额头,脸色苍白,但额头烧得烫手。两位姐姐的衣服湿透了,不发烧生病才怪呢?

附近有一个小山洞,小石头有时中午不回的时候,就躲在山洞里睡觉休息,可以生火,煮一些悄悄地从地主地里偷扒来的红署、玉米,以充饥。事不迟宜。小石头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上面的一位大姐背到小山洞里,忙生着了柴火,把大姐姐上面的衣服脱下来搭在旁边烘烤。紧接着,他又去把另一位姐姐背进洞里。

大石头见着小石头做完这一切,一声仰天长啸,前腿一抬,后脚一蹬,踏踏实实地走上羊肠小道,群牛跟着一道去北坡吃草去了。那一声长啸,似乎是对小石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赞赏。

两位姐姐发烧了,烧糊涂了。小石头野外生存的经验很丰富,得首先给两位姐退烧。山里退烧的草药他认识很多,而北山长的最多的是牛膝草。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他便寻得了一把牛膝草回来,用一个铁罐子煎着,同时,他又扒回了几个红苕,放在篝火边烘烤。两位姐姐肯定饿坏了,烧退了之后,得吃饭补充营养。他把煎好的牛膝草汤水滤去草根后,又分别给两位姐姐服下。他不认识两位姐姐,两位姐姐生得俊俏,五官端正,面善,但肤皮有些蜡黄,说明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两位姐姐的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小石头摸了摸她俩的额头,感觉烧退了许多,不再烫手了。哎,就甭提他内心有多高兴,今天真是做了一件善事儿。

立春渐渐苏醒了过来,首先看到了篝火,一阵阵暖意扑入胸怀。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出现在她面前。大姐姐,你醒了,快吃点儿东西。她吓了一大跳,作为一个战士的警觉使她立即把手伸向了腰间掏枪。猛然发现自己的外衣被脱掉了,只穿着内衣,内衣基本被烘烤干了。这是习惯性的动作,实际上她和春雨在出发前就没带枪支,带着枪支只能给自己带来麻烦,这次任务是侦探,而不是战斗。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多少个白天夜晚,困了、累了,就和姐妹们合衣而睡,脱衣服睡觉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眼前,自己的衣服竟被一个陌生人给脱了,羞死了羞死了羞死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男孩干的。流氓流氓流氓!她怒吼着,这是她的耻辱。她杏目圆睁,不容分说,啪啪啪,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就是三巴掌。打的小石头晕头转向。哇——哇——哇——小石头恸哭起来,那声间不亚于大石头仰天长啸的哞声。

这哭声倒把春雨哭醒过来了,春雨的反应与立春如出一辙,同是春天医疗的医生、战士,有着医护人员善良、温柔的一面,同时又有着战士勇敢无畏的一面,对于敌人毫不留情、心慈手软。她们把小石头当成了十恶不赦的敌人。她抬起她的右手,啪啪啪,小石头的左脸上留下了五道红红的指印,凸起,似《西游记》中的五指山。

小石头此时不仅是晕头转向,而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有些痴傻了,哭声变得低沉、沙哑。他不明白自己救人有何错?救出了两只“白眼狼”?他的哭声就如大石头一般,有时受了委屈,低头低哞着。

——呜——呜——小石头的哭声低沉,和着风吹山林的沙沙声,是一曲凄苦的曲子。

几片乌云突然遮住了正冉冉升起的太阳。立春、春雨的心一沉,我们是不是错怪了小兄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太阳终于驱走了乌云,晴空万里。立春开始打量着山洞,洞不大,只容得三、四个人,自己和春雨的外衣正搭在篝火边烘烤着,她伸手摸了一下,干得差不多了。她和春雨迅速取下穿上。什么味道?这么香?立春和春雨被一阵阵扑鼻而来的烤红署香气惊得睁大了眼睛。哦,篝火边有烤红署,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她们饥不择食地抓起了烤红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连烤焦的红署皮都吞进了肚子。

小石头呜呜地哭着,透过迷蒙的泪水,他看到眼前两位姐姐的吃相,竟情不自禁地止住了哭声。难道眼前两位俊俏的姐姐是饿死鬼托生的?如此狼狈相,不像大姐姐。

添饱了肚子。立春感觉到身上有劲儿多了,浑身暖烘烘的,脸上也红润起来,看看眼前的小鬼,还是个孩子,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人了。小鬼,你叫什么啥名字?干啥的?

小石头捂着火辣辣的脸,脸上尽是泪水,有些惊恐,这大姐姐咋的呢?一会儿凶煞恶神,一会儿和蔼可亲?他捂着他,没有搭理。

春雨也意识到自己打错人了,说,小弟弟,姐姐把你当坏人、当流氓了,对不起,我们不该扇你耳光。

小石头这才抬起头,脸上火辣辣地生疼,眼里是孤疑的目光。

来,让姐姐看看,打坏了没有?姐姐给你揉揉。立春伸出了她纤细、温柔的手。

小石头的脸立即不痛了,一股暖流涌入了她的心间,咋这大姐姐像以前救过他的命的红军叔叔、阿姨呢?特别是那轻轻的揉搓,让他又想起了红军叔叔、阿姨们。

“放牛娃儿盼(啊)红军(哪)

红军来了天(啊)放晴(哪)

穷苦人才得翻身(哪)

……”

小石头情不自禁地哼起他自编的发自内心的歌谣。

你是放牛娃?给谁放牛呀?立春眼前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和春雨此次的任务就是探清王家坪的所有情况,而心跟她们永远在一起的就是这种给地主当长工的人。

我是放牛娃,我给地主王麻子当长工。小石头毫不迟疑地说,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亲人,不应该保留。你们是什么人?大姐姐。

我们是讨饭的,我和姐姐一路讨饭讨到这里,在这荒山野岭迷路了。春雨抢先说,多年的战斗生活让她有了丰富的经验,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时,千万别兜出自己的家底。

我们以前是红军,可现在不叫红军,叫解放军。立春敞开心扉说,她觉得没必要隐瞒。

什么?你们是红军?哄鬼去吧。小石头当然不相信,眼前的两位姐姐的装束根本不是红军。

那你说说我们为什么不是红军?立春也有些好奇。

你们没戴红军帽,没有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小石头很稚气地回答着。

立春、春雨格格地笑着,小鬼,你先告诉我们的名字,我们才告诉你原因。

我的小名叫小石头,我放的那群牛的头领叫大石头,我的大名叫艾红军,可这个名字没人喊,只我一个人知道,因为红军还没来,地主还当道儿,喊出去就要杀头。小石头说。

小石头兄弟,你说的很对,你的大名不能叫,叫了就可能砍头,但此时的我们也一样,就是有五角星闪闪的红军帽也不戴了,戴了不是让白狗子给逮去了?你想想,小石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石头摸摸脑袋瓜子,理儿是这个理儿,就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你们真是红军?他实际上很机灵。

是的,不过现在不叫红军了,现在叫解放军。立春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那你打地主老财吗?小石头疑惑着问。

红军是穷人的队伍,解放军也是穷人的队伍,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其中主要打倒地主老财,让穷苦人们也有自己的土地,过上好日子。立春笑着说。

我听懂了,现在的解放军就是以前的红军。小石头悟透了,突然跪在立春、春雨面前,连磕着响头,谢谢红军姐姐,红军是我的大恩人。

立春、春雨被小石头突如其来的行为怔住了。半晌,她俩才缓过神来,小石头,这是干啥?

小石头把他小时候流浪时被红军叔叔、阿姨解救的事情给立春、春雨讲了。

不管是以前的红军,还是现在的解放军,都不信奉“磕头谢恩”这一套的。立春说。

小石头,我们就是一家人。春雨说。

我们就是一家人。小石头点着头。

小石头,我是解放军412旅下辖的春天医疗队队长立春,这位是副队长春雨,部队马上要南下攻打郧城,为渡江解放中原打通要道,郧城是秦楚咽喉,是这次打通要道的重中之重,到时战斗会异常激烈,春天医疗队要选好地址并拿下它,解决郧城解放战争的后顾之忧,通过地图勘察,王家坪是最佳点。立春把这次侦查的意义向小石头说了出来。

小石头兔子般竖起耳朵听着,很带劲儿,马上要解放郧城了,王麻子的死期到了,他能不高兴吗?

小石头,你在哪家地主打长工放牛?春雨迫不及待地问。

王家坪的王麻子,王麻子连性畜都不如,我恨不得把它剁成肉浆喂狗。小石头咬牙切牙地说。

王家坪?大姐,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了,而且还结识小石头兄弟。春雨欣喜若狂。

这是王家坪的北山,离村子有四、五里,王麻子让我把牛赶到这儿吃草,不让牛在村子周围吃草,以免牛偷吃了庄稼。小石头说。

太好了,小石头,你赶快把地主王麻子的情况仔细地给我们说一遍,比如村子里的兵力、地形地貌等。立春更欣喜。

地主王麻子有二十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个个凶煞恶神,都有些飞檐走壁的本领,还配有枪,他的庭院一般人近不了身,他的大儿子王大彪,村里人都叫它“二狗子”,是因为他曾在省城给小日本当过二狗子,小日本跑了,他又回来坪里,仗着王麻子的势力,在郧城弄了个保安队长,手下有一百多号白军。小石头说。

小石头,你说的这些军事情报对我们非常有用,你能再帮我们画一张简单的王家坪的地图吗?立春问。

小石头从春雨手里接过纸和笔,在王麻子家当了将近十年的长工,坪里的一草一木都长在了他的脑子里,如数家珍。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坪里坪外的河流、房屋、小径都画得一清二楚,递给了立春。

小石头同志,非常感谢你对我们春天医疗队的大力支持,赶明儿革命胜利了,全天下的穷苦人们都得到解放,这里面也有你的一功劳,特别是王家坪村的穷苦人一定会记住你的功劳的。春雨说。

立春姐、春雨姐,我也要加入你们的队伍,当一名红军战士,不,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小石头真诚地说。

小石头同志,你已经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了,再过几天,我们医疗队就要攻打王家坪村建立战地医院了,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夹击王麻子,这个小山洞就是我们战前指挥所。立春说。

好的,两位大姐,一切都听从你们指挥。小石头说。

我和春雨即刻返回驻地,向首长汇报王家坪村的情况,你赶着牛回到坪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三天后这个时刻我们在这里汇合。立春说。

时间过得真快,太阳又落山了,两条黑影在山路上左右闪动,向驻地迅速奔去。

小石头赶着牛群,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坪里。

 

立春工作起来不要命,刚回到驻地,就拿起了笔和纸,通宵达旦,把王家坪作为战地医院的建议及兵力布署情况写成报告送到上级首长那里。首长很快回复,同意她的建议,并调集一个班的兵力给她们医疗队,攻打地主王麻子的家丁。

班长赵大寒接到命令后,带着一班三十个人马直接来到医疗队整装待命。

“班长,医疗队只有十来个女兵,我们有三十个人马,而且个个都是战斗英雄,怎能听从一个女队长的调遣”。赵小寒有些不服气。

赵小寒是赵大寒的跟班,从名字上看是兄弟俩,其实不是。赵小寒只有十五六岁,新兵蛋子一个,无战斗经验。那次在战场上,敌人的迫击炮弹射出后,在抛出优美的抛物线后,会发出尖锐的啸叫声,有经验的老兵会立即倒伏在地,而赵小寒依然站在那里。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班长赵大寒扑了上去,把赵小寒扑倒在地,接着就是轰隆隆的爆炸声。赵大寒救了赵小寒,赵小寒就认赵大寒为哥哥,鞍前马后地为他服务、报恩,班上与连队的命令、文书文件传达都由赵小寒负责,他实际上就是班上的通讯员。

“不许胡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赵大寒说。

“让一个娘们来领导我们,这事儿传出去会让兄弟们笑掉大门牙。”赵小寒说。

“小寒,我们去会会春天医疗队的队长。”赵大寒说。

“去就去,我就不信这女队长是老虎?还吃了我?”赵小寒嘟着嘴巴说。

“小寒,有首歌不就是叫《女人是老虎》吗?说不定这春队长还是只女老虎,把我们给吃了。”赵大寒笑着说。

“大哥,要吃也是吃你吧,我这肉还没成熟,不好吃,你身上的肌肉像猪肘子,好吃。”赵小寒边说边呵呵地笑着。

赵大寒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国字脸,轮廓分明,加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刚毅的目光,是任何女子见了就会砰然心动的那种俊男。无奈,革命战争年代,他把儿女情长之事儿早已抛在脑后,投身戎马生涯,随时会为革命事业献上自己的宝贵生命,哪来的时间花前月下、儿女情长?

“小寒,不要胡说,春天医疗队可是我们团所有连队里最出色的医疗队,得到过旅团首长的肯定和表扬。”赵大寒说。

“大哥,我们班可是全团出了名的老虎班,打起仗来个个不要命,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赵小寒说。

“别啰嗦了,快去集合队伍,解放军队伍个个都是兄弟姐妹,不存在谁管谁的问题。”赵大寒边说边整理着装束。

赵小寒只得去场子集合队伍了。

赵大寒带领着他的三十号兄弟来到了春天医疗队的院外。未入院,便听到一阵阵歌声入耳:

“春天的花

春天的草

春天的杨柳扭着细腰

春天的水

春天的鸟

春天的蜜蜂跳着舞蹈

……”

不愧是春天医疗队,院子里的树是绿绿的,各种花争奇斗艳,鸟儿在树间欢跳,远方隐约传来阵阵枪炮声,而这里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气象。要不,怎么叫“春天医疗队”呢?

首先映入赵大寒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妈正忙着打扫庭院。他很客气地叫了声,大妈,你歇着,我们帮你打扫庭院。那位白大褂大妈扭过身嘿嘿一笑,小子,看清楚,是大叔。赵大寒吓了一跳,医疗队不全是“女儿国”吗?怎么蹦出个大爷?赵大寒是战斗中的英雄,此时却抓挠着脑袋,忸怩起来,像个腼腆的大姑娘。

“瞎忙(夏芒)叔,您歇会儿,别累坏了身子,等会儿,我们忙罢了,姐妹来帮你打扫”。立春从窗户伸出头来,叫唤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天真可爱,真像春天的天使。

那笑声如驼铃般窜入赵大寒的耳朵,他的心跳动得厉害,今个儿咋了?凶狠的小日本他从不畏惧,眼前的一个娘们儿弄得他惊魂未定。

“丫头,忙你们的去吧,中午来了贵客,我这就去忙乎,给你们弄几个硬菜,招待贵客。”瞎忙叔边说着边走向了厨房。

说起这瞎忙叔,原名夏芒,叫着叫着就成了“瞎忙。”他是得到二等功勋的战斗英雄,在打小日本那会儿,为炸小日本的炮楼,不幸炸瘸了左腿,加上年迈,在春天医疗队疗养好之后,他就留在了医疗队。他的拿手绝活儿就是做饭,刀法、烹、炒样样在行。而让人敬重的是那次战斗中,小日本的炮楼久拿不下,冲锋上去的战士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在此关键时刻,瞎忙叔顶着他的那口牛头锅,匍匐着一步一步地接近了炮楼,最后炸药包终于炸飞了敌人的炮楼,而残余的弹片击中了他的左腿。刚进春天医疗队的时候,那些丫头片还很恭敬地叫他“夏芒叔,”可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瞎忙叔,”并非丫头们咬文嚼字不清,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夏芒在战斗部队就是一伙夫,那口牛头锅是他亲爱的伴侣,当他在医疗队治伤结束后,医疗队的李大妈在一次转移战斗中牺牲了。于是,他就留在了医疗队,给丫头们做饭。他原是地主的长工,大半辈子与土地为伍,勤快惯了,一闲下来,心口如蚂蚁爬挠,手脚就痒得要命。每天空闲之余,他就打扫庭院,庭院打扫完毕,他就开始帮伤员洗纱布、衣服。开始洗的都是男伤员的,包括裤衩之类的。后来,医疗队的丫头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连女伤员的衣裤都帮着洗,洗着洗着,连丫头们的衣裤也帮着洗,包括内衣内裤之类的。搞得女伤员和丫头们哭笑不得,都叫唤着,夏芒叔,你瞎忙个啥?叫着叫着,他就成了“瞎忙叔”。院内来了一队战友。立春已经猜到是连队派遣下来的配合她们攻打王家坪王麻子的家丁。那队战友个个精神抖擞,充满着阳刚之气,引得屋里的丫头们个个伸头张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

“去!去!去!抓紧时间工作,再看小心眼珠子爆了。”立春呵道。

“队长,你这是‘只准洲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机灵的小雪戏谑道。

正说着,赵大寒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里,大声说:“谁是队长?我要和立春队长商讨攻打王麻子的战略部署计划。”他的声音特大,是为了掩饰内心的那份羞涩。

“我就是,赵班长,你请。”立春说着,把赵大寒请进了她们的餐厅。医疗队条件有限,伤病员太多,只有餐厅在不吃饭的时候空闲着,所以这间餐厅也是临时的会议室。

“队长,小心点儿,别让狼给吃了。”一群丫头做着鬼脸、伸着舌头嬉笑着。笑声银铃般响亮。

会议室,坐着立春、春风、春雨,大雪、小雪本来也要进来,被春风挡在了门外,你的任务是照顾伤病员,别凑热闹。她们几人坐在桌子一边。桌子的另一边坐着赵大寒、赵小寒,还有一个浓眉大眼、有着张飞般胡茬的战士。

“这是我们班的指导员兼交通员赵小寒,大家叫他“小寒”好了。”赵大寒指着赵小寒介绍着。接着,他又指着胡茬同志,说:“这是我们班的副班子雷子,全连有名的神投手,不仅自己会造“土雷”,而且能把手榴弹扔出五百米。”

立春正欲介绍自己、二妹、三妹。赵班长打了个止住的手势,军人就是这样,直肠子,知道的事情就不必说第二遍,意思是春天医疗队里的每一个春天的天使在全连乃至全团遐迩闻名,还用介绍吗?不用说,这就是立春、春风、春雨了。

随着赵大寒的手势,会议室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面对凶狠的敌人,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立春队长,我们班是来协助你建立战地医院的工作的,请你就前些时日侦察的结果作一介绍。”赵班长很谦虚,首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赵班长,你们都是战地英雄,就别谦虚了,给伤员们护理、治病,我们是内行,但比起战斗,略逊你们,这次攻打王家坪的王麻子,一切行动听你指挥。”立春说得合乎情理。接着,她把前几天和春风一起去王家坪巧遇放牛娃小石头的经历向赵大寒叙述了一遍。

赵大寒沉思片刻,说:“立春队长,你说的够具体,特别是有小石头这个长工为我们策应,这仗就成功了一半,但地主王麻子在王家坪苦心经营多年,不是一般的地主,甚至比土匪更狠毒,小心驶得万年船,后天部队就要南下,我们必须即刻动身,实地察看村庄,制作作战方案、兵力配置,你看如何?”

立春说:“我们医疗全体指战员都听赵班长的,春雨留守,等待指令,春风和我一起行动。”

赵大寒说:“雷子留守,我和小寒随立春队长行动,然后由小寒传递指令。”

一切安排妥当,四个人迅速化妆风尘仆仆地赶往王家坪村。

瞎忙叔正往餐厅端着满盆子猪肉炖粉条,见他们又要行动,跺着脚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再忙也要吃了饭再行动,你们走了,我不是瞎忙了吗?”

立春嬉笑着说:“瞎忙叔,咋能说瞎忙了呢?院子里还有那些同志哥。”

全院子的人都被立春的话给逗笑了,大伙们笑得前俯后仰。

大雪是医疗队公认的才女,自从来了医疗队,自学了很多知识。她的心地如皑皑白雪般纯洁、善良,喜欢读诗,三不时写几首发在战地小报上。她急匆匆跑到立春、赵大寒面前,笑嘻嘻地说:“两位首长,别着急,只占用两分钟时间,为这次春天医疗队和英雄战斗班的完美结合,我赋诗一首,算是凯歌的前奏。”说着,她便声情并茂、斗志昂扬地朗诵起来:

“皑皑白雪覆盖了祖国的山川大地

经历了严厉的寒冬

春天的天使来了

它们将是一次心与心的交流

它们将是一场血与血的交融

这是一次完美的结合

有刚毅的大山

有温柔的泉水

怒吼吧大地

高歌吧河流

随着惊蛰的雷声乍起

蓄积的力量从心底喷发

我们都是炎黄的好儿女

团结一致同仇敌忾

把锋利的刺刀刺入敌人的胸膛

……”

 

王麻子的客厅里聚集了一大伙人,有家丁队的队长刀疤脸、王大彪,还有几个副队长。个个表情凝重,心事重重。

“众兄弟都是跟着我王某人多年的兄弟,曾杀鸡誓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解放军大部队要南下,我们这儿是要塞,是他们南下必经之地,大家议议我们该如何应对?”王麻子说。

“大哥,怕个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们家丁队的队员个个都神枪手,以一挡百,再加上大彪贤侄的保安队,就算是解放军来一个连,我们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刀疤脸队长拍着满是胸毛的胸脯说着。他力求主战。

“叔叔,我在城里听团长讲,这次解放军攻打县城是为打通道路,并非长久停留于此,按照这种说法,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南下渡江,尽管如此,郧城之战在所难免,这次解放军可是块硬石头,我们就是鸡蛋,鸡蛋与石头是不能硬碰硬的。”王大彪说。他早年读过陆军士官学校,只因为给小日本干过事儿,后来倒向白狗子,现在是县城保安队的队长,是个乡党势力组成的民团,与驻扎在郧城的国民党虎团相比,他的民团就是后娘养的,面和心不和。

“贤侄,你是读过军校的,纸上知识多于我,我是土匪出身,大老粗一个,只知道打杀,但是上了战场,我的手下兄弟个个不是孬种,只要赤匪敢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刀疤脸说。

“到底战还是不战?所有兄弟都发表发表意见,这共军打起仗来个个也是不要命的主儿,若真像大彪说的那样,我们倒还有些缓和的机会,共军大部队不是要南下渡江吗?如今天下形势,谁主沉浮?还真说不清楚。”王麻子不愧老奸巨滑,在没有决定之前,他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与此同时,北坡的山洞下,赵大寒、立春、赵小寒、春风围地而坐,地面上摆着石头、枝丫之类的,还画了一些横线、斜线之类的。他们神情凝重,这可是一场硬战。

小石头把牛群赶上北坡,然后坐在高高的山顶上,俯视着山外沟外的一切情况。他的心里异常兴奋,终于盼到这一天,穷苦人们就要解放了,会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屋,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日子。王麻子,你也有今天?你就是秋后的蚂蚱,蹦不过明天,刚才他向春风姐姐悄悄打听了一下,大部队明天就要攻打郧城了,那气势就如秋风扫落叶,王麻子,你死定了。

“赵班长,王麻子有二十个家丁,个个都是土匪出身,会些武功,枪法也了得,后被王麻子收编,不可轻视。”立春担心地说。

“王麻子在坪村当道多年,根基很深,修筑了高大的院墙护院,大门旁有两条大狼狗看门,真不可小看了他。”春风忧心忡忡。她接着说:“依我看,这看门狗好办,再凶神恶煞,能斗过我们的小石头兄弟吗?看门狗就交给他。”

“春风的主意不错,这个任务就交给小石头兄弟,等会儿,我给他传达任务。”立春说。

“能说说王大彪的情况吗?”一直聆听的赵大满终于开口了。

“王大彪心机深,足智多谋,早年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懂得战略战术,现任郧城保安大队队长。”春风说。

“球鸡巴个保安队,就是民团,一伙乌合之众,枪一响就吓得尿尿。”从不说粗话的赵小满说。

“小满,说话文明点儿,有女同志在场,春风同志说的很详细,王大彪是科班出身,不可小觑,其它的民团是乌合之众,但他手下的民团就很难说了。另外,我们忽略了一点儿,王大彪既然是科班出身,郧城的虎团长怎么没给他弄个正规的营长干干?”赵大满把问题分析得更透彻。

“听小石头讲,王大彪曾给小日本卖过命。郧城的虎团长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打小日本那阵子,打出了虎团的威风、名气,要不,上锋怎么会把朝秦暮楚的郧城要塞让他镇守呢?他恨日本人,更恨给日本人做过事儿的汉奸,原本不让王大彪干保安队一职,可保安队都是些民团组织,坪村地处郧城城郊,王麻子树大根深,虎团长见了他也要赔着三分笑,王大彪凭着老子的势力才干上保安队队长这一职的,相当于营级建制,但没有国军正规军的营级待遇高,所以王大彪对虎团长心存芥蒂,面和心不和。”立春进一步分析着说。

“我们的任务更加沉重。”赵大寒凝结着眉头,表情很严肃。

“赵班长,何出此言?”立春问。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王大彪与彪团长不是一条心,他定不会全力协助虎团长,当坪村的王麻子受到威胁时,他定会挥戈王家坪,这样以来,我们的任务就更加沉重了。”赵班长不愧是战斗班的班长,分析敌情、入木三分。

“那该怎么办?”春风焦急地问。

一伙人都陷入了沉思,王大彪的民团有一、两百之众,加上刀疤脸的家丁,合计两百多人,兵力胜于我军三倍,加上坚固的院墙作掩护,拿下王麻子的地主大院谈何容易?

“我们的战斗班加上春天医疗队的巾帼英雄,难不成还怕他王麻子、王大彪?”赵小满不愧是做政治思想工作的。

“同志们,这不是谁怕谁的问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一定要把工作做到细致,把伤亡减到最少。”赵大寒语重心长地说。

立春听了,心里一动,脸上竟飞起了两朵红云,眼前的这个男人机智、果断、心思慎密,谁个少女不怀春?这个男人就是她心仪的对象,胡思乱想些啥呀?大战在即,还能儿女情长吗?她悄悄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同志们,小寒、春风留守山洞,我和立春队长再去坪村侦察地形、地貌,以便制定作战方案。”赵大寒果断地说。

他和立春立马换了行头,一对逃难的夫妇相互挽扶着行走在坪村的周围。

“战斗打响之后,郧城肯定是共军的主攻对象,大彪,你对这事儿咋看?”王麻子狡黠地闪着眼睛。

“老爹,我跟虎团长尿不到一壶,不会替他卖命的,当战斗打响之后,我回乘机撤回到我们坪村,静观两虎相斗。”王大彪的计策不愧是一条妙计。

“据我判断,郧城的虎团长肯定抵挡不住共军的进攻,共军一心要南下,打通道路,肯定重兵进攻,我们要想想我们的退路,假如共军也重兵进攻我们坪村,我们又该如何应对?”王麻子叨着烟斗、吐着烟圈,一副悠然无事的神态,看样子,他早已想好了对策。

“大哥说共军可能把我们坪村当过路站,这好办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就是地头蛇。”刀疤脸嘿嘿地笑着。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坪村永远就是我们的营盘,共军的游击战术不是很好吗?敌进我退、敌退我追,这一套战术,刀疤叔应该游刃有余。”王大彪沉稳地说。

“大彪说的对,共军还未进攻,我们要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随时侦探共军情况,以不变应万变,另外,郧城战斗打响之后,大彪就撤回坪村,和我们一起行动,别让虎团长把你当了靶子,替他当了炮灰。”王麻子说。

会议结束,刀疤脸迅速布置暗哨、明哨。王大彪也迅速回到郧城,做好撤离郧城的准备。

赵大寒侦探结束,很快制定了作战方案,由赵小寒带着指令沿原路返回。

做罢这一切,正好小石头回来了。立春把他的任务向他口述了一遍。

小石头笑着说:“没问题,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让那两条看门狗吃了包子有去无回。”

大伙儿笑了。让大伙儿感到意外的是,赵小寒带着指令正欲离去,春风却追了上去,含情脉脉地说:“小寒哥,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一起战斗。”

这是咋回事儿?人世间真有一见钟情?立春不禁这样想着,她瞟了赵大寒一眼,脸上又不禁飞起了两朵红云。

 

一夜之间,通往郧城的各条大路、山道涌满了解放军,他们斗志昂扬、唱着嘹亮雄壮的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么嘹亮!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向最后的胜利,

向全国的解放!

……”

歌声在大山里回荡,吓得有些力量弱小的地主屁滚尿流,纷纷举械投降,也有些地主武装躲进深山避风头。当解放军开进郧城外围的时候,王大彪按照王麻子事先的交待,避其锋芒,早已悄悄地把保安队撤回了坪村,蓄势待发。

轰隆隆的枪炮响彻苍穹,解放郧城的战斗打响了。

王麻子那间会客室又汇集满了大大小小的队长。正在商讨着应对办法。“郧城战斗打响了,幸亏老爹有先见之明,昨晚撤回了坪村,要是这会儿,想撤已经晚了,郧城被解放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下子有虎团长受的了。”王大彪的脸上露出得意神色。

“就让解放军与虎团长狠狠地打吧,我们坐收渔人之利。”王麻子的脸上更得意。

“刀疤叔怎么还没回来?还真不知道解放军算计没算计我们坪村?”王大彪说。

“不要急,沉住气,该来的总会来。”王麻子说。

说曹操曹操到。刀疤脸匆匆地赶到会议室,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队长,不好了,来了一队解放军。”

王麻子为了便于统一指挥,自己亲自坐阵,把保安队、家丁合并一队,自己任大队长,下设两个中队,王大彪、刀疤脸任中队长,其建制是王大彪制定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竟仿效小日本的部队建制。

“慌个啥?有话慢慢说。”王麻子又押了一壶水烟泡,咕嘟咕嘟地吸着。

“刀疤叔,共军有多少人向我们坪村靠近?”王大彪担心的是解放军的人数。

“这个没看清,只看到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唱着歌向我们这儿奔来。”刀疤脸说。

“你这个土匪头咋当的?连人数都没看清?”王麻子咕嘟着嘀咕着,来者不善。

“大概有一个营的兵力。”刀疤赶紧补充说。

王麻子放下了他的水烟袋,说:“赶紧撤退,躲进山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队长,这是我们的地盘,就这样拱手相让?这样是不是太怂了?”刀疤脸有些怨气。

“刀疤叔,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我们只是暂时退一步,是为了明天赢得更大的胜利。”王大彪说。

虎团长给王大彪的命令是镇守坪村,守好郧城外围的第一道防线,人在阵地在。这实际上就是排除异己,让王大彪给他挡子弹、当炮灰。上有命令,下有计谋,上锋的命令不可不执行,否则就落得个违抗军令的罪状,会上军事法庭的,要砍头的。上锋的命令还得敷衍,王麻子早已作了安排。

“猴子小队长,你的任务就是看守院子,我带着一、二中队的兄弟把共军引向郧城,这是五百大洋,你的兄弟论功行赏,射杀一个共匪,奖赏五个大洋。”王麻子下达命令的同时,让手下抬了一箱子大洋上来,放在桌子上。

“大队长,你放心,若共匪胆敢进攻我们的老窝,我让他有来无回。”猴子小队长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眼睛却瞟着那一箱子大洋。

王麻子带着众人按预定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撤退到刀疤脸以前的土匪窝。

小石头在柴房里积极准备着。他住的柴房离地主大院还有半里路,至于王麻子商议的计谋他无从得知。他就是王麻子家里的一只畜性,还不如一只畜性,这些机密大事儿他是得不到一点风声的。立春姐姐说了,他的任务就是干掉看门狗,这个不难,他已把投了毒的肉包子准备好了,只欠东风。不,时间到了,立春姐事先交待他下手的时间,夜深十点,是赵班长进攻王麻子的时间。现在九点半,他得行动了。他左右闪动着奔向院子,快到大门的时候,他的步子变得慢了,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他有些奇怪,怎么王麻子的大院如此安静,静得让他毛骨悚然,咋了?大院里的灯火全灭了,阴森,充满了杀机。暴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这是战斗开始的前兆。不在静默中灭亡,就在静默中爆发。他一腔热血,静默了这么多年,再不爆发,更待何时?

汪!汪!汪!尽管小石头蹑手蹑脚的,但细微的响动也没有逃过那两条看门狗的耳朵。他迅速从怀里掏出“肉包子”扔了过去。两条狼狗停止了吠声,很乖巧地吃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大门两旁的院墙孔里射出了长长的火舌,吐着长芯子。

我的娘呀!小石头惊叫起来,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原来王麻子早已做好准备。

“谁?小心老子打爆你的头。”猴子小队长大声呵道。

“是我,我好饿,来寻点儿吃的。”小石头哆哆嗦嗦地应道。

“吃你妈的头儿,不要命了,快滚。”猴子小队长听出了是小石头的声音,吼叫着,让手下停止了射击。说:“给东家放牛的小屁孩,别浪费子弹了,记住,打死一个共匪,赏大洋五块。”说罢,他又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回到院子内的太师椅上悠闲地摇起来。他虽是一个小队,也有五十人马,加上坚固的院墙,院墙四周都架起了机枪,院子中央架着八架迫击炮,分别对着四个方向,炮手都端着炮弹,蓄势待发。王麻子给他留足了炮弹和子弹,只要他守住了大院,另奖五百大洋。他心里满心欢喜、兴奋,奖他五百大洋,那将娶五房姨太太没一点儿问题。到那时,他也置一些地,像王麻子一样成为一方诸候,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大院的工整坚固如磐石,就算是共匪有飞机大炮,他也不害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知道吗?况且共匪最多会派一个班来攻打他,穷叫花子的队伍,有那样的家当吗?以前跟疤爷在山上混的时候,穷叫花子的队伍用的还是猎枪,连个鸟都打不着。这五百大洋他是赚定了,早成为他囊中之物了。

小石头的后背发凉,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样子,王麻子早有防备,就那机枪吐出的芯子,立春大姐和赵班长他们肯定抵挡不住。刚才自己若不是躲在拐角处,侧着身子把“肉包子”扔过去了,那芯子早把自己打成了筛子,成了刀下鬼。不能等,得赶快报告立春姐和赵班长他们,让他们重新研究作战方案。

他正欲转身奔向进坪的那条大道,赵班长的队伍一定从那条道进坪的。轰轰轰、啪啪啪、哒哒哒的枪炮声打响了,只见着地主大院周转火光四闪,可以看出战斗异常激烈。牛圈里的牛哞哞地叫着,似乎也要参加战斗,地主王麻子剥削了它们一辈子,此时不反抗更待何时?啊!坏了,立春姐、赵班长一定会吃大亏的。

立春、赵大寒把战士分成四个组,从四个方向同时进攻。他俩低估了王麻子的地主大院的工事儿。一排战士刚冲上去,就被院子中心飞去的炮弹给炸飞了。赵大寒拍了一下子大腿,哎!王麻子竟有迫击炮。他和立春又组织第二次冲锋,让战士们左右闪动、迂回接近院墙,再扔炸药包、手榴弹,炸开缺口冲进去,活捉王麻子。有几个战士动作灵活,时而匍匐,时而左右闪动,终于接近院墙了。他俩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谁知,几个战士快接近院墙时,院墙的机枪口被打开,哒哒哒,一阵子火舌子,那几个战士仰面倒了下去。

立春有些急了,挥起手,正准备带领医疗队的巾帼英雄进行第三次冲锋。

赵大寒低沉地吼道:“停止进攻,所有战士集中大门处,与其分散兵力,不如把兵力集中在一只拳头上,重拳出击。”

命令一出,所有战士都集中在院门外的两里地。

“报告,共匪把兵力都集中在院门处了。”一个匪徒向猴子小队长报告。

“去,把另外三个方向的炮口都调整到院门方向,轰死他个瘪三。”猴子小队长命令着。

“卧倒!”赵大寒听到了炮弹抛出的声音,这种声音他最灵敏,与此同时,他扑倒了身边的立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立春。

炮声震耳欲聋,幸亏赵大寒及时发出了命令,所有战士都卧倒在地,损失降到了最少。他的额头被一块炸起的土石击中,渗着血。立春满脸通红,这也许是战争中的爱情。她温柔地为身上的这个刚毅的男人擦拭着,似乎没有一点儿羞涩。这就是燃烧的爱情。

攻打郧城的首长让交通员带来了口令:战斗班必须在午夜十二点前拿下王家坪的地主大院,然后迅速转往郧城,加入战斗序列;春天医疗队即刻投入工作,救治战斗中的伤员。

赵大寒急得额头上渗出了豆粒大的汗滴,这地主大院还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有半小时,必须拿下大院,为救治伤员创造优良环境。这是命令,必须完成,就算是牺牲战斗班,也要完成任务。他站上了一块大石头,说:“兄弟们,我们战斗班自成立以来,没有一次没出色完成上级首长下达的任务,还有一刻钟,敢死队的成员跟我冲锋。”他果断地采取了措施,五十名战士齐刷刷地站在他的身后。

春天医疗队的女战士们也齐刷刷地站在了战斗班的身后。赵大寒神情严肃下达命令:“医疗队的女战士还有救治伤员的重要任务,你们的任务比战场更残酷,不许参加敢死队。”同时,他让最后的两名战士督促执行。他举起了手枪,爆破手、长枪手、机枪手两眼冒着怒火、仇恨,只等待那一声发号施令的枪声。

来不及了,小石头从枪炮声判断出主攻方向改在了地主大院的门口。哞哞哞!大石头在圈里高亢地叫着,我要参加战斗!我要参加战斗……小石头灵机一动,这群牛也可以参加战斗。他迅速打开的圈门,在大石头的头上抚摸了几个。大石头会意,带领着牛群向大院的院门急速地奔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仰天长啸的牛哞声惊得赵大寒忘了扣下手枪的扳机,怔怔看着牛群在大石头的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院门。

牛群奔腾,气势雄伟。大石头展现得特别英勇,四肢腾起,勇猛向前冲去,夹杂着枪炮声,浓烟、尘土掺杂在一起,围墙的机枪对着牛群扫射,大石头身上中了弹,它似乎憋足了所有力气,腾地而起,冲向了大门。

赵大寒突然惊醒过来,大叫一声:“同志们,冲啊!”所有战士随着牛群冲进了高墙大院。

得意洋洋的猴子小队长坐在太师椅子正把玩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没料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大门被攻破了,英勇的战斗班战士和医疗队的女战士们携手同行、奋勇杀敌,场面惊心动魄。堡垒不攻自破,猴子小队长一时慌了手脚,被赵大寒手中的大刀砍掉了头颅,滚得老远老远,地上撒满了白花花的银元。

仅用了五分钟,王麻子的地主大院的高空上飘上了鲜艳的五星红旗。

 

大石头头部及身上中了很多子弹,子弹孔处还沽沽地淌着鲜血,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流露着欣慰的目光,躺在地上。小石头忙用纱布、药棉堵塞着它的伤口,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大石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小石头伤心地哭了起来,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赵大寒列队所有战士,脱帽、敬礼,向这位可亲可敬的战友告别。同时,也向牺牲的战友告别。

面对这庄重的场面。大雪激情澎湃,脱口而出:

“血洒遍祖国的山川大地

泪流在每一张含笑的脸

我们都是祖国的好儿女

五月的鲜花如此娇艳

亲爱的战友安息吧

前仆后继的身躯

永远向着光明跟着太阳

我们不怕牺牲不畏战斗

心中有着火一般的热情

只为穷苦大众的脸上

荡漾着幸福美丽的笑容

战马嘶鸟炮火隆隆

蓝天白云书写着壮丽的诗篇

眼泪不是懦弱更是力量

只为祖国的明天更加美好

眼泪不是懦弱,更是力量,化悲痛为力量,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报仇!报仇!战士们齐声吼着,声音铿锵有力,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郧城交通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赵大寒传达了首长的命令:即刻打扫战场,特别是迫击炮之类的重武器全带过去攻城。

“交通员,郧城攻下来了没有?”赵大寒急切地问。

“敌人用的都是重武器,虎团还真是虎团,我军无法近身,加上坚固的城墙,我们被压得抬不起来头来,副团长李团长受伤了,昏迷了过去,要春天医疗队立即抢救,被担架队抬了过来。”交通员正说着,紧跟着他身后的是长长的担架队,担架上的战斗们疼得呲牙咧嘴,痛苦地呻吟着。

“团首长要你五分钟之内带上重武器赶过去,用武器轰城,打开一个豁口,团首长说了,郧城一战的关键就看你们战斗班了,解放郧城的战斗必须在三个小时之内解决,南下的大战役还等着咱们去打头阵。”交通员急切地说着。

听着交通员的述说,时间不等人,战机稍纵即逝,不容马虎。赵大寒下达了命令:战斗班的兄弟们,两分钟打扫战场,五分钟之内赶到郧城投入攻城,为团首长解危。

“立春队长,团首长交待了,春天医疗队务必保证李副团长的生命安全。”交通员又向立春传达了团首长的指令。

“保证完成任务。”立春敬礼说。同时,她命令医疗队的女战士们马上进行抢救伤员。

赵大寒列队完毕,正欲转身奔向郧城。

立春、春风跑向了战斗班。立春跑向了赵大寒,春风跑向了赵小寒。此时,她俩也顾不上羞耻,向各自的心上人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副班长雷子嘿嘿地大笑着,说:“两位春天的天使,我们班长、指导员福大、命大,你俩就放心吧。”

全班的战士们也呵呵大笑起来。迈出了整齐的步伐,跑向了战场,同时,歌声嘹亮:

“我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我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向最后的胜利,

向全国的解放!

……”

春雨、大雪、小雪还忙着收拾场院。

瞎忙叔走了过来,说:“你们在这儿瞎忙个啥?这收拾庭院的事儿交给我,快去救治伤员。”

她们这才发现担架队抬来了很多伤员。郧城的战斗可想而知,异常激烈,超过了团首长的预料。春天医疗队的战士们摇身一变,军装上又套起了白大褂,成了医护人员,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去,这工作犹如战场。

立春亲自给李副团长作手术,把嵌在胸口的了颗子弹取了出来,若再深入半寸,李副团长的性命难保。作罢这个手术,立春的额头、后背全是冷汗。

李副团长清醒了过来,忙道谢:“丫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立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说:“首长,都是革命同志,这是我应该做的。”

春风、春雨、大雪、小雪都成了医术高超的医生,忙前忙后,精心地为每一位伤员疗伤。伤员看到这些春天的天使亲自为治伤,再疼的痛也荡然无存了。

赵大寒带着战斗班疾步前进,四分钟就赶到郧城城外的战场。

团首长见赵大寒带来八架迫击炮,高兴地说:“赵大寒,你的家当够装备我的一个营。”

赵大寒嘿嘿一笑,说:“首长,你是不是又看中了?这可是我从王麻子手上抢来的,你想都别想。”

团首长板着脸说:“赵大寒,郧城的北门轰不开,你的所有家当都得交公。”

赵大寒笑得更开心了,说:“首长,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枚钉,别到时耍赖。”

团首长脸上挂着微笑:“赵大寒,我何时说话没算数?”

这话倒把赵大寒问得哑口无言,是的,团首长向来说话算数,没有食言,立即立正、敬礼,大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声音盖过了敌人的炮火声。

雷子早把迫击炮架好了。他正眯着眼、竖着大拇指调整着每架炮的高度,这是他的土法子,木匠出身的他,这法子特准,不会浪费一发炮弹。

团首长对一营、二营发出战斗指令:“赵大寒轰开北门,你们要像猛虎一样直捣敌人的心脏。”

与此同时,赵大寒对雷子发出指令:“雷子,轰不开北门,这炮要交公。”

雷子拍着胸脯大声说道:“班长,你就看我的吧,不怕国民党反动派的牙齿硬,我有铁钳子,把老虎牙撬掉。”说罢,他向战士们挥动着手臂,指挥着装炮。

赵大寒带领战士做好冲锋的准备。雷子手一挥,嗖——轰隆——嗖——轰隆——十几枚炮弹直轰城楼北门。

从战斗开始到眼前为止,一直站在北门城楼督战的虎团长的脸上挂着得意、蔑视的笑容,似乎在说:“拿什么鸟枪来跟我比试,太自不量力了。”突然间,十来发炮弹落在了北门,北门炸出了一个豁口。他猛吃一惊,这叫花子队伍哪儿来的迫击炮?容不得他置疑,一切都晚了。

——轰隆——嗖——轰隆——嗖——轰隆——十几枚炮弹直轰城楼北门,北门的豁口更大了。解放军就是虎狼之师,如猛虎下山,直奔北门豁口。

敌人慌忙调整炮口,对准了雷子的炮兵阵地。

——轰隆——嗖——轰隆——嗖——轰隆——北门城楼被炸飞了天,虎团长的身躯随着炮声成了碎片。

赵大寒一马当先,带领着战斗班的兄弟奔向了豁口。敌人的机枪疯狂地扫射。他突然感到左小腿一阵疼痛,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后面的兄弟迅速冲进豁口,敌人的防线彻底破了。

一发榴弹射中了雷子的迫击炮阵地。轰!一声巨响。雷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左臂剧痛,右手一摸,咋没了?随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旁只传来战士们惊天动地的嘶杀声。

落魄的郧城国民党反动派落荒而逃。解放军南下的道路打通了,郧城的城墙上升起了鲜艳的五星红旗。

赵大寒醒来的时候,他环顾四周,自己睡在洁白的床上,床上面的线上搭满了白色的纱布。这是咋了?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郧城攻下了没有……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翻滚着。立春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微笑着说:“赵大哥,你醒了。”声音甜甜的。

赵大寒心里暖暖的,像喝了蜜般的甜,自从参加红军,他一直都在战场上和敌人拼杀,没和女人打过交道,更很少说话,心里想的是穷苦人们求解放,眼前,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叫他“赵大哥”,他能不激动吗?当他冲向郧城的战场,这个姑娘含情脉脉地说“我等你回来”。你有情、我有义,在他的心目中,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姑娘,他曾暗暗地说:“等穷苦人们都解放了,我一定要用八抬大桥把心爱的姑娘抬回老家去。”

赵大寒说:“立春队长,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立春说:“赵大哥,你叫我‘立春’好了。”说罢,她的脸红红的。自从赵大寒被担架队抬到医疗队来之后,她给他做的手术,她守候在他的身边,默默看着这个刚毅、让她心动的男人。

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赵大寒起身下床,准备跪谢救命恩人。哎呀!我的娘,这是咋了?他惊叫起来。他缺少了一只腿。

立春忙止住了他,动情地说:“赵大哥,你的左腿被敌人的机枪扫中,骨头都被打碎了,当时,你处于昏迷中,团首长亲自来看望你,亲自批示截肢保命,若不截肢,伤口感染到全身,就会出现生命危险。”

堂堂五尺男人,没有了一只腿,将来怎么上战场?怎么生活?赵大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哭泣,男人有泪不轻掸,面对无数凶狠的敌人,他从没有害怕地掉泪,而眼前,他的眼泪顺着脸颊直流下来,流成了两条长河。

不知不觉中,立春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这个哽咽的男人,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地哭泣,哭吧哭吧,哭出来了什么就没有了。此时,他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她的怀里尽情地哭泣。

小石头突然闯了进来,吓得立春连忙从怀里推了赵大寒。她脸色绯红,火辣辣的,烧到了耳根。

“小石头,什么事儿这么毛手毛脚的?也不敲门?”立春嗔道。

“立春姐、赵班长,大事儿不好了,王麻子带着他的队伍,从土匪窝又杀了回来。”小石头惊惶失措地说。

“什么?王麻子又杀回来了?”立春吃惊不小。

“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赵大寒从悲伤中清醒过来。

小石头忙去招呼春风、春雨、赵小寒、雷子来开会。

 

王麻子带领他的大队躲进了他以前的匪窝,并且在里面储藏了足够的粮食、酒肉。一进匪窝,他就命令手下开伙做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就是靠这个行当起家的。同时命令刀疤躲在王家坪村的后山上,坐山观虎斗,把郧城及大院里的情况一定要瞧个仔细,随时汇报与他。

王麻子及其手下吆喝着、猜拳喝酒兴致正浓的时候,刀疤脸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

“中队长,来来来,坐这儿,我们敬大哥几杯。”几个匪兵招呼着刀疤脸。

“兄弟们,酒别喝了,改日再喝,我有重要事情向大队长汇报。”刀疤脸有两个嗜好,酒和女人,他没讨过婆娘,也没有姨太太。他认为男人讨个婆娘、娶个姨太太就是把自己往树上捆,不自由,男人有了钱,手中又有枪,郧城的风月场所有的是妙龄少女,风情万种,那才是味儿,辣的、甜的、害羞的、泼辣的等,各种味儿都有,不像婆娘、姨太太捆住手脚,扼住男人的本性,有时婆娘、姨太太相互勾心斗角,弄得自己焦头烂额。但这两嗜好从没有让他坏过事儿,比如说以前当土匪打家劫舍从不喝酒。

王麻子、王大彪听到刀疤的声音,也立即停止了吃喝,走进了时间会议室。

“刀疤叔,快把你侦探的情况说出来听听。”王大彪急切地说。

“大哥、贤侄,情况是这样的,虎团长已阵亡,郧城已失守,残兵败将作鸟兽散了,大院也被共军占了,小猴子全军覆灭。”刀疤脸顿了顿,这确实是不好的消息。

王麻子、王大彪听了之后,眉头皱起了个结儿,一声不吭。

“大哥、贤侄,刚才是坏消息,下面我来说说好消息,正如我们先前预测的一样,郧城只是共军的过路站,为南下打通通道,不会久留。郧城的共军在夺取郧城之后以为敌人全部被消灭了,在两小时内,大部队全部南下,郧城只剩下地方上的一些虾兵蟹将、不堪一击的自卫队,这是第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就是大院被共军占领之后,共军在那里建立起了战地医院,还有很多重伤员在疗伤,未随大部队一起南下,听说还有位副团长在疗养,这可是一条大鱼,捉住了副团长,献给上锋,这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上锋一高兴,把郧城交给大哥来管辖,那我们就不愁发财了。”刀疤说得头头是道、不无道理。

王大彪你露喜色说:“刀疤叔带来的这个消息可真是个好消息,这正是我们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王麻子说:“那还等什么,快集合队伍回大院喝酒去,免得在这深山老林憋得慌,打回去,这事儿要快,贵在神速,别让共军在大院站稳了脚跟。”

王大彪、刀疤脸立即到大厅中集合队伍。

王麻子站在厅子中央的桌子上,开始训话:兄弟们,今天大伙儿的酒没喝尽兴,我对不起大家,如今,我们坪里的大院成了共匪的战地医院,没有几个能战斗的人,我们灭了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而且这共匪的医院里还有一位团级首长,活捉他,交给上锋,上锋肯定给奖我们一万大洋,到时兄弟们都有份。

下面哗啦啦起哄:活捉共匪团长!活捉共匪团长……

王麻子手臂一挥,发出了指令:出发。一支训练有素的匪军直奔王家坪的战地医院而去。

与此同时,春开医疗队的会议室,正进行紧张的会议。

“雷子,你的左胳膊怎么呢?”赵大寒见春雨扶着雷子的右胳膊进来,左胳膊是一只空袖子,随着走动摆动。

“被反动派的炮弹炸飞了。”雷子很直率,说话从不转弯抹角,似乎没有多大的忧伤。

“赵班长,雷子醒来时见自己没了胳膊,我安慰他说‘没有胳膊,我就是他的一只胳膊,’他就变得乐观开朗起来了,脸上没了忧愁。”春雨脸上挂着笑容。

“是的,春雨同志说的很对,我们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得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为穷苦人们打天下’,多少革命先烈为国捐躯,我们少只胳膊、少条腿有啥可怕了,至少我们还能继续战斗,一定要把国民党反动派彻底打倒,让穷苦人们翻身做主。”赵大寒有些激动,他要站起来。

“赵大哥,从此我就是你的一条腿。”立春边说着边搀住了赵大寒。

“小寒哥,你也不要灰心气馁,从此我就是你的一只眼睛。”春风站在赵小寒身边说。

众人惊愕,这才发现,赵小寒的一只眼睛被蒙上了,另一只眼睛流露着黯淡的目光,听了春风的话,他的目光又变得坚毅而有韧性。

这是春天医疗队的女队员们,她们不仅是医护人员、战士,而是还是温柔的姑娘。

赵大寒有些激动,眼角滴下了两滴感动的泪水,说:“同志们,春天医疗的姑娘、战士们都是好样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大家都请坐下,由于敌情有变,下面我们研究布置作战任务,请小石头同志具体讲讲地主王麻子的情况。”

小石头把侦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赵大寒神情庄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儿,先前在攻打大院的时候,他还没有这般表情,只能说明情况严重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叹了口气说:“这王麻子是土匪出身,加上其子王大彪是行伍出身,我们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呀。”

立春焦急地说:“赵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呀,你昏迷的时候,团首长说过,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李副团长的生命安全,这可咋办?”面对强敌,她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众人都面露焦急神色,对于这突然其来的强敌,束手无策,都把目光投向了赵大寒。他现在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赵大寒说:“小石头说的没错,敌人兵力优于我们数倍,这王麻子狡猾就在这一点上,坐山观虎斗,然后等大部队南下之际,杀个回马枪。我们没得选择,必须用我们的血肉之躯为李副团长及其他战士的安全撤离筑起一道长城,挡住敌人的进攻,为撤离赢得宝贵的时间。”

立春说:“赵大哥,你就直接下达作战计划。”

众人都说:“赵班长,我们都听你的,你就直接分配任务吧。”

谁知,这一切都被门外的大雪、小雪听了个正着,她俩推门而入,大声地说:“立春队长,我们俩请求加入战斗。”

立春没有立即回答她俩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赵大寒的身上。

大雪、小雪的话音刚落,医疗队的其他队员一涌而入,包括瞎忙叔在内,其有还有战斗班其它受伤的兄弟。

赵大寒没有迎接立春的目光,而把头扭向了一边,他知道此次任务的严重性,不能把医护人员扯进来,打仗是他们战斗班的事情,也是男人们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同志们,这次任务非常艰巨,非同儿戏,战斗班的战士留下,其他人员一律请出,赵小寒、雷子,执行命令,并清点战斗班战士的人数。”

医疗队的队员和战斗班的战士很快被赵小寒、雷子分成了两队。赵小寒说:“报告班长,战士班所有战士包括班长一共十二名,报告完毕。”

赵大寒正要下达命令。立春却抢在他前头,说:“春风、春雨,迅速清点春天医疗队的所在战士。”

春风说:“报告队长,不用清点,我们春天医疗队包括瞎忙叔在内,共十二名战士。”

立春说:“全体医疗战士整装待命,听从赵班长指挥,准备战斗。”医疗队全体战士响亮地回答:是。

赵大寒瞪着眼,大声呵道:“胡闹,简直是胡闹!打仗是我们男人的事儿,女人们统统离开!”

立春瞪眼反击,说:“赵大寒,女人也是半边天,况且我的心……”她正要说出“我的心已给了你”,突然感觉自己失了口,便止住了。

春风的手却拉住了赵小寒,春雨的手也拉住雷子。她俩说:“春天医疗队和英雄战斗班已经融为一家,我们要共命运、同生死,永不分离。”

其余的队员和战士们也都响应着:我们共命运、同生死、永不分离。激昂的声音传出了这间小小的屋子,越过大院,在四周的青山绿水间久久回荡,震天地、泣鬼神。

赵大寒无奈地说:“同志们,这是战斗,我们战斗班都是伤病员,有责任保护团首长安全撤离,而你们是医护人员,只有救治团首长的责任和义务,而没保护团首长的责任和义务,请你们离开,时间不等我们,你们胡闹一秒钟,团首长就多一份危险。”

立春说:“赵大哥,我们都是革命同志,彼此不分责任和义务,我们只知道团结就是力量,我们要同仇敌忾,打退强敌。”

“立春队长说的对,赵班长,你就留下我们吧。”所在队员都恳请着。

赵大寒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同志们,你们都是好样,我们是一家人,同仇敌忾,阻击强敌,来,我们在生死簿上签个名字,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春天医疗队和英雄战斗班终于成了一家人,共赴生死。

十一

 

立春顺手把病床上的一床洁白的床单掀了过来,铺上方桌上,说:“同志们,我们共生死的兄弟姐妹,在生死簿上签个名字,黄泉路上有个伴。”说着,她张开了小口,露出利齿,对准自己的食指猛咬了一口,鲜血直流了出来,抬手写出几个遒劲的大字,紧接着,二十四无名英雄都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立春,春天的开始,我把美好的希望种在人间大地。

春雨,滋润万物,我愿人们的生活更加美好。

雷子,更名惊蛰,我是埋在敌人心中的一枚炸弹。

春风,更名春分,我愿吹绿人间大地。

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我把刻骨的思念留给最想念的人。

谷雨,雨生百谷,我愿祖国的未来茁壮成长。

瞎忙叔,更名夏芒,我愿人间没有饥饿。

立夏,夏天的开始,我用一颗火热去温暖饥寒交迫的人们。

小满,丰收的前兆,革命事业一定成功。

夏至,炎热的化身,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火热的青春。

小暑,渠潭洗澡,我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

大暑,歌声嘹亮,我是放声歌唱的鸣蝉。

立秋,丰收的季节,我愿人间大地五谷丰登。

处暑,秋天来了,我是一棵无名的小草。

白鹭,更名白露,我是晨曦中的一粒露珠。

秋芬,更名秋分,我是村口柿子树上红红的灯笼。

韩露,更名寒露,我是袭击敌人的一股寒流。

霜霜,更名霜降,月落乌啼霜满天。

立冬,冬天来临,我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小雪,飘飘扬场,我愿装饰美丽的村庄。

大雪,白雪皑皑,我愿人间洁白一片。

冬志,更名冬至,我的心永远向着太阳。

小寒,寒冷的开始,我愿穷苦人们穿得暖和。

大寒,蓄势待发,我是刺向敌人胸口的一把利剑。

这场面惊天地、泣鬼神,壮士之心、日月可鉴。二十四位无名氏英雄,用鲜血书写着他们埋在心底的心声。

所有英勇的战士都被这壮烈的场面感染了,以泪洗面,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明天,为了美好的明天,我们愿付出我们宝贵的生命。

白雪爱诗,曾在北方红色基地学习时,写下了无数壮烈诗篇。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了,翻过生死簿的背面,写下了众人的情怀:《二十四节正气歌儿》。

“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只为擦试眼里悲伤的泪水

让脚下的土地幸福安宁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我们热爱春天

春风吹绿了大地

春雨滋润着大地

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的东方雄狮

春雨惊春清谷天

为了那份爱那份崇高度理想

行色匆匆的脚步汇集在一起

忘记了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炎热的夏暑枪林弹雨里

我们有着火一般的热情

隆隆的炮火震聋了你们的耳朵

忘记了在生死薄上签上我们的乳名

我们都是无名氏

夏满芒夏暑相连

没有灵柩一抷黄土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只为那稻花飘香

生死何愁桑梓地

青山处处埋忠骨

秋处露秋寒霜降

没有悼词没有挽歌

我们的脸上

只写着人们幸福安康的生活

寒风刺骨的冬天

洁白的世界里

我们静静地躺在大山脚下

听小河流淌日夜向东流

冬雪雪冬小大寒

二十四位无名氏

二十四节正气歌儿

凝望着你们的容颜

朵朵白云

是苍穹挂下的挽联

很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把它雕在纪念碑上

唱着二十四节气歌

你们活在我们的心里

战士们都跟着白雪朗诵起来,诵着诵着,他们不知不觉中又唱了起来,这是人间的绝响、天籁之音。

十二

 

这是一场阻击战。

春天医疗队的战士和战斗班的英雄们很快从激情中沉寂下来。

赵大寒虽然只有了一条腿,他仍站直了身子,说:“同志们,这是一场残酷的阻击战,必须为团首长及战地医院安全转移赢得宝贵的时间,刚才小石头说,王麻子已出发,距离我们六、七十里,按他们的时速计算,我们最多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修筑工事儿,而团首长和战场医院至少需三个小时,这样算来,我们二十四名无名英雄要阻击敌人一个小时。坪村的地形地地貌我不多说了,南面是一条河,也就是王麻子进攻的方向,这是天堑,必须利用好。为了有效地阻击敌人,在南边隔河修筑‘工’字型工事儿,六个结点,我们二十四人,每四人一组,形成两道坚固的防线,六个据点串联、呼应。立春、立冬、立秋和我一组,雷子、春分、夏至、秋分一组………同志们,还有没有异议?”

众战士都说:“赵班长的作战方案天衣无缝,我们听从指挥。”各自领命而去,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中去。

屋里只剩下小石头、立春、赵大寒。立春正要搀扶着赵大寒去阵地。小石头挡在他们前,说:“立春姐姐、赵班长,我还没有任务呢?”

要不是小石头问,他们还真把小石头给遗忘了。赵大寒笑了笑,没吭声。

“小石头,你是王麻子的长工,不是我们队伍的战士,赶快跑到北边的小洞里,把自己藏好了。”立春说。

“立春姐姐,你不能过河拆桥,我的真名叫‘艾红军’,早是你们的人了,再说了,前天进攻这地主大院的时候,我和我的大石头可是立下了头功的,赵班长说,不信你问问?”小石头鼓胀着脸说。

赵大寒还是笑而不语。

“小石头,姐姐这是为你好,子弹不长眼,你的年龄还小,人生的路还长着,你必须活下去,还等着你去建设一个崭新的社会,大人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立春说。

“不,立春姐、赵班长,我就要跟你们一起去战斗,我要把王麻子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小石头不屈不挠地说。

“小石头,你怎么就不听话呢?”立春恨不得打他一巴掌。

“小石头,看把你急的,不要急,我还没有说话吗?”赵大寒终于笑着开口了。

“赵班长,我的任务是什么?”小石头奔向赵大寒的身边,拽住赵大寒的胳膊说。

“你首先保证完成任务。”赵大寒说。

“保证完成任务。”小石头松开了手,敬了个军礼,严肃地说。

“嗯,很不错,像模像样的,小石头,你是本地人,熟悉山路,你的任务就是把团首长和战地医院的其它医护人员安全带进山林,摆脱敌人的追击,把这生死簿带给团首长。”其实,在赵大寒的心里早已给他安排好了任务。

“谢谢赵班长、立春姐,等战斗结束了,我还要吃你俩的喜糖呢。”小石头说罢,卷起那印满血迹的生死簿塞进怀里,一蹦三跳地去完成他的任务去了。

立春、赵大寒望着小石头离去的背影,摇头笑着,真是个可爱、淘气的小鬼。立春搀扶着赵大寒急忙向阵地奔去。

时间就是生命。阵地上,战士们正汗流浃背地挖着战壕。

雷子没有左臂,但他的右臂有着无穷的力气,铁锹在他的手中飞舞着,一铲又一铲,从不间歇。春风更是干得起劲,豆大的汗滴从她白皙的脸上流下,她也不歇一会儿,能与心爱的人一起战斗,这是一种幸福。

小寒的左眼被火辣的太阳刺得生痛,但他还有右眼,只要右眼还在,他的机枪绝不放过一个敌人。春雨正拿着香帕给他试着汗。

赵大寒不甘落后,他不能站立,就坐在地上,使劲地掘着土。立春铲着他掘的土,夫耕妇随,这是战火中的爱情。

一个“工”字型的战壕很快就挖好了,六个据点相互连着,鱼贯而行。瞎忙叔这会儿可忙乎了,他在战壕里跑来跑去。接着,他又教给大家一绝招,要求每个人必须在战壕下面挖一个猫儿洞,用以躲避敌人的炮弹。他的这一法子得到赵大寒、立春的赞赏。

战士们又把所有的枪支弹药全部搬到了战壕里,机枪、步枪、手榴弹全部到位。雷子是闻名的投掷手,所有手榴弹都堆在了他面前。

一场恶战就要开始了。

大院里,其它医疗的医护人员正在整理医疗器材。轻装上阵,有几个医护人员用马匹装器材。小石头见了,说:“大姐,带不动的就不要带,山路,马匹上不去,捡重要的、轻巧的带走。”正说着,坪南河口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被小石头搀扶着的李副团长说:“大家快点,转移时间只有半小时。”

王麻子来得还真快,不愧是土匪、流寇出身的队伍,跑起山路来还真有一套,比赵大寒预计的还早到了半小时。

刚到河口,赵大寒举起了手枪,大呵一声:“打!打死狗日的王麻子。”说罢,他架起了机枪,噼噼啪啪地扫射起来。立春使用的是步枪,她匍匐在战壕里,一枪一个准儿,不浪费一颗子弹。雷子不甘示弱,他的右手拿起一颗手榴弹,往嘴里一衔,咬住拉环,用力抛起,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在敌人中央,开了花,敌人被炸得人仰马翻。赵小寒虽一只眼睛,但机枪打得与赵大寒毫不逊色,只要敌人敢靠近河岸,就叫他统统倒下。春风、春雨打得更是如鱼得水,凡是她俩瞄准的敌人,没有一个能逃脱的。其它的战士更是激情高涨,打得敌人前进不了半步。瞎忙叔在战壕间蹿前跳后、鱼贯而行,他负责调配枪支弹药。

王麻子没料到对手反应这么迅速,仅仅两个小时,就完成了阵地工事儿。他惊慌失措地组织手下后撤。

“老爹,共军修筑了坚固的防事儿,仗不能这么打,这么打的话,只能当共军的靶子。”王大彪说。

“大队长,这共军咋也打起了阵地战,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就是逃跑的料儿,这该咋办呀?”刀疤脸显然有些焦急。

“奶奶的,跟老子玩这一套,用山炮轰他个王八鳖犊子。”王麻子大叫着。

炮兵小队推出了五门长直径山炮,那炮口如虎口,随着炮兵摇动,那炮口张开了血盆大口,似乎要吃掉对面的阵地。

“不好,王麻子要用炮了,大伙快躲进猫儿洞。”瞎忙叔年纪虽大,但眼睛好使,他大叫了一声。

赵大寒正扫射得起劲儿,立春忙拉住他钻进了猫儿洞,所有战士也都钻进了猫儿洞。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一阵密集的炮弹落在“工”字型阵地上,炮声隆隆,整个坪村山川大地都在颤抖,鸡飞狗跳。小石头搀扶着李副团长,大声催促道:“同志们,快点儿转移,我们早一分钟转移,阵地的战士就少一份牺牲。”战地医院的医护人员背着器械、搀扶着伤员艰难地向坪村的北山转移。

“工”字型阵地的树木被炮弹轰焦了,火药味、柴禾味、焦土味弥漫在浓烟里,呛得藏在猫儿洞里的战士喘不气来。

“妈的,狗日的王麻子,这炮火也太凶了。”雷子大骂道。

王麻子、王大彪、刀疤脸得意地笑了。

“杀死一个共匪,赏大洋五十,活捉大院里的匪首,赏大洋一千。”王麻子发出悬赏令。

刚吓破胆的匪兵又被大洋吸引了,呼哗哗涌成一片,向“工”字型阵地涌来。

“同志们,等敌人靠近了再打,节约弹药。”赵大寒大声喊道。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王麻子的兵力再多,不足为惧,我军占据天险,这是优先条件,可我军的枪支弹药奇缺,像王麻子这样的冲锋至多再能顶上一个回合,我军的弹药将殆尽。“立春,你去看看战地医院的团首长及医护人员转移得咋样了?”他知道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想支开立春。

“瞎忙叔,你去看看战地医院撤离得咋样了?”立春对瞎忙叔发出了命令。

“好的。”瞎忙叔领命而去。

“打!”赵大寒面对黑压压的敌人,大吼一声。

噼哩啪啦!轰隆隆!噼哩啪啦!轰隆隆!机枪吐着火舌子,手榴弹在敌人中间开了花,敌人又哗哗地倒下一片。

“这仗打得太过瘾了。”赵小寒抱着机枪左右扫射。“撤!撤!撤!”王麻子没发出命令。王大彪看着眼前的情景,急了,大声叫着。

匪兵又呜啦啦地撤了下来。

赵大寒、立春松了口气。

“报告队长、班长,战地医院的团首长、伤员及医护人员撤至北山脚下,还需十分钟就可到达安全地带。”瞎忙叔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好,这仗打得好,打得解气。”赵大寒说。

“立春队长、赵班长,战地医院怎么办?”瞎忙叔突然提到这个问题。他刚才来回跑的过程中突发奇想,地主大院这么大的宅子,也不能便宜了王麻子。

“是呀,战地医院怎么办?”立春自言自语。

“是呀,地主大院怎么办?”赵大寒也自言自语。这是作战方案外的问题,刚才急于研究作战方案,忽略了这个重要的问题。“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总不能留给王麻子吧?”他回想起夺取地主大院的艰难,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时间不等人,得迅速、果断地做出决策。王麻子、王大彪、刀疤脸正在研究对策,组织下一轮冲锋,这无疑给了他缓和的空间。

“立春,集合队伍。”赵大寒说。

三秒钟,所有战士都集中到了一起。

“同志们,敌人要跟我们鱼死网破,战地医院的首长、伤员及医护人员还需十分钟就可转移到安全地带,我们的阻击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但地主大院怎么办?我们能拱手相让给王麻子吗?”赵大寒说。

“不能!不能!不能!夷为平地。”战士们都吼道。

“好。下面我命令:雷子副班长带一组人集中所在炸药、手榴弹,负责爆破;我带领一组负责地主大院门外的阻击。”赵大寒发出了命令。

春天医疗队、战斗班的战士们迅速回撤。

“大队长,你看,医院的匪首逃到北山了。”刀疤脸大声地叫着,似乎很焦急,到嘴的鸭子飞了。

“老爹,阵地上的敌人好像要逃了。”王大彪气急败坏地叫了。

“追!不放走一个共匪,打死一个,赏大洋一百,活捉一个,赏大洋两百,活捉匪首,赏大洋两千。”王麻子提高了价格。重奖之下,必有勇夫。

匪兵们又呼啦啦地涌了过来。

赵大寒在立春的搀扶下单腿生风,奔跑起来不亚于正常人。他带领着众人很快回撤到大院门口,迅速组织众人筑起防线。

十三

 

王麻子带领匪兵窜过了河流。

“大队长,这共匪真是狡猾的狐狸,他们在战壕下面挖了猫儿洞儿。”先窜入“工”字型的匪兵想捡个“活宝”,不论死的还是活的,结果,他们都失望了,阵地上除了烧焦的黑土之外,什么也没有。

“大队长,我们是追遁入北山丛林的匪首?还是追击眼前这群残兵败将?”刀疤脸一心想着发财,焦急地问道。

“不要命了,遁入北山的匪首就是放回山林的老虎,能追得着吗?”王大彪气急败坏地叫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刀疤脸问。

“报告,刚才的共匪回撤到大院了。”前哨的匪兵报告。

“这共匪不知道撤离,撤到大院干啥?”王麻子摸着脑袋说。他也摸不着头脑了,被赵大寒、立春他们绕晕了脑袋。

“管它呢?打死这群王八蛋,一个不留。”王大彪吼道。

“向大院进发。”王麻子发出了命令。

匪兵一窝蜂地向大院涌去。

雷子、春雨带领一组人马迅速闪进大院内安装炸药包。赵大寒、立春、赵小寒、春风带领一队人马依托高大的围墙进行阻击,为雷子、春雨安装爆破赢得时间。

大院的机构设置,王麻子再熟悉不过了。他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这共军躲进大院是为了啥?自寻死路?仅仅几分种,他的匪兵已把大院围的水泄不通。

“打不打?”刀疤脸焦急地等候指令。

“这共军为啥躲进了大院?难道匪首还没有撤离?”王大彪问道。

“哈哈哈!管它呢,这群共军已成了瓮中之鳖,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王麻子突然奸笑起来。

众匪兵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共军已成为我们的猎物了,困也困死他。”刀疤脸得意地笑着。

“饿也饿死他们,上锋的大洋是赏定了。”王大彪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雷子、春雨带领着战士们正在紧张而有序地捆着炸药包、排着线,炸药包不够用了,他们就用起了手榴弹捆绑作为炸药包。

“大寒,王麻子咋不进攻?”立春通过瞭望眼看到了匪兵的动态。

“他就是想困死我们,想得美,他不打我们,我们就主动打他们,打死一个不舍本,打死两个赚一个。打!”赵大寒发出了命令。

啪啪啪!一阵激烈的枪声,王麻子的匪兵又倒下了一大片。

“大队长,拿炮轰,轰死他个王八羔子。”刀疤大叫着。

“这群王八蛋,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老虎不发威,以为老子是病猫,山炮队,上!”王麻子彻底被激怒了。

山炮队的山炮又张开了血喷大口。

“且慢!”王大彪大声呵道。

“大彪,为啥?我是大队长,为啥阻止我的命令?”王麻子的眼睛鼓胀得露出了血丝。

“阿爹,别中共军的奸计,大院是我们家的百年基业,能用山炮轰吗?”王大彪忙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能轰,那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刀疤脸说。

“山炮队,撤销命令。”王麻子忙撤销了命令。

王大彪、刀疤脸、王麻子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大寒,敌人后退了,且撤销了山炮。”立春兴奋地说。

“王麻子怕炸毁了自己的老宅。”赵大寒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喜,这样,雷子的安装任务就可以多些时间。

王麻子、王大彪、刀疤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进攻?或是不进攻?左右为难。

“老爹,这可咋办?总不能让共匪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王大彪在书本学的那点儿知识现在也毫无用处。

“大队长,我有条妙计,这老宅子不是我们的吗?宅内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把原来看家护院的二十几个兄弟立即调出来,而且这二十几个弟兄都有飞檐走壁的功夫,让我带领这些兄弟潜入院内,攻占大门之后,你带众兄弟进来活捉共匪,可否?”刀疤脸奸笑着说。

“刀疤叔,这条妙计可用,你有几分把握?”王大彪有些担心。

“刀疤老弟是干这行吃饭,十成的把握没得问题。”王麻子脸上又挂上了笑意。

“知我者,大哥也。”刀疤很得意。

雷子已经把炸药包、手榴弹安装,只差点燃引线了,他带领众兄弟来到赵大寒面前,说:“班长,现在引爆吗?”

“同志们,我们已没有了枪支弹药,王麻子已重兵包围了我们,下一步,我们该咋办?”赵大寒有些伤感。他想说,战友们,是我害了你们,没能带着你们活着走出去,我对不起你们。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立春队长、赵班长,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雷子首先说出了赵大寒的心声。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了退步。

“对,与反动派同归于尽。”众兄弟异口同声地说。

“我对不起大家,没能带大家活着出去。”赵大寒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大伙面前。

大伙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了赵大寒,说:“班长,能与你共赴生死是我们的荣幸。”

“我谢谢大家。眼前,我们与敌人肉搏,一人最多干掉一至三个敌人,且敌人太多,肉搏战,我们明显处于劣势,我们要想出一个办法,把敌人引进这地主大院,让我们的炸药包送他们上西天。”赵大寒说。

“这个很好办,我把引爆的引线埋好,牵到里屋,等敌人进了院子及里屋,我再引爆。”黑子说。

“我们不能让敌人看出端倪,要装作弹尽粮绝,边打边退到里屋的。”赵小寒说。

“大伙都听清了吗?就按黑子说的计谋去做。”赵大寒说。

就在这时,几条黑影在大院的墙壁上闪动。

“敌人来了,打。”赵大寒低声说。边打边退向了里屋。

有几个黑影被子弹射中了,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刀疤脸很快占领了大院大门,同时,他打开了大门。王麻子带着众匪兵一涌而入。

“大队长,共匪没子弹了,撤到里屋了。”刀疤脸得意地说。

“捉活的。”王麻子说。

所有匪兵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里屋,捉一个活共匪两百大洋,说不定共军匪首还在里面呢,这是飞来的横财,为何不争着去抢呢?

赵大寒带领着战士们边打边退,子弹彻底没有了,他们撤到大院的最里间,关上房门,堵上了桌子、凳子。他很激昂地说:“同志们,兄弟姐妹们,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王麻子带领匪兵逼了进来,近了,近了,近了。

黑子点燃了引线。二十四名战士手拉手,唱起白雪写的《二十四节正气歌儿》:

“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只为擦试眼里悲伤的泪水

让脚下的土地幸福安宁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我们热爱春天

春风吹绿了大地

春雨滋润着大地

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的东方雄狮

春雨惊春清谷天

为了那份爱那份崇高度理想

行色匆匆的脚步汇集在一起

忘记了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炎热的夏暑枪林弹雨里

我们有着火一般的热情

隆隆的炮火震聋了你们的耳朵

忘记了在生死薄上签上我们的乳名

我们都是无名氏

夏满芒夏暑相连

没有灵柩一抷黄土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只为那稻花飘香

秋处露秋寒霜降

生死何愁桑梓地

青山处处埋忠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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