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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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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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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马痴”的鞍马文化情

“2019世界马文化论坛”期间,我结识了几位名人,头一个就是“鞍马文化展览”藏品的主人马东升,人称多伦“马痴”。我是生活在西北兰州的人,第一次到呼和浩特,对地域广袤的内蒙古自治区所辖地名非常陌生,待会后闲暇时打开百度网络搜索,才知“多伦”是锡林郭勒盟的一个县名,地处该盟的南部、呼和浩特市的东边、北京之北边。而马东升呢,是多伦县法院的法警队长,个头不高,圆脸圆眼,身板没有北方人特有的魁梧,更没有小说或电影中描写的“警长”“探长”特有的机敏,初见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个和善、讷言的四川中年男人。这样一个人怎么跟“鞍马文化”扯上联系呢?疑问让我对马东升产生了些许好奇。

那是11月29日的上午,中国马会在内蒙古图书馆举办了一场“鞍马文化展览”,拉开了首届“世界马文化论坛”的序幕。

图书馆与内蒙古饭店隔街相望,街面上的白雪已被勤劳的人们清理,空气格外清爽。图书馆正门东侧楼前竖立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墙,上书“2019世界马文化论坛·鞍马文化展览”,告诉人们这场展览是此次论坛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主办者是中国马会与呼和浩特市官方,毋庸置疑,其规格是很高的了。陆续而来的代表们兴致勃勃地在幕墙上签名留念,于是幕墙上的字里行间就有了细线条的汉字、蒙文、英文等。汉字有的是草体,有的是行书,字体里藏着签名人的性格信息。不同文字的签名随意占着一个位置,就好像一个个参会代表,不分国籍、不分职业、不分身份高低地聚集在一个“马文化”圈内,共唱一首“爱马”歌;又仿佛一个个琴键,在一架钢琴上跳跃,让人有一种立刻融入马文化氛围中的热闹感觉。

展厅大门对面的墙前置一张精巧的讲演台,悬挂鲜花点缀。

展品从左室为首,依墙一溜摆放着马鞍,室内中间台子上摆放着小件的马具如马鞭、后鞧、泡钉等;右室依墙摆放着一溜马镫,中间的玻璃柜中摆放着各种配套马具。我第一次见马鞍实物,它们或与鞍屉(裸鞍上的垫子)、马韂(障泥)、马镫、马鞭、绊绳等整套妆马具架在木撑子上;或单独一个裸鞍、或单独一个带汗屉的鞍子放在桌面上,乍眼看去似乎都长了一个样子,前高后低,中间凹下去,凑前细瞧,样式还是很丰富的,而且鞍屉、鞍鞒等部分各有不同,整体看来有的马鞍显得豪华大气,有的马鞍显得朴素厚重,有的马鞍显得华丽精巧。我被前后鞍鞒、鞍棱上的花纹吸引,那是区别工艺、材质、马主人身份与制作年代的媒介;更被标签上注明的年代所震惊。第一盘马鞍上覆着锦缎棉屉,前鞍鞒上镶嵌着贝似的碎花,一看标注着辽代所产,瞬间将我的思绪推到千年前契丹人流传的《青牛白马图》,那是他们的图腾,画中刻着祖先的传说与木叶山下、西拉木伦河流域为起源地的辽阔大草原,后来耶律阿保机率领族人在内蒙古草原上驰骋控箭,侵灭诸国,称雄北方,建立了大辽基业,与之相适应的正是马鞍、马镫等马具的制造形成独具魅力的契丹鞍马、车帐等文化。继而蒙元马鞍、马镫的出现标志着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崛起,一个强悍的蒙古帝国在北方草原屹立,蒙古人骑着暴风般强壮耐劳的蒙古马驰骋万里,亿万铁蹄踏遍欧亚大陆,铸就162年的蒙元辉煌历史,其中主要的功绩也要归功于马鞍、马镫,因为马鞍的发明使蒙古人跃上了马背,变成无往而不胜的生产力和战斗力。

吉时到,中国马会党组书记、秘书长岳高峰站在讲演台后宣布“鞍马文化展览会”开幕,向来宾介绍展览会概况与意义,一位女主持兼翻译(后来得知她叫傅锫锫)站在他的右侧适时翻译成英语。考虑到记者要拍照和发布新闻,代表们都很自觉地退到记者身后。听闻岳高峰讲厅内所有展品均来自多伦县一个家族创办的“多伦马具博物馆”,而创始人马东升就站在傅锫锫的身边,众人的目光“唰”的向他扫去。一个圆脸圆眼面貌和善、中等个儿,上身着一件毛领咖色皮夹克、双手交叠的中年男子进入我的眼帘,我心想:这人貌似四川男人,或者祖籍四川,一会儿要问问是也不是,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具?收藏这些物件需要很多钱,或许他是个企业家、商业巨头?在这庄重的场合他穿衣如此随意且敞怀,暴露出他坦荡而不拘小节的性格,双手交叠又显示出他谦恭拘谨的一面。

果然接下来发言的人不是马东升,而是他的儿子马洪伟——现任多伦马具博物馆馆长。看来他的性格真如我的猜测:低调、不善言谈、不喜张扬,或许是甘愿把儿子推到世人面前吧。马洪伟说,今天这里的藏品均来自多伦马具博物馆,主要是60盘马鞍和300件马镫、马鞭、后鞧等配套马具。

接下来的浏览中,马东升担起解说的大任,我和同行的胡云安老师非常珍惜这次亲近马具实物的机会,紧随其后,听他讲解。他一手举话筒,一手拿着个小手电照着马具的细节,娴熟而言简地向我们介绍一盘盘马鞍、一对对马镫的名称、年代、工艺等。我想每一盘马鞍的征集肯定都隐藏着一个故事,或者是马鞍原配之马的故事,或者是马鞍原主人的历史与家族史,或者是马东升的征集史,倘若他能讲一点点就好了,但是显然他将那些马鞍背后的故事都隐藏在心底了。我们跟着他的脚步,聆听他的讲解,恍然悟到原来一个“鞍”与“镫”字竟然呈现着如此丰富多彩、富集灿烂的文化内涵。

那些在我眼中貌似相近的马鞍,事实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从制作年代区别有辽代鞍、元代鞍、明代鞍、清代鞍、民国鞍之分;从形制上区别有实用型和豪华型之分;从造型上区别有元宝鞍、大三元鞍、小三元鞍、人字鞍、坤鞍等之分;从用途上区别有赛马鞍、狩猎鞍、战争鞍、祭祀鞍、礼仪鞍等之分;从骑者上区别有王爷鞍、公主鞍、王子鞍、女人鞍、儿童鞍等之分;从鞍鞒装饰材料上区别有金鞍、银鞍、错银鞍、珍珠鱼皮鞍、景泰蓝鞍、雕漆鞍、檀香木鞍等之分;从鞍屉材质上区别有毡垫鞍、毛垫鞍、棉垫鞍、皮垫鞍等等。这些形制多样的马鞍必然出自心思聪慧的能工巧匠之手,足见中国马文化中鞍马文化自成一体,地域特色明显一脉相承,是内蒙古草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

那些看似成对铁圈的马镫更丰富了,虽然都是供骑马人固定双脚、使用双脚、便于骑乘的器具,但自辽代以来就有铁、铜制之分。底片与环圈的打制则五花八门,底片有长的、方的、圆的、椭圆的、实片的、镂空琢花的;环圈有圆箍的、扭麻花的、雕刻龙虎等各种图案的,等等。我想,马镫的实用价值应该与马鞍一样帮助人类与马合一,如履平地;而形制的多样化、装饰性则反映出人类的懂马、爱马、饰马情怀,同时也是草原金属冶炼技术逐渐精细化的见证。

我初次见到马鞍、马镫实物,点滴了解的知识全凭马东升的介绍,但大约是他的音低言简急坏了身后一个瘦高个儿、穿蓝色羽绒衣、戴眼镜的先生,“你声音太小,让我来吧。”他要求道。马东升憨厚地笑笑,将话筒交给他。果然同样的话语从这人的嘴里说出来就如竹筒倒豆子,字字珠玑,声声铿锵,且音色清澈悦耳,仿佛一人振臂高呼,众人呼喇剌围了过来。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央电视台体育节目解说人、马术类节目主持人、中国马会新闻委员会副主任蔡猛,难怪他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耳熟。蔡猛的高水平解说,让我们仿佛置身一场国际比赛的赛场,激情高涨,一饱眼福与耳福。

蔡猛侧重介绍马东升家族四代人的“鞍马”文化情结。从他的介绍中,我对马东升的了解逐渐加深。原来他曾是一名骑兵,转业回到多伦后,继承了祖父、父亲一脉相传的“鞍马”情怀,工作之余到处收集马鞍、马镫等马具,然后像玩古董、字画、玉石的收藏家们一样,对马鞍具整理、修饰、妥善收藏,日积月累,竟形成了一个拥有500多盘马鞍和3000多件马镫等马具的“鞍马文化宝库”。这些陈旧的马具对外人、常人来说都是废品、淘汰品,而在痴迷于马具的马东升眼中都是瑰宝,他期望有一天将这些藏品展示于世人,并流传下去,让世人、国人、后人都能了解内蒙古草原上一脉相承的“鞍马文化”与制作技艺。皇天不负有心人,2009年,锡林郭勒盟和多伦县政府给予马东升最大的支持,准许他在多伦老街一个约400平米的老式建筑中创办了“多伦马具博物馆”,并免费对外开放。迄今,这是中国唯一的马具主题博物馆,从此,中国收藏界多了一项专业收藏,其“马首”惟多伦马东升是也!其藏品成为今人、后人认识马具实物、了解自古以来内蒙古草原鞍马文化与马具制造业历史的见证;博物馆成为内蒙古鞍马文化的缩影,如一颗洒落在草原上的明珠,终将难掩其熠熠盈光。

当听到蔡猛说“他为了收集这些马鞍、马镫,不仅付出全部家资,而且不惜债台高筑,被人称为‘马痴’”的时候,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原本以为如此丰富的专业收藏,必是商企老板所为,有充足的资金做后盾,没想到事实与我的猜测大相径庭。我心中惊呼,天呐,一个工薪阶层的人仅凭工资收入盘“宝”,那得承受多大的资金压力?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此痴迷于马具收藏的人,必然有亏于家庭,他的家人能理解吗?

我心中对马东升油然而生一种敬意,因为这样的人有一种执着于信念而坚韧不拔的境界。我想,马东升的信念有两种,一是“爱马”之小情怀,他本身就是个骑兵,转业到地方虽然离开了马,但是对马的情怀丝毫不减,他懂得马鞍、马镫在马与骑者之间的纽带作用,马无鞍镫则不接受人,人无鞍镫则上不了马,因而更理解父辈、祖辈收藏马鞍的情结,自然而然地将对马的情怀转移到马鞍、马镫上,以告慰自已难泯的“爱”。二是留住“鞍马文化”的大情缘,他看得远,心中装的是大事业、大追求,那就是留住蒙古草原文化的具象、留住蒙古人的鞍马文化和马具制作的技艺,并永久地传承下去。

为了信念而执着于践行、跋涉的人注定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这条路没有坦途,也没有捷径,只有数不清的艰难困苦,惟有大智、大韧、大忍、大强之人可以到达终点。在马退出历史舞台的社会氛围中,马鞍、马镫日渐废弃,世俗之人只考虑陈旧的马鞍、马镫换不成钱,挣不来富贵,所以马东升痴迷于收集马鞍和马镫的行为在世人眼中就是“傻子”和“马痴”所为,而在我的心目中他却是执着信念、耐得住精神寂寞之苦、撑得起经济拮据之痛、看得见未来的大智慧、大气略之人。正如20年来我以“精卫填海”之精神自励,从一个下岗女工跻身于作家行列的经历,其中那种如龙困于冰、荷花抑于泥的磨砺之苦,非常人所能理解,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因此我懂他的境界、他的情怀、他的追求,也更敬佩他的精神。是金子必然发光,马东升需要腾飞的机遇,今天,中国马会助力他实现了人生的飞跃,使他的马鞍、马镫等马具藏品如水落石出般鹤立,如一块镌刻鞍马文化的磐石、一个铭记鞍马文化的标志、一张鞍马文化主题的名片,从多伦走进呼和浩特,走向世界,如一块和氏璧终于登上大雅之堂。真乃皇天不负有心人也!这就是马东升的心愿,是马氏家族四代人的鞍马文化情节——留住草原文化的历史实物,留住草原民族传统的生产技艺,留住草原人民的记忆,让内蒙古草原文化一脉相承源远流长。

在一组国外马鞍下(英国、日本、加拿大、墨西哥、俄罗斯军鞍),我们被光滑细腻的皮质所吸引,感叹国外制皮技术的先进,猜测一定是意大利或德国的。一个身材微胖、和颜悦色的中年女士走过来,热情地为我们讲解,我们方知那盘最亮的马鞍来自日本。我们感谢她的热忱,还以为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一问方知是马东升先生的爱人陈艳霞,不禁讶然,显然,她也是一个爱马人,已然是马东升的事业助手;其子马洪伟现为多伦马具博物馆负责人,子承父业,肩起内蒙古草原“鞍马文化”的传承大业。看来,我先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

一堵墙上挂了一副奇特的皮毛画,画中是一具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马头,我们(《中国马文化》丛书主编刘炘先生和专家胡云安先生、新疆阿勒泰代表木拉提·别克先生)诚邀马东升合影留念,他欣然同意,于是我们以皮毛马画为背景,留下了一张永远的记忆。后来应奥威蒙元马业集团董事长姜永革和总经理王红英女士邀请,在和林格尔县盛乐镇一家餐厅巧遇祁小叶女士(论坛组委会委员)和新疆乌鲁木齐哈漠创意有限公司总经理阿孜古丽·吾甫尔女士,方知那张毛皮马画像出自这位维吾尔族女子之手,称为“归迹”纤维艺术毛皮画。

回望展览,之前,我虽然撰写并出版了《中国马文化·图腾卷》一书,但对马及与马有关的物质文化知识都限于纸上谈兵,在我的灵魂深处,是渴望近距离接触马与具象实物的。此刻,虽然还没有见到蒙古马,却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在辽阔的内蒙古草原上流传千年、形制多样的马鞍、马镫与配套器具。它们是蒙古马的外衣装备,是蒙古人的摇篮,又是蒙古马与蒙古人之间的情感纽带;同时,也是内蒙古草原上流传千年的马具制造业经济繁荣与发达的证明,凝聚着内蒙古人民的智慧与审美情操及工艺水平。面对这些丰富的马具,我真正近距离地感悟到了中国古代马文化的富集、厚重。我相信今天的展览会让来自30个国家、8个国际组织的代表们初窥中国马文化之一斑,这,大概就是中国马会在论坛启幕前先举办一场展览的初衷吧。

二〇二〇年一月二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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