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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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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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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落日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千古绝唱将戈壁沙漠的空旷苍凉一倾而尽,置身此情此景的孤寂与焦渴古来又有几人知晓呢?倘若不是亲自沿着敦当高速公路的建设现场走了一趟,我会一直人云亦云地认为王维在塞上看到的是一派天玄地黄的雄浑气象,抒发的是大河东流的豪迈气势。

当我沿着G215国道从敦煌前往当金山、阿尔金山,一路遥望正在库姆塔格沙漠边缘和一望无垠的茫茫戈壁中穿行的敦当高速公路,在当金山谷道中忽上忽下、绕来绕去地钻进沉睡千年万载的深山沟壑,站在当金山隧道前的大巴特沟特大桥上俯瞰山谷,在阿尔金山甘肃路桥集团项目部突然涌起恐惧的高原反应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只有看“大漠”“孤烟”的苍凉与孤寂。那天,我们回到驻扎在沙枣园的敦当高速公路DD2合同段中铁十五局项目部时,时间已是傍晚7点半,太阳当空灼灼照的人脸颊生疼。项目部经理袁鹰招呼我们与奋战在这里的“敦当人”一起用晚餐,席间他们打赌“太阳几点落?”袁鹰是河南人,一口咬定“9点半天才黑!”当时我没明白他们说这个话题的意思。翌日再来采访时,听项目部副经理宋增强说了一件事,我才恍然明白“落日圆”带给他们的烦恼。原来,筑路人们白天顶着烈日在工地上干一天活,傍晚又累又困想早点歇息,可是太阳当头迟迟不落,无法睡着;睡眠不足又加剧第二天的疲乏。来自中原内地的民工们生物钟适应不了,薪酬再高也不干了,一拨一拨地走,造成工地用工紧张。因此,说起戈壁沙滩上圆圆的“落日”,他们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这时,当我再品王维的诗句时,眼前就只有置身大漠的孤寂、绝望和“落日圆”下的焦渴、疲弱,以及极目远眺茫茫戈壁上忽然升起的一缕炊烟带给人的希望。我忽然想到用“大漠孤烟落日圆”来形容“敦当人”每天的生存环境是再恰当不过了,而他们已经经历了1600多个日夜,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者说是如何挺过来的?我知道在这条线上修筑公路绝非只有“大漠孤烟”与“落日圆”的困境,定然还有许多世人不知道的艰难,他们这支在沙漠、戈壁、高山筑路之人组成的“铁军”是怎样炼成的?

敦当高速公路起于敦煌北吕家堡乡杨家梁村,向西跨越党河直行,在敦煌市工业园区北部的戈壁滩西行,至数公里处左拐,沿工业园区、光电园区西部戈壁南行,至数公里处向西南沿库姆塔格沙漠(沙山)东侧边缘戈壁行数公里,在党河水库附近左拐弯向南,在戈壁滩倾斜平原和基岩丘陵区行至当金山北侧戈壁滩右拐,在当金山下沿迂回展线升坡,利用大巴特沟设两座特长隧道(3300米+9500米)穿当金山和阿尔金山,从山前戈壁滩绕行,与青海省已建当金山—大柴旦段高速公路顺接(现G215线三道班K275+000附近)。期间自北向南穿过河流冲积平原、戈壁倾斜平原、基岩中高山沟谷区,地势由低渐高,海拔由1100米升至3600米左右,高出青藏高原最低海拔。

地势、地形的不同带来不同的气候环境,从北向南分别属于温带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和高寒山地草原气候,具有日光酷烈、日差大、气候干燥,春季风沙大,夏季炎热短促,秋季降温迅速,冬季漫长寒冷等特点。年降水量小,大约在39.8~176.0毫米,蒸发量却很大,大约在2495.2~2591.6毫米,沿线植被稀少,生态环境脆弱。

在敦当高速公路沿线,春季的风基本在5~7级,3、5天刮一次,8及以上大风长达73天,狂风肆虐掀起鸣沙山和库姆塔格沙漠以及戈壁滩的沙尘,满天黄沙漫漫,袭击人的肌肤,侵入人的口中,能见度不足10米;在当金山和阿尔金山山谷,有时狂风达15级,将人吹跑。杨涛曾告诉过我们,初春他在工地上检查安全,那风“比冬天还冷,风如刀子。我在大桥工地上,确实领会到寒风刺骨这个词,真的把人吹透了。”在沙枣园敦当高速公路DD2合同段中铁十五局项目部,负责合同工作的王妮妮深有感触地说:“我去工地上收工,只见天是黄的,能见度不足10米,沙子打得人脸疼。”在这种恶劣的大风天气里,敦当高速公路桥梁高空作业根本无法进行,而路基路面施工有时为了抢工期,“敦当人”只有迎风作业,与风搏击。

夏天,这里的日照从早上6、7点钟一直照到晚上8、9点钟,早上9、10点,傍晚7、8点左右的阳光照得人脸疼,我是深有感触。胡永刚在《民族、移民、文化与媒介》一文中曾讲到,阿克塞草场普遍海拔较高,昼夜温差大,白天紫外线很强,所以即使是盛夏季节,牧民放牧都穿毛裤,有时还加羽绒衣,头上包严只露出眼睛,作者随牧民去草场,只戴了一顶帽子,下午回来被牧民取笑说脸上晒成了“迷彩服”。在敦当高速公路项目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方亮说:“夏天烈日炎炎,最热达到43〇,地表温度60〇。”总经理刘杰似乎给我们打预防针似地说:“从敦煌到阿尔金山,有时一天穿越4个季节;下午在戈壁滩路基工地上,穿着厚厚的工作服,脊背都晒得疼。”在沙枣园,中铁十五局的陈晓娟说:“我们在室内还好点,技术员特别辛苦,每天跑工地,被晒得脱皮,一层一层的,我老公在路面上,白天在工地上,身上都脱皮,好了一层又脱一层。一个新疆的技术员,原来是白的,现在晒得黑不溜秋。还有热风,铺了沥青的路面,高温达180度,因为沥青是热的,他们必须得盯着施工。”她和她说的“他们”虽然来自中铁十五局,但为了修筑敦当高速公路千里迢迢从洛阳、从天津、从陕西、从四川赶来,我称他们都是“敦当人”。

炽烈的太阳将“敦当人”的脸晒黑、皮晒破、骨头晒酥,但晒不垮他们的意志,为了敦当高速公路如期建成,他们似乎坦然地把脸、肌肤、骨头都交给了太阳,任由太阳蹂躏;可是疯狂的蚊虫成千上万、嗡嗡震耳地飞来,数千只尖锐的刺管袭击一个人,贪婪地吸走他的鲜血,留给他的是挠心抓肺的奇痒,摧毁了很多民工的意志,他们实在受不了,哪怕工头允诺给再多的薪水,他们也不干了。为了防蚊虫,一线施工人员在大热天施工时不得不穿上专用的防护罩,王方亮心疼地说一次他去工地巡查,看到“施工一线工人从头到脚满身蚊子,那是专门叮马、骆驼的蚊子,吃人呐,能透过衣服扎进去。”所以他希望我们对于“一线人员的奉献牺牲精神,要浓笔重墨地写。”杨涛无奈地说:“6、7、8三个月风一走,蚊子来,蚊子走,风就来。大风压迫人的呼吸,民工受不了风和蚊子,给再多的工资也不干了,偷偷走了。他们把这里恶劣的施工环境传播出去,吓得民工更不敢来,造成我们用工更难了。”民工走了,但99.9%的中铁、路桥、华邦等真正的“敦当人”一个都没走。

春夏的风吹日晒将“敦当人”吹干、晒干,很多人的嘴唇由干裂到撕皮,他们盼着下雨,雨后湿润的空气会让他们感觉好受点,或许也会让来自广州、安徽、重庆等地的人能享受点“家乡”的感觉。可是戈壁大漠与高原山谷的雨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暴雨引发洪水肆虐。在当金山敦当高速公路试验段一标(DDSY-1)项目部,安环部部长周永超回忆道:“2019年的雨水特别多,我们的桥梁工区在干涸的河道旁的高地上,距河道40米;劳务人员是住在现场的。便道又在河道旁,沿着大巴特沟,结果6月份发大水,河道、便道被水冲了,地面涨水,工人出不来,被围困在山沟里,蔬菜也送不进去。有一次梁场(箱梁预制场,因现场山大沟深,只有建在干涸的河道)也进水了,水淹没脚脖子上。按本地人说是百年一遇的洪水。虽然我们在进场前已经疏通了河道,配备了防洪物资,但没有预见到这次的洪水这么大,6、70号人被洪水围了一周,没吃上菜。那天,正巧有一个青海旅游团从这里经过到阿克塞去,一辆面包车上7、8个女人,结果也被洪水围住,不得已进入我们工区求救。当时没有电、没有信号,很冷,我们的工人们把仅有的菜收集在一起,生起煤火,用铝盆做了一锅大杂烩,让她们吃了。她们在我们的工区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们的个别人员联系上阿克塞县旅游部门,把她们接了出去。”

在戈壁倾斜平原和基岩中高山沟谷区,有时9月就开始下雪,积雪期长达9个月,最低气温达到-34〇。有建筑常识的人都知道,有些混凝土作业、灌浆作业必须是连续的,所以无论天有多寒、地有多冻,施工必须进行的就停不下来;有时为了赶工期还得24小时轮班进行。人对外界温度的感应是有极限的,超过极限便“麻而无知觉”。在沙枣园,中铁十五局的牛文帅告诉我们:“我们有一个叫黎耀兵的技术员,是陕西人。2018年12月的一天深夜,他在桥梁现场工地监督桥桩机灌桩施工,因为连续作业,把脸冻烂了。第二天经理让他别去了,先养好伤再说,但他抹点药又继续去工地干。”在当金山西部中大项目部,杨涛也告诉我们“冬天特别冷,人员的手冻麻了,风险也特大。去年西中大一个工人的手因为冻麻了,破了也没有发现。”说起“敦当人”的默默奉献精神,王方亮感动地告诉我们,2018年4月,阿克塞连降大雪,40余公分,压倒料棚,30(40)年罕见,阻断交通,压垮了工棚。我们先期疏导交通,默然冲上前去,出机械、人力去县城铲雪,撒防滑料,场面感人,中央电视台播放时只有警察等镜头,没有我们的身影,大家无人报道自己,甘愿做铺路石,默默奉献,没有人抱怨过。

气候的骤然变化,地势由河流冲积平原,渐趋戈壁倾斜平原,突然升至基岩中高山沟谷区,每天往返于60度的高低应力之差,对敦当高速公路项目管理公司的每个人的身体造成极大摧残,有的人承受住了高原反应,但听力受损,耳朵里常年都是嗡嗡嗡的。驻扎在当金山和阿尔金山上的“敦当人”刚进场时饮用只能烧到94度的水,有人患了肾结石。还有戈壁山谷的旱獭诱发的鼠疫、深山中的饿狼时时威胁着“敦当人”的生命安全……

恶劣的自然环境给敦当高速公路建设者带来极大的挑战,修筑这条公路的艰难辛苦程度之高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但敦当之路上的万名筑路“铁军”经受住了天地的考验,或者说与天斗、与地斗,他们胜利了。可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心中有时难免有“大漠孤烟”的寂寞与孤独,更让他们难以诉说的是对家人的愧疚。在沙枣园当坚强的王妮妮说“不想孩子”时,双眼瞬间湿濡,当陈晓娟笑着说“孩子管舅妈叫妈妈”的时候心灵深处的苦痛只有做母亲的人能捕捉到;在阿克塞,中铁五局项目部经理华登攀说“每次给儿子打电话,说两句他就撂电话”时,话语中满是不称职的父亲的无奈;在七里镇,声音洪钟般爽朗的刘杰说到无法照顾生病的母亲和忽然变老的父亲时刹那间哽咽;在阿尔金山万泰公司项目部,刘辉歉疚地说:“我媳妇说我每年在家的时间得用小时计算”;身为主帅的王方亮为他年青的兵们唏嘘:“男怕干错行,我们已经干了这一行,无怨无悔,甘于奉献,不怕流汗,不怕累,就怕流泪。年青人找对象难,一听说是铺路的就走了”……

他们是一粒粒铺路石,他们是铺路的砾石凝聚而成的戈壁“筑路人”,他们是国家的工匠,面对“大漠孤烟落日圆”的境界,他们的人生取舍已然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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