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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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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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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思念叫遗憾

隐约地望见一个驼背老人,正迎面蹒跚而来,她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近前仔细端详一番,这不是别人,原来是祖母龙氏。

我向前牵着她的手,祖孙俩人缓慢地走进那矮小的陋室,这是两间没有装修的红砖瓦房。从双开大木门进入,右边是厨房,左边是卧室,室内非常简陋。仅有一个自制柴火灶,一个挂壁碗架,一张小圆桌……一眼就能望尽所有。另外,还摆设了一些榫卯结构的木箱、长条凳,木床架上挂着打补丁的麻丝帐;在箱子两侧和前端的锁扣处,镶嵌着铜皮和铜钱,而周围边框破损的地方,又钉着锈迹斑斑的铁皮。这些老物件是她的嫁妆,它们历经了七十年的艰苦岁月,见证了她一生的酸甜苦辣。

在小小的卧室里,她平生最值钱的物品,便是那一副朱红色的寿木,及寿衣、寿鞋、寿帽。这是奶奶七十七岁生日时,在她生病卧床期间,强烈要求父亲为其订做的。人一旦进入年迈阶段,总会臆想一下自己的身后事,奶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老人,自然希望儿孙们早点完成她的心愿。

遐思片刻,这时奶奶与我已然围坐在灶前,一边烤着柴火,一边聊着家常。一问一答之间,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抬头一望,奶奶的衣帽上沾满了灰尘,便伸手轻轻地帮其拍打着。她那一头青丝,夹杂着些许银发,虽已年逾耄耋,却显得有点年青。过了一会儿,奶奶有事外出,在临行之前,还不忘嘱咐我……我忽然被惊醒了,原来这些温馨的画面,它只是一个梦境。回想梦中的场景,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竟使我潸然泪下,许久难以入眠。

深沉的黑夜,酣睡的妻儿,周围显得格外的幽静和寂寞。我静静地侧卧一旁,听着他们均匀地呼吸声,一边用被褥擦拭着泪水,一边回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时间似流水一去不返,不知不觉奶奶已逝世十五年。记得那一年,我才二十二岁,正是一个青涩地小青年,刚入职株洲一所职业学校工作。

有一天中午,家中的父亲突然来电,让我与奶奶说说话,她接过电话,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卫奶姬,我不行了,你还没结婚……”。她那微弱的声音,有气无力、模糊不清,令人惴惴不安。随即回复:“我已经买了火车票回祁阳,晚上就到屋里……”,也许她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依旧自言自语地说着。傍晚时分,父亲再次来电,告知祖母已架返瑶池。那一刻,“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歌词,在我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眼中不争气的泪水,顷刻间从脸颊两侧轻轻的滑落下来,顿时怅然自失、不知所措,很无助、很悲痛、很无奈。于是急冲冲地赶往家中服丧,在祖母临终前,却不能如愿见最后一面。

父亲说:“你奶奶今天中午下床坐了一会儿,说你爷爷和黄几伯伯来了,要我拿凳子给他们坐……”。殊不知,祖父方政公,三十八岁时病逝,那时祖母年方卅五岁,伯父才十岁,父亲仅五岁。一九八三年时,伯父远成公,在郴州后岩务工打井,也不幸因煤气中毒而亡,得年三十五岁。事实上,我从未没见过祖父和伯父,他们又怎么会来呢?或许她的心身早已疲惫不堪,或许是真的见到了他们,或许带着对亲人无尽的思念……一生难以释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奶奶逝世时,上天安排了堂兄替父行孝,唯独他一人为其送终,无形中弥补了一点遗憾。她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我们,生平命运多舛、勤俭节约、朴实善良。

奶奶!在天的那一边,您过得还好吗?如果有来世,希望一生中不再出现丧亲之痛,我还做您的孙子。每当回想起生活中的往事,总是充满欢声笑语;每当被责骂时,您挡在我的身前;每当放学回家时,您总将最好吃的东西送给我。往事历历在目,而那一碗黑乎乎的瘦肉粥,我再也无法喝到了……您的头发长了,我仍然给您剪;您的指甲长了,我仍然给您修;您一个人寂寞了,我仍然陪您聊天。然而,这一切似流水、似风雨、似星辰……带着未干的泪水,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何时?妻子催促我起床,艰难地撑开双眼后,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的梦境。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慢慢地懂得珍惜。奶奶去世前的那年国庆节,我从株洲带回了四床毛毯,给她送一条黑、红相间的新花毯,当老人家接过之后,心中甚是欢喜。过了几天,在她住房聊天中说:“卫奶姬,不晓得我今年还过得去不?要是明年我还在,你再买一条带绒子的给我……”,我爽快地回答说:“要得!”。那一刻,她拉着我的手微微一笑,却成了一辈子的遗憾,这一条毛绒毯子,我至今无法送出。翌年清明节,在祖母坟前祭拜时,我竟然如孩童一般哭泣,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

荒草成片,树木成林……来年,我一定带着您的六个曾孙子,一起来看望您,为您修坟斩草,叩于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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