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

王群

全乡镇一百多平方公里，只有这么相连的四座山岭，山下是两个大水库。由于这四座山岭是平地而起于一片田野中，望上去巍峨雄峻，峰峦秀丽。

山麓住着一户人家。提起他，方圆十里无人不晓，他就是护林员老于。

他是条光棍汗，父母早死，年轻时不知得了什么皮肤病，掉落了一头黑发。医生说，这病传染，迫于村里人的压力，他就来到这山脚下，搭了个窝，独自生活。几年过去，病好了，头发长出来了，但他再没回村去，就这么一直居住在这里，脸上也留下一块红疮疤。

当时，山上的树一棵一棵地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被砍伐得差不多了，剩下野蒿杂草若洪水泛滥，山岭望上去惨不忍睹。小于跟公社说，我植树，每年交公社二百元，树归我。就这样，小于自己育苗，自己栽种。

几年过去，小树苗长得清清秀秀，荒山又渐渐恢复了生机。公社改为镇政府后，要收回山林。这样，镇上就把小于的树全买下了。有人说，一万块；有人说，二万块。镇上看小于有功，就聘小于做护林员。

一晃十多年，树木参天耸立，郁郁葱葱。虽然小于有了一笔钱，但小于因有皮肤病的坏名声，也没有结婚，孤身一人生活。他也由小于变成了老于。

老于用这钱重新修葺了房屋，门口挖了一口池塘，开辟了一块水泥场基，围起了栅栏。

老于护林只是每天早中晚到山上转悠一圈。他从不骂人。他说：“护的是林，交的是人。”说也奇怪，这么多年，山上的树几乎没人去破坏。他就在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生活中悠闲安逸的度日。

五月的一天晚上，他晃了一圈回到家里。刚打开门，只见那只已逃逸多日欲寻无果的白兔蜷缩在桌子上，眼睛骨碌碌闪着红光，还未等老于清醒过来，它就轻轻一跃，纵身蹿到门外树林里去了。

他大惊，凭着多年的经验，他预感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当晚，他辗转发侧，他有一种不祥的之感。

果然，第二天上午，镇上几位领导带着一帮人就来了。领导告诉他，这几座山岭要开发了，要建“世外桃源”旅游项目。

开发商老板油头粉面，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项链，手上戴着一个大戒指，露出两颗金牙，扔给老于一包中华烟，说：“项目建成后，我雇你，当卫生督导员。”

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他感到有些懵懂惋惜。守林二十年，守得一片青山绿水，却要被开发了。山上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脚印，山上每棵树都印下了他的手温。

第二天，开来了许多机械：挖掘机，推土机，吊机，汽车等。轰鸣声，震耳欲聋。从此，宁静打破了。老于吃睡不安，他失眠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亲自保护的高大树木被毁掉，他眼睁睁的望着山岭像被手术一样开膛破肚。他摇头叹气迷惘，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翠色苍茫的森林，非要被改造成旅游项目？

一年后，旅游项目建成了。山顶建起了庙宇，山腰建起了酒店，山脚建起了公园，水库变成了水上游乐园。

老板从外地找来了许多年轻漂亮姑娘，她们一律穿上半露腿半露胸的制服。老板拍着老于肩膀说：“你的任务就是到处走走，督查环境卫生。月薪三千五。好好干。”说完又露出两颗金牙。他感到恶心。

打着“世外桃源，千年一梦”口号的旅游项目，迅速燃爆全市。到假期周末，更是人满为患。

老于顾不上早晚，山上山下岸上岸下地巡视者。在他监督下，旅游区干净整洁。“世外桃源”旅游项目接连获评“县旅游窗口”“市著名风景名胜度假区”称号。

这天，晚上十点。老于回到公寓，他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忽然觉到头晕目眩，他想呕吐。他慌忙跑进公寓外面备用卫生间，蹲下身，还未张口，就看见有一只白兔，猥琐在墙角，浑身瑟缩着，黯然的望着他。见他来，倏忽走了。

他诧异震惊。他不想吐了。

他回到公寓。他想，恐怕又有事情发生，什么事呢？

他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他糊里糊涂的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见自己掉进悬崖下的深潭里。

第三天，老于去庙宇里巡视。寺内香烟弥漫，氤氲缭绕，香客众多。信男信女，无不虔诚，作揖跪拜。突然，喧哗声停了下来。屋外来了一对男女。男的五十多岁，平和的目光中含着威严。女的二十多岁，衣着时尚，杏眼柳眉，顾盼生辉。他一眼认出，男的就是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副县长。

副县长还带着情人来烧香？真是色胆包天。他心里嘀咕。

副县长牵着女的嫩藕般的手下拜，捐款许愿。老于站在香客背后，隐约听见说“菩萨保佑生个儿子。”

副县长和女的还未作罢，老板就带着两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赶来了。老板满脸堆笑，百般殷勤。两个女服务员连忙上前，笑靥如花，一人挽副县长的胳膊，一人搀女的玉臂。

老于和众香客屏住呼吸。在众人目光下，副县长和情人去翠西宾馆休息去了。

堂堂副县长也公然带情人烧香？副县长和老板关系不一般？这世外桃源水很深呀？这哪里是世外桃源？老于思忖。

有几个香客乱扔瓜皮果壳，老于连忙吩咐卫生员去打扫。

第五天晚上十点多，老于巡视完翠西宾馆三楼。正准备下班，忽然听见3888房间里有女人喊“救命”，他以为是顾客遭到不测，便敲门，无人应。女人继续喊“救命”，他知道不好，便用拳头打门，仍无人理睬。伴随着女人喊声，隐约听到里面打斗的声音。

“一定是有人抢劫？”老于怒火填膺。

一脚踹开门，他惊呆了。老板光着上身，正压在女服务员小秦身上，小秦姑娘的裙子被撕开了，只剩下胸罩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挂在胸前。老板抱住小秦的头，强行吻小琴娇艳的脸蛋。

见是老板，老于目瞪口呆，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老板一看是老于，也松开手。小秦姑娘趁机起身，裹紧衣服哭哭啼啼跑走了。

“老东西……你……滚！”老板镇定后，露出金牙，对老于咆哮。

“我……，我以为是有人打劫……”老于被老板的气焰震慑住了，头脑一片空白，他本能的回答。

“我是要你督查卫生的，不是要你多管闲事的！”老板怒目圆睁，挥舞拳头。

老于感到十分的憋屈，他本想做好事，却变成这样？

他想不明白，这么山青水秀的地方，才几年功夫，怎么变得这么肮脏？

不能再呆在这了。他回到公寓，收拾东西，悄悄地离开了。

月亮投下如霜的月光。老于身心疲惫，慢腾腾的下山，身后拖曳一条长长的黑影。他来到山下公路。他转过身，望山上，酒店灯光闪烁，在周围树林映衬下，似鬼魅。

他又回转身，正欲前行。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白兔又来到他脚下。他蹲下身，抱起兔子。这就是他久未找到，又久未离去的兔子呀！他心疼的抚摸兔子。兔子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的毛已落了几大块。

“兔子，你才是好人……”老于老泪纵横。

“你一直陪我吗？……我只能回老屋了。”老于泪如泉涌。

过了好一会儿。老于站起身，向村子走去。兔子蹦蹦跳跳跟在老于身边。

不到一月，老于就死在自己的旧屋里。念老于一辈子没离开山，遵从他的遗愿，在镇政府协调下，老于骨灰被埋葬在山后一条偏僻的排水沟旁。

又过了一个月，有人发现，老于的坟上多了一只邋遢枯瘦的白兔……

三年后的清明节，一辆轿车停在老于的坟前，一位漂亮少妇抱着一个宝宝，走下车到坟跪前磕头，秀发遮住了她晶莹如玉的脸。她哽咽地说：“于大哥，我的恩人，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