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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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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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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的海子

    陕北的海子

     王世华

 看到“海子”,或许有人以为我要写汪洋大海了。而我要讲述的海子是毛乌素沙漠中的湖泊,这儿素来将湖泊称为“海子”,源自蒙古语。

 我认识毛乌素沙漠中的海子,是从家乡沙漠中的一个村的海子开始,而后逐渐对陕北海子印象深刻且挚爱的。我出生地在明长城脚下,相邻小村名曰毛乌素,居住着十多户人家。我们的“社、乡、镇”是“海子滩”,亦称“海则滩”。一个村名,一个镇名,使人扑朔迷离,难道雄浑的大沙漠是以一个小村名命名,沙漠中还有其他海子吗?也是有的。长期以来,我为面积为二个多纬度、四个多经度网格中的毛乌素沙漠,是以这个村名命名而自豪过,常常对别人说,毛乌素沙漠中有海子,自己是海子边的人。沙漠外面的人一脸茫然。对此,我竟然能说出一连串的海子名称,四道海子、杨家海子、深海子……仅海子滩的海子,雨水充沛时有万余亩水面。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人们,过去拦羊放牛是不需要带水的,渴了,在海子的滩涂边挖个坑,头伸下去喝几口清凉洁净的沙漠之水,顿觉惬意悠然。

 有位著名作家,说他曾在毛乌素沙漠中稽考奥秘,寻找灵性,升华憬悟,由衷感慨:她是一块诗化的土地。不是吗?路遥也是在这里独行,看着自己留在沙漠里深深的脚窝,恍然悟彻,激情难抑,创意燃烧,奋笔书就《平凡的世界》。有支内蒙古民歌《天边的骆驼》的歌词唱道:天边走来一队队跋涉的骆驼/走啊走啊走在那茫茫的沙/里雨里高昂着它的头/大雪飞沙/锻炼了它的性格/高高的驼峰/从来不寂寞/茫茫的翰海里/印着它的脚窝/沉甸甸的驼背上/驮着它的希望/驼铃声声响/是它心中欢乐的

歌……一代代在沙漠中生活及改造、建设沙漠的人们,堪称骆驼;路遥乃至无数写作者不就是文学大漠中的骆驼吗?

 毛乌素沙漠,是以榆林市靖边县海子(则)滩镇的毛乌素村名命名的。榆林市也称驼城,意为沙漠之城。毛乌素沙漠面积4万多平方公里,分为两个地带。定边县孟家沙窝与靖边县高家沟村,连续沙地称小毛乌素沙带,也是初始阶段的毛乌素沙漠;另一沙带,是内蒙古鄂尔多斯南部的沙地。缘于两个沙带联结分布,因而合称为毛乌素沙漠,亦是古代朔方辖地。

 浩瀚的毛乌素沙漠,较之国内其他大沙漠,特色独具。地理位置上,黄河合围于西、北、东,明长城和白于山横亘在南,沙漠位于黄河、长城、白于山脉怀抱之中;形成较晚,被喻为“最年轻的沙漠”这里曾经是水草肥美、风光宜人的牧场,匈奴、羌、丁零、突厥、党项各王朝曾在此地放养战马。因气候影响,尤其过度开垦,植被逐渐丧失殆尽,唐代始积沙,至明清时已形成茫茫大漠。由此可见,毛乌素沙漠是因土壤沙化造成的;降雨量较多,加之有黄河一级支流无定河、窟野河等河流穿过,境内有大小湖泊一百多个,但多为苏打或含氯化物咸水湖,故毛乌素蒙古语意为“坏水”。可是,我家乡的海子是淡水珍珠,灵气十足。

有一年暑期,我带着几箱蜜蜂,在海子滩的海子边放(养)蜂。一天子夜,我躺在被太阳灼炙得热乎乎的沙滩,望着星空,听着海子在风中发出的轻呼短哨声音,浮想联翩,心中和海子对话:海子,你为什么受宠?海子似乎对我说,她是大地的眼泪、沙漠的情人、沙漠里农牧民的命脉。从此,我读懂了,海子是毛乌素沙漠的眼泪,富有光泽和深情;海子是毛乌素沙漠的情人,一阳一阴,永不孤独寂寞;海子是沙漠中有灵性之物。风来了,海子跳起了舞,也吞噬着从沙漠中卷来的黄沙:下雨了,雨脚敲击着水面,海子就愉快地唱起了歌;飘雪了,海子素面朝天,敞开心扉,与天空对话;春天来了,海子换了装,朝气勃勃,生机盎然;夏天骄阳似火,海子调节着气候,滋润着农田;秋天,海子心花怒放,可热闹了,香蒲举起一把把焰焰火炬,芦苇花语此起彼伏,湖水清澈,海子成了南飞大雁的驿站,接待、欢送着一拨一拨的栖客……在我的心目中,与海子一往情深的是沙漠、农牧民,还有我。

 一缕清风徐来,拂动着海子滩涂的芦苇、蒲草,还有沙地里的沙柳、沙棘、沙芥、沙葱、沙米草……也拨动我的心弦,我隐约萌发自己应该成为海子的闪念,具有宽广的胸怀,不仅志向远大,而且把烦恼抛洒在沙漠。远处,农舍闪烁着一盏灯光,时而有狗吠声、蛙鸣声响起,和着我的情愫进入梦乡。

 毛乌素沙漠及沙漠中的海子,流传着诸多动人的故事。该地未沙化前,赫连勃勃在此建立了大夏,修筑了统万城;相传赫连勃勃一次外出狩猎临海子附近,人困马乏,口渴难忍,忽然发现一股清泉喷涌而出,遂安营扎寨,临广泽而戏清流;饮用后清凉可口,甘美异常,沐浴后皮肤光洁润滑,神情怡然,连连夸赞“若斯之美,真乃神水”,后人便将该地命名为“神水沟”,沿用至今若故。西夏王朝先祖李继迁,从这里起事,继而另立“门户”,建立西夏,而且持续190余年。宋、夏时代,宋朝以沙漠为自然屏障,抗衡西夏,战事频频,狄青等一代名将妇孺皆知。时至明朝正统年间,延绥巡抚余子俊禀报朝廷,在沙漠南沿,从东至西构筑800余公里的长城--当地人称之为边墙,为固若金汤,第一道边墙筑墙,第二道边墙顺山势削山而建。同时,间隔 15到 25 公里建一堡,仅榆林境内号称36堡。明长城从东向西,宛腾龙蜿蜒舞动,穿越沙漠,于是乎形成200余公里纵深集沙漠、两道边墙、驻军与垦户结合的合成防御作战体系,创造了古代世界七大建筑奇迹之一的万里长城榆林段。人们不得不感佩:余巡抚高矣!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海子滩的海子曾经是蒙汉游击支队战斗、隐蔽过的地方,家在沙漠中的红军将领曹动之,率领蒙汉骑兵游击队,驰骋在长城内外,在海子滩安家、战斗;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曾掉落过一架国民党的运输机,十乡八村的居民前往现场察看;新时代,这里建设了通用机场,成为全国禀赋第一的无人机试飞基地。20世纪中叶以来,沙漠里的居民,大力兴植防风林带,引水拉沙,改造沙漠,填海子造田,至21世纪初,已经有600多万亩沙地被治理,止沙生绿。

 多少年来,我与海子之情若陈酿老酒,与日增香,韵味犹然。我曾几次驱车、徒步,东进西出,北去南往,领略定边盐池的盐海子;勘阅乌审旗乌审召“合同查汉淖碱湖”,俗称碱淖海子;览胜红碱淖海子。

 从海子滩的海子出发,北行近200公里,即到位于毛乌素沙漠北部的乌审旗“合同查汉淖碱湖区”,这里也是我侄辈孩子们工作的地方。过去,湖区面积20余平方公里,水深1米左右,民间称碱淖海子,春晖难至,寸草不生,沉睡千年。现在成为生机蓬勃的科研、工业园区,当地居民称此地为“科研”。友人介绍,20 世纪70年代末期,内蒙古伊盟(鄂尔多斯市前身-伊克昭盟)天然碱科研组的首任组长李武,一个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汉子,率领十多名年轻科研人员,扎根荒凉偏远的碱湖滩,白手起家,打垒盖房,战严寒,斗酷暑,耐寂寞,投身到“碱田日晒工艺”的“科研攻关”课题中。经过艰苦卓绝地试验,“碱田日晒工艺”研究取得成功,并以技术、经济效益突出的首创性,荣获自治区科技进步一等奖,攻克低品位天然碱矿床开发技术难关。之后,又研究“耐旱耐盐碱植被”种植。40多年来,一代代碱湖“科研”人接力奋进,企业不断发展壮大,从伊盟天然碱科研组起步,创立碱湖试验站,组建伊盟化工研究所,发展为伊化集团,重组为“博源集团”,率先涉足资本市场,成功实现上市;突破盐碱地绿化难题掣制,红柳、沙棘等“耐旱耐盐碱植被”种植成活成片。新一代的碱湖人,创造了一个“科研”地名,培育出一种“艰苦奋斗、顽强拼搏、敢为人先、百折不挠、创新进取”的“碱湖精神”。

 我和蒙古族朋友,白天看碱淖海子和园区,晚上畅饮“闷倒驴”“斤二两”烧酒,品尝手扒肉。朋友说,碱淖海子没什么招待,只有羊肉就烧酒,今天喝个够。说话间,四弦琴绕梁,祝酒歌荡漾:金杯银杯酌满酒,今天喝个够……酒至微醺,选择一处高高的沙丘,竞相赛唱草原长调曲和信天游,用歌声传递民族团结琴瑟。爽朗之中,觉得天地、海子都在听我们歌唱……大家齐吟李白《月下独酌》的诗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毛乌素村在明长城北,一个名曰“欢喜梁”的沙漠高地脚下。欢喜梁者,颇得生活和励志哲理,即站在梁上可通视两侧。不喻自解,行路至此,登上高地,举目远眺,心情愉悦;事业有成亦该如此。此名也道出,沙漠行路与创业勇毅前进的艰辛和幸福体验。造访告别毛乌素村的住民,沿着“盐马古道”西行百余公里,即进入“长生不老”、连片耀眼的盐海子之域。盐海子不仅波光粼粼,而且采集的盐堆积如山。古往今来,食盐不仅仅是调味品,也能强壮体魄、增添体力,还具工业、军事价值。食盐,在古今都具有不可替代的食用价值。

 定边、盐池的盐湖群,是今之陕西全境、明朝陕西(含今之陕西、甘肃及宁夏大部)东部唯一的湖盐群。盐湖群之花马池,位于盐场堡北1公里外域,古代属定边营堡统辖,开采始于秦汉,昌于唐宋,盛于明清。花马池盐湖所产之盐,民间称“白盐”“花盐”“老湖盐”,它色白、粒大、质优、保鲜效果好,是食用盐和腌制盐的精品原料。

 万顷银湖三里廓,十分景色九分盐。盐湖“朝取暮生、暮取朝复,取之不竭”,千百年来,南来北往的客商来此易、购运盐,悠悠驼铃声,伴着《赶牲灵》的陕北民歌,不绝于耳,高亢激越,空灵缥缈,相伴白云,逸达远方……骡马负重前行,驮盐不歇,踩踏出一条条通向四面八方的“盐马古道”。

 花马池湖盐的生产与管理,历史上一直由官方直接运作,盐民打盐官方收购,盐民得盐本。古代的“盐马古道”就从此地始发,通向长安、庆阳、山西等内地。为此,明朝在此设立并构建盐长堡一座,不仅是明朝疆土安全的需要,而且也是保障盐湖及“盐马古道”安全之所求。没有盐,民不聊生,军队员缺难补,兵不强健,守边固土即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当年,附近的定边营堡除屯兵舍宿、教场外,堡内盐肆众多。花马池的盐,经定边营堡集散,不仅保障延绥长城沿线驻军、屯民,也运往内地市场,保障居民有食盐供给。

 历史上围绕盐权争夺,战事频频,故事迭出。特别是在20世纪40年代初期,八路军打盐大生产运动中,为支援边区财政和抗日战争,359旅2000余名指战员在此打盐,被毛主席誉为“盐湖是中央第一财政”。

我家乡的海子娇娆,乌审旗碱淖海子科研、工业气息浓郁,定边、盐池的盐海子与民生、军事息息相关,而位于毛乌素沙漠东部南缘,内蒙古自治区与陕西省共有的红碱淖海子,则是中国最大的沙漠湖泊,风景如画,故事传奇,令人神往。

 来到红碱淖海子南岸,在陕西神木市景区,一位雕成的风姿绰约、体态丰腴、怀抱琵琶的女子亭亭玉立,与蓝天白云、红沙碧水、水鸟翔集的塞外风光浑然一体。她就是我国历史上民族团结的使者--王昭君。传说,王昭君沿着当年的高速公路-秦直道一路走来,远嫁匈奴,进入尔林兔草原,下马回望,乡关万里,千般感慨,万般惆怅,驻足七天,以泪洗面,于是一汪六七十平方公里的红碱淖海子形成了。王母娘娘为此感动,便派七仙女下凡,各持一条彩带,从七个不同的方向舞开,引来了七条季节河,同时流入“昭君泪”--红碱淖海子。

传说终归传说,其实红碱淖海子是清代起,逐渐积水而成的年轻湖泊。但是,和亲、和解、和谐、和睦相处,是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主基调,正因为和亲,才使华夏同源、同脉,亲上加亲,有了今天的同梦。

在蓝天、金沙映衬下,海子水势浩渺,波光潋滟,绿中透蓝,如明珠,似宝石,韵律非凡;堪为鸟的世界、禽的乐园,是全球最大的珍稀濒危鸟类遗鸥栖息地。春秋两季,白天鹅、鸬鹚、白鹭、金雕、鱼鹰、鸳鸯等各类珍禽候鸟,呼朋而来,唤友结伴,和乐齐鸣,祥飞共舞,竞技蓝天,一幅幅遗鸥翱翔,天鹅展翅,鸳鸯戏水,鱼鹰穿越,白鹭追逐,金雕横空画卷,舒展碧空。

乘游艇前往属内蒙古伊金霍洛旗景区的北岸沙地,我坐在一棵古柳树下,思绪穿越时空隧道,漫游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中。这方神奇的黄沙厚土,埋没了黄帝家族原冢、石峁古城、阳周故城、统万城、秦直道、成吉思汗的马蹄印、秦汉明长城,展现过“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闲;浊洒一杯家万里,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诗情语境;留下蒙恬、汉武帝、赫连勃勃、李继迁、李元昊、狄青、成吉思汗、余子俊、李自成等无数英雄豪杰的印记。但“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其中,最数李得胜”“胡必成”统帅人民武装,转战陕北,紧紧和人民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地千古绝唱!

 近年来,这块神化的土地上,佳话迭出。沙漠变绿洲,不仅有牛羊、良田,还富集煤、土、气、油、盐、风、光等能源……可谓“羊煤土气”俱全,能源开发转化,循环经济发展,智慧城镇建设,如火如荼。神华煤田、苏里格油气田、靖横煤田,成为世界级能源基地。座座工厂矗立,片片园区点缀;无人飞行器试飞基地,科研院所学校,在大漠中落户;横跨沙漠的运煤铁路、高速公路,通往东南沿海地区;西电东输电网、天然气地下输送管道工程建成运营;中欧国际班列,从昔日的沙漠,当今的工业园区呜响作响的汽笛驰骋远方……

 遗憾的是,在人进沙退,工业崛起,农业丰收的同时,我家乡的海子几近干涸,海子滩万余亩水面的海子,只剩下几十平方米的一汪浊水了;碱湖海子碱水资源几乎取之竭尽;红碱淖海子的水面也在不断缩小。

 近日,我和一位自称“达人”的朋友再看海子,望着干涸的海子滩涂,我轻轻地问:海子呵,你在哪里?沙漠仿佛说,她已哭干了眼泪。“达人”却说,忌杞人忧天,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要用数字虚拟你心中的海子,使你在液晶屏幕的视觉上享受海子……听着“达人”朋友的狂言惊语,我一时语塞,心里不知所以,源自记忆中澄澈的海子啊,真的会从此在旷野中消逝吗?我感到鼻头微微发酸,似乎下一秒,就有清泪将要撒落在这茫茫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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