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地名遗韵
王世华
宁夏的地名奇特,营、山、水、井……这些亲切、情深的地名,是对历史的记忆,对心灵的涤荡,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其间还镌刻着军人责任,浸润着军民情愫,使人意兴盎然,引人浮想沉思,令人永志回眸。
宁夏的“营”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从天下雄关——嘉峪关部队调往宝鸡工作。河西戈壁空旷无垠,秦川西府钟灵毓秀,岗位转换,一切都在新鲜中开始。我们去宁夏调研,途中兼看地形。尽管已做功课,但沿途以“营”命名的地名,仍然使我颇为迷茫。
我们一行过固原古城,已是午时,决定在“三营”休息、野餐。听人讲述地名来由,我方知沿途好多地名以“营”命名。原来“三营”不是部队驻地,而曾是宋朝守军营地。
是夜难寐,温习功课,固原历史上驻军营地的来历,宋军屡战屡败的战史,又一次激起我悲催的心浪。
追溯历史,宋朝设置镇戎军,治所就在今宁夏固原。宋仁宗庆历年间在此地爆发宋夏战争,和议后,宋朝设立榷场,与当时西北王朝互市。之后,固原沿交通要道不少地名以驻军兵营的番号命名,如“头营”“三营”“七营”等。北宋后期,双方再次交战,宋朝失利,消息传至今之延安,时任陕西经略副使兼延州知州的范仲淹百感交集,悲愤交加,挥毫疾书,写就千古词阕《渔家傲· 秋思》,倾诉自己的悲怆心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时间再往后推移数十年,成吉思汗率大军西出,灭亡曾经战胜北宋军队,雄踞河套、河西走廊189年之久的西北王朝;又过半个世纪,元军南下,推翻风雨飘摇中的南宋政权,历史翻开新的一页。
风雨难洗伤痕,沧桑不灭悲情。北宋经济发展,文化艺术登峰造极,但是武备懈怠。时代变迁,物换星移,这些以“营”命名的地名仍然留存下来,因农民犁地而重见天日的箭镞、盔甲等,依稀记载着当年的历史烟尘。
宁夏的“山”
提起宁夏的山,人们很自然地会想起横亘宁夏西北的贺兰山,随着穿山隧道的延伸,崎岖山路变坦途。
宁夏的地形地貌分布,宛若汉字中的“水”字,飞龙走势,一笔写就,黄河自西南出东北,就是水字中间的竖钩流经全区;六盘山点缀于东南,贺兰山静卧于西北。
我初识六盘山,始于中学时代课本上一阕《清平乐·六盘山》,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实地乘车翻越了六盘山。
每次去甘肃,都要翻越六盘山,会在毛泽东主席诗词纪念碑前吟读诗词,缅怀长征。一次,上到山顶,同行者饱含深情地诵读《清平乐·六盘山》,感受伟人豪气与诗人豪情迸发的千古绝唱红军百折不屈、万水千山只等闲的英雄气概,义无反顾地迎着希望的曙光,向着陕北根据地,向着抗日前线进军,翻越长征中最后一道天险大山的场景再现在眼前。
我们不妨把历史的镜头拉回到红军长征的峥嵘岁月。1935年10月初,国民党军一方面调集重兵“围剿”陕北革命根据地红军,另一方面在六盘山一带排兵布阵,设立防线,妄图堵击红军长征。中国工农红军在毛泽东指挥下,佯攻天水,示行于东,尔后出敌不意,掉头北进,攻克通渭城,进入平凉、固原。1935年10月7日,红军在宁夏六盘山的青石嘴,击败前来堵截的敌骑兵团,扫清了阻碍,摆脱了追敌,当天下午,翻越六盘山。之后,长驱直入,于1935年10月19日,到达陕北保安县吴起镇,与陕北红军胜利会师,完成了震惊世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从此,六盘山成为中华儿女战胜艰难险阻的“精神高地”。肖华将军在《长征组歌——到吴起镇》中写道:“锣鼓响,秧歌起。黄河唱,长城喜。腊子口上降神兵,百丈悬崖当云梯。六盘山上红旗展,势如破竹扫敌骑。陕甘军民传喜讯,征师胜利到吴起。南北兄弟手携手,扩大前进根据地。”
2018年10月,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和友人一行重上六盘山,在山巅赏读一代伟人气贯长虹的诗词。是时,似乎《清平乐·六盘山》的湘音响彻长空:“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纪念碑和毛泽东主席诗词碑刻,无疑是对往昔既苦难又高光的峥嵘岁月的回眸与挽留,是一种守望、坚持与寄托,打开了我心灵的开关,仿佛被诗词牵引着,沿着时空隧道飞向红军长征的年代,飞向革命的圣地延安……此时此刻,烦恼情绪随之安定,不如意的躁动被猎猎西风抚平。
时过境迁,《清平乐·六盘山》之魂犹在,韵律弥新,似美酒醇香,如春风拂面,犹灵丹醍醐,不仅使我陶醉,而且洗礼着我的胸怀,激荡着我的梦想。
伫立伟人和英雄的红军战士,昔日徒步穿越山巅的精神地标之处,仰望长空,蓝天高阔,白云清朗,南飞的大雁仍然展翅翱翔。六盘山,这座英雄之山,又一次收藏在我的心底,不时地闪现,唤起我辈不登临“长城”关隘绝非英雄的豪迈之气!仿佛,六盘山雄峰再拔,烈烈西风漫卷着红旗……历史启迪人们,今天,明天,乃至今后行进的历史长河中,只要有红军长征精神,就没有翻越不了的高峰险峻!
宁夏的“水”
天下黄河富宁夏。在外地人眼里,似乎宁夏是不缺水的富庶之地。事实上,宁夏南部山区缺水状况有地名证实。在苦甲天下的“西海固”,缺水居致贫原因之首。当年,我真正地感受到了当地群众想水、盼水之苦楚,生活视水若油之苦涩,干旱土地之苦焦,祖祖辈辈不息奋斗之苦志。
车子在固原往银川方向急速前行,“喊叫水”“苦叫水”“一碗泉”……路标上与水有关的地名,迎面而来,映入眼帘。殊不知,中国西部的地名,一系是纪念物之丰富,地之形状,民之姓氏。另一系则以稀缺之物命名,是居民内心深处感受的反映,祈求期盼心愿的宣示。
历史上,宁夏南部山区依靠土制水窖,夏天收雨水,冬天收积雪存水,供人畜饮用,每逢干旱,用水之苦不言而喻,先人们就用“喊叫”“苦叫”珍贵之水命名地名。水贵如油,流传着千百年来求水、盼水的典故,民间有来往过路人给饭吃,不给水喝的传说。
我刚入伍时在宁夏驻军服役,学习民族政策,明确用水纪律,野营拉练、驻训,不与群众争水,不污染村庄水窖周围雨水流经地和雪地的雪,成为戒律,这“三不”一直伴随着我的军旅生涯。当年,部队进入缺水地区拉练,自备水车,连队号召官兵早晚不洗脸,把节约下来的水送给群众。
上世纪90年代,原兰州军区展开百井扶贫宏图,宁夏军区给水工程团担负着找水、打井任务。这个团的官兵历时三年,克服诸多难题,夜以继日,百井扶贫项目圆满完成,一口口水井成为山区群众的救命之水,致富之泉。每口井打成出水后,村里的老人们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掬起哗啦啦流出的井水,送入口中,眼泪扑簌簌滴入水中,和着井水流进千家万户的水窖。这甘甜爽口的井水,浇灌着群众心中的拥军之花,一朵朵“双拥花蕊”在干涸的山区绽放了!一口口水井既有家国情怀,也体现着军人的奉献,被当地群众视为甘霖。
宁夏南部山区,不仅仅盛开着打井拥政爱民之花,还结出了福建省支援民族地区脱贫致富的扶贫之果,一个新的地名——宁夏“闽宁镇”应运而生。20世纪90年代,宁夏南部山区西吉、海原两县的1000多户群众,搬迁到永宁县境内,建立玉泉营、玉海经济开发区。之后,闽宁两省区共同擘画,建设移民示范区,新区被命名为“闽宁村”。后来,以原闽宁经济开发区设立闽宁镇。从此,山区的群众告别了祖祖辈辈为人畜饮水而犯愁的历史,黄河之水滋润着群众盼水的心田,流进移民村新开发的农田。
故地重游,环境变样,居民颜开,新风扑面。改造水窖,引黄供水,移民搬迁,土壤涵养,植被增多,当地村民祖辈“喊叫水”“苦叫水”的历史在新的时代终结,富裕美丽乡村点缀山区。
宁夏的“井”
宁夏的井除了水井,还有炭井。在银川乘火车,就会发现,宁夏不仅有石炭井的地名,而且有专线铁路通往石炭井这个神秘的地方。
现在已经并入石嘴山市大武口区的石炭井,地处贺兰山腹地。贺兰山为银川平原天然之屏障,山中有一地区蒙语称之为“上迭里口”,意为“产石炭的地方”。后来,前来挖煤的人渐多,称为“石炭沟”,上世纪40年代命名为石炭井。如今,经过几十年的建设,石炭井已成为新兴的煤炭工业区,并因出产“太西煤”而享誉中外。
太西煤被誉为宁夏的“黑宝”,在国际上被称为“煤中之王”。这种优质无烟煤属珍稀煤种,具有低灰、低硫、低磷、高发热等优良品性,是国际市场上卖价最高和最抢手的煤种。历史上开矿采煤,是靠人工掘进——打井至煤层,然后采取。随着科技进步,开矿采煤实现了机械化、自动化、数字化,煤矿称井的历史一去不返。
更为令人惊叹的是,宁夏煤炭能源转化走在全国前列。站立贺兰山高地,举目东眺,黄河东岸一座座现代化的煤化工厂房崛起,气势磅礴……清晨,乘车由东向西在高速公路上行进,驰过园区眼前一亮,沐浴着朝霞的宁东煤能转化的现代化厂区鳞次栉比,别致有韵,气势非凡……夜晚,伴着黄河涛声的机器轰鸣声柔和地飘向远方,彩灯、厂房标高灯闪烁,交相辉映,谁能想象曾几何时,这里还是飞沙走石的戈壁荒漠……现代化工业与自然环境、人文景观相辅相成,环境优美,魅力独特,夏秋季节,在飞机降落盘旋时俯视,滔滔黄河、盈盈湖水、葳蕤湿地、氤氲烟霞、金色沙地、绿色田野,还有宁夏高亢、悠长、爽朗的“花儿”韵律,与堪比公园的厂区相伴,诗情画意令人沉醉。
唐代诗人王维曾吟:“贺兰山下阵如云, 羽檄交驰日夕闻。”我对这方历来兵家必争之地青睐有加。
石炭井地区不仅自然资源丰富宝贵,而且在上世纪初、中叶,驻军部队还培育出了闻名遐迩的“贺兰山精神”。驻军官兵在坑道工事建设中,用铁锤、钢钎等原始工具,每天“挖山不止”。几代官兵以共和国军人的忠诚,不负韶华,铸成了贺兰山钢墙铁壁般的屏障。如今,部队在石炭井地区作战、国防工事建设中培育出的“贺兰山精神”,仍然在军营弘扬,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官兵,忠诚履职尽责,矢志戍边卫国,也鞭策着地方人民群众奋发图强,创新发展,拥军优属,合力建设美丽新家园。
往事越千年,鱼水情深,还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