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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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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小摊车

端午雨,哗啦啦啦,跳珠绽着朵朵水花。张淳霖推一辆蔬菜摊,在工商银行大门口右檐下,如簸箕状坐在走廊大理石扁担上。他那只黝黑皮包骨似的右手,伸进了他掉了色的黄色中山装衣袋里,摸出那皱皱巴巴的“金芙蓉”(便宜烟)。雨水飘上菜蔬,水灵灵如带露。走廊里,他还摆放着新鲜的托口杨梅(龙标市特产)。

他刚点上烟,一团烟雾袅袅升起,就见一位银行女职员,朝他走来。

“老人家,这杨梅怎么卖?”

淳霖笑着站了起来,额上的皱纹像五线谱,声气平和地说:“妹子,新鲜的托口杨梅,个大又甜,5元/斤。你拿颗尝尝,没事的!”

职员,一身蓝(制服),单瘦,肤白,看上去三十出头。她低头,髻上的蓝发卡很打眼,选了颗尝尝,清爽嘴甜道:“梅子不错,我来(买)两斤!”老人用勺子撮,边撮边说:“这是正宗的托口梅子,今早我从老乡那进的货。”老人的手有些颤,称也跟着抖,旺旺的,秤砣倏的索到了称头。

雨水渐渐没了横流,道旁樟树还在滴滴哒哒。天空高层云烟灰白,浓淡不均,似乎不动;低层的,浓淡也不匀,如疾走的千军万马,比飞机还快,急匆匆东奔。老人瞅了眼天空,雨几乎停了,得马上挪地方。他瞅瞅老年机(手机)硕大的数字11点,是那么清晰,他知道,须抢在老师中午下班前赶到锦绣名邸。

淳霖虽年纪大了,头脑却很清醒,知道老师忙,连逛超市和菜市场的时间都没有,去那里,菜好卖。

小摊车,叽叽嘎嘎,叽叽嘎嘎行得很慢,比蜗牛还是快些。去锦绣名邸虽不到两里,他却花了四十几分钟。他推的很沉稳,没喘粗气,速度很匀称。路途,也遇上问价的,停停走走,也耽误了些时间。刚到锦绣名邸,学校正好放中午学。他把车停在老地方,物管门口左侧。下班的,熟识的,不熟识的,问价,买菜,自是忙绿。碎花旗袍,高挑,蹲下还撩了一下裙摆。她在挑黄瓜,刺扎手,花早谢了。一时间,淳霖被老师围了个团团转。他知道,这时候一定要沉着,把帐算清,不要弄错。一位高挑年轻的男眼镜问:“老人家,你这里可微信支付吗?”老头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的皱纹更加深了,涩涩的说:“我的还是功能机,不能微信支付!”

旗袍女抬头看了眼“眼镜”说:“你买吧,我这里有零钱。”眼镜楞了一下,蹲了下来说:“你先给我垫付,我再微信转你。”眼镜没旗袍女挑得蛮(厉害),很快过了称,钱是旗袍女付的……

张淳霖瞅了眼远去的眼镜,对旗袍女说:“你这同事,新来的?”“大爷,这你也知道?”“妹子,我也是猜的。我在这里摆摊也没多久。”旗袍女已择好菜,递了过去,说:“大爷,你天天来卖菜,我们都沾你的光了。”“妹子,我也是生活无奈!人老了,也不中用了,出来摆个流动小摊,能有口饭吃,日子还得过下去!”

“老人家,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一位择菜的好奇问道。

“老婆子在家,身体不是很好,不能帮我。一个女儿嫁到外乡去了,一个儿子在外打工,能保他自己就不错了。他这辈子恐怕娶不到老婆了!”

顾客,渐渐散去,菜也去了一大半,梅子也卖了不少。淳霖很是羡慕老师,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懂礼貌又文明。见中午渐去,他又推起小摊车,慢悠悠的叽叽嘎嘎一路喊死(叫个不停)了。行人老远就听到了,回头率还蛮高的。他却不急不忙,步履稳健朝佳慧超市推。超市离锦绣名邸约莫三四里地,淳霖似乎踩着了叽叽嘎嘎,怕它生痛,怕它叫的厉害,推得很缓很缓。不时环顾四周,树叶比之前似乎润泽些,少了滴滴哒哒的声音。汽车驰过,打破了小城的宁静。小摊车没想停住轮毂,叽叽嘎嘎,叽叽嘎嘎,继续呻吟开了。这声音有些难听,但不刺耳,有时还能招来生意。

佳慧门口,卖小菜的,卖水果的,在两侧摆成了蔬菜小集市。这小集市是“新冠”疫情后出现的“靓丽风景”。淳霖把摊车推了上去,却没料到小道上有一坑,一不小心,一个车轮塌进了坑。真是背时透顶,雨漏偏逢连夜雨,一名城管健步朝淳霖走来。淳霖已满头大汗,车也偏偏不争气,他越急,车就越上不来。城管快到跟前了,他本能的把称抓在手里,这是他摊车最值钱的。城管见状,也没多想,弯腰把车给抬了起来,说:“大爷,请您把车推一下。”大爷愕然,虽听人说,城管也没过去那么讨嫌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他的防备心理渐渐地松了下来,把称放到摊车,对着城管说:“谢谢!”

城管对老人笑笑,帮他推到“风景区”。有小贩竖起大拇指说:“你做得很好,棒!”城管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城管那身蓝,渐渐退去,老人又突然想起去年发生在锦绣名邸的一幕。那时他刚进城,租赁了间柴屋,靠一担箕畚走街串巷。闲暇时,在郊野垦荒,与妻种些蔬菜。平日里早起去河边码头收些乡下水果蔬菜,靠赚些差价度日。日子勉强还过得去。

一日他刚进好货,挑担刚到锦绣名邸,摆下箕畚,遇上城管刚好整治至此。一年轻的,手脚麻利,一手拿住他的称,说:“你在这里摆摊,影响市容市貌。”张淳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称已到了那人之手。等他明白过来,本能的一手欲抢自己的称,与年轻人抓扯,秤砣掉于地。一番争执,老人眼眶都湿润了。一位官人模样的,也许是出于同情,对年轻人说:“看他是初次,年纪也这么大了,说说就算了,把称给他吧!”

老人手里拿着称,心还砰砰砰的跳,注视着年轻人。年轻人脸如国字,身材瘦高,样子有些恶相。见官人说,也就把黑着的脸稍稍淡白了些,瞅了眼地上的砣,目带凶光,瞥了他一眼说:“下次注意,要做生意,去新市场。”老人捡起砣,拿起扁担,挑着担子慢悠悠的走了。他走出几十步,连担子一起回头再瞅了眼那身年轻蓝,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恐惧。他边走边瞅了眼天空,太阳是那么毒,天是那么蓝,几丝丝游云,增添了些许灰白。灰白那么轻,蒙不住那瓦蓝,渐渐的他心里压抑,甚至要喷出愤怒的火。

张淳霖的思绪回到佳慧,把扁担放地上,坐其上。挨在他左边的中年妇女,是个“圆脸矬子”,拿着张广告纸坐在地上,对淳霖说:“老哥,你老运气好,刚才那城管很善良,对你施以援手。要是碰到‘阎王’,恐怕就没那么好说了,轻者啰嗦几句,重者破口大骂,好在他现在不敢打人了!”“哦,还有这样的人?不是说允许自由摆地摊了吗?”“允许是允许,但不能乱摆,不能影响行人正常通行。”他们正说着,淳霖右边摆了一担绿,好鲜啊!淳霖扭头仰视,此人魁梧,单眼皮,眉毛鼻子很紧蹙,看上去有些横。“圆脸矬子”见他把箕畚摆出了格,占道尺余说:“老兄,把担子往里挪挪,要不城管来了,又要批评人了。”那男人瞅了眼“圆脸矬子”,没说话,把箕畚往里拉了拉,约五寸。

淳霖没说话,看到“圆脸矬子”的瓜藤蔓,爬着三只七星瓢虫,慢悠悠的。它那甲壳很漂亮,好像是对藤蔓有些不舍,一只爬过去,又爬过来;另两只爬进了绿蔓。淳霖想啊,这小虫子多么依恋朝夕相处的绿啊,竟不知要被主人卖了。

圆脸矬子见“阎王”来了,轻声说:“阎王来了!”那横男人朝那身蓝瞅去,人很魁梧,身材高挑,一路吼着要大家把路留出来。他嗓门很粗,也很威严,难怪圆脸矬子说他“阎王”。阎王见那横男子箕畚摆出了格,超出5寸左右,说:“哎,把箕畚往后拉点!”那男人见说,往后挪时,顺口带了句“口头禅”(脏话)。阎王听后,顿时火冒三丈,几步就走到那男畚箕前,手指着他说:“你还骂人!”另一城管迅速走了过来,不知啥原因,问了句阎王“什么事?”

阎王脸都有些青,真的愤怒了。那人争辩:“我骂什么了。”这更激怒了阎王,阎王已怒不可遏,有欲动手打人之势。那横男在阎王面前,被唬得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使劲地压住肚里的火气,揶揄含混。淳霖见状,拉了一下那横男,跟城管说:“同志,他不会说话,带了句口头禅,你就原谅他吧。”圆脸矬子也附和了一句。摆摊的,都瞅着他俩,没有围观。阎王的同事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阎王拉开,对他说:“算了,他也不是有意的。”又朝那横男说:“以后说话,别带脏字。”

城管走后,小贩叽叽喳喳议论开了。圆脸矬子,朝淳霖说:“这事要搁前几年,他还敢打人!”淳霖默不作声,把头点了。商贩来来去去,换了几茬,淳霖也不知。中午买了两个粽子,肚子饱饱的。眼瞅落日楼头,他心里焦急,今日又要卖到天黑才能回家……

佳慧上灯了,卖蔬菜的也都早早收摊了,仅剩卖水果的。淳霖也就剩点卖相不好的梅子,以成本价兜售出去了。高杆灯下,那摊车和人,影子扯的老长,有好几道影。那叽叽嘎嘎的叫声似乎比白天叫的更欢,更轻快……

租赁柴屋,淳霖的老婆虽有小疾,但能行走自如。晚饭早已做好,在电饭煲里温热着。她站在家属区,见散步的影影绰绰,入不了她的“风景”。她仍在眺望,希望能听到丈夫推着摊车那叽叽嘎嘎的美妙旋律。她知道,蔬果不好卖时,他常常天黑才能回家。这些她都习惯了,是常有的事。天黑好久了,她才听到丈夫那叽叽嘎嘎的摊车声,这时她会不顾一切的迎上去,帮着推,听丈夫述说着今日的行情和新闻,这也是她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

家属区的灯光,没有高杆灯那么亮,影儿也模糊不清。瞧,他俩的影儿此时融为一体了。那叽叽嘎嘎的声音,似乎也因无人而变得清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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