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夏日,没高考任务,小明诡秘地告诉我,他发现了条可去湘黔古道亭子界的羊肠小道。于是我俩约起,下午三时许,骑摩托去了金斗寨(村)。
小道是金斗寨的一条水渠圳道,蜿蜒伸之竹林库区。也许少人走,白茫茫的芦花,在圳上摇着马尾般的刷子,很是招摇。夏蝉声里,葛藤触角(须)像鱼钩卷曲着,在微风中弹呀弹的,欲把我俩勾走似的。汩汩的圳水,清澈跳跃得欢,朝我俩身后跑去……
日头似乎妒忌我俩,从污渍渍的云端探出头,火辣辣的锃亮,晒得我俩汗流满面。
“小明,你来过这吗?”我有些怀疑,怕这条圳道上不了古道长亭。
“我都走好几回了,那是几年前的事。”
我不再怀疑,嫌路不好走,说:“这路咋越走越窄!”
“我也不知咋的?前几年,这里很好走的。不过,前面有户人家,估计快到了。”
突然地上有许多干瘪的烂柿子,抬头望右侧,确实有屋。屋是黔城金斗寨特有的“曲尺状”。大门口,小石子铺就而成,长满了杂草。扫视檐下,青苔绿了一地,也有玩皮的,爬上了板壁。瓦楞上有葛藤,几缕青,把个“曲尺状”,打扮得很妖艳。堂前杨梅,郁郁青青,梅核一地。我脑海突闪“落红不是无情物”,却没说出口,心想:“这杨梅主人未归,它还是年年照样多情。”
小明也细察着“曲尺状”,一脸诧异:“我只几年未来,这家咋成这样了?也许搬城里去了;也许住进了山下别墅。”
过“曲尺状”,路就更难走,草愈深。小湾芭蕉(能喂猪),很粗,有颗结了牛心。其子似香蕉,小而短,呈青涩。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家屋前的芭蕉,春夏之交,也有牛心的。我一度天真地想,有朝一日,它能成香蕉。可等了一秋,它还是青涩,直到冬日,母亲把它砍下,我与弟妹把玩时,剥开果实,方知当时的想法很可笑。
圳上的芦苇,越发茂密,长的被人折断,低垂着。葛藤和麻叶,似乎生命力格外旺盛,一蓬蓬,一丛丛护在圳道两侧。小明在前,很醒目,戴一顶蓝绿遮阳帽,穿一件红T恤短袖,着一条黄色长短裤,背一越野蓝色小包,颇具越野登山队员的气质。
圳道蛇行,圳下大湾是湘黔古道,很好走的。眼下我越走,心越发毛,感觉浑身爬满了虫子,不时问小明,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竹林。”
我抬头瞅瞅竹林,黄土附青,感觉不远了。一条车道在脚下,是挖掘机开的。也许这路根本没来过车,草很深。双脚跺跺,感觉浑身的虫子抖落一地。小明站水坝上,看着清幽的库水,游鱼粼粼,极似一块不规则的荧屏。坝体,较平整,凉风徐徐,杂草丛生。最惹眼的要数号桐,结籽多,小明似乎对它特别钟爱,拍了又摄。这号桐,我也有些年没见了,它还是老样子。记得小时候,与玩伴上山砍柴,路边多的是。到了秋冬,号桐干了,内空,用刀砍下,可当军号吹,可惜我从未吹成曲。小明有诗赞曰:
号桐猗猗籽色棕,花籽条条霜染尖。忆起当年小玩伴,曲不成调响一湾。
库上车道好走,没车辙痕迹,草深而稀疏。小明说:“这路是加固水库修的,也是这片竹林的竹,能运出去的唯一通道。”竹林夹着枞树,碧绿错落分明,与库水相映衬,甚美!可惜人迹罕至,甚为叹惋!
“哎哟,好疼,出血了!”我瞅着出血的手指说。小明回头,看了那伤我的植物,说是很熟悉,就是叫不出名。我对它也不陌生,可从没细瞅它,极类“武大郎”。它叶阔,阳面有刺,大而硬,似锥。果如乒乓球,稍小,外观极像浓缩的本地西瓜。我欲摘,无奈它浑身长刺,只能观赏了。
竹林,有些不知名的野花,静静的默默绽放。“哎哟,我打死你!”“啪”我一巴掌打在裸露的小腿上,一个长脚蚊贴在皮肤上,有一点红。“快走,长脚蚊还蛮多的。”小明也瞅瞅他的小腿说。我甩动着双手,跟在小明身后快步走。
竹林车道是“之”字状,也不知多久没来车了,杂草有的半人高。路面被雨水冲刷,哔哔啵啵,走路要格外小心。这时虽有竹子遮阳,但很闷热,加之蚊虫的追咬,上了山脊,我俩衣背湿透,没了一根干纱。
山脊路好些,平整涩软,有车辙痕。我俩朝湘黔古道亭子界走,两旁尽是些杂木,有些许微风,比竹林凉爽多了。路旁野柿、野板栗还小,青涩的果,着实绿得亮你的眼。巧遇放牛翁,与之攀谈,方知“曲尺状”主人已进城了。之亭子界,大惊,往日的长亭不翼而飞了,一座石拱桥凸显于眼前。桥是新修的,插着面新旗子。桥下拱,代替了古道长亭。可惜了那亭,曾是多少过客遮风避雨的休憩之所。
桥对面曾是陡峭的坡,荆棘丛生,如今修出了一车宽的毛坯路。小明不愧是业余的越野登山队员,在前探路,说欲穷其道。上了山脊,路就平坦了,像挖掘机作业过,但又不是,路中间还有些杂木,不像新近生长的。
太阳已挂在西山,林子里有些斑驳的日光。我俩翻过了两道梁,又下了两道坡,已走了几里地,还出不了林子。我担忧天黑,还不能走出林子。道一直是一车宽,地上枯叶很厚,如踏在席梦思上,软软的,还有好多残菌。我欲摘,小明说,别碰,有毒!我俩此时完全忘了被四围的青包裹着,太阳的余晖,还能漏点光斑。我真担心,如果继续前行,折回,恐怕天早就黢黑了。
我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小明心里有普,已看到潕水了,说:“沿河往下游走。”
临潕水,这是个宽敞的林子,极像瞭望台,但杂木遮了些视线。河风、山风来袭,凉爽而舒坦。我俩索性坐下,享受着这大自然的恩惠。崖壁上的松,峭楞楞如黄山的“迎客松”。我探头俯视,如临深渊,小明提醒,别摔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休憩片刻,我俩就朝去黔城方向下坡。坡很陡,须攀枝,如稍不留神就会一咕噜滚下去,因此我俩分外小心,但也不愿放过沿途风景。遇上梅树、柿树、板栗树,还有些不知名的,但凡好看,都会停下来欣赏。的确下山容易,湘黔古道就在眼前。此时,小明犯难了。往左,路大些,好走;往右,路小,茅草封住了。他说,右边风景美,靠潕水。他随地抄起根竹竿,在前开路。此处茅草过人,脚下软绵绵的,走出十余米豁然开朗。我惊叹一石巉然凸起,很奇特。我俩爬上这石,容我俩绰绰有余。我胆大些,走到石头边沿,俯瞰潕水,波光粼粼,深不可测。后内移稍坐,河风徐徐。仰观“瞭望台”,在那高高的悬崖之巅,树木甚茂!平视对岸小江(村),霞光映衬着座座别墅,倒影在水中,甚美!几只归巢的燕雀,在空中画着弧线,给这美丽的乡村增添了活力。
天空中的霞光渐渐暗淡下来,我俩知道,须马上离开。我问原路返回么?小明却指着另一座山说,还须翻过它,再下山就到古道渡口了。我望了望,山没“瞭望台”高,秃秃的,如癞子的头,估摸好走。谁知攀爬更困难,没有结实的枝条,只有些小草小藤,易断,须格外谨慎。路,也是些松动的沙石,易滑。爬上山脊靠河一侧,崖壁更峭,树木更小,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潕水。望望峰顶,近在咫尺,却步步惊心。小明说:“这峰顶曾有一鼓楼,是瞭望哨。解放前,如发现土匪来袭,放哨的就击鼓报信。”山侧还能见鼓楼的残骸,木质的料,腐烂不堪。
站上鼓楼原址,上可视江市镇,下可见黔阳古城。俯视潕水,鳞光影影,水似倒流。下山还真不好走,这哪还有路,羊屎遍地,估计没人来过。于古道渡口,回望这山,还心有余悸。
回金斗寨,天更暗了,一幢幢别墅前,歇凉的,看着我俩骑着摩托,一溜烟的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