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农历)烟雨沅水寒,四月花草美色新,给我的感觉,总带点淡淡的相思,淡淡的哀愁。
又是一年清明雨,纷纷点点洒坟头。安江镇四围的山,炮声隆隆,烟雾袅袅,声震大街小巷。那响度,胜过春节的礼炮,有过之而无不及。乡人缅怀先人,在那炮声隆隆的烟雾里,怀思那些远去的亲人。
妻,邀我去安江(镇)三岩湾踏青,说那里有她童年、少年的美好记忆。为哄我开心,她妩媚殷勤。我是听不得漂亮话的,欣然答应,陪她去寻曾经的足迹。
七街,那些老旧的木质平房,几乎一律被高楼所换。唯出镇口,还残存几间,土木形骸,颤颤巍巍,一见就知其风烛残年了。它们外观朴素,着一件穿了几十年的灯芯妮子粗布衣,淡黄浅棕色。妻不时还指指某地,她曾蹲在这里叫卖过葱蒜,吆喝过。
洲贝港那条小道,是入镇的必经之路,现已被防洪堤所覆。堤上是车道。坝体缠一条绿色腰带,走近,方知是条小路。小路宽敞处,有一休闲花坛。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花坛练太极神功,那一招一式,虽不具曲线美,但也打得轻盈,打得柔和。
坡上那丛映山红,水红艳艳,也格外惹人。“泪眼看花花不语”,妻,瞅着簇簇水红的花,心里轻声默念:“生前的孝敬一次,胜过坟头千杯酒。清明了烧纸万堆,不如在世一碗粥。”我也不知她默念的句子是诗吗,还是给它取名为《孝行》,是不是很恰当,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从识妻那天起,我知她美丽又善良;嫁给我后,方知其孝顺会教子。不管是在婆家,还是在娘家,她处事总是很得体,几乎让我无可挑剔。
防洪堤尽头,离三岩湾越来越近。突然,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呼着要走坝之尽头的小泥路。在那,她找到了童年、少年走过的痕迹。踩着肥黑的泥道,嗅着青草的香甜味,在寒风中,确实快意。妻指着一段仅十余米长的小坡坡,说:“小时候帮父母去镇里卖葱蒜,下那坡,脚阻不住,快步而下,总是含笑的。”
上了那坡,走一小段路,之安江冬泳基地。一幅“全民健身,泳者不惧”(袁隆平题字)的巨幅画,赫然映入眼帘。一行“安江冬泳俱乐部温馨提示:未经允许,未携带安全救生设备,严禁下河游泳”的字样,让我望水兴叹。
炮声越来越响,瞭望三岩湾,不远处,碧波微澜,小丘青葱。如没那隆隆的炮声,这里肯定很静谧。河面上飞起的九只白鹭,像是在仿大雁,忽而人字,配以白幕般的天穹,很是打眼。也许它们是被炮声惊得,遁飞于沅水上的。河边一小渚,不大,清幽幽的,绿艳艳的,在水中不见泥,也不见盆,极像一块碧绿的桌布上摆着盆绿艳艳的水仙花。
三岩湾,已在眼前。湾里的水厂,还是当年的模样,大门紧锁。一只大黑狗,守在大门里。妻见之生畏道:“那时,我上学经过这,最怕的就是这里的狗狗了。”其实,我也怕狗狗,小时候也曾被狗狗咬过,但那时还没狂犬疫苗一说,事后想想,能活下来,算命大了!一条小道原可走美丽的秀洲(村),岩石最窄处,仅容两只脚。你可千万别往下瞧,那一潭碧绿青黑的水,会让你昏眩。如今这条道,被扩成了一条双车道的大马路。岩石中部,硬生生被凿出了长三十几米,宽四米余,高约六米的空间。也许是岩石的伤痕未愈,几处,水娇(浇)滴滴的;其他干燥处,能避雨遮阳。崖之护栏,不会再让不谙水性的,担心掉入深潭了。
炮声已在头顶,震天响。妻口里默默念念有词:“清明时节探亡魂,翠花荒冢裹青草。
细雨纷飞不沾衣,草色青葱柳枝摇。”思念之余,更多的应是要学会珍惜,珍惜仍健在身旁的亲人。他们在,人生尚有去处;他们去,人生只剩归途。有些事,年轻时,无法懂得;懂得时,已不年轻。世上有些东西能够弥补,而有些东西却永远无法弥补……
俗话说:家有老,是个宝。也就意味着这世上,永恒的亲情还在。工作和事业失去了,我们还可以争取重新拥有,但孝顺亲人的时光,一旦失去,却永远不会再来。
父母尚健,告诉你生命的黄昏离你很远。在生命鼎盛时期,你还有许多的时间把梦想变为现实。脚下的路,还是那么充满阳光,充满希望。上有老的时候,你要面带微笑,感知幸福,亲人还不会离你而去。眼下,我俩已褪去了青春的青涩,洗尽了生活的铅华,懂得了感恩,懂得了回报,也懂得了珍惜和付出。环顾四周,亲已不在。有父母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再有,但我知道,我还有家,还有爱,无论多么辛苦劳累,都是幸福的。每想到这一点,我俩就没理由不去珍藏生命里曾上有老的日子,那是上苍赐予我俩最美好的一世情缘。
过了三岩湾,一幅美丽的乡村美图扑入我的视野。女儿发来微信视频,说要看看外公外婆家乡的美。镜头所到之处,一草一木,无不显示出秀洲的美来。那一片片油菜地,嫩绿油油,沿河铺开,甚为壮观。妻说,前段时间油菜花开,这一片片油菜地,一度成为微信网红。
美哉,秀洲!
油菜地缝隙间,一条龙船岔,像块月牙似的碧玉,弯弯的,两头尖。妻带喜色,定睛瞅着这片油菜地,赏着这龙船状的水岔,感慨良久!一条通向龙船岔的小道,被妻发现,她边走边回头对我喊:“友友,快来,我们去龙船岔。”我在后面也呼之:“看着路,慢点,别摔倒!”立龙船岔头,我才发现,这岔头还有一条隐形的小溪,把注入龙船岔的水,从溪里释放出去。
岔,对面的油菜地,靠一小桥连着。妻已站到了桥对岸,叫我快过去,说:“这桥,曾是杉木桥,如今换成了水泥杆桥,结实安全了。”
说起这桥,妻曾无数次落泪。童年、少年,去安江街上卖菜,去读书,每次几乎都是母亲送她之这桥头。母亲总是说:“妹几(对妻的昵称),不用怕,过了这桥,我看着你过三岩湾,就安全了!”母亲知道,从这里去,路敞亮,过了三岩湾,就“热闹”了。而每每至此,妻说,总含有一丝丝伤感,一股心酸。她还记得:“我一次次边走边回头,母亲还站在那,像一座艺术雕像。过了三岩湾,我才不回头,因为我知道,回头也没用,估计母亲也回了。
如今母亲站的位置,就在脚下,还是当年老样子,可就是不见她的影。”妻,还想往油菜地里寻,还想重温与母亲一起走过的路,却被我叫停道:“别去了,油菜籽坨弯了腰,把个路几乎堵了。等哪天油菜籽收了,我再陪你来。”
离开时,妻一次次回头,就是不见母亲的影子。她的眼睛有些红,我知道,她想什么了。于三岩湾,我俩巧遇了十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肖墩安老师,她才把视线从油菜地收回。我也知道,她永远也见不到溪边桥头的那个影儿了……
后来,我在她的微信朋友圈,见到了她发朋友圈里的一段话:“走一趟儿时的路,品一回家乡的美;念一次父母的恩,叹一声淡泊的情。父母在,家就在;父母逝,家已散。远远看一眼无数次萦绕梦魂的旧景,吸一口依旧清新自然的田园气息,也算给心灵一次惬意的慰籍。”
别了,三岩湾,我俩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