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溪位于洪江市茅渡乡境内,海拔颇高,人口密集。洒溪、旺溪、程渡江三条溪,流贯全村,为天然灌溉渠道。古村有庵三座,香火最旺的,要数枫面界庵院。村子为杨姓世居地。相传是元朝万户侯、著名散曲家杨朝英后裔。
村里以窨子屋为其建筑风格,多为明清时所造。从墙砖记载看,最早的,建于明代隆庆五年,为洒溪杨姓七世祖文林郎杨坤元所建,乾隆十三年重修。清代最早的,始建于康熙四十九年庚寅八月二十四日谷旦,由杨师腴所修,至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完工。
清朝初年,洪江洒溪和中方旺溪相邻,两村两个姓。老洒溪姓杨,老旺溪姓蒲。两姓为了田地山林常打官司,闹得不可开交。
老洒溪有个叫杨师周的秀才,特精明,有超强的记忆和雄辩的口才。他一套螳螂拳,打的出神入化,一般人不是敌手。族人昵称他周公太。他父母去世早,家有兄弟五人。老二杨师吉和老三杨师祥,都是“练家子”,有腾云驾雾之能。老四杨师如,老五杨师意,身强力壮,家中的好劳力。
一日,公太站在堂屋,孙子舟舟缠着他,晃着他的手说:“爷爷,爷爷,给我讲故事!”公太拿了张椅子坐下,把舟舟抱着说:“好,爷爷给你讲。讲什么呢?”
“爷爷,我最喜欢听你说‘鳅鱼精火烧唐太公窨子屋’。”舟舟眼睛一亮,把爷爷常给他讲的洒溪经典传说,脱口而出。
公太抚摸着舟舟的头,一本正经地说:“传说在明末,我们老洒溪,一位名叫杨师唐的人,村民戏称他为唐太公。他喜欢捞鱼捉泥鳅,在火屎桶的地方,修了一幢十分豪华的窨子屋。”
“爷爷,他是你兄弟么?你叫杨师周,他叫杨师唐。”舟舟天真地问爷爷。公太只好解释,对孙子说:“这个唐太公啊,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舟舟似乎明白了,催爷爷继续。
公太道:“一天,唐太公在洒溪怀水塘的地方,抓了很多鳅鱼,其中一根特别大。晚餐煎鳅鱼,那根特大的,飙出锅外,太公怎么也找不到。几天后,太公的窨子屋就被火烧得精光。”
“爷爷,爷爷,窨子屋是谁烧的啊!”舟舟明知故问。
公太瞅着孙子闪亮的眼睛,用手擤了一下他的鼻梁,爷孙俩笑了,继续说:“当晚,唐太公刚睡下,就做起梦来。一位陌生人对他说:‘您老好歹毒啊!我们是邻居,你却将我的子孙赶尽杀绝,幸好我管家带着伤跑到洞庭湖告诉我,我才知道家中遭了灭门之灾。我回来烧了你家的屋,也算报了我家之仇,解了我心头之恨。’太公猛然惊醒,突然想起那晚飙出的那根大鳅鱼,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怀水塘鳅鱼精的管家,方悟房子是被鳅鱼精所烧。”舟舟听完故事,蹀躞于天井旁,自玩去了。公太见孙子瞅着天井青石板,突然想起界碑。他交代儿媳慧兰看着舟舟,自己上山去了。
公太拿把柴刀,出了院子。四围皆山,古木森森。天空不时有老鹰盘旋。公太边走,边思忖:与我村交界的,中方有两个村,东北是隘口村,西北是旺溪村,两村都姓蒲。与隘口交界地叫黄叶树;与旺溪交界地叫水口山。隘口与洒溪没边界纠纷,两村关系很好,大儿媳慧兰就是隘口蒲氏家族的。此刻,他没走黄叶树的小径,而朝水口山去。
水口山林深树荣,古木参天。走在山径,听得见沟壑清泉的汩汩声。鸟雀藏于密叶,婉转和鸣,似与公太嬉戏,不时还露个脸,吱的飞入绿黄。今日虽艳阳高照,但山中小径,横柯上蔽,遮天蔽日,偶尔也能见到参差斑驳的日光。水口山,上七里,下至旺溪八里。公太立于山顶,山林遍杂红叶,如黄绿错综的大氅。公太已知天命,可走起路来,就像年轻小伙。下八里,山脚有大古松,于隐蔽处,他看到了青石界碑,还长满青苔。如不加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他接连查看了六块界碑,均隐于草窠窠里。勘查完毕,他又上山,再下七里,回到家中,也就后半晌功夫。
“爷爷,爷爷,你拿刀去哪了?我和哥哥姐姐到处找你。”舟舟见爷爷手里拿着柴刀,还拖着根柴进屋,喊道。
公太放下刀,柴被慧兰接过,拍拍手,抱起舟舟说:“舟舟啊,爷爷上山打老虫(老虎)去了。”舟舟撒娇道:“爷爷,爷爷,哪天你也带我去打老虫。”“我舟舟还小,长大了才能打老虫呢!”其他几个孙子女,瞅着爷爷亲舟舟,颇有些羡慕。这时慧兰又过来了,从父亲手中接过舟舟说:“爹,你去洗个手,吃饭了。”
公太洗了手,见儿子儿媳孙子女都坐在桌边,就说:“你们先吃,别等了,要么饭菜都凉了。”
舟舟见爷爷发话,就说:“爷爷说,吃饭了。”他就开始动作,大家也都吃起来。
儿子边吃边问:“爸,下午去哪了?”
“我就在山上转悠,透透气。”公太随口一说。
饭罢,申家宝气喘嘘嘘来了,见公太就说:“公太叔,您老要给我伸冤啊!”公太一时蒙了,赶紧叫他坐下慢慢说。原来昨天,家宝的牛在水口山丢了。今日寻到旺溪,发现牛在旺溪蒲余生家牛栏里。蒲余生硬说,牛是他家的,两人争执起来。蒲余生仗着蒲家人多,把我轰走,我只好来找您老想办法。
“哦,家宝侄,你先别急,天要黑了,明日我与你一起去跟他们理论。”家宝见说,也只好如此,回家待明日。
洒溪,并非都姓杨,三户唐姓,一户向姓,一户易姓,一户蒲姓,一户申姓,一户田姓,共有五六十余口。他们与杨姓如同一家,通婚姻,和睦相处。
翌日,家宝早早到公太家,还在他家吃了早餐。之后,他俩翻越水口山,到了旺溪,去了蒲余生家。蒲余生婆姨向氏闻讯,即刻报于族人,说洒溪人欺负她,带着人上门来了。族人不明就里,聚集到她家。
周公太见那么多人,一点也没胆怯,拱手与大家说:“各位乡邻,想必大家也闻我为什么来旺溪。既然大家都在,就给我做个见证。”开始蒲氏家族仗着人多起哄。当公太如此说,也就静了下来。他们都知周公太非常人,周边有名的秀才。申家宝见大家不做声了,言词结巴道:“他的牛被蒲余生关着。”
余生婆姨撒泼道:“我家牛栏里关着牛是不假,怎么说就是他的。大家都晓得,我家有三头黄牛,都在栏里。昨天这申家宝来向我们要牛,硬说那头黑白花黄牛是他的。”下面有些叽叽喳喳,听不清在议论什么。
公太拍拍家宝肩,鼓励他慢慢向大家说清。此刻,家宝气壮了,与向氏争辩道:“她胡说,我的黑白花黄牛,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
“哎呀呀,我自己的牛,难道我不认识?”蒲余生露怯道。
“申宝,你也别说。畜生也不会说话。你说是你的,他说是他的,大家说怎么办?”公太劝家宝别说了,又请蒲氏族人拿出解决的办法。
“大家听到了吗?周秀才说畜生也不会说话,这不明摆着在骂人嘛!”向氏抓住公太的话,不依不饶道。蒲氏族人,刚才叽叽喳喳,知道了答案,但为了蒲氏脸面,大家还是为蒲余生帮腔。公太见他们偏向余生,于是跟大家商量:“我刚才说,畜生也不会说话,说的是牛。我这余生嫂子误解了。我想这样好了,请各位做个见证,把黑白花黄牛牵向水口山,让牛自己回家。如回了旺溪,那就是蒲余生家的;如回了洒溪,那就是申家宝家的。大家说好不好?”蒲氏家族几个年长的,自知羞耻,该是下台阶的时候了,且人家公太说的在理。于是他们说,这办法可行,让畜生自己回家。
公太见蒲氏长者支持他,问了蒲余生,他默认了,又问家宝,明确表态同意。于是公太便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蒲氏长者,与他一起把黑白花黄牛牵之水口山,洒溪旺溪的分界岭,让牛自己回家。那天黄昏,家宝的牛回家了……
光阴荏苒,秋去冬来。一日公太与二弟杨师吉去程渡江赶集。公太有事去迟了,师吉先到。有个叫唐达茂的樵夫,五大三粗,大力能担四百斤。有人撺掇他会会杨师吉,想看看杨师吉武功到底如何?程渡江的混混,给杨师吉稍了话,说唐达茂欲与他切磋切磋,下赌注四吊钱,问他愿不愿意。师吉艺高人胆大,当下应承了。程渡江的集市,人很多,大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见师吉身材魁梧,一脸英雄气。他把外衣脱了,露出健壮的肌肉。唐达茂呢,身板没输给师吉,但还是有些胆怯道:“师吉兄弟,我知道你有武功,我只是个大力樵夫,你能不能让我一只手?”“让你一只手,恐怕不公平吧!”师吉怔了一下说。围观者中,有人高喊“就让他一只手”。于是大家起哄“让他一只手”“让他一只手”……
师吉思忖:早知这唐达茂有些蛮力,没有武功,让他一只手,还是有胜算的。于是答应了他。有人用唐达茂的腰带捆住他的左手,双方都押了四吊钱,说好了三局两胜。
只见他俩猫着腰,做出攻击姿势,围绕着人圈转。突然,唐达茂发起攻击,还未等大家明白怎么回事,达茂就躺在地上了。达茂爬起来,不服劲囔囔“再来”。这回达茂谨慎多了,不首先攻击,绕人圈走了几圈,不知怎的,又趴在了地上。收押金的,把钱给了杨师吉。师吉欲走,突然大腿被人抱住,原来是达茂。大家纷纷指责达茂撒赖,说愿赌服输嘛!可达茂就是死死抱着师吉的腿,不肯松手。正好公太赶到,见集市围观者很多,挤入人群,见弟弟师吉被人抱住大腿,上前欲问个原委。师吉见哥,喊了声。公太问达茂,怎么回事?周围有人说他撒赖。也有人说,他今日输掉了四吊饭米钱,能不急吗?公太当即从兜里掏出四吊钱,递给了达茂,达茂才松手。公太带教训的口吻对他说:“以后输不起,就别赌。”事后,公太还训了师吉,别在外面惹事。顺带说他弟杨师祥,在洪江码头与人打架,差点闹出人命案。
端午那天,师祥去洪江办事,在码头被人撞了。那人要讹他一块银洋。师祥哪里肯给,与他理论。谁知那人仗着有些拳脚,抓住师祥的胸,欲打。师祥怒火中烧,出手迅疾,把那人打翻在地。那人因猝不及防倒地,火冒三丈,抡起根木棍,朝师祥扑来。师祥眼疾手快,一闪躲过,跳出丈外。见码头有堆干圆木,三四丈长,根根在百斤之上。他随手舞起一根,围观者大惊,纷纷躲散!而那人并不露怯,扔了木棍,迅速抓住圆木尾。不管师祥如何舞动,就是甩不掉,还慢慢朝树篼缩。岸边看热闹的,知那人是痞子,常在码头讹人,大家都恨死他了。眼瞅着痞子越来越靠近师祥,有人喊:“把木头往河中间扔。”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师祥使劲把圆木往河中一丢,木头连那人一起被扔进沅江,被水冲到了对岸。有人说,瞅见那人爬上了岸。师祥回家,跟公太说了此事,被臭骂一顿,好在没出人命案。
一晃舟舟长大了。公太也越来越老了。最近公太染上了伤寒,身子骨虚弱。老四老五瞒着公太,去了枫面界庵院。山坡上,古枫叶黄,枝丫粗,树冠大。庵院建筑属明清窨子屋风格。庵院供奉着梁公三神,中间的叫梁红公,左边的叫梁白公,右边的叫梁黑公。两旁长明灯,火苗跳动着。庵院有不少信男信女。师如和师意,跪于蒲团,向梁公三神跪拜,祈求他们保佑大哥平安。师意去求了个签。老尼一瞅,说这是个下下签。签上说,家要遭难带孝。师如请了老尼避灾化吉,师意去了功德箱捐了款……
一日两村为老洒溪水口山的山和田,又打起了官司。寒冬十月,官员乘舟来到蒲氏祠堂断案。断案那天,周公太卧病在床,对四个弟弟说“我爬不起床,怕离死期不远了,这次可能要输官司了。”话还没讲完,老二和老三说:“哥,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们兄弟就没饭吃了。”周公太听了,戚戚叹道:“你们若争气,我就放心了。”早饭后,老二和老三去参加断案。
可不到两个时辰,兄弟二人气喘吁吁回到家,跪在周公太床前,嚎哭道:“哥哥不好了,水口山的山和田判给了旺溪。”公太听了,惊坐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责怪他俩道:“我死了,你们就真没饭吃了。”
兄弟俩不敢作声,背着老大就往澄渡江跑。四公里路,一袋烟功夫就到了。一看官船已离岸四丈多远,周公太大喊:“官船靠岸,官船靠岸,冤枉啊!”官船初不听,公太做出投河状。官员瞅见,怕出人命,被迫靠了岸,重新回到了蒲姓祠堂。
祠堂下,太公质问蒲姓:“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水口山是你们的山和田?”他们支支吾吾,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周公太接着又质问官人:“有什么理由,你们判给他们?”官人因证据不足,被公太问得哑口无言。官人接着问周公太:“你说是你们的山和田,你又有何证据?”周公太不急不慢答道:“我们与他们山田交界处,一共有6棵大古树,分别是杉树,枫木树,松树,杨梅树,梨树,柿子树。每树树篼旁有界碑,把分界说的清清楚楚。”
蒲氏家族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既不知那里有些什么树,相距多远,也不知道界址中还有些啥岩石,有多少小丘,更不知道有界碑。而公太把那些丘是什么形状,面积有多大,讲得清清楚楚。官人听后派手下拿着记录,到实地查看,竟然没半点误差。官人无话可说,山和田重新判给了老洒溪。兄弟四人从心底佩服了老大……从此周公太打官司的故事,一直在洒溪村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