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天阴沉沉的,时而牛毛细雨,时而点滴瓢泼,到处濡湿一片。鞋尖的泥,怎么也揩不净。妻在准备祭品,买了小笼包、糖、水果,还有纸钱、香、白纸等。肉是新鲜的,开水煮了个半熟。
每每见此,我的泪水又开始模糊了。先妣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打我记事起,与父亲挂亲,那是我最高兴的事。那天我们可以吃汤圆,也可以到祖坟上作揖。
记得小时候,清明是母亲最忙碌的日子。头天,母亲就买好了白纸和鞭炮。第二天一早,就得准备祭品。首先她得架起石磨,邀我搭把手,把头晚浸泡好的糯米,放在石磨上磨成浆,然后用白布袋沥除水分,再做成汤圆,煮熟盛入碗中。如家里还有白糖,奶奶总要在汤圆上撒些,味道就更好了。光有汤圆,祭品还不够丰,还须有蛋和肉。那时新鲜肉很难买,常常用风吹肉或腊肉,也须在沸水中煮,半生半熟的,也用碗盛好。最后都放进竹篮,用手帕盖好,祭品才算准备就绪。
上坟,自然就是我和父亲的。等到弟妹长大了,他们也跟着去,但我最怕的,要数燃放鞭炮引起山火。
爷爷的坟,在碉堡山腰上,周围杂草丛生,极易引发火灾。父亲总是要用刀,砍得光秃秃的,说就是发现火情,也容易扑灭。每年在坟上,父亲总爱唠叨,这是爷爷的坟,十几岁从宝庆来到苗寨,什么都做,撑个船,做个蔑活……我没见过爷爷,也不知祖父长啥样,也不知其中的悲。倒是父亲讲完,眼里有些酸涩,然后我们在坟上作揖许愿。吃祭品,父亲也总是口中念念有词,你爷爷会保佑你的。我家是宝庆来的,苗寨的祖坟不多,曾祖父母葬在离爷爷坟墓一里余。那坟附近都是人家,每每炮声过后,有许多打亲的(来吃祭品的),小孩居多,父亲都要与他们分享,最后只剩下那半生半熟的肉。临走时,父亲总是说,打亲的人越多,预示着我们家人丁越兴旺。
回到家,母亲接到空篮,常笑着说,看来打亲的还不少。父亲总是嗯一声。倒是我,每每要把曾祖父母坟上打亲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叙一番。母亲听后,满意地笑了,说好在我准备充足,要么还有人打不到亲。母亲见我身上有草,或裤腿有泥,总把我揽在怀里,一根根拿掉,或搓掉裤腿上的泥。摸摸我的头,她能从头发里,摸出细枝皂叶。不时会问,汤圆好吃么?我常滑稽地做个鬼脸,说在爷爷坟上就吃得饱饱的。她听后微笑着,用手指刮我鼻梁,说我聪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今,父亲已老态龙钟,腿脚不那么利索了。不时还说起清明,要去爷爷奶奶,母亲的坟上去。我告诉他,这事你不用操心,我们做儿子的会做的。这时,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渐渐地有些呆滞,瞅着窗外。不时冒出一句,你们的祭品都买好了吗?肉最好是新鲜的;放鞭炮时,一定要把周围的草割净,否者会肇祸的……还有清明可以下红薯种,我要栽好多好多红薯,以免下半年闹饥荒。
我知道,父亲在说胡话。他有些脑萎缩,有轻微的老年痴呆,但他记忆的,都是新中国最为艰苦的年代。什么大跃进啊,苦日子啊,文革啊!每每脑海翻出那苦楚的一幕幕,我理解他,随口应承他,红薯种已经买好了,就放在纸箱里。他还真的要看过。有天夜里,半夜起床,裸着上半身,喊我找不到锄头。我睁开惺忪的眼,见他冷得瑟瑟发抖,我说爸怎么了?他说要栽红薯,找不到锄头。我知道他又做梦了,赶紧把他衣服穿好,弄到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对我笑笑,说昨天又做梦了。
中午,雨如花针,轻飘飘带着寒气,濡湿了山林。牧童早已不知何处去?杏花村,好像改为桃花坞,村村皆有。微信上盛开的桃,艳如美人面。山林的鞭炮声,不时入耳,我躁动的心,又飞到爷爷奶奶母亲的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