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公溪河畔,S村落,有户人家,每年要养几批鸭(方言:a),人送外号“鸭客”。鸭客,个子矮小,打工没人聘,于是就想在家创业。瞧瞧自己,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给人家做苦力,别人又嫌没力气。于是,鸭客苦思冥想,选择小投资,快增收,养鸭。
公溪河,河面狭窄,水质清澈,不深,最适合养鸭。鸭客在此养的鸭,不仅肉质好,而且个头也大,很受消费者青睐。
养鸭的地方,叫渡船塘,天然的一段河湾,为他提供了优质的鸭场。他只需围一方竹栅栏,就能把鸭圈起来。养鸭也很讲究技术的。起初,他养少量的,也遭遇过失败。有时血本未归,那惨状无法用言语形容。后来,他经过摸索,积累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打针,什么时候该喂药。渐渐地,他的鸭越养越多,越养越壮实,价格也越来越高。
有一天,我见他头戴斗笠,手持一长篙。篙的一端缠棕丝,有赶鸭指示作用。整个身躯,衣不遮体处,皮肤呈古铜色,遇水不沾。两只眼珠,骨碌骨碌地炯炯有神。与之说话,声音很洪亮,振振有词。他见我像教书先生,就问:“先生,你们教书,与我养鸭,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我很诧异,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于是,我说:“教书的对象是人。人是高级动物,有思想;而鸭子,是低级动物,没有思想。”
鸭客沉思片刻,说:“虽说鸭是低级动物,也有思想,不能说没有思想。譬如,我每天赶着鸭子去讨食,他们很听话,有集体主义思想,整整齐齐地在我的指挥下前行。尽管有个别的不听话,但只要用篙指挥一下,就乖乖地站到队伍当中。要不,我怎么指挥得动这几百号鸭?”
我自知说错了话,有些嗫嚅:“鸭子有简单的思想,听从您的指挥。我们教书,有人也犯简单的低级错误,同鸭子一样。比如,同学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前行,也有个别要跑出队伍,如同鸭子一样。”
鸭客笑了笑说:“不光是赶鸭如此,培育鸭也是如此。”
我听着似乎有些玄乎,问他:“此话,该如何讲?”
鸭客故作镇定,一副严肃的样子说:“培育鸭,首先要挑好种苗,然后在喂养的过程中,要学会因鸭施养。因为鸭在成长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差异,这时就要因材施养。打个粗浅的比方,你们教书,不是也讲究因材施教吗?”
我更为诧异,说:“是啊,但二者又有何相似处?”
鸭客不慌不忙,振振有词地说:“我虽说养的是鸭,你培育的是人,但在某种程度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譬如,我们H市,学校分了三六九等,好苗子进一中;次等品,进二中;残次品进三中。到了学校,又分免费班,尖子班,普通班。我喂鸭也是如此,好种苗放在一起;次等的放在一起;最残次的放在一起。这样养出来的鸭,大小个头匀称,很有卖相。”
我苦笑不得,似乎又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想,又不敢苟同,说:“喂鸭,恐怕也不能把好种苗放在一起。因为次品,残次品,也要好苗种带着,它们才有信心。一旦有了信心,它们也能成大材。”
鸭客说:“是这个理。你们教书,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是不是在施行祖师爷孔子的‘因材施教’原则。”
我嗤嗤地笑了,说:“你也知道孔子?也晓得因材施教?既然你懂的,我就跟你说说教育学生的道理。你养鸭,其实和我们教书有相通之处。我们的教育界头头们,大多认为集中优质生源,优秀的教员,就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把好生放在一起,就如同把好种鸭集中在一起圈养。好鸭自然生长快,出栏时间短,创的效益高。但教育却有些不一样,人的潜资,在于教师的鼓励。好生放在一起,其中肯定有人得不到教师的青睐,久而久之,丧失了学习动力,慢慢地就由好种鸭变成了丑小鸭。这类事情,我们实在看得太多。如果你开始是次等生,在一个二三流的学校,你就是高手。老师重视,你就有了信心,发挥了自己的潜能,最后你不会比过去强过你的同学差,甚至会更好,更优秀。”
鸭客频频点头,表示赞许地说:“我们的一些家长,也不明事理,虚荣心很强。以为小孩,读一个重点高中,自己脸上有光了,有了炫耀的资本。岂不知,儿子在重点中学,名列榜尾,还一个劲地夸。等到三年之后,儿子高考落榜,才像泄气的皮球,对儿子劈头盖脸地大骂,方后悔不已。”
我有同感地,附和着说:“看鸭也许是这个理,如果你不把鸭的位置摆正,让它在不适合自己的群里,肯定会适得其反,对生长不利。当然啰,这对你的经济效益也带来影响。”
鸭客瞅着我,眼里充满了信任,仿佛觅到了知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对我大加赞许,说:“养鸭的确是这个理,但你们的教学对象是学生,是高级动物,实行分层教学,确实很好。乡里的学校教残次品,县城的教次品,地区的教好生,省里的教优生。这样做,能做到了因材施教吗?”
我懵懵懂懂,不知他是赞扬,还是针贬?这时,一位钓者,走过来,对我说:“鸭客,平日里跟我讲:‘我们的教育,存在问题。教育的不公平,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我们农村孩子,就是有好的资质,因小学、初中得不到良好的教育,无法进入好生、优生行列,最终落在次品当中。当然,在县城经过老师的精心打磨,最后也有很多考上重本的,但终究还是少数。’”
钓者生怕我打断他的话,继续说:“以我钓鱼为例,愿者上钩。现在大中等城市,那些所谓的名校,采取的就是钓鱼式招生,把优生集中在一起,最后结果如何?百分之百能上二本以上吗?再说,我们S村,虽说出了个清华生,那也是在县城啊!后来,听很多家长说,把子女慕名送至地区、省里等名校。到高考成绩一出来,就后悔莫及。先生,你猜又是为何?”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说:“也许是我们去的学生,不如人家嘛!”
鸭客抢先说:“先生,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名校的有些老师,钻进了钱眼,对农村贫困学生关心不够,以至于他们对学习丧失信心,最后取不得理想成绩。可悲啊,我贫困的父老乡亲!你一心想子女成才,让他们有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勒紧裤带送他们进名校,最后落得鸡飞蛋打。先生,讲白点,我家小孩就是这可悲者之一。你想想,我每年要往某名校送多少只鸭,贡多少个蛋,到头来……”
我见鸭客,情绪有些激动,安慰他说:“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去生气呢?身体是自己的。目前,教育资源的不公平,在北京更为突出,更何况我们落后的湘西呢……还有我们某些名校教师,浑身铜臭,对有些知识,采取“课堂上不讲,家教时"补火”,确实让人厌恶……”鸭客、钓者听我如此解释,情绪稳定了些。此时,天已过晌午,他们匆匆地与我道别,向公溪河畔的公路走去……
公溪河水,依旧哗哗的往西走。我目送着鸭客和钓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心想:这样的教育现状,何时才是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