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樟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闹开了,声音时大时小,含混不清。妻侧身坐起,睡眼惺忪,说外面吵死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声音不是雀儿的,而是邻人在说话。细听,啥也没听清,毕竟是四楼。
推开窗,朝菜园子张望,园里空无一人。这一反常现象,想必是有妖。平日里,天蒙蒙亮,菜园里就有人,渐渐地便闹起来。背心短裤提水的,长裤短袖扯草的,抑或拿根板凳,坐一旁捉虫子的,反正菜园子很闹腾。他们唧唧喳喳,毕竟离我远了,估摸聊的都是些蔬菜美菜蔬味。
今早,究竟咋回事?他们不去了菜园,而在檐下唧唧喳喳。莫不是他们在开什么种植大会?那唧唧喳喳,盖过了檐角麻雀的叽叽喳喳。因上班匆忙,我也没闲功夫去听他们闲聊那些白菜葱蒜。
中午回来,客厅里放了一袋青红辣椒。问妻,买这么多青红辣椒干嘛,一时吃不完烂了,浪费了多可惜。妻笑嘻嘻吊我胃口,说见便宜就多买了一些。我定睛瞅了瞅,不像是买的,一点卖相都没有,好多虫眼,故作生气道:“再便宜,也不能买那么多。”见我生气,妻道出了原委,说早上那唧唧喳喳,是因菜园子里竖了一块红牌子。侄媳阳要我把她的辣椒摘了,免得毁了可惜。
妻还真会“见缝插针”,笑眯眯的说:“你来的正好,把红辣椒择出,洗净晒干水气做剁辣椒;把青椒,清洗风干做盐辣子。”我突然想起了,昨日路过菜园子,在一块空地竖着一块红牌子。当时好奇,用手机放大,内容大概是:该地块目前需要施工,请相关农户将此区域农作物于2024年9月11日前自行清理干净,否则产生的一切后果自负。
说起这菜园子,十几年里,几经变迁。原本是一垄优质良田,因城市建设,一度成了一眼大水塘。春夏,白天也能听到几声蛙鸣,又因鱼虾成群,吸引了不少钓者;夜里,蛙声一片,时时又能让我想起了美丽的公溪河。几年前,不知怎的,挖机推土机轰鸣,又把水塘填成平地,中间还开了一条排水沟,似溪,给了这块闲置地以灵性。
填平当日,小院男男女女,就在这片黄土地挥锄整菜园子。没几天功夫,平地就被整成了一畦一畦的菜地。早晚,一有空闲,园子里可热闹了。邻居们有事无事,总借着看菜的由头,一起在园子里唠嗑、八卦。
欢乐的菜园子,仲秋后,蔬菜长势喜人,郁郁青青,绿艳艳的。莴笋拔高散叶,葱蒜冒头几许……每逢散步菜园的,见菜蔬疯长,无人不说这园里的蔬菜养眼。有的还端着饭碗,去菜园子聊天。
也不知是哪年,市里要“创卫”,非常重视。菜市场突然干净起来,一扫过去的“脏乱差”。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创卫”的确给大家带来了舒适的公共环境,市民也无不竖起了大拇指。然邻人的菜园子,却因此遭了罪,一度被插上了红牌子。红牌子的出现,每次都给种菜的带来几日不快。
记得前年,中秋过后,说“创卫”要迎检,立了两块红牌子。东边菜园一块,北面菜园一块。那次菜园子可叫一个惨啊,园子被挖机一顿横扫,一片狼藉,没几蔸存活的。一时间,菜园子没人问津。东边那块地,靠大马路,用高墙围着。墙外,画有壁画,宣传珍惜粮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很有教育意义;墙内,菜地成了荒地,杂草一园,成了鼠蛇高频出现的场所。后又植了一园景观树,一片绿茵,却因疏于管理,草木丛生,荒凉怕人,可藏虎豹。
师傅高,年纪大了,“创卫”前,在园里常劳作,身体棒棒哒。失去了菜园子,四体不活动,闲的生了病。家人见状,为不让他再这样下去,建议他重拾荒废的菜园,活动活动筋骨。这一招真灵,病体怏怏的身体,还真有了好转。他把自己原有的菜畦慢慢恢复,弄的比之前更规矩,畦状更好看。每日里挖过来又挖过去,一遍遍翻土,土如细砂。春天到了,索性播下种子,扯草施肥,瞅着小生命成长,渐渐地脸上有了血色。几位长者,也学着师傅高,恢复了他们原来的菜畦。见没人阻止,年轻的也学样,把昔日毁了的菜园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这里又成了小院的乐园,锻炼的场所,心灵的寄托。
谁也没有料到,入冬了,一场大雪把菜蔬覆盖,园子里白茫茫一片。一些特打眼的白菜莴笋,傲然不屈,露出了些青色的肌肤,却入了“创卫”人员的法眼。这些“创卫”人员啊,已是没了退路,因为明日就是迎检的“创卫”日子。要怪就怪那些长得太好的蔬菜,贪图舒服,露胳膊显肚脐的,美了一时,结果断送了一园子的蔬菜。
入夜,“创卫”人员一声不响的,趁着暮色,借着雪光,把菜园子搞得狼藉一片。没了蔬菜的菜园,雪上加霜,白茫茫哪还有什么菜,缩小来看,就是一片雪域高原。雪化为水,已是检查过后的事了。园子,还残存一些蔬菜,是雪掩护下的幸存者。这些可怜兮兮的幸存者,没人去吊唁,孤伶伶怪可怜的。它们已沦为流浪汉,谁想欺负它,拿起刀就去砍;或拎起它们的身子,旋转着连根拔。又好久没人去菜园了,菜园子已不成其为菜园了,唯师傅高,继续重复着他的锄地运动。阴天,累了,他就地坐园子里,孤独地瞧着被他挖的细细的土沫。今春,他又把种子丢下去,小生命又发芽散叶了。他的菜畦,渐渐地又绿了。年轻胆怯的,有的在观望,有的干脆退出;年长者权当锻炼,又挥起了锄头,菜园子又闹起来了。
也不知是哪天,小院传来了“好消息”,说“创卫”成功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些胆小的,已不再观望,拿起镐锹开始整理荒废的菜畦。但有些人,已被“创卫”下坏了,放弃了菜园子。偌大一个园子里,很大一块荒芜了,长满了草木。经过一个春,又过一个夏,草木长得比人还高,与那些长满绿色的菜畦比,美感不知差了多少。再瞅瞅东边那块用高墙护卫的菜园,哪里还有一丁点生机哦,死灰一般令人生厌。
这次突如其来的红牌子,让种菜的邻居,忧心忡忡了一星期。背后说碎碎话的,发牢骚的,与人嘀嘀咕咕:“种菜咋就不文明卫生了?草木蓬松,一片荒芜,咋就是卫生文明了?我们又不施臭气熏熏的大粪类,而是网上买来的有机肥,说到哪去都是环保卫生的。”
除草队的,10日傍晚,在园子外围把电动除草机,转的震天响。这响声,小院里哪怕耳背的,都能听的见,仿佛是在无声的预告:“菜农们”,赶紧收拾自己的菜园子吧,要是到了明天,我们就不客气了。
旦日,侄媳阳上班前交代妻,看到除草队动真格的,就把她那辣椒给摘了。机器轰鸣,除草队还真“不手软”,比人高的草木,纷纷毙命。几位长者见状,有挖红薯的,有摘辣椒的……妻见割草机声响近了,就把侄媳阳的辣椒摘了。之后,她后悔了,这次与之前的“创卫”截然不同,只除草不毁菜。除了草的菜园子,似乎更绿了,更美了,如一畦畦的绿玉带。
中秋夜,与妻在人行道,望着明月,仿佛它离我们很近,就挂在芙蓉中学的上空。一架无人机,在芙蓉中学旁的车道上空徘徊,我对妻说:“目测无人机与明月的距离,就几十米。无人机移动,离月亮越来越近了。”妻笑笑,说有这种错觉。
路过菜园子,借着月色,我突然想起了几句诗:“圆月清风伴小院,中秋过后莫幽怨。银辉洒落千万户,明朝菜畦人声喧。”明月、清风、晓霜,早上一定会与种菜的邻居共同构成一幅美丽的小院晨景图。银辉已落尽,玉露翠欲滴,园子里提水的提水,捉虫子的捉虫,聊天的聊天,人与自然高度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