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书记买烟

王受庆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地处粤东北山区的龙江县迎来了入冬后最寒冷的天气，天上还下起了绵绵细雨，刮起了大风。如此阴冷的天气，用客家人的话来说，那是“打狗，狗都不会出去”的天气。因为特别阴冷，加上恰逢周末，以致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小小的县城便按下了暂停键，整个县城显得非常静谧，连往日里最繁华的府前路，都见不到几个行人，也看不到呼啸而过的车辆。

县委书记马川周似乎从来就不惧怕寒冷。上午，他自己开车去了一趟全县最偏远的扶贫点，察看了扶贫项目的进展情况，与挂钩帮扶的贫困户刘绍喜进行了畅谈，之后在贫困户家里吃了午饭。午饭后，他又赶到另外一个镇，走访了另外一个扶贫点，了解了这个扶贫点的脱贫攻坚情况，直到这个扶贫点的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他才驱车往县城赶。

回到县城后已是过了吃晚饭的时间，马书记动手下了一碗面，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披上那件已经有些泛白的褐色风衣，带上雨伞，匆匆离开住处，朝办公室走去。

马书记的住处就在县委大院的前面，是三十年前县政府的集资房，其中的五套小户型房子是公房，是用来解决异地交流过来的领导干部居住问题的，马书记就住在三楼中间那套最小面积的。

走出小区大门的马书记放慢了脚步，一双睿智的眼睛四下里搜寻着，希望能够找到一家没有关门的店铺。

突然，前方不远处明亮的灯光映入了马书记的眼帘，马书记为之一阵兴奋，随即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间已经开了三十多年的商店，时间虽然不是太长，但绝对算得上是县城里的一家老字号。店的面积不大，装修也不奢华，货架上所摆放的，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些龙江县本地产的绿色特产，价格很实惠，一直以来都是顾客盈门。马书记常常光顾这间商店，虽然没有跟老板好好聊过天，也不知道老板姓甚名谁，但他知道老板是一位十分实诚的本地人。店里没有请售货员，都是老板夫妻俩看着。平时，店里的生意相当不错，常常从开店门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忙，连吃喝拉撒都要轮着来。今天倒好，没有顾客光临，老板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坐在柜台前，与一位年龄相近的中年男子下着棋。

马书记走到这家商店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随即动作麻利地将雨伞收起，顺手将伞放到大门的边上，轻轻推开虚掩着的玻璃门，踏了进去。

“老板，下棋啊？”马书记跟商店的老板打着招呼。

听到问话，店老板抬起头，将拿在手中的棋子丢下，站了起来，快步离开柜台，朝马书记走去。边走边说：“书记，这么寒冷的天气，您又要去办公室加班？”

“年底了，事多。老板，麻烦您给我来一包五叶神。”

“好嘞。又是硬包装的？”

“嗯。”

老板快步走到货架前，拿出一包硬盒装的五叶神香烟，递到马书记的手中。

马书记将烟接过，装进裤兜里。

“书记，您还需要些什么？”

“给我来两包快食面。微辣的。”

“书记，您可不能为了工作，忘了自己的身体啊！每当看到您渐渐消瘦的模样，我的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啊！”老板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两包微辣的快食面，用塑料袋装好，递到马书记手中，说道。

“谢谢老板的关心！现在大家不是都在减肥吗？瘦了好啊！瘦了不是显得更精神了吗？”马书记笑呵呵地回答着，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兜，掏出了腰包。

 “老板，一共多少钱？”

“值不了多少钱，书记，您就拿去吧！”

“那可不行！哪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马书记从腰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递到老板手中。

“书记，您每次来买东西，都不需要我找零，几次下来，已经够买这些东西了，如果我再收您的钱，我的心里不安啊！”老板将钱塞回给了马书记。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来，收下！您不收，我的心里更不安了！”马书记将钱又塞到老板手中，不等老板反应过来，他已快步离开了商店。

马书记走了，一直坐在柜台前等着老板下棋的那个中年男子伸了伸懒腰，用有些不耐烦的口吻说道：“老弟，不就是一个村里的支部书记吗？你用得着对他这么客气？来，我们继续下棋。”

“你说刚才这位是村支书？”老板反问。

“抽二十元一包的香烟，买快食面，穿一件那么旧的风衣，不是村支书，难道是县委书记？”中年人用他自己的眼光说着自己的看法。

“可他就是我们县的书记啊！”

“你忽悠谁啊！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好歹我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中年人毫不客气地回应。

“我什么时候忽悠过您老兄啊？他真的是我们县的马书记！”老板非常肯定地回答着，随即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奇了怪了，县委书记要自己买烟，还只是买二十元一包的烟，依我看，他十有八九是在你的面前作秀！”

“你错了！我们的书记平时不抽烟，只有遇到了烦心事，或是需要熬夜加班的时候，才会买包烟抽抽。所以，看到他来买烟，我就知道，他又要加班了。我们这位马书记，是实实在在干实事的好干部啊！”老板十分动情地说道。

“真的有这么好的书记？”又是一句反问。

“那是！”同样是十分肯定的回答。随即老板继续说道：“老兄，您最近一次回我们老家，应该是十年前吧？”

“是北京奥运会那一年，已经超过十年了。你问这些到底是怎么啦？难道跟这个马书记有关？”中年男子将棋子拿在手中，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我问问您，那个时候您回来，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听到老板的话，中年男子将拿在手中的棋子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店老板，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过了好长一会儿，这才说道：“那次回来，我看到了许多乱象，也听到了许多怨言，这也是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愿回老家的原因。”

“那您这次回来，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经济繁荣，一片祥和，根本看不到以前的种种乱象，也听不到任何怨言。”

“这就对了！可您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是因为马书记？”

“没错！自从马书记来到我们县之后，我们县的变化可大了，老百姓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哎，可惜了……”店老板说着说着，竟然不停地摇着头，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

“可惜什么了？”看到店老板摇头叹息，中年男子焦急地插了一句。

“马书记很快就要高升离开我们龙江了。”

“马书记在我们县做出了显著的成绩，然后获得了高升的机会，这应该是全县老百姓为之高兴的事啊，你怎么摇头叹息了？”中年男子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

“这么好的书记，我们不舍得他离开啊！因为这个，我们县的一些群众在前些时候自发地跑到市委请愿了，强烈要求我们的马书记留下来。”

“你们这样做，对马书记不公平！”

“我们也知道，这样做对马书记不公平，可我们舍不得他走啊！”

听到老板的话，中年人挠挠头，说道：“这确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我认为，我们应该让马书记到更广阔的舞台去施展才华。”

“我们更希望新来的县委书记能够接好马书记的班，带领全县人民撸起袖子加油干，把我们龙江建设好，发展好！”

“老弟，我们有理由相信，龙江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的。这次回来，我很开心，也难得有机会跟老弟这么尽兴地下棋。来，我们继续！”

店老板笑了笑，随即拿起棋子，与那位中年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博弈。

外面依旧是寒风怒吼，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下棋的店老板，丝毫没有受到寒冷天气的影响，他跟他那位多年没有见面的兄长之间的博弈直到午夜时分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博弈结束了，店老板走到大门口准备关上大门，这个时候，他习惯性地朝县委大楼望了一眼，他看到，二楼中间那个办公室仍然亮着灯。店老板虽然没有去过那个办公室，但他知道，这个办公室是谁的。他爱怜地多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商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