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阿海
王受庆
阿海,大名袁文海,四十五岁,一米七的个子,瘦瘦的身材,洁净的皮肤,说话慢条斯理,如果不是系着围裙、手握屠刀站在肉案前卖肉,任凭你如何想象,也无法将他与屠夫联系在一起。
可他确是名副其实的屠夫,而且是远近闻名的屠夫。他的出名,一是他的眼睛厉害,只要他到猪圈里看一眼,就可以准确地分辨出那一头猪的瘦肉多些,也基本可以说出他看上的猪究竟可以出多少斤的肉;卖肉的时候,如果你要买半斤肉,他一刀下去,误差不会超过两钱。其二,他对猪的每一个部位的肉质了如指掌,什么肉最适合炖,什么肉最适合煲,什么肉最适合炒,他都能够给买肉的人说得明明白白。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猪肉一直都是最好卖的。
猪肉好卖,赚的钱就多,这是基本的逻辑,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想。有钱了,就会将房子换大一点,装修豪华一点,家具现代一点,也会吃的好点,穿的好点,用的好点。可阿海的生活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他依旧骑着那辆十年前买的嘉陵牌70CC的摩托车,依旧住着二十年前在圩镇上买地建造起来的两层混合结构的房子,没有像样的家具,装修比一般家庭的房子还要差,穿的总是深色的工作服。
熟悉阿海的人都知道,他滴酒不沾,从来不去馆子里吃饭,从来都不会乱花一分钱,生活的轨迹也很简单,除了联系肉源、卖肉,其余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典型的宅男。
阿海的过分节俭,让众人猜疑,人们私下里议论,他的两个孩子都很出色,大儿子在大学里教书,儿媳妇在银行上班,根本不用啃老。二儿子在一家大型外资企业做高管,收入更加可观,更不会啃老。那阿海赚来的钱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为什么不把家里的那台老掉牙的二十一寸康佳牌彩色电视换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惬意一些、舒坦一些?面对亲朋好友的众多疑问,阿海总是笑嘻嘻地回答,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只要自己觉得舒服就行;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虽然小了点,但还可以正常收看,更重要的是,用的时间长了,便有了感情,也就舍不得换了。众人无语,毕竟这是别人的事。
阿海依旧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在生活,每天骑着摩托车出门,卖完猪肉后骑着摩托车回来,吃过午饭后睡上一觉,醒来之后看看书,帮老婆做一些家务。
这一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午觉醒来,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雨依旧下个不停,雨点依旧很大,似乎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看着外面豆大的雨点,阿海第一次出现了十分急躁的情绪。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电话一直握在手中,嘴里不停地唠叨:“到底是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啦?真是急死了!拨打老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拨打阿恺的电话,也同样打不通。真是急死我了!”
阿恺是阿海老家的邻居,发小。偶尔打不通父亲的电话,或是父亲没有接听电话的时候,阿海都会打电话给阿恺,问问父亲的情况。可这一次,阿恺的电话照样打不通。
看到阿海焦急的样子,阿海的老婆劝说道“急有什么用?你还是等到雨停了之后再回去看看吧!”
可阿海依旧在急。
“不行!我得马上回家去看看。”
说完,阿海不顾老婆的劝说,披上雨衣,走出家门,骑上那辆停放在屋檐下的摩托车,朝着老家的方向奔驰而去。
阿海的老家离圩镇十多公里,是一个被高山环绕的小村庄,一千个左右的村民全都散居在山脚下。山脚下是一个面积不大的盆地,一条小溪从盆地中间蜿蜒而过。小溪的两岸是肥沃的土地,时值初夏,稻田里的禾苗正疯狂地生长着,绿油油一片。阿海曾经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熟悉村子里的一草一木,也了解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十多公里的路程根本算不上远,在平时,阿海骑上摩托车只要十多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可这一次,因为暴雨,一些路段被毁,一些路段被淹,阿海只能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阿海总算走到了属于他们村的地方。
这是一个山坳,也是村子的制高点,站在山坳,可以看到村子的全景。走过山坳,下了坡,离开公路往左走上一百米便道,便是阿海的家。
此时,村子里没有一丝亮光,漆黑黑一片,往前走的道路已经坍塌。阿海只能将摩托车停靠在路旁,从后备箱里翻出电筒。
借着电筒的亮光,阿海往村子里走去。
雨,越下越大,像整盆整盆的水从天上泼洒下来一样。路上的积水淹没了阿海的小腿,拿起电筒往四下里照射,村子里已是一片汪洋,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哪里是小溪。
道路无法通行,阿海便沿着山上走,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最主要的是通知村民转移。
沿着山脊,阿海走到了村头的第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姓马,儿子们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只留下了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
屋里没有亮光。阿海走到屋子前大声喊了一句,没有回应。阿海便走到大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叫。
大门终于开启。
“马干叔,雨越下越大,您这里比较低洼,不安全,得尽快转移出去!”
“阿海,我和你婶婶的腿脚都不方便,怎么走?去哪里?”马干摇了摇头,随即将大门关上。
“马干叔,您这里真的不安全!来,我背您和婶婶立即转移!”阿海推开即将关上的大门,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雨衣脱下,重新披在马干叔的身上,弯下腰,将一百多斤重的马干背起,二话没说,立即朝另一个屋子走去。
这是一座建在山腰里的房子,房子里同样没有一丝亮光。阿海背着马干气喘吁吁地敲开了屋主的大门。
“良朝叔,村里闹水灾了,一些群众需要转移,您这里是安全地带,我只能把一部分转移的乡亲送到您这里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屋主姓李,名叫李良朝,同样是空巢老人。
“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会介意呐?来,快进屋!”李良朝十分爽快地将阿海和马干迎进屋里。
将马干送进屋里后,阿海立即转身离开,快步朝马干的屋子走去。一路上,阿海边走边喊,提醒村民们尽快转移。
阿海的喊叫声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一些村民开始打起手电筒离开自己的屋子,朝安全的地方转移,村子里开始有了微弱的光亮。
村子里毕竟老人多,特别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小孩多,阿海将马干的老婆背到李良朝家里后,又立即去背其他行动不便的村民。
雨依旧下个不停。阿海冒着倾盆大雨一直在忙碌着,他接了袁家的老人孩子,又去接李家的,接完李家的又去接马家的,就这样来来往往,从晚上八点多忙到第二天大天亮,直到将最后一位村民安全转移到安全地带,才回到自己的家中。
慈祥的父亲看到全身湿透、已经累得不成人样的儿子,禁不住老泪纵横。他给儿子拿来了干衣服,烧了一锅姜汤。可等老父亲准备好姜汤再去叫儿子的时候,儿子已经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阿海就这样走了。两天后,在阿海的老家举行了简朴的追悼会。追悼会上,除了本村的村民外,还来了许多村里人根本不认识的人,他们站在阿海的遗体前痛哭流涕,有的对着阿海的遗体喊恩人,有的叫哥哥,有的叫爸爸。起初,村里人都觉得十分莫名,事后才知道,这些陌生人都是阿海曾经资助过的人,大家也终于明白,阿海为什么会那么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