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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受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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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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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头


 

葛老头并不姓葛,名字中也没有带“葛”的字眼,甚至与“葛”字谐音的字眼也没有,更不是一位老头。他姓徐,大名叫徐勤,虎年出生,过完年还不到五十七岁。

葛老头是二十年前别人给他起的绰号。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绰号?原因有二,一是徐勤非常节俭,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颇有点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其二是徐勤长得老相,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头发花白,额头上满是皱纹,简直就像一位小老头。于是乎,一些好事者便给他起了个绰号“葛老头”。

绰号,古已有之。有自己起的,也有他人命名的。自己所起的绰号,蕴含丰富;他人所命,嬉笑怒骂、诙谐幽默。葛老头这个绰号是他人所命,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明显带有嬉笑怒骂的成分。

徐勤似乎并不介意别人给他起的这个颇有几分不敬的绰号。他想,嘴长在别人那,人家爱咋说就咋说,自己可没有闲工夫去跟那些无聊的人作无聊的争论,一门心思积攒孩子的抚养、教育经费,做自己该做的事,那才是最主要的。毕竟两个孩子还小,孩子他妈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人世的时候,大儿子上小学二年级、小儿子才六岁,既要当爹,又要当妈,过日子不节俭一些能行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子里的人几乎忘记了葛老头的大名,年龄相近的叫他葛老头,年龄稍长的叫他阿葛,年龄小的叫他葛兄或葛叔。听到别人的叫唤,徐勤回应得很爽快,好像他的名字就叫葛老头。

葛老头无视他人的议论与嘲笑,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每天早早起来干活,每天盘算着赚了多少,花销了多少。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耐心教导着尚未成年的两个孩子。

苦心人天不负。在葛老头的教导下,两个儿子健康地成长:四十五岁那一年,他的大儿子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被一所重点大学经济管理系录取,小儿子也在这一年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考上大学,那是要做升学酒的,这是村里沿袭了许多年的规矩,村里最穷的徐海龙也不例外,两年前他的儿子考上了大专也摆了好几桌酒席宴请大家。

葛老头是一位泥瓦匠,靠着高超的手艺和良好的性格,请他盖房子的人特别多,因为活多,让他难得有一天空闲。辛勤的付出,也让他积攒了一些家业,虽算不上很富裕,但在村子里也算是中上人家,至少比徐海龙家富裕多了。现在,他的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这可是村子里数十年来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即使再节俭,再抠门,摆上几桌的升学宴那也是应该的。可村里的人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葛老头的宴请。于是有人就问,为什么不宴请大家?葛老头嗡里嗡气地回答道:又不是中了状元,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吝啬!绝对是老葛朗台的形象,看来,葛老头这个绰号没有白起!人们私下里这样说。

又是三年过去,葛老头的小儿子以全县高考状元的成绩被一流大学录取。村子里的人想,这一次葛老头的儿子中状元了,即使再吝啬,总应该摆上几桌了吧?可直到葛老头的小儿子离开了村子,村子里的人仍然没有收到葛老头的宴请。

有人不禁问葛老头,为什么儿子中状元了,还是不请我们吃升学宴?葛老头调侃道:你们听说过葛朗台大方宴请的时候吗?

众人哑然。

转眼间,葛老头的大儿子毕业了,毕业后在一家大型企业谋得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岗位。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职位年年攀升,年薪从二十多万元涨到了近百万元,不仅买了车,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娶了城里的姑娘做媳妇。

小儿子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去年获得了博士学位,并在大哥所在城市的一所大学谋得了一个教书的职位。

儿子都参加工作了,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葛老头也该享享清福了。可任凭两个儿子如何劝说,葛老头就是不愿离开村子。他的理由是,城里消费大,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用不着。

爸爸不愿离开村子,孝顺的儿子就尽可能抽出时间回村子里探望父亲。每次回来,儿子都是自己开车的。看到儿子开车回来,葛老头心疼了。来回一趟,那得花费多少油钱啊!

心疼油钱的葛老头最终答应去城里生活,这可把儿子、儿媳妇高兴死了。

“爸,我开车回来接您。”大儿子在电话里跟父亲说道。

“你开车回来接我,我就不去了!来回一趟得花多少钱啊!真是不懂过穷日子的败家子!”听到儿子要开车回来,葛老头嗔怒道。

儿子想,只要父亲能够答应离开村子就已经实现突破了,那就顺从父亲的意愿吧。就这样,在村子里辛辛苦苦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葛老头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进城了。

父亲来城里的那一天,儿子请了假,兄弟俩一起到车站迎接父亲。儿媳妇亲自动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有鲍鱼、龙虾、大闸蟹,全都是葛老头没有吃过的海味。

人接到,菜上桌。儿子将父亲请到了上座。

看到一大桌子的菜,葛老头脸色突变,他木然地坐在桌子边,不言不语,不喝汤不动筷。

“爸,是不是我媳妇做的菜不合您的口味?”大儿子问。

葛老头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睁睁看着桌子上的菜,脸色相当难看。

“爸,如果我做的这些菜不合您的口味,那我再给您做去。”儿媳妇说道。

葛老头脸色铁青地坐着,嘴巴翕动,呼吸急促。

“是哪里不舒服吗?”小儿子用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问道。

葛老头站了起来,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然后离开了饭桌。

看到公公指着心脏的位置,当医生的儿媳妇心慌了。

“爸,您别动,静静地躺着,我立即给您准备救心丹。”

没等回话,葛老头的儿媳妇已经离开了家门,朝药店跑去。

“快把你媳妇叫回来!”葛老头怒喝道。

“爸,心脏不舒服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千万不能激动啊!”两个儿子安慰着、劝导着父亲。

“我什么时候说心脏不舒服了?”葛老头气呼呼地说道。

“爸,您息怒。有什么不舒服,您慢慢说。”

“我的心里不舒服!”葛老头又是一声吼叫。

“心里不舒服,就是心脏的问题,一样,一样。心脏有问题的人最怕激动了。”

“嫂子是医生,爸,您就听听嫂子的话,千万不要……”

两个儿子像当年爸爸哄自己一样哄着葛老头。

“我的话不灵验了?!”没等儿子把话说完,葛老头指着两个儿子又是一声吼叫。

“爸爸是天,哪有做儿子的不听爸爸话的理呢?您的话灵验,当然灵验了!”大儿子赶忙回答。

“既然灵验,那你赶快叫你媳妇别买药了!”

“心脏不舒服怎么能不吃药呢?”大儿子十分委屈地回了一句。

“我是看着一桌子的菜心痛!”葛老头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吼道。

听到父亲的话,葛老头的两个儿子终于明白了过来。大儿子赶忙拨通了媳妇的电话。小儿子的双手不停地搓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打电话的哥哥。

“爸,您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现在我们都有出息了,让您吃好点那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您是第一次来城里,让您尝尝海鲜,解解馋,应该不为过吧?您用得着发那么大的脾气吗?”大儿子挂断电话,跟父亲说道。

“是啊,这里是海滨城市,海鲜不像老家那么贵,一桌子的海鲜值不了多少钱,您就高高兴兴地享受一次吧!”小儿子帮着哥哥劝说着父亲。

“你们两个不要忽悠我!老爸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也从来没有买过海鲜,但我还是知道,这些海鲜绝不可能便宜到跟猪肉、豆腐一样的价钱!”葛老头的火气丝毫没有减弱,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大。

“当然比猪肉、豆腐的价格要高一些,但您的孩子已经有能力做一顿像样的菜肴来招待自己的父亲了。”大儿子回了一句。

“有能力就可以大手大脚花钱了?你们可记得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葛老头将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定定地看着两个儿子。

“记得,记得!”

“那你们说说,我是怎么教你们的?”

“您教导我们,穷的时候不要自卑,富的时候不要奢侈。”

“您教导我们,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您教导我们,君子以俭德辟难。”

“您教导我们,……”

兄弟二人站在父亲面前,像接受老师训戒一样回答着问题。

“既然你们都记得我当年说的话,作为父亲,我很高兴。但看到你们没有把我的话变成实际行动,我的心在流血!当年,凭我的能力,完全可以给你们买玩具,买更好的衣服,让你们的口袋里有更多的零钱。在你们考上大学的时候,也完全可以风风光光地请村里的乡亲吃一顿像样的升学宴。但我没有这样做。为此,我还背上了吝啬鬼的骂名,得了一个葛老头的不雅绰号。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听了两个儿子的回答,葛老头一口气说出了憋在肚子里的话。

“当然知道。”两个儿子几乎同时回答着。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叫你的老婆做那么一大桌子的海鲜?!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做的!”葛老头指着站在面前的大儿子,全然不顾刚刚回到屋里、一直站在大门边默不作声的儿媳妇的脸面,大声呵斥道。

“爸,我错了。”大儿子低声回答道。

“真的知道错了?”葛老头追问了一句。

“真的知道错了。”

“爸,哥哥和嫂嫂在平时都是非常节俭的,完全秉承了您的美德。您看看,他们的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哥哥嫂嫂从来不穿名牌,车子是从二手车行买回来的代步车。爸,我觉得哥哥嫂嫂都是好样的。”听到爸爸训斥着哥哥嫂嫂,小儿子赶忙替大哥大嫂说着好话。

小儿子的话让葛老头抬起了头,他仔细地观察着屋子里的摆设,留意观察着大儿子和儿媳妇身上穿的衣服。一阵观察之后,葛老头的脸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爸,今天这顿饭菜是我准备的,不关您儿子的事,要批评,您就批评我吧。”葛老头的儿媳妇走到跟前,说道。

“爸,嫂子那是天底下难找的好媳妇啊!为了支持哥哥资助贫困大学生,结婚两年了,她没有添置一件新衣服,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从来没有乱花一分钱。今天听说您来了,她特意做了一桌好菜。爸,既然嫂嫂已经将菜做好了,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吃吧!好吗?”

听了小儿子的话,葛老头刚刚舒缓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你……你……你把钱都捐给贫困学生了?”葛老头指着大儿子的鼻梁,问。

“有何不妥吗?”大儿子怯生生地反问。

“好你个败家子!我一生担着葛老头的骂名克勤克俭地生活,可你倒好,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都送给那些毫无相关的人去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葛老头骂着骂着,竟然哭了起来。

哭骂声让葛老头的儿子、儿媳不知所措。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窄窄的客厅里只有葛老头的唠叨声和抽泣声。

“你们钱多了是吧?好,你们给我一百万,我回去把家里的旧房子重新翻修,我要把家里的房子建成全村的标志性建筑,让村里的人对我刮目相看!另外,你们每月给我一万元钱,我要大大方方地过一下有钱人的日子,彻底洗刷吝啬鬼的骂名!”

“爸,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勤俭节约,把钱用到亟需使用的地方去吗?我们兄弟二人都在城里工作了,干嘛还要在家里翻修房子呢?”听了父亲的话,大儿子回了一句。

“你把钱都用到该用的地方了吗?!”听到大儿子的话,葛老头气冲冲地回答道。

“资助贫困学生,难道不是正事吗?想当年,您不也偷偷地资助过我的同学吗?”大儿子跟父亲较上了劲,毫不退让地说着自己的观点。

“我看你是枉读了这么多年书了!我当年偷偷资助的学生,是你的好同学。资助了他之后,他会感谢你,说你的好话,跟你交朋友,为你集聚人脉,那是有所图,有所得。可现在,你所资助的学生,你都认识吗?你有何图?有何得?”葛老头毫不示弱,句句相逼。

“怎么会没有所得呢?资助了他们,我和我的老婆至少心理上得到了愉悦,快乐了自己啊!这难道不是回报吗?”

大儿子的话噎得葛老头无话可说。客厅又恢复了宁静。

“爸,钱固然重要,但积攒钱财不是人生的唯一。哥哥嫂嫂能有一颗大爱之心,那是值得庆幸的大好事,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小儿子首先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小叔子说的没错。当年,我之所以愿意嫁到你们家,就是看中了你们的家风。积攒财富是一件比较容易做到的事情,但要赢得一个好名声,蔚成良好的家风,那就需要有所付出,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努力了。爸爸,我说的没错吧?”

小儿子和儿媳妇的一番话,让葛老头再一次语塞。

“爸,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懂事了,孩子的事您就少操心,安心地过好自己的晚年生活吧!”小儿子拉着父亲的手劝说道。

小儿子的话非但没有让葛老头的火气平息下来,反而点燃起葛老头更大的怒火。他用力甩开小儿子的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气呼呼地吼道:“你们都长大了,用不着我操心了,好,你们不是嫌我碍事吗?我这就离开你们,回老家去!”

说完,葛老头快步走到放置行李的地方,不顾儿子的阻拦,背起行李朝门外走去。

看到父亲往外走,小儿子不顾一切地拽住父亲。

大儿子则木然地坐在座椅上,嘴里不停地念叨:“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葛老头的儿媳妇不知是该帮小叔子将家公拉回来,还是去劝导不停念叨的爱人。

原本应该和谐的气氛变得像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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