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受庆
晚饭之后陪老婆去江边散步,几乎是林涛每天的必修课。只要林涛没有出差,只要他们没有病倒,结婚二十多年从来就没有落下,哪怕是刮风下雨,哪怕是酷暑严寒。
按照往常的散步路线,林涛夫妻俩都是从家里出来,沿着人民路,一直走到东江边,然后绕着一江两岸走上一个来回,行走的路程大约十五公里。今天天气突变,他们刚刚吃过晚饭,看了新闻联播,正准备出发,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今天的课程就免了吧?”不想出去散步的林涛跟老婆商量着。
“一天不去走走,心里就觉得堵得慌。今天虽然下着大雨,但课程不能免。我们可以改变行走路线,减少上课时间。亲爱的,好吗?”老婆搂着林涛,温柔地回答。
“那我们就撑着伞,到县政府大院转转吧。”
于是,患有严重“妻管严”的林涛,拿起一把足以将两个人的身体遮挡住的雨伞,搂着老婆的腰肢出发了。
林涛是一名公务员,他的家离县政府大院不过数百米之遥,虽然下着大雨,搂着老婆腰肢的林涛依旧很快就来到了县政府的大院。
县政府大院面积不大,大门进去后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后面的左边是县委办公区,右边是政府办公区,再往后是人大和政协办公区,三栋办公楼形成了一个大写的“品”字。
沿着楼与楼之间的通道,林涛夫妻俩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笑。
“哎,你看看,五楼不是你上班的地方吗?怎么还亮着灯?”林涛的老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一声。
“也许是走得匆忙,忘记关灯了。”林涛淡淡地回了一句。
可林涛仍然不自觉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将他办公的地方扫了一眼。此时,整栋大楼黑漆漆的,只有五楼最边上的那个地方亮着灯。林涛很清楚,亮灯的地方是他单位一把手的办公室。
雨依旧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豆大的雨点让林涛将雨伞压得更低,他的视线也离开了亮灯的地方。
他们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闲聊着,直到十点半钟才离开县政府大院。
此时,雨点小了,在离开县政府大院的那一刻,林涛不经意间又抬头看了一眼领导的办公室,灯照样亮着。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林涛始终觉得,领导办公室的灯亮着绝不可能是忘记关灯这么简单。
林涛的领导姓徐,名杰,是县委常委兼部长,平时大家都习惯称他为“徐部”。
徐部是两个月前从外地交流过来的,四十刚出头,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很有亲和力。但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林涛清楚地记得徐部刚到任不久的一件事。这天下午,林涛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
刚走进办公室,一句略带粤语口音的普通话飘进了林涛的耳膜:“老林,你们的办公室比我的办公室凉快多了。”
听到声音,林涛判断,这是徐部。本想直奔办公桌的林涛立即停下了脚步。
“徐部,您早!您的办公室没开空调吗?”
“我来办公室后就把空调开了,快十多二十分钟了,还是感觉不到多少凉意,应该是空调的质量问题吧?空调的质量好,制冷就是快啊。”徐部微笑着,一脸羡慕地说道。
“徐部,您上午下班的时候把空调关了?”
“人不在,空调继续开着?”徐部反问,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们几个办公室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啊。不然,下午上班的时候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工作。”林涛不假思索地回应。
“你们家里的空调也是这么开的吗?”依然是一脸的不解。
林涛无语。陆陆续续来到办公室的人全都无语。他们全都清楚,徐部是在批评他们没有在下班的时候关掉空调。
“良好的习惯必须从细微处做起。勤俭节约,应该也算得上是好习惯吧?大家说,是不是啊?”徐部看到大家无语,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然后返回了他的办公室。
从此后,林涛,还有他的同事在下班之前首先要看看空调关了没有,灯关了没有。
想到这些,林涛在心里反问自己,一位时时处处注意细节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关灯呢?没有关灯的办公室就一定有人在。徐部今天不是下乡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了一整天的徐部因为什么要紧的事需要继续加班?一个个问题在林涛的脑海中闪现,直到昏昏沉沉睡去。
或许是觉得好奇,林涛从第二天开始改变了散步的路线,特意绕行数百米从县政府大门走过,并留意起了办公大楼的灯光。这一晚,他发现,徐部办公室里的灯光依旧亮着。
第三天,徐部到省城开会去了,他的办公室没有了光亮。
第四天下午,徐部从省城回来,他办公室的灯光又亮了。
第五天是周末,徐部下乡指导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工作,林涛去散步的时候,徐部的办公室里没有亮灯。十点多钟散步回来时,他发现,徐部办公室的灯光又亮起来了。
难道徐部每晚都在办公室里加班吗?带着疑问,林涛走进了县政府大院的值班室。
值班室的保安都是一些老面孔,对人和善的林涛与他们很熟悉。
“徐部的办公室怎么总是亮着灯?”林涛问值班的保安老周。
“只要他没有出差,他的办公室就会亮着灯,有时候六点左右,有时候七点多,直到晚上十一点之后,灯光才熄灭。”老周回答。
“是吗?”林涛问。
“老婆孩子不在这里,他又很少出去应酬,不在办公室,能去哪里?”另一个保安老陈说道。
“交流干部确实不易,菜要自己买,饭要自己做,衣服要自己洗,平时尽不了丈夫的责任,也尽不了父亲的责任,享受不了家庭的温暖,苦啊!”老周摇了摇头。
“徐部要自己去买菜做饭?”林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不吗?我就碰见过他好几次。每一次都是早上六点半左右。”老陈立即回应。
“我也遇见过好几次。有一次我们还拉起了家常,你说说,他是怎么跟我说的?”老周不甘示弱,说道。
“我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林涛回答。
“他说,自从来到这里后,才真正懂得母亲和爱人的艰辛,也终于知道柴米油盐的贵贱。交流干部虽然辛苦,也有许多不便,但却有不少收获。一来呐,自己买菜做饭,可以了解形形色色的人群,懂得生活的艰辛;二来呐,没有了家庭的琐事,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到办公室看看书,写写文章,充实充实自己的头脑,还可以挤出更多的时间来想一想工作上的事情。”
听了老周的话,老陈赶紧插上一句:“难怪徐部的办公室里总亮着灯,难怪在报刊杂志上总能够看到他的文章。”
“难怪徐部到任时间不长,却有那么好的口碑。”
老陈和老周滔滔不绝地说着徐部的一种种好,根本没有顾及已是泪流满面的林涛。
“老林,快擦擦眼泪。从来不相信眼泪的大男人,怎么就哭了起来呢?”看到林涛流泪,一直站在旁边的夫人掏出纸巾,说道。
林涛接过纸巾,擦掉眼泪,拉着老婆的手离开了县政府值班室。但他一直回首仰望着办公大楼的五楼,直到远离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