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中的朗诵

一场雨中的朗诵

朗诵会开始的时候，秋风始终没有露面，一拨拨的乌云满脸凝重地急急赶来。万宝沟的万宝湖成了一面镜子，沉到里面的暗云一波波层层地翻卷着，顷刻间，湖里就掀起了云涛汹涌澎湃的气势。朗诵者刚刚发声，拥拥挤挤的云头就被感动得流下了泪水。湖里万马奔腾的云浪退潮了，细微的涟漪荡着漾着，犹如无数个好看的手心一个挨一个地捧接着纤小的雨滴。

朗诵会的声音如花蕾一样，在自行车主题村茶井沟的山水间，一朵朵娇娆地盛开了，花容被轻柔的雨丝润泽着，越发艳丽多姿。这会儿，乌云正伸出雨丝纤细的手臂，为朗诵者婉转携手铿锵、悠扬并肩顿挫的声音鼓着“沙沙”的掌声。

万宝沟是水城后花园五重安乡的一个村，茶井沟是与其相邻的另一个村。两个村子已经连在一起，外人如果看不到有两个村委会，就会认定是一个依山傍水、古色古香、清雅美丽的村落。两个村子就像站着的倚身错肩的情侣，在笑着轻轻地交谈。等待着好天气，让晌午的太阳为其拍下最清晰端庄的容颜。黎明稍后，晨雾喊来晨曦，缠绵中的两个村子蹦着跳着挽着胳膊奔向明丽的山水和明媚的阳光。薄暮时分，晚霞叫着晚风。云霞一缕缕，红艳艳牵着牛，沉缓的哞哞声在两个村子的田间踏响。清风一股股，轻悠悠赶着羊，急促的咩咩叫从地头匆匆地跑向两个村子的大街小巷。

两个村的西北立着万宝山，西南卧着万宝湖，东南竖着一眼古井，从东北沿着村东向南躺着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万宝沟村因山和水而取名，茶井沟村因古茶树和古井而得名。山和水尚在，且越来越好。古井建了亭子，井水依然清冽澄澈，饮之甘甜。村里早就安装了自来水，可许多农家都喜欢吃古井的水。古井上有一架辘轳，长绳缠绕着辘轳头，一头系着木桶。“吱吱呀呀”桶满了的声音迎来日出，“咕咕噜噜”空桶时的响动送走晚霞。摇把转动着时光，桶里装着岁月。古井旁边原来有一棵古茶树，与流光挺拔了千秋。和风沐其神，细雨浴其魂，茶香俨如佳丽诱人。古茶树却没能走出三年自然灾害，在全村人的饥饿中香消玉殒。

但离古井不远的地方，一棵硕大的柳树站立安详，温柔地垂下千万条绿色的丝绦。听村里老人讲，这棵柳树是村人为怀念古茶树而栽植的，到今秋也将近耳顺之年。树冠像青壮的大头蘑菇，也像撑开的大伞。密密实实的柳枝如翠绿的飞瀑凝冻着，又如静静地垂着的长发。准备朗诵的人们聚集在柳梢下，一边避雨，一边小声地念着诗句。雨中的青柳将清新的神情传递给每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柳树生命中执著而旺盛的激情。

此次，是北京牵手迁安于绿水青山间的一次诗歌朗诵会，主题是“共享书香”。朗诵者的露天舞台与以往不同，是参加“国际长城万人徒步大会”完成行走或奔跑五公里的颁奖台。五公里是幸福亲子组的一个目标，还有十一公里祝福组和更远的二十五公里拼搏组的目标。这个可以朗诵的颁奖台，既是给完成此目标的徒步人员的奖励，也是对继续下一个目标的参赛人的鼓舞。

徒步爱好者来自祖国各地和海外。在村东柏油路上形成的人流豪迈向前，不是去低处，而是向越来越高的燕山长城奔涌。徒步者穿着党旗红的圆领衫，织成一条茜色的飘带在山山水水中舞动，有时拧成粗实殷红的绳索，攀山渡水，栓崖捆壁，系木结草，于崇山峻岭和飞瀑流泉间，架起一座金秋赤红的绳索桥。

北京来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学者、教授、媒体人和世界冠军不仅昂首阔步，足下生风，成为徒步大会红飘带耀眼的亮光和红绳索动人的亮点，还来到颁奖台上，为在好山好水中与祖国同行的徒步参赛选手高声并深情地朗诵。朗诵者笑迎着雨花，仿佛把自己当做一棵树、一棵庄稼、一棵小草，一朵花，投身在明媚的春光里，充满勃勃生机地茁壮成长、怒放着自己。

乌云的背后是太阳，雨水里融合着阳光。扑到脸上的雨滴不是凄冷，是启迪励志奋斗的清爽。雨滴从乌云里出发，降落也是急速行走的过程，带着云彩的祝福和太阳的热情，欢愉地走进秋山秋水。一年中老了的草木和成熟的庄稼的气息与秋雨并非邂逅，而是必然相逢，浓浓的拥着飒飒的。亲昵的情景，让心如醉，沉沉的。乡愁的氛围，使情如痴，绵绵的。

一个年轻的母亲端庄地站在奖台上开始朗诵，三个女儿和母亲英姿飒爽地立成一排，每个人亲切自然地接着母亲的声音，表达着自己幼小心灵的真情实感。姐姐是一名小学生，两个双胞胎妹妹在上幼儿园。她们夸着母亲的平凡和伟大，赞着家园的变化和美好。透明的雨披仅仅能护住母亲和孩子们的躯体，可她们的头颅依然沐浴在秋雨中，但她们每个人都挺直身体、挺起胸膛，任雨滴轻抚着稚嫩的脸颊和扬起的目光。母亲和孩子们的声音像鸣啭飞舞的燕子，时而在村里的青砖灰瓦下衔泥筑窝，时而在嫣红的山楂树和斑斓的苹果树旁啁啾觅食，时而在万宝湖的船桨上呢喃私语，时而在古井近旁大柳树的枝桠间叽喳欢歌。

行进在路上的徒步者们，用挥舞的手臂和穿越雨幕热切的目光，在为站在台上的朗诵者助威致敬，朗诵者的声音环绕手臂和目光，为热血沸腾的徒步者们助力呐喊。二十五公里的徒步者们早已过去，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十一公里的徒步者们也已经走远，在队伍的中段。五公里的徒步者们领完了奖牌，在被霏霏细雨淋湿的滔滔笑语中散去。

颁奖台和大柳树的四周，是一个十亩地的广场，除朗诵者们外，整个广场非常空廓。热热闹闹的广场，此时，只有朗诵者高亢或低沉、粗放或细润的声音，独自起落或回旋。不知何时，一个老者趺坐在颁奖台前，臀下一个蒲墩，头上没有任何遮雨的物件。他纹丝不动地听着朗诵，神情十分专注。还有一位中年女摄影家，她从不同角度一直将镜头对准朗诵者，自己光着头，却给镜头戴上帽子挡雨。一个女孩从柳树下走出来，去给老人举着一把蓝伞。老人的头顶，是一方晴天。一个男孩也从柳树下走出来，去给女摄影家支起一柄黄伞。女摄影家的的面前，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所有的朗诵者都从柳树下走出来，站在颁奖台前，庄重地面对台上的朗诵。朗诵在继续，雨依旧下着，声音在雨中翱翔。像白鸽，似雄鹰。

雨渐大，一个壮实高大的汉子沉稳庄严地走上台去，朗诵“祖国，我伟大的母亲”的声响让雨声震颤，广场的气氛凝聚成一种相互砥砺和谐的力量。他雄浑而昂扬的声音是龙在腾飞，潜入万宝湖与渔舟同游，从万宝山的松涛声中飞跃到燕山叠翠的峰峦，从燕长城和明长城牵手筑起的大理石长城，飞翔到乌云以远的瓦蓝的天空里棉白的云端。与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月光和灿烂的星光交织在一起，不断地轮番闪耀飞扬。飞腾在祖国的大好河山，我们作为龙的子孙，深切感受到万水千山的锦绣与壮丽。

雨滴细成雨丝，断断续续。朗诵者的声音始终未停，一个接一个。如连绵起伏的峰峦，若奔涌不息的浪涛。台上是朗诵者的声情并茂，台下是朗诵者们和那个老人还有女摄影家的热烈掌声。

一位老诗人顶着雪白的头发，用力挺身，让驼背得以最大的伸展。抚今朝追往昔，慷慨而歌，动情地朗诵着自己曾在这里的知青岁月。诗人的声音有些苍哑，恰如那正在辛勤耕耘的老黄牛，沧桑岁月中守着吃苦耐劳、默默奉献的精神。鲁迅先生说：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臧克家先生也说：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

声音讲述着乡村的面貌焕然一新。玉米黄挑着谷子黄和稻子黄，柿子黄推着杨叶黄与银杏黄，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金煌煌的秋色。松柏青仰望着高天蓝与淡云白，垂柳绿低首端量着柏油路的墨黑。茄子紫约了葡萄紫在高速上飞奔，南瓜橙和桔子橙在网络中各展姿容。晚霞红激情满怀，喊着高粱红，叫着枫叶红，一起去点燃火炬红。苹果红送走了栗子红，又迎来山楂红。此红，彼红。叶红，果红。浅红，深红，汇成深秋红色的湖泊。爱心红、责任红、担当红、奋斗红是湖泊的行船，党旗红是行船张开的风帆。

每个朗诵者像前赴后继的战士，让声音将新时代的伟大和美好传播出去。有的声音像蝴蝶飞，有的声音像凤凰舞。有的声音像蜜蜂唱，有的声音像喜鹊歌。朗诵会，是一场声音的盛宴。雨中的朗诵会，是带露群芳的花圃。

雨停了。乌云散去。朗诵会已结束。太阳在十点的位置上雀跃欢呼，犹如一枚被举着的金光闪闪的奖牌。秋风来了，把月季花送进阳光的怀抱，将清雅的花香带到朗诵者的笑声中。一场雨中的朗诵，感动着朗诵者自己的心，并铭刻于每个人的记忆深处。感动着那山、那水、那云，感动着红彤彤的太阳、绿莹莹的生机、金灿灿的秋天。我深知那感动的力量，因为我就是一名朗诵者，我参加了一场雨中的朗诵。

王树久

2019.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