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东方的圣者

银杏树，东方的圣者

马官营 ，燕山南麓一个小小的村落。在这个默默无闻的村庄，生长着一株树龄久远能使人深思和遐想的银杏树。

从水城经曼妙而独特的滦河祺光大桥向西偏北，我们驱车半个小时便到了马官营村委会，干净整洁宽敞的大院子里，一株粗壮、高耸的银杏树撑开了我们的视野。

此时，早春夕阳，浑圆而红大，凝重且庄严。正是，云飘飘渐渐赧颜，霞艳艳翩翩飞旋。

高大的银杏树还没有长出新叶片。树的根部隆起成山状，主干似灰暗的山崖。凸凸如丘丘，鼓起岁岁春秋的风霜；凹凹若壑壑，流荡年年冬夏的雨雪。枝干丛出，像石雕的臂膀举向天空，粗实有力、遒劲扭曲。树枝蓬蓬，凌乱得倔强，弹奏啾啾悦耳的鸟鸣；树梢密密，虬髯般柔韧，吹响瑟瑟安恬的风声。纷繁而不屈的树冠清晰地裸露出喜鹊的柴窝和鸽子的竹笼，喜鹊在喳喳地跳跃，鸽子在咕咕地盘旋。鹊叫如唱，说的吉祥；鸽鸣如歌，讲的平安。在万道霞光中，银杏树慈善庄重，显出一派喜悦、祥和的景象。

在赑屃形碑上刻有银杏树的简介，我们从中了解到：此银杏树高二十六点二米，周长七点六米。乃春秋时期齐桓公、燕庄公、管仲共同栽植，经河北省林业厅专家考证已有两千六百九十多年的树龄。此树枝繁叶茂，白果累累，罕见至极，已被河北省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史料记载，公元前六六三年，居住在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为抢夺男女、掠取财物，屡犯中原各国，特别是北方山戎等强悍、野性的少数民族多次侵略燕国。燕国尤其被山戎糟蹋得民不聊生，百姓痛苦不堪。国贫民弱，燕庄公无奈，只有向齐国求援。齐国国君齐桓公为建立王道武功，树立霸主威信，巩固盟主地位，率大军攻打山戎。山戎兵败逃往孤竹国。为消除动乱隐患，使北方得到长治久安，让百姓幸福安居，齐桓公决定跟踪追击，彻底消灭山戎、孤竹等少数民族。齐军追至孤竹后，被孤竹国设计引入“旱海”，困于浩瀚无垠茫茫沙漠的“迷谷”之中，且逢狂风大作，飞沙滚滚，黄尘漫漫，有全军覆没之危。齐桓公犹豫哀叹之时，齐国谋臣管仲献计，选三匹当地老马，卸下笼头，解开缰绳，自行带路。大军跟随其后，终将齐军引出困境，化险为夷。齐军脱险后，将计就计与燕军合力平定了山戎与孤竹。齐军将凯旋之时，屯兵于灵山脚下，燕庄公送别。为了庆祝胜利，为表达盟国之亲，为纪念识途老马，齐桓公、燕庄公和管仲亲植了银杏树三株，并将驻地命名为马官营。此村虽叫马官营，然而该村并无一户马姓人家。由于年代的遥远，三株银杏树仅此一株尚存，且健朗于世。

此树可谓是齐燕两国人的友谊之树。它曾芃芃于千年，菶菶于万代。它曾在齐桓公、燕庄公、管仲的胸中伟岸，如今在我们的眼前依旧安然傲立。

这是一株挺拔而神奇的银杏树，从悠久历史的深处栉风沐雨蹒跚走来，背负历史的沉默与呼喊，带着野蛮的灰烬和文明的星火，漫漫长路微笑而歌。我们当下被震撼了，被一种无法说清却综合了诸多心理的情愫所推动。我们要环抱、要抚摩、要谛听这株像菩萨化身一般慈悲的银杏树。它守着岁月的沧桑，年轮里印染历史的悲壮，它见证了我们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的艰难行进及不断的进步乃至我们的民族统一和繁荣昌盛。

夕阳正红，晚霞尚好，黄昏暖人。

当我们的心中平添了几缕浅愁的刹那，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来到我们的近前。通过交谈得知，老者叫李永明，今年九十岁，眼不花，耳不聋，身板硬朗。他说自己身体好得益于对这株银杏树的不离不弃，无论打雷下雨，还是刮风飘雪，都没有离开过对此树的守护。树的气息和周围被净化的空气让人益寿延年，他把银杏叶和银杏果收集起来，送给本村的需要者和远方的需求者。永明老人有文化，还通历史。他让眼前的银杏树带领我们再次走向齐桓公，追溯到历史上的“召陵之盟”。老人娓娓道来：齐桓公、燕庄公和管仲所植的三株银杏树是两雄一雌，齐燕二公植下两雄，管仲却选择了雌株。而存活至今，且硕大茁壮的就是当年的雌株。管仲不愧被誉“为法家先驱”、“圣人之师”、“华夏第一相”、“华夏文明的保护者”。此树，干可证，枝为鉴。雌为母啊！它给一代代后人带来恩泽和益处，一代代后人也对它景仰和爱护。后人尊它为菩萨，其实此树长了一千三百年后，到了唐朝佛教才开始盛行，人们才敬拜菩萨，恰巧到现在，我们又拜了一千三百多年的菩萨。从银杏树向西四五里处，是五峰山，也叫灵山。相传灵山乃女娲娘娘炼五色卵石以补青天的地方，炼石补天时，其变幻绝妙的手影，形成了美丽的五座山峰。灵山下有一白塔寺，为唐太宗御建。现在香火还旺。寺内有一高大的白塔，塔内有圣泉四季翻涌，冬温夏爽，清凉甘美。泉水滋养着银杏树，银杏树的药力和气味逆流而上或循环往复给四周，泉水有了药性，温肺理气，止咳通便，成了治病养生的大善之水。

我问老人，此树和“召陵之盟”有何牵连？老人看着树说：齐桓公北击山戎、平定孤竹后，心里是装着银杏树离开了燕国去南伐楚国的。齐楚两国的对峙，是齐桓公和楚成王的较量，是谋臣管仲与屈完的心智比拼。也是北方的银杏树用勃勃生机，呼唤南国筑起中国最早的长城、垒砌了赫赫有名的春秋楚方城，展示宽广胸怀与博大智慧的结盟。这一树一城，同生华夏，让齐桓公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才有了齐楚两国“召陵之盟”的和平安好。

老人目光向北边的燕山遥望说：这株银杏树比燕长城岁数大三百多年，比明长城多两千多年呢！

我瞬间受到启发，产生了诸多思考。郭沫若先生在《银杏》中赞美银杏树是东方的圣者，是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是随中国文化予以俱来的亘古证人。说到东方圣者，我们想到老子、孔子和六祖慧能。当眼前这株树一百多岁时，老子方问道，孔子才治学。此树生长了一千多年后，六祖终于出世顿悟。此树是春秋与战国文化的开端之树，诸子就像银杏树叶春天的翠绿，而百家恰如银杏树叶秋天的金黄。翠绿将探索和追寻，金黄会容纳与继承。《道德经》、《论语》、《坛经》都是银杏树一片片金灿灿扇形的叶片，连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离骚》也是一枚飘零的惆怅。无需溯本求源，这株春秋时期植下的银杏树，已包含着并见证了自齐桓公和管子以来的思想经典和文化瑰宝，更涵盖了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小说这些炎黄子孙精神家园的芬芳奇葩。同时，也包括我们现代人的文明与科学。

从大唐王维居士的《文杏馆》看到：银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做人间雨。诗情超凡，禅意花开。我们可将银杏树拜为菩萨。

北宋苏轼的一副对联：四壁峰山，满木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表明东坡学士对银杏树的敬慕，把银杏果看作精妙文章。我们也可以把银杏树敬为授业解惑的师者。

永明老人回答同伴的问题在耳旁响起：抗日八年，日寇对马官营等村庄进行了无数次的扫荡，唯独马官营一次次幸免了鬼子的烧杀掠抢。当地人便认为是银杏树保护了大家，还认定银杏树是一位骑白马挎银枪的女将军。老人望着西边灰暗的天际，补充说：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马官营安然无恙。这些传说又可以让我们尊银杏树为保护神。

不知不觉中，落日隐去了许久。银杏树在村庄的上空挑起一弯新月。当我们和永明老人告别的时候，心里已植下这株古老而伟大的银杏树。归途，我们都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中。我一直在想着崇敬着这东方的圣者。

王树久

2018.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