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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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犹如琵琶，太阳是左手，月亮为右手，漫漫而弹，绵绵而拨，焚膏继晷日以继夜地演奏着温热凉冷四季的琴弦。

岁月亦如行舟，桨橹篙帆同春夏秋冬一样，载苦载乐，悠悠荡荡。想之，逆日月而行的，便只有我们的记忆与梦境。

今年的清明，让我铭记，着实印象深刻。杜牧先生诗中所描绘的“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景象，改扮成了诗仙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景观，于清明前夜冷艳呈现。

无独有偶，今年的小雪乃望日，当夜明月高悬，银光乍泄。想象中的片片雪花都被纤纤月光所替代，不仅如此，圆月被乌云遮盖，继而细雨霏霏，恍若置身于春愁之中。

难道这是时光的倒转吗？还是四季混淆了呢？

《山海经》中对掌管四季各司其职的诸神都有任命：春神，句芒。夏神，祝融。秋神，蓐收。冬神，玄冥。

由此看来，春神与冬神，没能够尽职尽责，因擅离职守，造成季节交替的混乱。夏神与秋神，冷眼相望，漠不关心，没有劝诫和提示，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我们与季节朝夕相处。气候上迟到和早退的变化，让我忐忑不安。想到蝴蝶效应：一只蝴蝶翅膀的振动，会引发一场龙卷风。

我的心被变异煽动，泛起了因环境遭受破坏和污染而愧疚的波澜。

我们是被正常的秩序所约谈的。就我自己而言，在这个冬天，我得真实地陈述心声，并保证自己的行为，为冬季的良好运行起到积极作用。

              2

我于天命之年，和戊戌之岁相逢，缓缓地踱步，行至孟冬之际，枯叶纷飞，残枝乱走，寒气也簌簌地迫来。

我不会选择去热带过候鸟的生活，不会与曾磨砺和考验过我的冬及其冷傲擦肩而过，唯有颤颤地牵手相随，瑟瑟地转身相视，方可将其朦胧的轮廓细细地看个明白，才能聆听并深切感受冬之心怀的所系所想，还有其正为春天所凝聚的力量。

倏然觉得，冬天像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青衿，面容清癯却胸襟坦荡，神情严肃而心地诚笃。翛然而来。来，其形简单、朴实、硬朗，让人觉得踏实与豁亮；翛然而去。去，其影孤独、凄冷、怅然，让人有了怀念和希冀。

想三里河之夏，莲叶田田，蒹葭苍苍，到了秋末，芙蓉花尚能傲骨铮铮。

范成大有诗为证：辛苦孤花破小寒，花心应似客心酸。更凭青女留连得，未作愁红怨绿看。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夏流到冬，荷花枯寂，芦花斑白，荻花萧瑟。冬的眼神，冷峭如刃，瞅到哪里，哪里就一片枯草败叶。

冬乃冷峻书生，袖口之内藏着无尽的凛冽。左腿迈步，是立冬。左手持卷，是小雪。右手摇扇，是大雪；右腿迈步，是冬至。左手挥毫，是小寒。右手泼墨，是大寒。

纵然是风萧萧，雪飘飘，冬未必无情，书生也未必无义。恰在无奈困惑之时，不经意地一瞥，月季于残垣断壁，虽无花艳，但有果鲜，大小和山楂一样，红亮、饱满。

略微惊奇，受到鼓舞，有些振奋，又见竹栅内，一丛丛蔷薇凌乱的枝条上，结满了豆粒状的小果子。

圆溜溜、滋润润、红艳艳，一副小樱桃可爱的样子。却又觉得是一个个小灯笼，里面有红烛垂泪。

琢磨一下，如此密密麻麻的红果，是来年春天开花的种子吗？是象征着温暖人心并给人希望的星星之火吗？

             3

滦河之畔，生态公园，廊桥错落，牵水入园。抬头仰望，瓦蓝长空，雀飞鹊舞，相伴云霞。

冬显愠色，有朔风怒吼。书生无语，沿着河岸行走。

走过十里荷塘，走过百渠绕村，走过千倾麦田，走过万亩丛林，直至走上燕山，站在长城楼顶，威风凛凛，冷然俯视。

大地空旷，灰白而阒寂，但也隐匿着新绿。山河肃杀，冰封而静默，却又蕴蓄着生机。

跟随冬天的脚步，顿足而蹜蹜。欲与书生倾谈，知道其严酷的性情，懂得其正位凝命的风格，心存钦佩。以谦谦君子、卑以自牧的风骨和姿态，捧起老茶，敬与书生。茶，色如红壤，浸着我的感动，泡着我的景仰。

冬虽一季，也有千万年，像山的记忆，很久远。书生年轻，亦有万千岁，如水的印象，很悠长。

山环水绕，举日出月升，托日落月没。一壶老茶，源于青山，伴于绿水。熬日光之红晕、飞舞之红霞，煮月色之白润、灿烂之星光。用暖濡冷，以雪染梅。相守也释怀，修心又开悟，自然且守朴。一敬、一品、一饮，心于此冬，温婉柔软。人生平和清淡了许多，如此亲切，如此祥和。

陆羽开启茶之大道，大雪中蜿蜒着花容，曲折着红绿黄黑白乌的斑斓之色。大寒里起伏着暗香，跌宕着苦辣酸甜咸的五味杂陈之觉。

大唐元稹与冬之书生，饮茶相叙，点赞茶之浪漫：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诗有元白合拍，茶是共同之爱。诗魔乐天唱念：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大宋苏轼面对冷冷书生，劝着喊着：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杜耒和冬之书生，握手寒暄，表达着热烈的心情：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茶是冬天一种火红色的温暖。是书生不离的思念、不弃的牵挂，不舍的惦念。引无数众生淡泊宁静虚怀若谷，世事洞明得纯净，人情练达得清澈。

           4

冬喜欢酒，酒爱书生。最早轩辕黄帝发明了“酒泉之法”，并提出了“汤液酒醪”。从此，一代代人便有了“醉后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饮酒习惯与观念。

诗仙李白曾在月下独白：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并且在冬夜与书生倾诉了心情：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诗仙亦不愧为酒仙。

诗魔白居易不仅喜茶，也爱酒。诗中不仅是“问刘十九”，也是询茫茫夜色里的书生：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诗圣杜甫却有别样心怀，对书生愤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太白又高呼：人生有酒须尽欢。鲍照也喊：酌酒以自宽。髙翥咏唱：人生有酒须当醉。范仲掩涕长叹：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巾帼不让须眉，李清照对酒温情柔媚且缠绵悱恻，四季恋着，日夜爱着。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又说：浓睡不消残酒。还说：酒醒时往事愁肠。

亘古至今，诗人对酒的情怀就像纷纷雪花飞舞，洋洋洒洒。正适合冬之韵味，符合书生心意。

雪花是冬天六羽的天使，皑白、精巧、圣洁。是皇天给后土的信物，广阔、挚爱、崇高。大地亦不负苍天的恩泽，赋予山河并分别代表太阳和月亮盛开出飘逸暗香的红梅与白梅。

雪有大小，梅有红白，在每个人心中的感触和气势，有深有浅，有高有低。

卢梅坡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又说：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这是诗人不舍雪不弃梅爱的兼收并蓄和公平的赞美。

王安石赞：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陆放翁也赞：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辛弃疾又赞：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唯独蒋捷道出自己的心声：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毛主席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主席赞赏了江山美好。

主席也赞颂了梅花不畏严寒的气概：梅花欢喜漫天雪。

再次歌咏梅花：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毛主席的乐观精神和不怕一切困难的钢铁信念气壮山河，为大宋文人所不及。冬天给主席鞠躬，书生向主席致敬。

             5

喜鹊登梅。雀跃于雪。虽寒且冷，却描述了一个个祥和的景致。隆冬深处，燃着千万家火炉，红着万千户温暖。

冬字大写为鼕，咚、咚、咚，响敲鼓之声。书生踏着鼓点，从小雪到大雪，穿越冬至，再从小寒到大寒，呼雪花飘，唤梅花香，是生命避开严寒拥抱温暖走向春天的循环行进。

小时候，每到初冬，父亲已经把猪圈的垫脚起出来，送到院外。垫脚是猪圈里从冬天开始经四季积蓄的由干土、青草、饲料和粪便铺成的粪土。是土地变成良田的绝好肥料，也是庄稼丰收的基础保障。

那时节，小雪封地，大雪封河。父亲要把垫脚一稿镐地凿碎均匀，一耙耙地耥搂细微，一锹锹地铲成梯形粪堆。

常常是，冒着雪花沙垫脚。有时，三个姐姐趁着父亲正忙别的，就主动去沙粪土。大姐围着蓝围巾，举着镐；二姐围着绿围巾，挥着耙；三姐围着红围巾，端着锹。红黄绿围巾在飞舞的洁白的雪花中跳跃着、说笑着、歌唱着，像玉兰花、杏花、桃花、梨花怒放着明媚的春光。

在书生眼里，像春夏秋冬一样描画着岁月的山水长卷。

粪土对田地是金贵的，它容纳着养分与能量，默默地准备着春耕播种，就像这冬天一样守候和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如是，粪土是温热的，姐姐们的劳动是温暖的。冬天是热的，书生是暖的，因为他们正孕育着春天。

不会忘记，那天大雪飘飘，我去花店买花。当我将买好的花刚放到车上，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回身看去，见一位中年妇女碎步跑向我。那时雪下得正大，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左臂抱着一大束素雅的花，右手举着一支很红艳的花，迎着我笑：你掉下的康乃馨。我向她致谢并接取那只红色的康乃馨时，那一瞬，我的目光定格在她左臂的袖口上。她只有胳膊，却没有手。我睖睁一下，听到有人喊她：刘老师，走啦！我突然记起，从花店出门时，我一手提着花，一手打电话，就是这只穿着白色羽绒服袖子的手臂为我推开的门。当时，我仅仅随口说声谢谢。我看着刘老师转身离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当我抬头望去，只有纷乱的雪花寂静地追逐着、戏耍着、闹腾着。

这是刹那的白梅花开，却成为我镂骨铭心的记忆，温暖馨香未来的每一个冬天。

书生向我走来，微笑：冷吗？我看着书生的眼睛：冬天，真好！书生最后和我挥手告别，我分明看到河岸垂柳的枝条在轻轻地摇动，飘来暖，荡去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