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歌唱

石头的歌唱

1

月亮为何翩翩起舞？时而燕瘦，时而环肥。因为地球在歌唱，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地球的山山水水都在歌唱：大山唱得巍巍，小山唱得绵绵；大水唱得浩浩，小水唱得涓涓。

水有演唱的天赋：大江汹涌、大河奔腾、大湖坦荡、大海壮阔。泉水叮咚、溪水淙淙、池水荡漾、渠水潺湲。水的世界充满歌声。

山水总是相依，那么群山呢，总是以连绵雄浑的气势在引吭高歌。一条山脉是一组歌：

天山和阴山唱着草原的歌，昆仑山和秦岭唱着高原的歌，南岭唱着大海的歌。

大兴安岭、太行山、巫山、雪峰山，长白山、武夷山及台湾山脉，阿尔泰山和祁连山，横断山与贺兰山，都唱着不同地域各名族风情的组歌。

喜马拉雅山唱出了珠穆朗玛峰的高音，唱出了“千山之宗”磅礴而宽广的音域，唱出了“万水之源”澄澈而甜美的音质。

每一座山都是一首歌。五岳之歌：泰山歌唱其雄，华山歌唱其险，衡山歌唱其秀，横山歌唱其奇，嵩山歌唱其峻。黄山归来时，怪石、云海、奇松、温泉，一起开始了最美的合唱。

佛之歌袅袅不绝：普陀山歌慈悲，九华山唱坚忍。峨眉山歌善贤，五台山唱智慧。

道教的齐云山、武当山、青城山、龙虎山自然守朴，唱着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静制动无为而无不为的歌。

群山之歌，连绵起伏，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每一座山的歌，都来自于无数块大大小小石头的演唱。每一块石头都唱得沉稳、坚定、自重、庄严。

2

我们华夏民族人文的先祖女娲娘娘，用绚丽的五彩石修补了浩瀚的苍穹，繁星得以满天，阳光更加灿烂。

石头有了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歌。单表唐朝，群岩纷纷吟唱，众石片片放歌。

王建《望夫石》唱：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上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石，歌其忠贞与思念。

太上瘾者唱：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石，歌其安稳踏实。王维唱：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石，歌其清净自在。

李白唱：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石，歌其无拘无束。杜甫唱：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石，歌其抒怀感叹。

白居易唱：青石一两片，白莲三四枝。石，歌其纯洁真挚。张旭唱：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石，歌其向往桃源。

孟郊唱：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石，歌其努力向上。李贺唱：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石，歌其乐曲美妙。

大明朝有二石刚直不阿、浩然正气。于谦《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吴承恩《西游记》中的石猴，成为齐天大圣跟随师父降魔除妖，最后取得真经。此双石，唱得感天动地。

恰巧，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一枚石子化作美玉，在人间走了一回，便有了《石头记》的故事，唱出了大清朝世态炎凉悲欢离合的歌。曹雪芹又歌：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

一首歌《木鱼石的传说》常常在耳畔响起：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它能给勇敢者以智慧，也能给善良者以欢乐…它能给懦弱者以坚强，也能给勤奋者以收获…

3

忆古代：旧石器时代的石头粗手笨脚、跌跌撞撞唱了三百万年。新石器时代的石头顶门立户、规规矩矩歌了一万年。后来的石梁、石柱、石门、石舫登台演唱，尤其是龙门石窟、云冈石窟、敦煌石窟，唱得最为热烈，到现在还是激情澎湃，无比美妙。

想当年：铁锤下的钢钎耐心地和石头一起吱吱呀呀地学歌；捶布石在棒槌的指挥下看着衣物咚咚嘭嘭地视唱。猪槽子之石有了简单的雕刻，哼哼地唱；马槽子之石纹饰精巧，嘶嘶地咏。春天的田地，磙子压实种子啾啾地唱；秋天的场上，碌碡平轧谷穗悠悠地歌。石碾白天黑夜一直唱；石磨一年四季总在歌。

看如今：挖掘机下的重石高声地唱，装载机上碎石响亮地歌。粉身为泥的石头在一幢幢高楼和一座座大桥上轻轻地歌唱无怨与奉献，碎骨成粒的石头在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浅浅地歌唱无悔与奋进。

故乡的滦水，身蜿蜒而清湛，姿雄健且优美，唱着一首从草原向大海奔流的歌。河卵石圆滑可爱，但其深谙洪流冲击与碰撞所表达的岁月沧桑的歌声，让鱼儿痴迷地围绕来回游荡。滦河的河卵石是燕山家族的石头跟随波浪外出闯荡的见证。

燕山是一首古老、雄壮、悲怆、感人的歌。所有的石头都能唱出这首关乎家族文明与荣誉的歌。

燕山脚下，滦水之滨，天鼋石破土而出，睡眼惺忪，睖睁地打量着眼前世界的日新月异，依然能唱出五千年前轩辕氏族徽号与图腾的赞歌。

建筑在燕山之上的大理石长城，唱出了勤劳与智慧的人民之歌，唱出了创造与自豪的劳动者之歌，唱出了抵御外患、守护家园、热爱和平的英雄之歌。

4

我的小山村，处处是石处处歌。举头望山石，为云而歌；低头见河石，为水而唱。一条石路一首歌，一头伸向河滩唱，一头爬向山脊歌。石垒的梯田唱着青山的梦想，石砌的河堤歌着绿水的柔情，石修的水渠咏着土地的命脉。

一道道石墙，弯弯曲曲，像一首首通俗演唱的歌。一间间石屋，高高低低，像一首首民族演唱的歌。一座座石楼，像一首首美声演唱的歌。环顾四周，树荫下或庭院里，石墩当座慢慢唱，石板为床轻轻歌。

石碾与石磨原本在中国的乡村歌唱了几千年，石碾曾在街头放开嗓子唱，石磨也在巷尾敞开胸怀歌，农村现代化让它们退出了乡村生活的舞台。美丽乡村，请石碾又抛头歌唱岁月走远留下的乡愁。乡村振兴，让石磨再露面歌唱时光刻下的印象。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清晨石碾唱中和黄昏石磨歌中度过的，早起要去推碾，傍晚得去拉磨。现在觉得：那时的石碾成了晨钟，那时的石磨成了暮鼓。也觉得：碾盘像母亲在低唱，碾磙似父亲在高歌。还觉得：下盘磨像奶奶哼的落子戏，上盘磨似爷爷唱的皮影戏。

石碾唱出了父亲母亲柴米油盐的日子。石磨歌出爷爷奶奶苦辣酸甜的生活。石碾的纹理是乐谱，写满了吃苦耐劳、克己奉公的话语。石磨的纹缕是乐曲，表达着默默付出、同心协力的情怀。

石碾在春天碾着陈粮，唱着播种的歌。石磨在夏天转着黄豆，同蝉鸣一起歌。石碾在秋天轧着新米，唱着收获的歌。石磨在冬天磨着豆腐，和雪花快乐唱。每当听到石碾、石磨唱的歌，就想起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想到过去快乐的岁月，幸福的时光。那里唱着朴实、善良的歌。

在我们现在日常生活里，石碾走了，石磨走了，且渐行渐远，但石碾、石磨的歌声在我们的记忆里一直嘹亮。千百年来人与石朝夕相伴的的情谊和相互给予的精神，早已印刻于山清水秀之中。

石碾当山，坐落于心。石磨作河，流淌于心。石碾的歌，石磨的唱，山高水长。我们在石碾与石磨间跋山涉水，听到了勤劳的石头唱出的最悦耳的歌。

王树久 20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