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兵连时, 傻里傻气的,感到一切都很新奇,很陌生。需要饱满的热情,年轻的血与气息去认识,熟悉它们。班长在我的心目中很神圣。
我被火车运到一个荒凉的小镇后,又被破烂的解放牌卡车拉到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大山沟里。最后,才被一辆小毛驴车拖到一个极偏远的哨所。
赶车的是一个军装严重褪色的老兵。
凡新兵遇见老兵,总是要叫班长的。这是军营中条令上没有规定但已形成习惯的礼节。
路上,我问他。
“班长,你姓啥?”
“口天。”他很骄傲。
我想了想,断定是吴。但为了压一下他的神气劲,我故意装成难为情的样子说:“班长,你姓吞吗?”
“屁,我姓吴,你脑子真笨。”
“班长,对不起,在家时,我妈总怨我脑子不灵活,常挨骂。”我开始编瞎话。
“这没啥,你小子,我看你这长相比我灵巧。”他只顾赶车向前走,我跟在后面。
我不甘沉默,又问:“班长,你大多了?”
“你猜嘛!”他给了我一瞬的正脸,并挤出一个微笑,我想这动作有着双重含意,为了表达年轻、羞怯,为了掩饰不自信。
我看他很像我家里的一个叔伯哥哥,我哥有三十好几岁了。但我为了不使这个老兵伤心,照顾他面子,我硬是给他减去几岁。
“班长,我看你很年轻,顶多三十出头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说:“到这个年龄,还得两个服役期。”
“班长,你才二十几岁哪!”
“我入伍晚,今年才第四年。”他看了一眼远方的山峰,又收回了目光,“我长得老。”
我被他的诚实感染了,不再吱声。
他又说:“前面还有很长的路,你坐一会儿。”
我赶忙推脱:“班长,我绝不坐,我能走。你看我走得多轻松啊!”我又跑了几步,为了显示自己的体力。
他憨厚地笑了笑说:“不瞒你说,我家那地方很穷,男人找老婆很难。本来我今年该退役的,家里怕我回去找不上老婆。所以,连里照顾我,让我再留一年。前几天,经家里介绍一位,人家见我长得老,又吹了。”
我替他叹了一口气,安慰说:“班长,别急,会有好姑娘爱上你的。”
他摇摇头,羞涩地笑了。
又是一阵沉默。
遽然间,我感到心里受到一股洪流冲击似的,总觉得自己不该戏弄这个不幸的老兵。
默默的时候,我才发觉我们所走的路几乎呈低缓的上坡状,觉得它很长,因我们已走了好久了。
当我突然听到几声狗叫时,班长说到家了。果然,车子转一个V字形弯,我见到一片开阔地上有几间瓦房,一条毛发金黄色的狗欢叫着向我们跑来。
“阿黄迎接我们来了。”班长高兴地说。
阿黄来到我身前,直立着身子。我慌忙敬个礼,握住它的前爪说:“谢谢阿黄!”
房子是新建的,看上去很漂亮。一进里面,更让我意想不到,有寝室、娱乐室、图书室和一间可爱的厨房。其实,娱乐室只有一台克郎棋。图书室则更贫困了,只有几本书。寝室里一共两张床,其中一张床是班长的,另一张床空着。我想这是为我准备的,我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也不能再想,这就是我的归宿,两个男人死守的家。不,还有阿黄和那头辛劳的驴子。这是我开始已预想到的,我时常幻想传奇式的故事,这主要受小说的影响。我不会因这样的环境自弃的,我会很乐观的,我会的,我学会了如何适应环境。
“怎么样?”班长问。
我快活地说:“挺不错,我们比鲁宾逊强多了,我知足。”
“鲁宾逊是谁?”
我简单地给班长讲了《鲁宾逊漂流记》的故事,等我讲完了,他表扬了我一句:“我就说你脑子比我灵活。”说完傻傻地笑了。
我把自己的书摆到书架上后,班长为我做了第一顿饭,很好吃,我吃的饱饱的。我们吃过饭后,我又与班长打了几盘克郎棋,我想这一举动会给哨所克郎棋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
从此,我与班长开始了一种寂寞而热烈的生活。
后来,我跟班长学做饭。刚开始,不是饭夹生就是菜炒糊了。班长没说过我一句,他总是笑笑,大口地把它们吞吃掉,又补充说:“我家里还吃不上这个呢!”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在连里组织的《春节联欢晚会》上,当我朗诵的小诗获得了热情的掌声时,班长很开心:“你就是比我行。”
一次,我和班长在夜晚赶毛驴车去离哨所几公里路远的地方拉玉石砖。归途中,车辕突然在中间折断,他没有说任何话,把驴卸下套,拴在车尾,默默地代替驴驾辕。我在后面推着车,只感到一个坚实的脊背在用力摇动。
后来,班长找到了一个好姑娘……那一夜,我们谁也没有睡意,直讲到天明。
后来,班长复员了。临别时他拉着我的手哭了。
他走时,我用毛驴车送的。那时我想班长是一个懂得奉献的人。
我当班长时,我证实了自己的这种感觉与思考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