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我很少想到死亡,或与死亡相联系的事物及趋向死亡的过程。在我的语言里也没有出现过诸如临秋末晚、风烛残年的句子。那时的我像一只鸟儿总是欢快地飞着、唱着,扑捉一个又一个灿烂的明天。
随着时光的位移,死亡这墨色的概念也逐渐地在我崭新的意识中潜移默化地形成、完善。恍若一个正不断丰满羽翼的乌鸦在我的晴空上盘旋着、嘶叫着。在我恐惧心理产生的同时,我也正用鼓足的勇气和一种恒久的冒险精神来热情地接受这一切。
我想过,有时生命对于死亡的迫降不能盲从地抵御与抗拒,而是做好一种顺其自然准备与理解。简单地说,我害怕死亡,也热爱死亡。
我害怕死亡是由于我拥有各种强烈的欲望,而这不休止的欲望对于死亡来说只是弱敌,迟早将被死亡所消灭。
我敬仰、尊重死亡的原因,也就是它如身影一样成了我密不可分的朋友。不论我走得多么遥远,多么疲惫,多么悲戚,它会一直跟随着生命,直到在生命最温柔的夜间,让我得到一种生时所不能享有的梦。
死亡一直是隐形相伴的,直到最后它才粲然一笑。
夏末,龙爪槐在记忆里只有青绿的色泽,当其它树木仰视蓝天时,它却向土地蓬勃自己的感情。偶然间,发现垂下的长长的枝叶里生出许多淡青色的小花。它的出现让人感到自然而珍奇。匆匆几天,那些小花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仅把那朵朵的轻笑留在人们惊奇、遗憾与怀恋之中,这种昙花一现式的生命很容易让人想到死亡。
死亡是一种事物,它需要在不断发展中臻于成熟。
龙爪槐那无名的小花的隐匿使我对自己的生命在认识领域发生了变迁与动摇,思想与精神受到了冲击。死亡把自己黑的结束和白的恐惧灌注给了我的生命,我的快乐失踪了,生命里突兀的抑郁成为一种障碍。
于是,死亡在我的生命里有了雏形。
在思索中,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些模棱的想法:
生命是死亡的躯壳体现。
死亡是博大的、永恒的、涵盖一切的。
秋天来了,在月光下时常伴我的木槿花开始凋落,我的生命也正向死亡过渡。
你是否还记得那爿小酒店?印象中它是吵嚷与杂乱的那种。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在我的诘问下有些羞怯的女孩吗?事实上,她的不自然是我后来才恍然感知的。
初秋的天依然很燥热,黄昏让人感到一种忧郁的烦闷,空气显出了细密的灰色。远处的景致黯然的有些模糊,待看眼前的花草,秋风使其粗糙走来,不断走向枯萎的结局。
我的心里回荡起几分凄寒,愈是这样的心境,愈想寻找几分暖意,这便促我强烈地渴望起另一种事物。
为何不去那爿小酒店让孤独品尝一下思念呢?这念头一经升起,我似乎听到了这种欲望的足音,有力地向小酒店的方向走去。
于是,我的踽踽独行改变成追逐而去。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小酒店格外清静,所以,我的心中有着恬静的感受,也许这正是俗话所讲的情随境迁吧!
我要了我们原来占用过的那间雅座,点燃一支烟,喝着用低劣的茉莉花茶浸泡过数次仍浓红的茶水。我的思绪便迅速扑捉了我那时的心情,自然你的语言与微笑又萦回在我的心间。正当我进入痴迷状态时,那正旺的烟头烧痛了我的手指。醒悟的瞬息,我发现我的桌上已摆起四个菜及所要的啤酒,更使我惊颤的是一个女孩正微笑地瞧着我。
那是天使般的笑,属于少女式的,纯情、率真无邪。我被彻底地震慑了,但绝没有恐惧感。
那女孩的微笑使我的心间豁然了。
乌暗的天空遽然现出一片蓝蓝的天。
我并没有回避,而是迎着她那温和的目光。我所求的正是心理上的某种平衡,她的目光至少减少了我心理上的倾斜,我觉得这样做是一种获取。
“你的微笑很迷人?”我的勇气大凡出自真诚。
“谢你了!”女孩点了头。
我轻轻地摇头表示不客气,默声地直视着她。
须臾,我们之间出现了适宜的静默。
此时的静默是一种审视,彼此的。
“今天就你一个人?”她问。
我点头肯定。
“很孤独?”
“不,有它。”我举起满杯的啤酒,一口把它吞掉。
“你喜欢喝酒?”
“是的,很爱! ”最后的两字语气沉重,有强调之意。
“为啥?”她愕然了。
我诡谲地笑了笑,没有回声。
“为逃避寂寞而自我麻醉?”她问。
“不。这是生命的需要,有时生命需要朦胧地活着,需要糊涂,需要诅咒,需要歇斯底里,需要不被出卖也不欺骗他人,需要真诚的慰藉,需要吐出积怨而又不被虚伪和自我压抑所宰割。
我极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而没有一点儿亢奋。
她眼睛里波动的疑虑瞬间消失了。
平和地对我说:“你真怪! ”
“一个没有诊断证明的疯子,遗憾!”我没有看她,仰头又喝干了一杯。
“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你挺有思想。”
“是吗?那可万分感激你的夸奖,来,我们干一杯。”我试探性地给她满了一杯。
“我从未喝过酒,再说本店规定服务人员不能陪客人饮酒。”
我把杯举到她的眼前,沉默着。她在我略带嘲讽、挑战的目光下犹豫起来:“不过,我可以试一下。”
她接过杯,我拍着手为她鼓劲。她终于喝掉杯中的啤酒:“我是可以信赖的。”
“没错。你可以骄傲,你是胜利者。”
“不,我只占胜了自己刚才怯懦的心理。”
“她为什么没来?”她突然问。
“她是谁?”
“那个女兵啊!”
我这才发现,第一次来这小饭店时是她接待我们的。
“上次我的挑剔让你感到难堪了。”
“那是我开始工作的第一天,我该谢你。”
“为什么?”
“我觉得那天挺有意思,很难忘。”
“你问的她为什么要来呢?”
“这倒不一定为什么,不过我知道你是为她而来。”
“你没有任何理由下此结论。”
“你已经坐在你原来坐过的位置上,这一点还不够吗?”
“她在天上,是一颗星。”
“那你呢?”
“我是陨石,旷野处无人问津的石。”
“那么说你绝望了,至少没希望了。”
她眨眨眼笑了。
“什么绝望,希望的,我一点也不懂。”我故意与她捉迷藏。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错了,我们是朋友,只是一般的朋友。”
“我感到你的忧郁了。”
“一点儿不豁达吗?”
“此时怕是伪装的。”
“那么说我很可怜了?”继而我摇头。
“你怎么不上学了?”我望着那张年轻的脸问。
“我已高中毕业了。”
“没考大学?”
“为什么要考大学?”
我语噎,尴尬了。我有点儿痛恨自己的狭隘与庸俗。
“人可贵的是自由选择,轻松地生活,舒心地向往,微笑着面对痛苦与曲折之路。”
我想自己在很多事情上完全处于违心被迫与屈服的状态,只觉得脸上烧得发烫,我只能用酒来掩饰自己。
酒使我虚伪了。
我面对的是自由女神,而我则是被束缚的奴隶。
“你是一个情感易外露的人。”
“我承认缺乏理性思维。”
“并不是这样。只是你感情的起伏使自己很累。”
“我的船儿曾几次险些碰碎。”
“你需要安稳的心境。”
“我做不到,也得不到。”
“即使今晚没有月色,但你要相信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很亮。”
“心里的,还是梦中的?”
“这是生命运动的支点,很重要。所以,我与忧伤无缘。“
“那你没有忧虑,也没感到生命的抑郁吗?”
“觉到的。但我只把它们作为开心的事。”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她说的很认真,但不神秘,就像一个孩子在讲故事。
“感谢你给我这种特权。”
她笑了笑:“我在竞争。”
“与谁”
“本店经理,我的爸爸。”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无不惊奇。
“为什么?”
“对于本店的发展,我有自己的计划和设想,不断扩大最为关键。我的计划是在我悄悄走完城里所有的饭店以后才制定的,绝不是盲目、不现实的。可我爸爸思想观念老旧,保守,放不开手脚,总感到我的计划超前意识太浓,缥缈虚无。所以,我爸爸成为我干事业的第一阻碍,我要想让自己的计划得以实现,就必须跟我爸竞争。”
“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最佳选择就是竞争。”
“你能赢吗?”
“我有信心。”她攥了一下拳头。
“为你成功,干杯。”
“不,等我真的成功,我将以本店经理的名义与你干杯,到时欢迎你再来。”
“你成功以后,还有别的计划吗?”
“有,发展其它行业。”
“祝你成功!”我有些激动地喝了一杯酒。
我绝不否认,她给了我一种鼓励,一种力量,一种希望。
临别的时候,我告诉她今晚的月色很俊俏。她笑着点头,那微笑便是理解,我是懂得的。
路上,我望着那静谧的夜空,心里有一种平静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