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阿冰在老家医院上班,我在大连服役。遥遥两地,相思之意甚浓。每年我们相聚的佳期,都选定那滚烫的七月,充满绿色的夏季,很热爱那时的云、雨、风。我们可以去田间帮父亲铲地锄草。傍晚归来,西边的晚霞刚隐去,凉爽迫来,户户炊烟讲叙安然的日子。迟归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那熟悉的话语朴实而亲切,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农家院的人们在夜晚乘凉闲逸得很,天南地北,无所不容的话题,伴着蝉鸣蛙声直至夜阑人静,星稀露降。我和阿冰最爱看夜空,深邃而广袤,我们的遐想飞翔,情话喁喁。我们看书困乏了,便悄悄摸进家里的菜园,有时借着月色,在黄瓜架下摘黄瓜。深夜的露珠初降,黄瓜有些湿凉,把黄瓜用水管的水一洗,吃起来新鲜清爽,可以消困解热,我便可以亲亲热热,嘁嘁喳喳说到很晚。然后,甜美地睡去。
一年夏天,我还没准备休假,阿冰却已休假。她给我发了封电报,说家里有事,让我急返,并告诉我所乘车次,她准备接站。我请假按期归来。我在车站的栈桥上,见阿冰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在出站口,正用那欣喜的目光在纷纷涌出的旅客中寻找着我。我隐没在人群中,不让她发现我。在出口,我躲在一个身躯高大者身后,悄悄检票溜了出去。一会儿,我又转到她身后。待所有的旅客都出来,检票员把门关上,她依然站着,没动,瞧着站里,找着我。我已感到她那茫然的目光、沮丧的表情。我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猛一惊,迅速转体,一种特别的熟悉的气息使她欢跃,我顺势搂住她,轻吻了一下,刹那,我发现她眼里溢出了泪花。我问:
怎么了?哪儿不好受?
她摇头。
为啥掉泪?
她回答:高兴。
我诡秘地笑了笑,又问:为啥拍电报?
她沉默,我发现她脸上的泪痕已净,便说:想我了?
她说:不完全。
我说:还为啥?
她说:我怕你想我想疯了。
我严肃起来,责问:为这你就拍报?
她语言坚定:对。你不是信中说想我想得快疯了吗?我怕你得了抑郁症。她望了我一眼:错了吗?我佯装愤怒:完全错误。部队正执行任务,领导见报后以为家里出了事,让我回来处理,完后让我速返。我当时的表情可以使每个在场的人都信。阿冰傻了,呆了。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再讲话,她脸上欣悦的色彩脱落了,精神成泥状混乱。我又紧扣一环说:下午还有一趟车,我得赶快买票返回。说完,我向售票处奔去。她急忙扯住我,央求说:明天走,不行吗?我很坚决:不行。买票人很多,队形排得糟糕极了。阿冰与我并排,我们没有讲话,我假意生她的气,我已看出她的眼里噙满了忧伤和绝望。她知道,自己失败了。我感到自己好像进行一场耐力训练,直到我的前面还有一个人,我离开了售票口,从角逐中退败下来。
我们来到外面,我望着天边那团白云叹了口气:你说那云能成为雨?
阿冰:你在对我讲吗?
我问你那云能成雨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在骗自己。我看了看她:我们和好吧!
我伸出手,她伸手哭了,告诉我:我会报复你。
夜里,我醒来,我发现她不在身边,我赶忙起身去找。她没走远,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望着夜空,身边一棵老槐相陪,我给她披上一件衣服:还记我仇。
她说:没有,别猜疑。
我说我不信,她站起来拥住我,轻吻了我一下。我感到她身体很凉,她喃喃地说:我说要报复你,其实我在骗自己。
她说,夜好静啊,我说,星星真可爱呢。
是的,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