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炉
2017年7月
烧水,开水炉,好像没什么可写的,更谈不上稀奇,它实在是平常了。指头掰一下,烧水的方式多着唻:烧心炉、蜂窝炉、煤气炉、燃气炉、电磁炉,还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锅炉。
还有吗?下面我会告诉你小时候乡村特有的一种烧水供水方式——开水炉,这是一段曾经的辉煌。
这种开水炉是从我上小学的第一天开始知道的,至于什么时候那个人首先创造的并不知道。当然,我对这种烧水供水方式,可谓记忆深刻,终生不忘。
话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说起,那时农村实行人民公社制,三级核算。所为三级核算,包括:公社、大队(也称村)和小队(也叫生产队)。我家属于辛寨公社辛三村第九生产队。
我家住在一条胡同内中段的北侧。从家里出门向东走百多米是一条南北大街,产生第一个丁字路口。从丁字路口再北行五十来米,与另一条东西大道相交,又产生一个丁字路口。
在这个丁字路口的北侧略偏东有一颗古槐树,俩人才勉强抱得过来。古槐树左侧,坐北朝南有一座古庙——马庙,古庙里的那些塑像什么的,就在我上学的那年当做牛鬼蛇神拆除了,院里的房舍做了大队部。而在这个路口的东南拐角处,与大队部门口正对着一间坐南朝北的大敞篷,大敞篷的下面便是一家开水炉。
开水炉也叫开水灶,就是用来烧开水、买开水的大灶台,基本上是个长方体。东西方向约有一米半长,南北宽一米多点,高度与成人齐腰。灶的东侧是填料口,老百姓叫“阔落(音,字典里查不出)门子”,通往炉内堂,可以加煤炭。灶的上面做了十来个出火口,烧水时可以同时坐上好多铁皮壶。而灶的南侧安装一具大风箱,烧水人需用两只手才能拉得动。没拉动一次,十来个炉口的火舌随之喷发,风箱“古达——古达”,火舌随之“呼呼——呼呼”。当然,处于中心位置的那个炉口火舌最长,几乎可以把整个“水壶”吞噬在里边。所以,这把壶里的水开的最快。每当水壶的盖儿“啪啪”的跳动时,壶口周遭水珠儿便很快由热泪盈眶,演变为夺眶而出。这时,只见烧水人停下风箱,用块湿毛巾裹住水壶的提手,提将下来,灌暖壶瓶,灌注冷水,一整套熟练的动作。
烧水人重新灌满冷水后,并不是原就原位的将这把水壶放回,而是用左手提起马上就要开的另一只壶,换位落座。主人认为这样做可以提高开水的速度,尽量打发前来打水的人及早回家。
在我的记忆中,当年的这个开水炉生意很红火。我的老家处在章丘最为东北的偏僻地带,属于平原区,地下没有任何值得开采的矿藏,无煤矿,祖祖辈辈烧火做饭以柴禾为主。如果说烧煤的话,只是在临近过年的时候,生产队长到大队里取来计划供应的煤炭票,派人赶着几驾马车,去枣园煤炭场拉来碎煤。然后各家各户推来手推车和篓子,排队,过称,领回家,合上渣子土,点个土炉,一边烧水做饭,一边过冬取暖。
可是一到过完了年,煤炭没了,又开始烧柴禾了。况且,谁家没有个七事八节,亲亲留人,盖屋打墙,黑白公事。一旦没了热水,便指使孩子提个竹丝编皮暖水瓶,或者铁皮镂空暖水瓶,跑去烧水的哪儿买壶开水来,一分钱一壶。如果实在手下没钱,可以先记账,到时候再还给人家。
要知道,单家单户可不是烧水炉的重点客户。在人民公社时期,每个生产队都有个队长,其他人是社员。社员们在队长的带领下,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早晨顶着星星出工,晚上伴着月亮收工。每个生产队里的田地有好多块,社员们称为“坡”,比如称作“东坡”、“西坡”、“ 南坡”、“洼里(坡)”等。坡地有近有远,近则临庄,远则绕过多个村庄,有的坡地得走七八里才能到达。农忙季节,为了争取时间,远的地块如果大家都跑来跑去不值得。为此,队长会安排一个人负责送饭,其他的社员们就在坡里吃早饭、午饭了。每次吃完了饭,男人们抽袋烟,女人们纳只鞋底什么的,稍加休息后又干活了。
送饭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干上的,有“照顾”。一般是安排那些需要给孩子喂奶的妇女,如果人多了,那就轮流,方显公平。
送饭也不轻松,上坡的人刚走,便开始在胡同里吆喝或吹响哨子,告诉家里的老人们赶快做饭,按时送进撂在胡同里早就备好的车篓里,同时提前把大水罐送到开水炉哪里排上队,等过半个来时辰,开水给灌满了,再装上车直奔田野。
再看烧水炉,烧水人个头不高,五十来岁,我管教他辛大爷。那个时代由于生活条件艰苦,大多数人营养不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面相向上看很像是今天六、七十岁的人,所以农村里戏有“五十岁老头”的说法。辛大爷每天都是天不明就起床,又是拉水又是点火。先集中精力应付各个队里送来的大水罐,按排队的先后次序和定好的壶数依次烧水灌水。如果这时来了个别小暖瓶,对不起,你就先等着,去排第二行队伍。只有先满足了要去坡里送饭的大水罐以后,才给小暖瓶供水。
烧开水也不是什么好活,冬天的早晨,黑咕隆咚,东北风冰凉,就是守着个烧水炉,当不断的离开炉子,伸出手来灌凉水时,冷热突变,手也很难受。大爷的手上经常缠绕着胶布。
到了夏天,前来买开水的人都是放下暖瓶排上队,躲到那棵老槐树底下等待了,可是辛大爷只能报个大风箱,咕咕哒——咕咕哒,火苗呼呼啦——呼呼啦。他下穿半裤衩,光着个大脊梁,不时地取下披在肩上的老粗布,在脸盆里浸些水再披上,脸上的汗珠子也一个劲地往下滚,他不断地用手掌撩起那块老粗布方巾的一角,擦去脸上的汗。
开水的价格一分钱一暖瓶。在热水炉的风箱上,有个敞口陶罐,里面全是钢镚儿,一分的、二分的、五分的,偶也收到些毛票子,就用夹子夹起来另外放置。我那时一旦看到有的人家拿来了毛票子灌开水,好不羡慕!
那么,开水炉的煤炭从哪里来的。原来是大队里统一安排的,大队里的干部考虑到了上坡送饭,老百姓喝热水,办公人员及接待的需要,以大队的名义在全村布置了两间热水炉。其中的一间就在这里。煤炭由大队安排拖拉机按时拉来。
正因如此,大队部门口的烧水炉这儿一年到两头总是热气腾腾,车水马龙,老来少去,络绎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一直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农村实行了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完成了历史赋予的使命,改为乡镇制,伴随效应,农村最基层的生产小队长也失去了对劳动力的控制约束力。与此同时,农村先后送来高压电,有了煤气罐等等。取而代之的是蜂窝煤、电磁炉、煤气炉。还听说,现在靠近大城市郊区的一些农村地区也像城里一样,使用上了天然气。
渐渐地,终于有一天,开水炉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退出了人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