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维宝的头像

王维宝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2/11
分享

农民建筑工的日子里

农民建筑工的日子里

文/四面八方

多少年了,每年过了元宵节便是城建开工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真好,我会骑单或电驴出来。不去公园,不进超市,而是在马路上无目标的慢慢转悠,或遥望远方,或仰视篮天,更喜欢欣赏初春里,重新开始转动起来的座座塔吊。今春,由于冠状病毒的特殊情况,失去了这些景象,心里的“负压仓”,却被四十年前的回忆所占据。

1976年,公社农田基本建设规划组的使命完成后,我出乎意料的从农民转为“亦工亦农”。此时,公社正在筹建建筑队和水泥制管厂。两家头头同时盯上了规划组的这七八个年轻人。在头头们的眼里,规划组的小青年在量量、算算、画画等方面是“能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拉进了建筑队。

刚起家的建筑队没有厂房,临时租了一家民宅。俩负责人,一位是党支部书记,另一位是懂建筑的总队长刘成海,我们尊称刘师傅,现在是百脉诗社社长。

建筑队招来百十号人马,又分成了三个分队,每分队三十余人。我在第二分队,职务是会计兼预算员。

工人工资按月发放,分四个级别。队长一级28元;会计和大师傅为二级24元;小师傅三级22元,小工末级20元。

别小看这几个钱,在农民眼里可是“大钱”。只会种地的农民土里来地里去,一年也挣不出来的。比如:去开水炉买壶水1分;一个鸡蛋3分;一斤地瓜干5分;一盒火柴2分;一块学生橡皮2分。

建筑队的第一个活是自建厂址,包括建筑队和水泥制管厂两家的。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有我单独使用的办公桌椅。刚组建吗,会计的业务不多,队长张师傅看不惯我在忙忙碌碌的工人身边走来晃去,不时指派我帮帮这个,顾顾那个,也直言过:“应在建筑队学点技术,艺不压身!”

工地的北邻是盖了多年的公社打井队。打井队里的几位小官官跟我熟悉,他们知道我是会计预算员,劝我别干这些“粗活”。

此时,我在两种观点上摇摆。我相信张师傅说的是心里话,也为我好。想到那些备受老百姓尊崇的木工、瓦工师傅,便接受了张师傅的劝导:学点真技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工人们没有两样的架上架下,衣服穿不烂被磨烂,冬天手上有裂口,夏天身上流汗水,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一切不在话下。

公社组建如此规模的建筑队,肯定需要打出去。建完了自己的“家”,三支分队立马赴外:枣园、水寨和埠村煤矿,我们队去了枣园。

从辛寨到枣园有条沙铺国防路(现在不是了),路标显示距离为27.5公里。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枣园比明水的地位重多了,一是去明水还没有像样的马路;二是从枣园去济南有汽车、火车;再者,枣园是章丘工业的基地,人民生活必需的生产物资都在这里。

三支分队的工地都如此远,天天拉来送去,总队配备的台拖拉机真忙。当把我们送到工地后,以后你怎么回家,管不了!

我们在枣园呆了十几天,吃的没了,需要回家,队长给了个车次:“十一号!”这天我们一行七人,午饭后开始徒步,到家时星星出来迎接。

第二天,装上两条口袋,大袋是玉米,小袋是小麦,送到总部。总部说的很干脆:“只拉粮食不拉人!”

咱在规划组时不是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吗,这会用上了。下午走的时候,骑车同行的又成了三人,没有自行车的怎么去?你还是不问吧!

那时的生活用品比较奇缺,比如你要想讨个老婆,最基本的彩礼是“三转一扭”: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

我仨中的老大姓辛,三十岁出头,他有手表。人齐了,辛哥临上车看看手表,一点半:“记好了,咱头一次骑车去枣园,看能用几个小时!”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长途旅行,脚蹬自行车飞驰在宽广马路上,倍感潇洒,心里那个美呀。我们仨一会儿飙车,一会儿说笑,当然老大哥比我俩还气派,那心气。老大跑过外见世面多,两个小的洗耳恭听。

枣园到了,太阳还老高呢!“几点了?”我俩迫不及待。

老大不紧不慢,摘下墨镜,左手举起,右手习惯性的捋起左袖口,露出那块“紫金山”,六条射线齐刷刷射向那盘三厘米直径的玻璃片。

“啊,才一点三十六分!”六只眼睛眨巴了几下,再看:“秒针这不是还转着吗?”

“我这块表老了,防震性能不好了!”

“哈哈,”我俩前仰后合。辛哥也在笑,眼里强忍住了几颗不愿滚出的水珠儿!

枣园活儿就是多,何止建筑,弟兄们还能利用零碎时间赚点外快呢!

我们接的第一个活,是给枣园火车站铺设露天货台。甲方经常因为天气、周转速度等,求我们插把手,帮他们加班,装车卸货,现场付费。太好了,我们有的是力气,高兴不已。

我们的建筑队工具及其简陋,更谈不上“设备”,手里这点技术也就盖座民房。楼房吗,呵呵,望尘莫及。承接的活儿几乎都是地面的,低矮的,行话就是铺地瓜石、垒砖墙、摸水泥皮子,拧墙皮,制做木材门窗等。

如果需要钢筋,可以手工拉直、剪切、绑扎,做成笼子,铺底部圈梁。偶遇浇筑,高度也就两米多点,人工完成,搅拌机、振捣器吗,没有!

第二年春天,我们承担了一项“大活”,给章丘食品加工厂盖仓库。仓库山墙最高处接近6米,人站着垒墙时,脚手架板需要扎4米多高,设成三步。

架子扎成后,上料的问题来了,若在人家建筑公司哪里小菜一碟,可我们呢?你就瞧吧:

离地4米的架板上一师一徒,徒弟在架板中部留出一段空板,先用绳子、泥兜提上和好的水泥浆倒入灰盆,然后弯下腰,两只手在身前抱球状张开,眼瞅前下方等待接砖。地面上的小工要么持铁锨,要么双手,将一整砖猛然用力,朝斜上方抛去。当整砖到达徒弟的脸前时,徒弟不失时机的双手接住,……。一座山墙的砌成,这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请不要为这样的动作鼓掌,要知道这两位兄弟的手、腰、腿和脚吃了多少屈。一旦抛接失手,受伤时的痛苦是多么可怜!

枣园的建设工地很多,我们经常看到章丘一建、二建公司的旗帜;看到那些施工中的楼房;看到楼房周遭矗立的一尊又一尊“好汉”,后来我们才得知“好汉”的名字叫抱杆。抱杆与抱杆还不一样呢,有牛腿抱杆、罐笼抱杆,搁架式、实腹式,单抱的、移动的。我们视它们为英雄,为之倾倒,自己的建筑队何时才能有呢?

四十年后的今天,那些曾经称霸工地上空的抱杆群已经销然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塔吊群。

我现在最喜欢欣赏那曙光照射的塔吊,每次走近建楼工地时,克制不住的举目远望,不过瘾了走近仰望。您着那亭亭玉立的细高挑,或360度旋转,或上甩下沉,长长的胳臂下兜着那轻盈袖口,袖口可以飞到那不断增高中舞台的所有位置。塔吊群就是那晨曦中的芭蕾演员。

我是1976年订婚的,房子不够住了,必须盖新房。经过一年的筹备,1977年仲春时节开工,房址选在南北大街东侧的自家园子里。那时,老百姓盖房子需要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放线,也叫“方盘子”。放线是个技术活,师傅忙乎,小工插不上手,闲着呗!可是,街坊邻居们都是“一家盖屋全来帮忙”,说句不好听的话:“混口饭吃”。

咱干的就是建筑,还是“预算员呢!”干这活,内行。放线那天,我做师傅,喊来两个当家弟兄做小工,又从建筑队带来三角尺和水准仪,半个小时搞定。再垒完基础也不过半天,为家里省了不少钱。

房子的墙体是垜石。这些垜石是文化大革命中为了增加土地,响应国家号召从自家祖坟扒出的,不一槽,七大八小。我提前一周量了所有石头的尺寸,根据房屋的尺寸,将他们设计在最合适的位置,给石头逐一编号,按数学的术语,就是给每块材料定好“坐标”。等到师傅和小工们上来时,都听我的指挥,便把每块石头置于该在的地方。太漂亮了,没有怠工,可怜那把事先准备的大锤,这次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第二阶段是大泥筑墙体。大泥筑墙只需黄土和麦稂。黄土是我从坡里用手推车,一车又一车的推来的;麦稂是多年攒下来的,实在不够可以到队里的垛上去背,记上账,年终结算时扣下。

筑墙体一板不能太高,一米左右吧,这个活需要三板。活儿呢,可以承包给专门筑墙的师傅。筑筑停停,三次筑墙又过了一个多月。

第三阶段是顶子了,包括封口、立檐、走稍、铺箔、挂瓦等。这些活技术性最强,也累人,最要命的是,需要大量的架杠、架板和绳索。老百姓盖房最愁的就是从哪里借来大量的杠、板、绳,为此都跑折了腿呀!

那天早晨,一辆拖拉机拉来满车杠、板和绳索,停在了东园子门口。从车上跳下十多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街坊邻居马上知道我要第三期盖房了。

“呀,这么多呀!”邻居围上来,七手八脚,一阵帮乎,扎脚手架不在话下。该走檐了,建筑队的七八个师兄师弟迅速爬上架板,争先恐后,各霸一方。

忽然,几个街坊师傅看到这些年轻“瓦匠”垒砖时,使用最多的不是瓦刀,而是像铲似的,即轻快又顺手。一排活下来,干的活儿很规矩,干净麻利快。服了,竖起了大拇哥。

下架休息时,老师傅主动凑近新师傅,聊的是那么开心,老师傅们从此知道了这个新式武器叫“甩子”,又认识了几件暂时未用的工具,什么不锈钢吊坠、钢卷尺、里拐、外拐、抹子等。

1978年的仲夏,我又参加了全国统一组织的第二次中考。其实,在上一次中考时我就参加过体检,结果没被录取,郁闷啊:是受我家里那些复杂的社会关系牵连;还是体检表上的“合格受限”所影响?是我一生的谜。

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今年的中考,首先填表时,我把那些社会关系换了说法,也有的项目不用填了,况且这次体检也没了那行“合格受限”结论。大概8月中旬,收到了章丘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消息传开,震动乡里。那年我们村考上中专的只有两人,大专好像没有。要知道,有的村庄是连续多年都没一人考上的。

光说考上不行,还得看什么学校。当本族爷们知道我考上师范学校时,有的叹息:“唉!,怎么考了个师范呢!”是啊,当年那些都干七八年的公办老师工资都不够30元!

我在街里街坊的眼里也算是个“能人”了:“亦工亦农”的身份;一年整劳力工分;建筑队一个月的收入与公办教师差不多;有一手泥瓦匠技术。不再说了,以避自吹的嫌疑!

王家一位爷爷把我唤去,一声乳名后开口道:“你要是考建筑学校啥的还行,可倒好,考个破师范,毕业后混不了仨核桃俩枣,算了吧!干你的建筑队,顶家过日子多好!”

其实,我也有顾虑,主要是母亲的胃病在身,奶奶虽然身体尚好,却也岁数不饶人,还有两个弟弟呢,分别小我七岁、十四岁。还有个她呢——订婚了,说不定她听说后,正在暗暗关注着我的态度呢!

这年的中秋节,我家按照“惯例”请她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考上中专了”,不知道喜,话还不如眼泪来的快呢!

唉,你看看,你看看,我得先安慰她,必须表态才是。当时我用什么语言表达的,早就记了,可以说出现在,与她已是漫步银婚。

当时尽管顾虑很多,继续求学的愿望还是占据着上风,因为我从小就有上大学的梦想,既然眼下机会来了,又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的,岂有不去之理。更重要的是奶奶、爸爸、妈妈和弟弟们坚决支持我再求学。全家人坚信:困难是暂时的,理想是永久的!

当我回到工地,带上那卷陈旧的衣被和生活用品,与工友们一一告别时,难兄难弟的每一双眼睛都是模糊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