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到香处亦醉人

《载敬堂集》载：“茶，或归于瑶草，或归于嘉木，为植物中珍品。”

我最初对茶的记忆源于小时候。上个世纪70年代，物质很紧张，买什么都得凭供应票。于是乎，每年秋季山东老家寄来的红彤彤的大苹果和饱满的花生仁是最令人欢呼雀跃的美味珍馐。礼尚往来，每年新茶上市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忙活了。他要想办法买到许多茶叶，拿回家摊在通风的地方晾好，然后一包两斤地分开，再用缝纫机车好一些白色的棉布袋子，用隶书在白袋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上山东老家亲人们的地址与名字，一边写一边念叨，这是给你大爸的，这是给你姑姑的，还有姨姨的和舅舅们的，每家都有，每家份量都一样。也只有这个时候，平时舍不得喝茶的父亲才会大方地在杯里多放些茶。当沸水冲进杯中时，屋里遁时洋溢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我好奇地望着褐色的团状茶叶在中翻滚舒展开来，水色渐渐变成金黄，父亲对那杯茶很是珍惜，总得到冲泡到完全无色才舍得把茶渣倒进花盆里。

要论我的喝茶史得从2003年，我调到泉州工作开始。

泉州人爱茶是爱到骨子里的，闽南人俗语有“宁可百日无肉，不可一天无茶”，对他们来说，美好的一天是从清晨的一杯茶开始，在他们看来，“早茶一盅，一天威风；午茶一盅，劳动轻松；晚茶一盅，全身疏通；一天三盅，雷打不动！”他们外出随身带着自己的茶，随时随地都可以坐下来喝上几泡。甚至，出差到外地都要带着整套的茶具。而且，泉州人喝茶又是极讲究的，泡茶时，先将壶水烧沸，然后将小茶壶及口不盈寸的小茶杯烫热。冲泡时，壶口距茶壶约1尺余，斟茶时手却放得很低，称之为“高冲低斟”。这温壶、烧壶、运壶、斟茶的规程一气呵成，自成妙境。斟茶，几个茶杯相挨，要来回斟至七八分，谓之“关公巡城”，最后几滴浓茶，也要分滴各杯，称“韩信点兵”。这“茶道”除“饮”之外，还很讲究“品”，品茶时要眼、鼻、口并用，色、香、味同辨。待客品茗时头遍茶还要倒掉。品时，要小口相呷，形如啜酒。整个“品”、“饮”过程进退有节，出入如仪。泉州人喝茶又很专一，福建是全国有名的产茶大省，有一千多年的茶叶种植和加工历史，茶叶种类繁多，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福鼎白茶、政和功夫茶、永春佛手、正山小种、闽北水仙、黄金桂等。但嗜茶如命的泉州人对铁观音情有独钟。

久居泉州后，我慢慢地也爱上了铁观音。从外形来看，铁观音有蜻蜓头、螺旋体、青蛙腿、砂绿带白霜四大特点，开汤后，结实饱满的芽头在沸水渐渐舒展，琥珀般清透的茶汤，柔和如暖阳，绵软似丝绸，花香带着蜜意沁人心脾，那股清爽劲，任是谁也无法抵挡！喝铁观音久了，还真是有瘾，一天不喝，心里空落落，而且，其他的茶再好也觉得不如铁观音过瘾。

铁观音产于福建安溪县，是乌龙茶之极品，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历史，而西坪是安溪铁观音的发源地，是安溪县重点产茶乡镇，拥有优质茶园面积4万多亩，年产茶叶4千多吨，涉茶人口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历史上曾是海上茶路的起点。

到西坪去探访铁观音的发源地是我的一个心愿，今年秋季的一日，我随泉州市作家协会采风团前往安溪西坪。从泉州出发到安溪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全程高速路，没有什么感觉，安溪再到西坪路就难走了，都是盘旋向上的山路，出发时是阴天，到了西坪，天空飘起了小雨。当地作家告诉我们，西坪的山因水而清，水因山而秀。境内溪流交错，气候多变，有“一山四季”、“隔山不同凤，同时不同雨”之说，一年很长时间云雾相伴，为茶树生长提供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正所谓“高山云雾多好茶”，景美茶更美。

我们来到了位于西坪东南方向的暗淡山，此山最高峰有1265.1米，这里的“松林头生态茶园”被称为世界上最清洁的茶园。时值铁观音的收获季节，满山满谷青葱翠碧，一垄垄一道道的茶田从山脚铺到山顶，构成茶乡特有的青山绿水画卷，令人赏心悦目！

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你可以看到雾在山间游动，像画家泼墨，使原来的山变成景，做成了一幅幅丹青。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站立巅峰，了望四周，仿佛置身于云涛雾海中，脚下的山头便仿佛这海中的一叶小舟飘浮着，荡漾着，似乎要载着你到一个神秘的、遥远的去处……

隐在雾中的茶禅寺始建于2011年，座落于西坪镇松岩村，是一座以茶为主题的佛理禅寺。松岩村暗淡山脉北边的观音山，山势如飞凤朝天，茶禅寺主殿观寺庙依山而建，山体两边的溪水在这里潺潺交汇。仰观寺庙，两翼狮象把守水口，前有朱雀屏峰环拱，后如巨龙欢腾之架势，气势磅礴，佛气森然。茶禅寺周边有万顷茶园，新绿叠翠，沿后山小道直达“魏说”铁观音发源地观音仑打石坑，沿途山奇水秀，自然景观妙趣横生。

相传，铁观音的发明者是西坪老茶农魏荫（1703-1775），他一生事茶，制茶水平达到很高的境界。他笃信佛教，敬奉观音十分虔诚，每天早晚一定在观音佛前敬奉一杯清茶，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1723年春，有一天晚上，他睡熟了，朦胧中梦到南海观音腾云驾雾来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到打石坑去寻找一棵她赐的名茶，将其发扬光大，造福苍生。魏荫醒来，按照观音娘娘的指点，果然在观音仑打石坑的石隙间，找到一棵奇异的茶树。仔细观看，只见此树茶叶椭圆，叶肉肥厚，嫩芽紫红，青翠欲滴，跟自己之前见过的茶树不同……魏荫十分高兴，将这株茶树挖回种在家小一口铁鼎里，悉心培育，育出三棵小苗。三年后，他采摘树叶制茶，敬了观音佛祖后，邀众乡亲共饮。众人都夸他的茶好，因这茶是观音托梦得到的，又是植于铁鼎，且沉重如铁，故取名"铁观音"。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乌龙茶（铁观音）制作工艺代表性传承人魏月德是魏荫的九世孙，他给我们讲西坪茶文化的起源与传承，铁观音的来龙去脉，带着我们参观了传说中的铁观音母树。有着三百年传奇的这棵母树并无想象中的高大雄壮，看上去就像是一丛普通的灌木，甚至与其他茶树相比，她还显得更为瘦小，那又如何，无论怎样，她都是经历过了数百年风风雨雨的铁观音母树，仔细思忖，生活中，但凡伟大的人物往往都是懂得内敛与低调的，草木大抵也是如此。

此行最隆重的节目应是有机会品上一盅魏月德师傅亲手制作并亲手泡的茶了，他先是泡一泡迎宾的“梦成真”，祝到场的作家都能梦想成真，据说此茶已是魏荫商品茶中的极品了，当然最最幸福的是品到了传说中的“魏十八”！

“魏十八”是魏荫名茶的镇山之宝，也是魏月德师傅的一款茶王茶。这款茶产量极少，每年也就只有几斤，曾两度被拍卖到18万一斤的天价，据说“魏十八”的茶名就是由此而来，但魏师傅却说，“魏十八”是因为“魏”字有十八划，而且魏家的铁观音制作工艺共有大小十八道工序。也有人说此名出自苏东坡的散文《叶嘉传》，苏东坡将“嘉”字拟人化，称此字“风味恬淡，清白可爱”，“容貌如铁，资质干净”。因此有人把茶树称为“嘉木”， “嘉木”正好是十八划，还有人说十八岁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等等，总之“十八”是吉祥的意思，如何诠释，全凭各自的心境与想象。

只见魏师傅很隆重地拿出金色包装的“魏十八”放在精细的白色瓷杯里，添注开水，扣上杯盖滤掉第一遍水后，冲上第二遍水，然后揭开盖子让客人闻香。魏师傅说“魏十八”的第一道香是母亲的味道，果真，茶汤里包含着醇厚的乳香，汤色金黄，清澈纯净，抿上一口，汤感细腻妥贴，饱满甜润；第二道汤夹着悠长的王者之香兰花香；第三道汤萦绕在舌腔居然又转为幽幽的桂花香了，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三种不同的香层次分明，层层的韵味中透出茶品的沉稳、细腻、温暖与宽厚，透着草木的精华，时光的醇香。

来泉已经十多年了，几乎每天都在喝铁观音，偶而也能喝到被称为大师级制作出的铁观音，然而唯有“魏十八”醇净悠远的茶香让我醉了。“炉香烟袅，引人神思欲远，趣从静领，自异粗浮，品茶亦然。”在层次分明，气韵饱满的茶香清气中，我心底渐生一种悠然自得的恬怡之情来，于是，人世间的种种烦忧困扰都远远地抛到了脑后，唯有清幽淡雅的禅意留在心中！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铁观音固然是西坪这块神奇土地上青山绿水精华的凝聚，更重要的是有像魏月德师傅这样独具匠心的制茶人才能将传统的制茶技艺发挥到极致，才能呈现出铁观音自然而然的珍稀妙韵，带给世人顶级的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