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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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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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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月亮的味道

 

一、旧物

踩着周末的鼓点,终于放了长假,才有一把完整的时间,可以去清理芜杂的车库。自从卖掉父母在城里的楼房,所有的东西都是一股脑地倾倒在车库,像逃荒逃难似的,大包小卷地乱成了堆。

年龄不可抑制的见长,岁月正在用心良苦地刻上了我们一个家族世袭的样标,我越来越像我去世的老母亲了。母亲对老物件的万般不舍的情怀,正沿着不可名状的人类情感系潜滋暗长的轨迹洇染开来。叠放这些父母使用过的物件,仿佛上面的气息和痕迹都在,所以整理之后我仍然要找一个地方安置,也许真正需要安置的只是我的关于父母的无处可寄的回忆和怀念。这些旧物是真的没有再被任何人使用的价值了,可是我仍然觉得在我的有生之年,我还是能够稳妥这份无法释然的恋旧,为它们找到一个好的归处。

老家,那座老房子,历尽沧桑的容颜涌过我的心头。是的,父母在世的时候,一直无法放下的就是这个“老家”。当时,自以为是的我,还训斥过父母,那老房子破败不堪有什么好的?来了城里生活就随遇而安,天天巴望着个老家干什么啊!我不知道父母当时的内心是怎么想通的,才按捺下那份思念的焦灼。此时在岁月里摸爬滚打的我,才稍稍体会到他们无可奈何的委曲求全。

一个旧的时钟,几经迁徙的颠簸,它已经无法再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就是因为它的老旧,他们就没有人看得起它了,都说要扔掉,也更是因为它不值什么钱了。尽管之前它也曾兢兢业业,整点报时,为父母、为我的小时候出过不可估量的力,还有它最荣光的身份——它可能还撑起了母亲那个捉襟见肘的年代陪嫁的门楣。我对它有更多的敬意,而非现实中的情感,因为它可能陪伴父母的时间比我都长。所以,我由衷的感谢它,把它带回老宅让它仍然伫立在它少时进门入驻的老桌子上,是我辗转迁徙仍初衷不改的心愿,不知是否契合它不能言说的心意。

还有一台缝纫机,我已经不知道它是否还能再老有所用,因为连去试用的人都没有了,它只能像退隐一样缩在角落里,寄望平静地走完风烛残年的日子。其实我没有忘,当年母亲踩着它“跑”鞋垫、做衣什,我傍在左右。在我幼小浅薄的意识里曾纳闷不已,只知上山劳作粗线条的母亲,居然也会这些“心灵手巧”的家务活,我打心眼里还挺佩服母亲。母亲自己剪过很多鞋样子,然后一针一线纳过不少鞋底子,为我们兄妹缝过“母亲制造”的鞋窝子、布底鞋,为孙辈做过没穿过几次更多的是被赏了很多眼的像艺术品的老虎鞋。那些鞋样子,仍然安安稳稳地夹在母亲的“老书”里,之前只当作是母亲用来夹样子的“书”,没成想,在这次整理时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本账簿“书”,娟秀的毛笔字,应该是一家店铺的收支账本。一笔一划,仿佛你能力透纸背地看到了认真挥袖誊写的人,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记载着这一天天的收支和结余。那不是母亲的字迹,我猜想那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老账”,因为母亲的娘家据说是当年的“地主”,只有这样的人家才用得着记账吧。母亲已然离世,再已无意考究了。

没有想到的是还有父亲的半袋子书,《党旗飘扬》《中国共产党历史讲话》《老干部之友》......那个讲原则有立场的老父亲,谁要是在他面前说一句党的“坏话”或说一句时事的偏言,父亲就会立马拉下脸制止,好像有人说自己家一样的不高兴,不要瞎说啊。年轻时候的我,无法懂得父亲的忠诚守义,我觉得我们不做坏事就是社会的好公民呀。中年才懂得,父亲的耿直正统不容置疑,因为父亲的信仰就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信仰。我把这些书专门放在我的书柜醒目的一角,虽然我不是党员,但我是党员的女儿,我依然要子承父业忠诚于父亲的忠诚。其实,父亲还有一箱子书,它们曾经跟随父亲转战南北,出生入死,直至转业地方,再至离休回乡,那些书更是一个党员修身养性的思想基石。

写这篇文章里旧物的主角中,还有一张银行卡,是我在卷起的被褥里发现的。当然也只能是父亲的名字,因为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收入,所有的生活来源皆仰仗父亲的工资至离休金。这张卡我觉得一点熟悉的印象都没有,陌生的很。我想收藏在箱箧内作纪念,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留心去了银行查看,里面居然有二三百块钱。我的心沸腾出五味杂陈,完全不是“捡”到钱的那种,我想过很多种钱的去处,或者只保留在这卡里,终其一生,一张以父亲的名字命名的银行卡。最后是我的女儿的话及时点醒了我。过几天便是我母亲的生日了,把钱取出来,用父亲的钱为母亲买一捧花束过一个特别的“阴寿”。

二、我们是父女

父亲的这张银行卡,历经将近十多年的疏离,我早已忘记它曾经存在过。我打听了银行的工作人员,这样的情况,该出具什么手续,才能足以证明我是父亲的女儿并代替把钱取出来。家里有一个旧的户口本,那是还没有身份证时候的版本,第一页户主是父亲的名字,第二页户主的妻子是母亲的名字,第三页是我的名字,父亲的长女,一度我为自己是父亲的长女而自豪不已。可是如今什么都作不得数了,银行的人说,这样的户口本不行,让我还是去派出所开证明:父亲的销户证明,我们是父女的证明。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则说,开个销户证明可以,但是不能给开证明是父女关系,因为那个户口本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是旧版但是这个户籍是生效的。可是再次去银行,人家说还是要开个是父女的证明,让我回村里去开。殊不知,我们家搬离了村庄将近二十年了。

我不愿看银行工作人员那个不妥协不通融说是认真负责的嘴脸,顺路回了趟老家看了一眼老屋,又返回了城。一路上,我的眼泪几次像决堤的大坝,都被我生生的忍了回去,怕被别人看见。心里的悲伤更是无以名状,父亲离世近十年,我居然再也没有一点凭证,可以证明我的父亲是谁,父亲的唯一的女儿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胸中窜满了义愤填膺,让我斯文扫地,我该骂谁去?那个银行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态度?还是骂什么?或者,怎样才可以抚平我心里没有办法压制的无形的火。

我真的很像一个没有根坻的浮萍,更像游走人间的孤儿,我的父亲是谁?我的母亲是谁?他们再也没有了法律的身份,仿佛是人间的失格单方面的解除了我和父母的终身制契约,我是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去证明我们的亲属亲情血液关系。家谱更是不具有法律上承认的效力,我不知道在父母的墓碑上我的名字还是否真实有效,是不是会被世人认可,可那只是我们的民间行为。我不知道,是父母把我弄丢了,还是我把父母弄丢了,反正我们互相丢了彼此,尽管我们的心里曾经都盛载着我们彼此浩瀚无边的深情。

前两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父亲,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话,说完话就坐到旁边的台阶上,看上去很窄的阶面,仅有两条绳子做围栏。我着急了,情急之下立马训斥父亲:多危险!怎么去那里坐着了?父亲没有吱声,像我曾经无数次自以为是的“关心”一样,我训斥父亲就像在训斥自己的孩子,年老的父亲像个需要关爱的孩子,而不是像被训斥的孩子一样,多年之后我才懂得。

我又去了城里的银行,我以为他们会业务精炼些,可是辗转走了四个银行,我得到的答复最终一致的无果。第一个说让我留个电话,等领导上班给我回电话(第二天上午给我打电话预约下午去办理,最终是这家分行办理成功的)。第二个银行很努力的帮助未果,最终把我给“哄”了出来,让我去北面的分行。我去了第三家,这个工作人员很努力地想帮忙,心有余力不足,业务授权的人也不在,并授意我去总行办理。总行是第四个,我是最后一个走出银行营业大厅的人,他们告诉我还是要想办法开个是父女的证明,并且把我的户口本严重质疑了一番:没有身份证号的户口本根本不行!可是当年的这个户口本就是没有身份证的呀,我就真的不明白了,这个户口本,它曾经不是也完全的具备法律效力,足以证明过我和父亲是父女的关系吗?难道现在都不作数了,我们的亲子关系也在时间的流里发生了不为人知的质变量变了吗?幸亏有一个老式户口本,否则更无以证明我们一直都是海枯石乱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的血亲啊。

这张卡上的钱倒是寥寥,纵使捐在银行的国库里倒也无妨,只是却让我不得不怀疑人生,我从哪里来?谁把我带到了这喧喧扰扰的人世间来的呢?父母的相继离世,难道就带走了我的入世身份?难道就再也没有了我们血肉相连的纽带了吗?难道就非要旁人来出具纸张证明我们的血缘亲情吗?只是有一天这个“旁人”也消逝在人间,那再还有什么能证明我的父母曾经是我最爱的父母或者我曾是父母最疼爱的独女呢?也许,只能是一颗百口莫辩的心吧。

三、老屋的见证

我把收拾妥的父母的旧衣物什送回了老家,模棱两可的开不开证明的念头只是在眼前晃了几下,我就抛到一边了(明明天地可鉴)。打开街门,院子里居然还有未融的积雪,薄薄的一层,像被收留的孤儿,上面有一排圆圆的脚丫印,我觉得那应该是误入我家的猫的脚印,从东墙下水道口进来的,只是不懂怎么是单行的,而且在平房的台阶前就没了。顾不了许多,我看了一眼仍然欢欢喜喜的竹子的旺盛气血正逐步兼并了井台旁边的水泥地面。月季也兀自挺拔耸立,像一棵不用人修剪的小树,自立顽强的向上生长。我把旧物放在了老屋的西炕头上。阳光大大方方照亮了屋子每一个角落。我推门而入的感觉仿佛就是熟悉的昨天,只有蒙尘的空荡荡的正堂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物是人非的空旷里承载了几多悲凉。

曾经摆放父亲书箱的地方像一块长方形的“地图”,长和宽的印渍是那么的清晰,像迁徙后的拓印。父亲的书箱里满载的都是一个党员的精神堡垒,《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列宁主义》《恩格斯》......我真是把全名都忘了,那是一个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走出来的父亲的信念,这是我出生在和平时代的人根本无法体会的,也无法走入那个年代的出生入死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的情境。我只能用虔诚的心,珍惜它们感恩它们,曾经那么笃实地跟随着父亲的脚步,给了父亲顽强英勇的拼搏精神,给了父亲最长情的陪伴。

我把书箱里的书都仔细地拿了出来,放在院子的侧墙边,让阳光泽被;让清风抚摸;让大地铺垫;让天空见证,这些书厚重了岁月的朴实无华,这些书更将自己的青春无私地奉献给了父亲,一如父亲的血泪洒落在一度音讯全无的战场上。这些在岁月中日渐苍老枯萎的书像隐姓埋名归隐田园的人,这人又像这冬天哑光的竹叶,在微风中“沙沙”地亮出鲜明的骨气。

我在书箱的最底下,发现一个大大的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的收信人是我祖父的名字,我觉得很诧异,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祖父的一丝一毫的样貌。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张父亲的喜报(我想去裱起来)。标头写的也是祖父的名字,贵府王志超同志在抗美援朝斗争中,创立功绩......记三等功一次......时间是一九五三年十月八日。我曾目睹过父亲的数枚军功章,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永远熠熠生辉,只是我却从来不知道父亲还收到过这样一份喜报的表彰。原来,父亲死里逃生的战场,并不像他讲述的那般轻描淡写,只因当时我年少不更事,从未放在心上,还当成是父亲“说书”的资本。中年时才懂得父亲能安然无恙的从浓烟滚滚的战场荣归故里,我要跪叩感恩,感谢上苍厚爱,还回一个安然无恙的祖父的儿子——我的父亲。

我信手打开一本书,红色的浪线应是父亲的手迹,两三页薄薄的纸是父亲的读书笔记,夹在所读的书页里。我从未看过父亲的这些书籍里的任何一本,我也从未能在父亲读书时伴侧左右。我是父亲的老来得女,还没能参与到父亲的青壮年时期的生活。我留存的记忆都是从父亲婉拒盛邀离休赋田的时候开始的。上天不经意间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喜悦,居然在修身读书的习惯里潜移默化地遗传了父亲的读书方法。自己买回家的书,我也愿意在上面用红笔标线喜欢的词句,更为心仪一些的,我也还会抄下来,和父亲一样,多么神奇的相似。俄罗斯女作家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说,基因是不死的。正是源于我们终究是父女不可逆改的基因。

这一切,老屋是可以完全见证的,只是它出具不了人间的言资,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我和父亲就是在这所老房子里相识的,像成千上万的父女一样的相识的缘,却从此再无来生。

四、月亮的味道

不由想起宋代名园沧浪亭石柱上的联语(梁章钜的集引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老家在梦里的形状,川流不息的永远都是她的清风朗月和碧水青山,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地记载着我们生生不息的血脉的知情者。

忽有一天看到侄孙女的小画书,《月亮的味道》,一下子就击中了我思想的味蕾,不知道小动物们品尝的月亮是什么味道,而我却分明嗅到了幽长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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