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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渭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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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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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渭征:小说《广 播》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与八十年代刚刚接上头的那年六月间,在陕西关中渭河南岸的西塬,一个地处土塬褶皱名叫河树湾的村子,发生了一件大事。刚刚收完麦子的地里,一根根麦茬直直地竖着,偶尔有几只蚂蚱无力地在麦茬间蹦跶着。村子被一片片规则与不规则的土地围着。那黄土墙、那瓦蓝的屋顶、那高高的白杨树、皂荚树、老槐树,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没有半点活力。大队的社员们趁这个时侯大都在屋里睡觉休息。一丝骚动的人声与门槛声,隐隐约约地从土墙屋里传出。河树湾的老年人还清楚地记得,那件大事,就是从骚动的人声与门槛声开始的。

一件大事

只见那王大壮突然来了劲,从堂屋冲出,走到大门口,腰向左一弯,从东门扇背后拿起一把斧头,腰又向右一弯,从西门扇背后抓起一根有胳膊般长、比大拇指略粗一点的钢钎,冲出了大门。

虽然王大壮穿着的鞋子是“撒巴鞋”,但却有着脚下生风般力气与速度。“撒巴鞋”就是那种穿了好多年的千层底布鞋,下地劳动时脚后跟长期用力,而且鞋长期不换,鞋后帮经不起长时间被撑着,先破开了个口子,然后又无法竖起,后帮子就贴着鞋底上面,当脚穿进鞋时,就被踩在脚后跟下,长此以往,就被踩平。鞋就成了拖鞋,已经无法给双脚增加后蹬力。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鞋了,他只能穿着这样的鞋,起到的作用就只有两个,一是别人从正面看是穿着一双鞋,二是可以防止光脚踩到尖锐的东西让脚掌受伤。

大壮昂着头,出了自家的大门就往西走,大壮的娘和大(注:关中农村将父亲叫“大”。)听到动静,立即透过窗户缝,看见了大壮一连串的动作,眼睛透露着一丝丝担忧。

在大壮大与娘的眼中,大壮是一个乐于帮助别人的好人。大队的路坏了,是大壮帮着修好的;邻家娃生病了,是大壮背着娃一路跑到了医疗站治的;对门家的女儿因为婚事被男方欺负,是大壮赤手空拳将强势的对方撵跑的……这些事听起来都是小事,但当这任何一件事情落到旱塬农户具体一家人的身上时,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大壮的种种做法,获得了不少人气,在两年前的一次选举当中,大壮就当上了大队长,原来的大队长当上了支部书记。而在有些人的眼中,大壮又是个坏人,因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18的个头能给任何人带来巨大的威慑力。有一回,天下大雨,村里小河的上游水库大坝坍塌,河水突然上涨,眼看水快要冲到村道了,大壮赶紧拿起锣敲打发出声音,让社员们赶紧向地方高的地方跑。但不少社员就是不听,认为目前居住的地方风水好,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灾大难,人老几辈都平安无事,为啥这次大雨要转移呢?

就在洪水漫过田地快要进村道时,大壮着了急,拿起娘洗衣服用的棒槌,见人就打。说是打,其实是吓唬,高举起的棒槌使劲儿摔打,但落棒之处不是社员稳坐着的椅子背,就是社员身后的地面,再配上王大壮那种特别的吼声,把村子上年纪的老人给吓跑了,都向高处跑去,当大家刚跑到高处没多久,洪水就带着恐怖的哗哗哗声,冲进了村道,继而汹涌般地冲进了每一户社员的院子,这时大家都傻了眼。每个社员的心头不知道是埋怨还是庆幸,反正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在大队社员们的眼中,大壮一直是一个肯定与否定、信赖与怀疑的综合体。而这一次,大壮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大壮喘着大气,站到大队会计家的门口大叫。

“选娃,你快出来!你快出来!”

王选娃之所以能当上村里的会计,是因为读过高中,笔下功夫在村里还是很有名气的。原本学习挺不错的他,一读完高中就只能回家种地,因为高考在他那个年龄里是没有的。 

王选娃边往出走,边用他那浓浓的关中旱塬方言回应着。

“咋咧?大壮!”

大壮将眼睛睁地圆圆地。

“走,咱今天把大队的地给大家分了去,你把那个分地册子拿上。”

选娃一听,先眉头一皱、心头一震,这可是大事。又瞬间将眉头放松,嘴角轻轻一翘,将口中的唾沫轻轻地唵下,他那突出的喉结马上就上下蠕动了一下。其实,在选娃的内心还是十分渴望把地分了的。

一看到大壮的这阵势,选娃的底气更足。他连忙回到“半边盖式”的厦子房屋里,从桌子抽屉拿出了分地册子就往外走。快步走到大门口时,选娃将那册子向左胳膊下一夹,只见他将腰向前一弯,将右手的食指塞进右脚后跟下,食指猛地一转,就呈现为弯勾状态,勾着千层底鞋的后帮子使劲一拉,那鞋的后帮子包住了脚后跟,鞋就完全穿上了,然后再去勾左脚的鞋帮子,两只鞋的后帮子都勾上了,都包住脚后跟了。选娃的腰刚要挺直的过程中,又从门扇的背后提着一只铁桶,桶里放着一圈皮尺子,小跑到大壮的跟前。一连串地动作是迅速的,能赶上解放军听到起床哨的速度。这是旱塬青壮年男子特有的秉性,干脆利落、行动迅速,从不拖泥带水。

一台广播

大壮一看选娃这般速度、这般神情,心里倍感踏实,更是来了劲儿。

“选娃,我给你说,广播里都说了,说大队的地可以分、能分。”

大壮说话间,将“可以分”与“能分”特别强调,重重地加强了咬字的气和音。整个语气散发着坚定。

选娃知道,大壮是个能人,不仅是个1975年的高中毕业生,而且还是大队里的大队长。更何况,当年从学校毕业时,从物理老师处弄到了一个有砖头大小的广播,本来是发不出声音的,但这广播经他一翻收拾,配了几个配件,又给广播弄了个天线,从盒子的屁股后边直竖起来,电池一装,开关一拧,那广播就出声音了。这个广播可不得了,里边不仅有人说话,而且说得是大领导们的话,有些话说得是很远的地方的事。就这样,自从王大壮高中毕业回村,再当上大队的大队长,得到的信息比支部书记知道的要快、要早许多。当大队支部书记召集大家准备开会时,大壮就基本上知道要开什么会,会上要讲什么话了。特别三年前,首都开了个大会之后,王大壮就老想着把村里的地给分了,按照人口分到各户,让各自种粮去。近半年来,大队支部书记和支委、加上大队长和各生产队长以及会计,开过多次会专门研究,在大壮的富有感染力的说服下,支书只能嘴上同意分地,但心里仍不愿意,这不愿意源自于内心的无比担忧。因没有明确的文件要求把地分了,这对于长期形成上传下达的习惯,而且根深蒂固地听从指挥、听从命令式的大队干部来说,在没有文件的情况下,确实不敢做一些规定之外的事情。但支书又迫于各种压力,就先组织大家草拟了个土地分配方案,将大队里的土地,按照水地、旱地、坡地分类,然后再根据人口的数量一平均,支书的心里很有个老主意,因为他心里知道,他不开口,是没有人敢分地的,可是今天却破了例。

大壮和选娃在村道里的说话声,马上就吸引来不少社员。大家从好奇地听,到七嘴八舌地论,再到一致地表示同意。大壮一看这阵势,分地已经成了大家一致的意愿,择日不如撞日,就干脆在今天把地给分了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你一高声我一帮腔,就朝地里走去。刚走到大队饲养室门口,选娃就从桶里拿出皮尺子,塞到另一社员的手里,自己迅速跑过去,用一把铁锨铲起几锨白石灰往桶里装,那是前几天给墙上刷白字时用剩下的。白灰装到桶里快满时,选娃就将桶提了起来,由于装了石灰后桶重了不少,用手提着很不方便,他便将自己的右胳膊穿过桶的提手把,胳膊向身体方向稍稍一靠,就将整个桶挎了起来,桶的重量就压在了他的前臂上。

挎上一桶石灰,选娃一路小跑地撵上了以大壮为头头的队伍,凡是有社员在一起,总会是七嘴八舌,而今天的队伍少有人说话,偶尔一句声,说得竟然是把地分了以后,我要好好种麦子和种包谷的事情。这让选娃心头稍稍想不通,此时此刻八字还没有一撇,竟然开始做梦了。特别是那大队支部书记,要是来硬得,把大家挡住那可咋个办呀。

选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大队的支部书记一直很牛气,小到给社员们计工分,大到推荐社员当工人、甚至盖上章子就推荐娃娃们上大学,这都是他眼中见过的事。虽然说小腿拧不过胳膊,但今天不一样,这么多的小腿,应该能拧过吧。选娃的心里十分纠结,也不敢出声,只是混在队伍里边,静静地走着。

大队支部书记王援朝是个“老革命”,经常给大家讲旧社会是如何如何地不好,新社会是如何如何地美好。而且讲得是头头是道,赢得社员们很大的信任,大家都很支持他。

而王援朝听到分地的声音之后,就着了急,跨上他那辆“二八式”大梁自行车,使劲地一蹬,车子嗖就向前冲去,这辆自行车是他的心爱。去县里、公社里开会,他都会骑上,车头上还要挂一个黑皮包包,虽然已经很破旧,但还是要挂上那个黑皮包包。因为挂上这个黑皮包包就能显示出他是个干部,与普通社员有着不一样的高尚。开完会后,他会立即召集支委、大队长等,将从县里、公社里获得的相关会议精神与指示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达到位。比如:当年要完成亩产多少多少的任务等。

“二八式”大粱自行车路过村口的大槐树时,王援朝也顾不上瞄一眼,头一会向左,一会向右,那是双脚蹬自行车脚踏时的,引起的身体晃动,可见他已用上了吃奶地劲。虽然大槐树的一个粗枝上挂着村里的大钟,这会儿他都顾不上看一眼。每天上工敲钟,集合分配任务,开会讲话等,都是在这个地方,是很神圣的地方。他使劲儿地蹬着自行车的脚踏,力气全部作用于旁边的齿轮,齿轮上的力气通过链条,传送到了车轱辘。蹬的力气越大,传导的力量就越大,自行车就跑得越快。王援朝要去公社汇报,汇报社员们私自分地的事,希望公社能够有办法阻挡。

一根钢钎

就在大队书记王援朝使劲蹬着自行车去公社的路上时,大壮、选娃带着社员们已经来到了水浇地里的南头路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等着,只见选娃拿着树枝在地上一番计算之后,大壮就开始拉尺子了,一社员拉着尺子头的铜环环,固定在南头的土崖根处,大壮就拿着圈尺的轱辘,大约到五米的时侯,大声一喊:“到,停了!龙龙,这是你屋的地,你先在这里做个记号。”社员龙龙一听,急忙跑过去,双手向上略一提裤子的膝盖处,迅速蹲下,然后用手在地上顺手拾了个树枝枝,在皮尺的刻度处一插,然后大壮又和一社员快步跑到地的北头,也是土崖的跟前拉起,拉了五米。“到,停了!”自己又在地上模了一个树枝,使劲儿地插下做记号。大壮一边朝地头走,手里一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卷尺的摇把,转圆圈一卷,皮尺子就卷了起来,从外表看,软皮尺子是一点点地缩进圆形的壳壳里去了。当大壮走到龙龙跟前时,尺子已经收尽。

只见大壮放下尺子,提起自己从家里拿来的钢钎,向龙龙插树枝做记号的地方使劲一扎,钢钎立在了那里,大壮嘴里说:“闪开!”  然后两只手抓起斧头举过自己的头顶,马上显示出了男了特有的霸气,而这种霸气,在大壮的身上特别地明显,两只粗大的手抓着斧头柄,那胳膊上的迅速肌肉收紧,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十分明显,这是要使出全身力气的样子。只见那斧头猛地向下一砸,刚好打到立着的钢钎的头头上,斧头是钢铁的,钢钎也是,两种物体撞到一起,发出了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再加上大壮从丹田喷出的气体,从喉咙处一摩擦,猛地从嘴里喷出,那种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哼······”,混着斧头与钢铁撞击的声音搅和在了一起。只见那钢钎迅速向地面插下一截子。然后大壮又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连续四声钢钎碰撞和四声大壮的“哼······”声之后,钢钎的一半已经插入土地,被土地淹没。大壮用他那粗大的双手抓住外露的部分,屁股半撅着,东西一摇动,钢钎与土地紧贴的部分松动了一点,然后他又换了个方向,屁股仍然半撅着,双手又南北一摇动,钢钎插入地面的部分已经彻底松动,大壮右手抓住钢钎,垂直向上一拔,钢钎就完全被拔了出来,提在了大壮的手中。

就在钢钎刚从土地中拔出的瞬间,选娃的右手已经从桶里抓起一把白石头灰,向钢钎洞洞靠近,左手的大拇指头与中指无名指头一贴,这样,手就呈现出接近漏斗状的样子,然后抓着白石灰的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刚好套在洞口,将石灰慢慢地灌进了钢钎打成的洞洞里。连续重复了三四次后,那洞洞就满了。

龙龙看着石灰灌入钢钎打成的洞洞,心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是认真地看着选娃灌着白灰,由于给龙龙划的地是在土崖跟前,对于矩形的地块来说,这就只需要灌上两个洞洞的石灰就行了。

别看这小小的灌石灰,可真称得上是劳动人民的伟大发现。作为应用范围非常广泛的白石灰,在村里人的眼中最常见于建筑行业。旱塬人并不知道其中有着什么样的成分,但知道它埋在地下是能够永远不变质、不变色,与土不会产生化学反映,能在土里长时间地存在下去。不知道什么时侯,旱塬上的人们将石灰用钢钎打入地下,用这种方式来划庄基地、划界线等。石灰在地下埋着,而且呈现柱状,如果以后谁家种地越界了,就拿来铁铣和头将石灰挖出来,通过白石灰来确定地界。这种公平地做地界方式,不是其他人能够理解的,更不知道旱塬人是如何将这立成规矩,而且人人都会自觉遵守。

龙龙看到地已经划出来了,就急忙从百米开外的地方找到了两块有老碗大小的石头,压在白石灰灌满的钢钎洞洞上。然后马上就挺直了腰杆子,在地里快步地走着,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南头走到北头。恨不得在地面的每一个空间上留下自己足迹。

“这是我的地、这是我的地。。。。。。”嘴里不停地重复念叨着。然后又站在地头,双手插腰,挺着并不突出的肚皮,脑子里不停地展现着各种各样的图画,仿佛看到了绿油油的麦子和包谷、黄灿灿的油菜花、白绒绒的棉花……龙龙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再使劲地将两只眼睛一挤一睁,重复了多次,心里不断念叨着,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就在龙龙脑筋在不停翻滚的同时,大壮带着选娃还有其他社员一起,按照册子上的登记人数与土地面积,有秩序的量地、分地。七嘴八舌的吵吵声,离停在自己地里龙龙渐渐远去。凡是分到地的人,都会在地块里边停留,久久不愿离去。

塬上的水浇地面积较少,是按照社员屋从东到西的次序分配的,这也是经过大家同意的,比较好分配。而旱地和坡地的面积较大,分配的办法与水浇地不同,是要抓阄的,这种完全靠运气的分配方式,虽然有着种种弊端,但也是一种最为公平的方式。

大家一起将地丈量好后,编上号码。然后将纸裁成比大拇指大一点点的小纸块,写上对应地块的号码,揉成小纸团,放在大老碗里,由大家抓取。社员抓到纸团拆开看见的是哪个号码,号码上对应的土地就属于自己。

一个牌子

就在大家紧张分地时,支书王援朝骑着车子,已经火急火燎地向奔向公社。车子刚离公社的大门还有二十多米时,他停止了蹬自行车的脚踏,用车子的惯性向前冲着。刚到门口,只见援朝的左脚将自行车的脚踏踩到底,两只手控制着车子的平衡,右脚离开右脚踏,腿从后翘起,像武术中的后摆腿的样子,在自行车后架上方画了一个圆圈,然后迅速地着地,左手轻轻捏了一下车子的手闸,车子稳稳地停下,左脚也跟着着地。车子虽然还有一点点惯性,但已经失去了巨大的冲击力。

援朝站稳后,抬头一看,那嘴巴瞬间就张了个半开,眼睛也睁地大大的,充满着疑惑。那“人民公社”的牌子咋不见了,只见门口挂着个“人民政府”的牌子。援朝一看这个样子,当场就给吓住了。他推着自行车,向牌子跟前走,仔细地看着这个白色底子黑色字体的牌子,还是新的。援朝心里判断这是才挂上去不久,心头的疑惑更加浓烈。

援朝将自行车推进门时,只见里边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他认识,是公社的文书。文书很是热情,走上来就与援朝握手,俩人就寒暄起来。短暂的寒暄过后,援朝就将话题转向了村里大壮分地的事情上了。那文书说,这事他也说不清,不过,这好像是大势所趋。援朝的心里更是疑惑,文书又将话题转到了门口的牌子上,公社已经变成政府了,至于牌子变后他们工作的事,文书的话就多了,什么思想解放一点、什么眼界开阔一些、什么少命令多服务等,援朝也只是听了个似懂非懂。虽然援朝没有彻底理解,但他认为,文书都说了这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吧。无论是“公社”还是“政府”,反正前边都有“人民”两个字,当家作主的也一定是人民。

在思考分析式的谈话中,援朝推着自行车已经走到了文书办公室门前,只见他将左手抓着自行头手把,右手抓住自行车的后架子,向上一提的同时,右脚就将车的后撑子向下一挂,然后再将固定开关向车头的方向猛的一踢,将那车子就固定住了,“二八式”大梁自行车离开人后,就能这样稳定立在地面上。

坐在文书那宿办合一的房间里,俩人一阵高声、一阵低声的谈论声从房间传出,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王援朝从文书的房间出来,推着自行车向出走,那显然是要往回走,但究竟这地应该不应该分,从他那种紧皱眉头的脸上可以看出,那显然是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没有答案也总不能胡整,援朝骑着自行车就回了。

一袋旱烟

那种“铃不响再啥都响”的自行车刚一进村,村头的人就闻声晓得,支书援朝回来了。大家对这种声音都很熟悉,这种特有的声音,是带着上级的指示。至于这种自行车伴着这样的声音、带回过多少上级的消息,也没有统计过。但对于社员来说,一个又一个的上级指示,并没有让社员们把日子过好,生产队的社员们是生产粮食的,但部分社员家还得吃着“返销粮”。这种想不通的矛盾一直让大家十分纳闷。

以往支书王援朝回村,都会有人主动迎上去,问这问那的。而这次,却没有人敢上前寒暄问话。援朝推着自行车,就回到了自家屋里,拿起桌子上的那个一尺来长的烟袋,将烟袋锅在板凳上磕一磕。然后就用大拇指、食指、中指一起伸进拴在烟杆上的小布袋里,捏起一少许烟丝,慢慢地塞进烟锅里,再用大拇指压实。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猛地一划间就发出“哧······”地一声,火柴就燃起了火苗,然后援朝将烟袋嘴含在嘴里,火柴放在烟锅上,嘴巴猛地一吸,两个腮帮子就凹了进去,吸了三四次后,那烟就点好了,他将烟深吸一口后,定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整个过程都是紧皱着眉头,或漫不经心、或忧心忡忡地样子。吸了几口烟后,那双皱纹深刻的眼皮向上一翻,目光指向了桌子上那个用了多年的马蹄钟,时针与分针指向了快十八点,这时间是快到放村里大喇叭的时候了。

援朝背着两只手,口里含着烟袋嘴,漫步走向大队部。路过选娃屋的门口时,里边传出了吵吵闹闹地声音,一阵声高,一阵声低。

 “抓到了哪个号,就必须种哪块地”。

“私下调换那是你俩家自己的事”。

“抓阄用的纸蛋蛋要揉成一样大小”。

那是社员们聚集在一起,商量着明天分配旱地与坡地的事情。把旱地和坡地,丈量好、地界划好、再编上号码,大家按次序要抓阄。

王援朝目光茫然,进了大队部的门,打开广播机和扩音机的按纽,一阵调整,声音就出来了,那条广播线,连接着村里的四个大喇叭,大喇叭里传出播音员的声音是鲜亮的,穿透力很强。支书王援朝漫不经心地神态突然紧张,那种可以分地的播音员声音,从大喇叭里传出来了,只见他抬头看了看屋子的房梁,又低头看了看广播扩大机上的旋钮,声音大小虽然调在和昨天一样的刻度,但今天这声音似乎传得很远,那声音不仅在村子的上空回荡,还传到了沟沟坎坎,就连河树湾地里的花花草草都来了精神,在微风的吹拂下摆动着身体。

村东头那棵大皂荚树上,几群喜鹊嘎嘎嘎叫着,有的向回飞、有的向外飞。王援朝走出大队部,那眉头舒展了开来,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没有明白。

三个多月后,村里的玉米家大丰收······

第二年五底六月初,村里的小麦大丰收······

王援朝再也不用向公社打返销粮申请了,而王大壮却筹划起了在村里办砖厂的事情,继续讲述着河树湾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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