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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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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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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自觉——追念陈忠实先生

白鹿原上老话说,人一走就有日子了。这些日子是在头七到七七,直至百日的乡俗祭奠中累积起来的。由起初恍惚如在梦中,直到岁月流逝生出的切肤孤寂与惘然,日子的重叠中有了遗忘,也有了不尽的追思。

时间过得太快,陈先生离开我们忽地就一年了,可你总觉得他未曾离去。关于《白鹿原》的话题还在热议,有关先生的故事还在传播。这就时常让人想起先生的神态,悠然地抽着雪茄,在烟雾缭绕中眯缝着眼睛看人。在听到一件他未曾耳闻的事时睁大眼晴发出"奏(就)喔!"一声感叹……

一个天色阴晦的午后,我忽然抬头看见镶嵌在镜框边沿的一张照片,已经记不清是哪年哪个日子了,我接陈先生到我的老师王仲生先生家中吃饺子,饭前我们有了这张合影。当照相机举起时,陈先生示意缓一下,他拢了拢头发,系上领口上端的纽扣,表情端肃地对着镜头……现在我端祥着照片中陈先生瘦削的脸庞,忽然强烈意识到先生已经离去了。

是的,先生真的离去多时了。

他离去后的虚空引发的追忆连绵不绝。我想,这或许正是关于一个人生命永恒延续的命题,它仍然归结到人为什么活着和怎么活着的问题。

一座原一本书与一个人,这是一个奇妙的组合,是陈忠实以这座原为载体写下他对历史与人性的思考,造就了作为文化符号的白鹿原。可到底是这片地域成就了陈忠实,还是陈忠实辉煌了这片地域?答案让人纠结。但可以肯定的是,正是陈忠实的宏阔视野与悲悯情怀把我们的精神推到一个新的高度。

2016年秋季的一个傍晚,我站在华胥镇新街村的公路上向南眺望,夕阳正在坠落,横亘在面前的白鹿原开始陷入苍茫的暮色中,凸现出雄浑厚重的身形。我所在的地方是关中最后一位大儒牛兆濂先生的故乡,而隔河相望的对面村庄正是陈先生的老家西蒋村,我忽然为这一发现嗷地叫出声来。

这个固守程朱学派的关学大儒,其学为好人的教育思想,躬行践履的实践精神至今仍以神话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白鹿原》中的朱先生正以他为原型,故事均取材于真实事件而没有夸张。如同大地上长出的庄稼也会良莠不齐一样,人的世界自有他的贤愚与不肖,可是正因有了从古至今为数不多的这些优秀士人,硬是撑起了这个民族的脊梁。陈忠实先生让"牛才子"从历史的尘封中"复活",未尝不是一次对自我身心的安顿,一次自我心灵的救赎,一次剥离与反思后的重生,因而也获得了一种观察和认识世界的新坐标。在这个傍晚,我固执地以为人杰方能彰显地灵而非相反。

灞河是一条倒流河,它由东向西,在灞桥地域折而北去,汇合浐河最终注入渭水,才实现了从东往西流的自然大趋向。这是一条稳健的河流,不徐不迫,不急不躁,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姿容去流淌。它的静水深流是潜藏式的,它的入海的豪情隐藏在质朴的外形之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张扬。我时常想象,陈先生走过河堤,顺着原坡的小路登上原顶。原上原下的麦子熟了割了,苞谷种了掰了,地翻了种了,地是要一镢头一镢头挖呢!创作也像种庄稼,来不得半点花架子,"没有啥诀巧,就是要多读多记多写",我记得他与我说过的这句话。这是要拥有脚踩大地的坚实,同时也更需拥有仰望星空的自由与高远。

因了灞河河堤公路的贯通,一年来我多次从西蒋村陈忠实先生的旧居前经过,那是他在四十四岁时建造的房屋。我有理由相信他写《白鹿原》前的准备工作,正和他为房子备木料备砖瓦备门窗一样,孜孜以求且情绪高涨。一个农人一生的大愿望就是盖一座不逊色于他人的房屋,陈忠实完成了物质上自家房屋的建造,又为我们树起了一块精神世界里的丰碑。世上劳作的形态各异,但实质相通,惟有精神世界的差异才会导致结果的大不同。原上原下的草木依旧在季节中变化色彩,散发或浓或淡的味道,如今所不同的是,它能激发出我们有关白鹿精灵美丽故事的遐想,以及对社会、历史的思索,乃至于对自身的拷问。当现实如同磨盘周而复始地转动,我们低垂的头颅何曾湮灭希望的火焰;当生命最终要无奈地走向终点,有谁敢因此而恣意放纵碌碌无为?

一个人去世了还让这么多人怀念想念,作为一种价值指向,启示我们人人都应拥有生命的自觉,那就是: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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