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头顶一片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冰雪压不服……

《好大一棵树》唱响大江南北那年，李树干刚当上警察，三十岁出头，个高体健，警服往身上一穿，和村口的小白杨一样，挺拔、健壮，浑身上下透着青春的活力。

上班第一天起，李树干就干起了社区民警，一个包、两条腿，跑完东西跑南北，东家的大事，西家的小情，张家几口人，李家跟邻居关系不好，都一一记在本子上。

李树干工作的地方叫氾光湖，地里位置偏，距离县城近20公里，周围一圈都是水， 63平方公里、14000多人的“孤岛”上，警察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交通不便，外面的东西进不来，里面的东西出不去，经济一直上不去，乡亲们找不到挣钱的门路，纷纷往外面跑。年轻人出去了，留下的全是老人孩子。村里没有红绿灯，村民交通意识也不强，遇到急事骑着车子横冲直撞，看得李树干心里捏着一把汗。为了不出事，他每天早上把警服一穿、帽子一戴，学生还没到，他就先到了。村民跟他打趣，人家交警都是戴白帽，你咋戴的是黑帽子？李树干一边招呼骑车的慢点，一边回应，别管黑帽白帽，能管好交通就是好警察。

儿女出去之后，腿脚不便的老人常常为到镇上办事发愁，李树干知道后，在警务室搞起了代办业务，交电费、交水费、办户口、买药，只要村民找到他，都照单全收。每个周一上午，他都要去镇上的派出所开会，每次出门，公文包里都塞得满满的，电费本、水费本、户口本，还有手写的要买药的纸条。同事拿他开玩笑，你这包里鼓鼓囊囊的，是不是吃拿卡要老百姓的东西？他笑着把大手在包上拍拍，氾光湖老百姓识趣，不用卡也不用要，都是主动送上门。

所长开完会，李树干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忙活，先去户籍室，把几家新生孩子的户口落好，然后再跑供电所、自来水公司、药店、超市。几个办事地点不集中，有的还要排队，事情办完了，天就黑了，他自行车龙头上、后座上，叮铃咣当全是东西。

驮着东西坐上汽渡，过了大运河，他再一家家给送过去，老人看见他汗流浃背，心疼他，赶紧端上一碗水。他双手接过碗，咕嘟咕嘟喝个底朝天，然后把嘴一抹，很过瘾的样子。人家留他吃饭，他要么说要赶着给下一家送东西，要么说媳妇在家等着他呢，下次一定留下来。有的老人就不高兴，你这个小李，说话不算话，每次都说下次，却从没没有过下次。李树干嘿嘿一笑，推着自行车就跑，一边骑一说：“下次，下次一定！”

李树干被评为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是参加工作的第16个年头，风吹日晒16年，小李硬生生被岁月摧残成了老李。新上任的局长到基层走访调研，到氾光湖一看，就老李一个警察，再和老百姓聊聊，个个都对他竖大拇指，说这人真不赖，我们大事小情找他，啥事都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不洒不漏不护短，从来都是向理不向人。

从村民到渔民，从小孩到老人，从干部到群众，问一个伸个大拇指，问两个伸一对。不过，也有个老人对局长抱怨，说这个小李啥都好，就有一点不好，老忽悠我，每次留他在家吃饭，回回说下次，却从来没兑现过。

局长一圈调研完，眼眶里湿了好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几天后的一大早，一群记者来到氾光湖，他们都是局长安排过来采访李树干的。三面环水的孤岛、两个澳门大小的辖区、一个人的警务室，14000名常住村民，李树干和乡亲们的故事第一次呈现在大众面前，村民们一个个竖起的大拇指、一句句朴实的褒奖赢得了读者和观众一串又一串的眼泪。央视的记者捕捉到线索，也专门赶了过来。那天晚上，中央电视台以“最有面子的农民警察”报道李树干事迹的时候，整个氾光湖沸腾了，老李身体里的热血也跟着沸腾了。

打那以后，原本孤寂的小岛就没再冷清过，记者一波一波来，老李的荣誉一年比一年高，从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到公安系统二级英模，从江苏“时代楷模”到全国“公安楷模”，从偏远的“孤岛”氾光湖到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习近平总书记接见，一串串的光环戴在头顶，很多人以为李树干会飘，没想到他回来后，还是那个朴实的老李，谁打招呼都应，谁递再差的烟都抽，照样跟群众坐在树荫下乘凉，蹲在地头聊天。人家调侃他，老李，你都是跟总书记握过手的人了，还能瞧得上咱这农民不？老李话没说，笑声先传出去二里地，你这说的啥话，这些年我挽起裤腿插秧、撸起袖子乘船、弯下腰来耕田，哪样输过你们？

可惜岁月催人老，就在前不久，不服输的老李退休了，局里专门给他办了退休仪式。领导让他说两句，他站在台上哽咽了半天，说：“我马上要脱下警服了，心里空落落的，30年来，组织培养、领导关怀、乡亲们支持，让我这双丈量土地的大脚，走向了全国，登上了央视，走进了人民大会堂，一双劳动的手与总书记的手握在了一起，再苦再累也值了。我虽然退休了，但我还是党员，如果乡亲们需要，我永远都是那个农民警察李树干。”

老李的退休感言的让局里的领导很感动，说老李可是咱公安队伍里的宝，那些宝贵的工作经验要是烂在肚子里就太可惜了。镇上的领导也觉得遗憾，群众工作是政府工作的根基，老李既然表态，咱可不能浪费了这机会。

如今，老李又开始忙活起来了，镇里任命他为村里的党支部副书记，县局里向市局、省厅申请，聘任他为省、市公安教官，并担任社区的总网格长，虽然都是挂名，甚至连工资都没有，但一点不影响他干事的劲头儿。这不，每天太阳刚没过大运河的岸堤，老李就骑着摩托出门了。

说起摩托车，老李打心眼里充满自豪。刚评上二级英模的时候，有一次公安部领导组织大家座谈，得知李树干20多年坚守一个人的警务室，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提出送给他一辆小汽车。身边的人都替他高兴，哪想到他一口给回绝了，问能不能把小汽车换成摩托车？在场的人不明白，傻子也能拎得清哪个重哪个轻，放着遮风挡雨的汽车不要，干嘛要个冬天冻得发抖、夏天晒得烫皮的摩托车！李树干说，小汽车是好，也贵重，但我工作的乡村路窄，经常要到田间地头出警，汽车进不去，不利于开展工作；即便是进得去，我坐在车里，老百姓跟我打招呼我听不见，会疏远了我和群众间的关系，不利于警民和谐。

摩托车拿到手后，李树干当个宝贝一样爱惜，每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都要把车子擦得干干净净。车是好车，可再好的车也禁不住天天骑，外加乡下不少地方坑坑洼洼的，几年下来，车子的小毛病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有一天，省厅领导到氾光湖视察，看见老李的摩托车，想试试车子的性能，结果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点着火。领导摇摇头，说老李在基层不容易，装备一定要保障好，回头咱以省厅的名义给老李换辆新的。没过几天，新车就到了，老李干起工作更加卖力了，每天七点不到，摩托车的“突突”声就打破了乡村的宁静，他要赶在家家户户烟囱冒烟的时候去走访。老李说，乡下人起得早，早饭一吃，该下地的下地，该做工的做工，人就不好找了。

可惜的是，这辆摩托车骑了没几年，车子好好的，人要退休了。退休意味着要脱警服，警用摩托车也不能再骑了，老李舍不得，但岁月不饶人。厅领导得知老李要主动发挥余热，继续为氾光湖老百姓服务，退休仪式那天，专门又送来一辆民用牌照的摩托车。

如今，公安部送的警用摩托车进了李树干警务室陈列馆，成为老李从警生涯的一个见证，省厅的警用摩托车移交给了新来的徒弟。每天一大早，乡亲们都能看到老李骑着摩托车，奔波于乡村的田间地头，和年轻的徒弟一样生机勃发。村民调侃他，说老李你这是老树发新芽枯树又开花啊。老李嘿嘿一笑，说我这是脱下警服、卸下荣誉，轻装上阵再出发。

摩托车行驶村庄，驶过田野，驶过一条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路两边的白杨树高大挺拔，他忽然觉得，30年过去，自己早已成了深扎在这块土地中的一棵树。事实上，他早已成为百姓心中可以依靠的大树！正像歌里唱的那样：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