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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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平
又是暮春时节，花渐凋零，算来岳叔父李明德过世已三年矣！
按农村习俗人过世三年是要做一场法事的，以此祭奠亡灵，了却牵挂，西往极乐。前几日，因此事拜访婶娘，又谈及叔父生前诸般的好，忆及叔父从前对我的深情与厚爱，为之感念而泪下。
我早年见叔父是在白中求学之际，那时只觉的是位慈爱宽厚的李老师，当年李老师的侄女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求学时居住其家，虽是叔父却视若己出，生活学习关照无微不至。大学毕业后，我又任教于白中，有幸和李老师成了同事，工作不久我与李老师的侄女订婚，李老师就成了岳叔父。
早年家贫，又是初入职场多有孟浪，每逢烦忧之际必到叔父房中久坐，叔父总是百般宽慰开导，使我得以安心工作。当年工资太低，加之自己又不善生计，又爱出入酒场张狂，而每到月底必身无余资，每逢青黄不接之际叔父多有接济。2002年放寒假回家过年之际，开销完各项支出，身上已不足百元之资，不仅无法给年迈的奶奶和父亲以体面的生活，连度过这个年关都成问题。看着别人都高高兴兴收拾回家过年，自己心中无限悲凉，所谓的梦想在这个寒冷的年底变成了一个笑话，心里顿生去意。我去叔父房中诉说了自己的烦忧及打算，叔父沉默良久，眼眶发红，给我找了一千元钱，说：“先好好回家过年！”在今天看来一千元钱并不算多，但在当年却是我俩月的工资。那天，我强忍住泪水离开叔父的房间，因母亲去世早，父亲一人供应我姐弟俩求学，幼年的坎坷经历多感世情凉薄，那一刻如同以前多少次喝醉酒上头一样，万般滋味齐上心头，既为斯文无计的悲怆，也为叔父在我人生穷途之际让我感到人情的温度。
第二年春，心中仍进退维谷，每逢焦虑之际总爱诉与叔父，而叔父总是以长者之经历，为我设身处地的设想开导，让我每每绝望之际看见星光。一日周末，叔父忽电话唤我进城，我问何事，叔父只是不说缘由，我便飞快赶到，原来却是让到一农家乐玩！我仔细思量，今日不年不节，也非叔父生日，到底所为何事？忽然记起前两日在叔父房中诉说自己的烦闷，叔父只说到：出去转转会好点儿！想来今日可能就缘于此，平日我爱在酒场上显摆，今天亦有相熟的酒友，叔父之心细如此，实让我铭感五内！那天因为放松，也缘于感动，又喝的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叔父待人热肠，每有亲朋、熟人至家，必设酒肉以招待。而每遇此机，叔父必邀我作陪，多年来，我竟把叔父家的亲朋故旧都认识熟络。其实说是陪客，而大多数时候是客把我陪醉了，这只不过是叔父对我疼爱的一种委婉表达罢了。
我婚后不久，又再遇艰难，2004年一场大雨，让我那三间苟延残喘多年的老屋成了危房，年迈的奶奶和父亲已无安身之所，盖房已成当务之急。而此时的自己，内无存款，外有欠账，十几万的建房款，对我而言难如登天！叔父见我艰难，又给我筹措一万元钱，并帮我详细计划如何分布实施。在叔父的鼓励下，我终于动工，并在众亲朋的帮助下艰难的盖起了两层小楼，终于让操劳一生的奶奶和父亲在雨天不再操心屋漏的事情。雨天屋漏，几乎是我从小到大挥之不去的噩梦！叔父对我的帮助与鼓励，实在让我感念一生！
叔父平素节俭，对自己向来苛刻，从不多花一毛钱。但对别人慷慨，经常在亲朋近邻急难之时，总能予以接济。当时叔父给我筹措的一万元钱，我心中无比震撼，叔父工资并不高，临退休才是中学一级教师职称，给我筹钱时资不足千，这得多长时间才能攒够呀！自此之后，我把自己不谋生计、大手花钱的毛病多有收敛。
叔父平日为人谦和，不论在学校作为领导还是在家作为人父，遇别人犯错，从不怒形于色，一直轻言细语、动情晓理，春风化雨，俨然有古君子之风。自己遇到烦心之事，总装在心底，独自承受，这个品质也许为叔父后来患病埋下祸根。叔父临退休前几年，小女婚事多有不顺，为此费尽周折，却总是失望。那几年，叔父总是沉默寡言，遇同事谈论儿女之事，竟忍不住独自落泪。
2014年春，我到叔房中闲坐，叔叹了口气说：“近来吞咽困难，怕是病得的不好！”我内心震惊不已，只有宽慰道：“可能不至于，也许只是一般发炎所致。”几日后，叔去西安检查，此后直至退休叔再也未回过校园。一周后，我从内弟处得到我最不愿意知道的消息：癌症！我如闻晴天霹雳，泪下无语！常言道‘好人一生平安’，为何天道反轮回？
叔父为不拖累家人，坚决不肯手术，婶娘与内弟痛哭失声，最终拗不过，手术定在唐都医院。手术那晚，我与内弟守在手术室门外，一夜不眠，回顾叔父的一生，也实是艰难，幼年丧父，少年当家确属不易，中年婶娘又做过胃癌手术，而今又遭逢此劫。忆及这十几年来叔父对我的接济与鼓励，每次总给我以阳光与力量，实不知叔内心遭受多大的煎熬！
手术很成功，但此后的三四年间，反复的化疗、放疗让一生善良敦厚的叔父受尽了磨折，渐渐至形销骨立。后来叔父退休在家，我不几日便过去坐坐，而叔父见我时依然笑容满面，嘘寒问暖，每逢此时我常常内心酸楚不能自已。
2017年春，叔父的病再次复发，医院已是无能为力，只好在县医院保守治疗。我再去看时，叔父已吃不下东西，我只带了明前的象园茶，想让叔父尝尝新。那天叔父说话已很艰难，但依然认出了我，对我艰难的微笑，并示意婶娘给我泡茶。看到一生坚强仁厚的叔父这个样子，我泪下如雨，只恨苍天不厚道呀！
三天后，叔父在弥留之际坚决要回家，刚到家安顿好，叔父艰难的望了一眼身边的亲人，咽下了最后一缕气息！按习俗要穿老衣，我帮忙抱叔父在怀里，渐渐感到生命的远去，那一刻，我内心出奇的平静，这也是叔父受尽折磨后的解脱！生命，也许是换一种方式存在，感觉叔父并不曾远离！
事后我一直很奇怪，我自小离娘，一直怕鬼，不愿意同逝去的人接近。那天，内心却没有一丝害怕，好像叔父在怀里睡着了一般，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与逝去的人近距离接触。而后来，许多次的梦里总能出现叔父对我温言细语、谆谆教导的场景。
叔父生前对邻里向来厚道，葬礼办的简朴而隆重，前来吊唁的亲朋近邻尽皆垂泪，出殡时，悲声动天。叔父的表兄在挽联上书：上天错收一君子，人间痛失一完人！这也是对叔父一生最好的诠释！
叔父一生虑事周全，不愿麻烦别人。料想身后之事，内弟常年工作在外，家中事多有不详，婶娘一人操持艰难，在临终前三年将丧事所需器具一并置办周全。办丧事时，前来帮忙的邻居见很多事宜安排的如此细致，无不落泪。
叔父身后葬在东坡的自留地里，生前叔父在那已修好了墓穴。今日，东风呜咽，红花尽落，三年前栽下的柏树，今已粗可盈寸。
叔啊，东坡向阳而土厚，愿永安您的灵魂！
2020年3月28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