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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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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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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冬天

              从前的冬天

                   王小平

每当天空飘起了雪花,心中总能泛起记忆里那一片雪白。从前的冬天很冷,大雪湮没了我老家门前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木匠沟的那条小溪,也一直冰封到第二年开春。

刚上小学的季节,每到冬天总是赖着不想起床,奶奶便早早起来,将我的棉袄在炕洞里烧火烤热,一遍遍催我:“孙儿,快起来,袄热热的!”那种粗布缝制的棉袄刚上身还有点烙人,棉袄棉裤虽厚实,并不贴身,四下的漏风,所以竟有同学在腰上缠一根草绳的奇观。我们的土操场,一旦下大雪,一个冬天都很难干,一大早冻的硬梆梆,到中午就化成泥。冬天的早晨,大多数同学都提一个小火炉,烂洋瓷盆、大洋瓷碗、旧洋漆桶安个提手,样式五花八门,边走边抡,到学校红火的很,大家都凑在一起烤手。但这种自家炕洞焐的炭不经烧,往往不到一节课就快熄了,所以有同学上课就一直操心火灭么,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当儿还趴下吹几口。还有同学烤忘了,烧了棉鞋,教室里一股棉花烧糊的味道,老师也忍不住提醒:“谁的棉鞋烧了?”

一到了下课时节,大伙都赶到操场上抡火,呼呼的转如哪吒的风火轮,有时迎面来一同学,正抡圆的火炉猛的一停,红火炭就从空中落到抡火人的脖子里,烧的一阵乱叫。我也一直想要这样一个火炉,但父亲大约怕我上课分心的缘故罢,一直推说没有烂洋瓷盆子,说等我家的洋瓷盆烂了,就安个给提手给我做成火炉,所以我就一直盼我家的洋瓷盆能快点烂几个窟窿,但到我小学都毕业了,盆子却还没有烂。记得当年学校大门外有个石灰窑,一到冬天烧石灰,一般糊四五厘米厚一层红泥来封窑,半天过后红泥烧的火红,早上一下课我们一大群人就围到石灰窑四周烤手,上课了忍不住将封窑的泥皮掰一块拿到位斗里暖手,这东西能持续五六分钟热度。但剥的人太多,结果将石灰窑弄漏气了,那窑石灰烧成了夹生,窑主找到了校长,校长把我们训了一顿,也不了了之。

因冬天太冷的缘故,下课后大伙的活动也就是滚铁环和挤油,挤油就是一大伙人靠在墙角或门后面,从外往里使劲的挤,里面的人挤的哇哇叫,但身上暖和。有时上课冷的跺脚,结果教室里尘土飞舞,让老师好一顿训。教室是生产队早年建的瓦房,却是木框玻璃窗,但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玻璃的,到冬天我们就用塑料纸堵上,冷风一刮像鼓一样的响。但等不到冬天过去,窗户就被调皮的同学用手指捅的满是窟窿,班上大多数同学耳朵和脚上都长了冻包,整个冬天耳朵又厚又红,严重的泛出黑色。一大早冻木了,感觉不明显,到中午太阳一晒,耳朵和脚钻心的痒,一直的到第二年春分时节才会消失。我已记不清自己从那一年开始长的冻包,好像每年一到冬天,无论下雪与否,冻包都按时发作,比节气还准。许多年后,我上大学再到工作,已不再受凛冽之苦,但这种症状仍年年如期而至,这种寒冷的记忆如同生命的密码,刻在灵魂的深处终生相随。,

上中学以后,到冬天大伙几乎不再穿棉袄棉裤,大家知道爱美了,那种穿在身上像企鹅一样的棉衣,自然被淘汰。大家开始流行穿毛衣,有女同学竟然会织毛衣和围巾,有男生还收到过心仪的女同学送的毛线围巾,只是自己没有这种福分。这东西看着时髦,但并不耐寒,个个冻得毛瑟瑟,一下课就跑到学校大门外的麦地里捡玉米根烧火烤,每到下晚自习回家,大伙总顺手将别人地边放的玉米杆和干红苕蔓拿走,弄到僻静处烧一堆大火,大家烤的兴高采烈。但有一次,一个伙伴烤火的时候离的太近,只顾说笑,烤完发现自己新裤子竟然短了半截,腿杆子都出来了,原来大火将他那条的确良裤子烤的蜷缩成了皱纹状!大伙哈哈大笑,他自己哭笑不得,回家让其母亲好一顿收拾。

上中学途中要过一条大河,每到进九之后,河水就冰冻的严严实实,起黑早上学时远远就能听见“啪啪”冰裂的声音,大抵是太冷,河底的水冻住涨裂了上层的冰。但到了中午放学时,大家开心的在冰面上打闹,有同学屁股下面坐一块石板,别人在后面一推在冰面上能滑出几十米远。但最后还是出事了,一个同学径直滑到了深潭中间,那里冰较薄,那同学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衣服湿透了挣扎着就是爬不上来,好在几个伙伴都会游泳,几个人趴在冰面上一个拽着一个猴子捞月亮一样才把他捞上来。因衣服湿了,也不敢回家,到学校把教室后面的竹扫帚烧完了才烤干身上的衣服。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惜的是这个伙伴在十几年后却死于一场车祸,而我的母校也在2006年一场溃坝的矿难中连同16个人消失的了无影踪。有些人,有些风物,我们原本以为他会存在很久,但往往却消失的猝不及防。

工作之后,倒也不再有年少时的饥寒之患,可依旧是冷。2007年的冬天,可能的我工作以来最冷的冬天,大雪十日不绝,客车因道路结冰而停运,有归乡心切的人们竟然从县城走回来了。而就在那年腊月,世上最疼我的奶奶去世了,虽是87岁高龄,已是自然轮回,但那年的冬天我身心俱冷。那年任毕业班班主任,腊月二十了还在补课,雪依然在下着,冰冷的教室来手脚冻伤和感冒的孩子已是不少,真是滴水成冰的天气。班里有一个孩子竟冻的受不了,要请假回家,大家都笑他不够坚强。我没有准假,他便说不念了,我说:“不念了也不行!”他家住的山高路远,这大雪封山,回去安全都成问题。我就在讲台上给他们讲:一定要坚强,要能战胜严寒,古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之说,苦难是一笔财富,它能让你变得强大,以应对莫测的未来!

那夜我也冻的久难入眠,一直在想,寒冷的磨炼真的能使我们变得更坚强和奋进吗?当年老师告诉我是能的,我也是这样告诉学生的,但遗憾的是当年我的许多伙伴却因为条件的艰难在求学的这条路上并没有走太远。自己所经历的饥寒是因为无法逃避,也并非自找的磨炼;我在读书这条路上走的稍远一点,只是挺过了那段岁月,而那段艰难也并未让我的成绩更好一些。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时代的一粒沙,你所面对生活,不是我们可以选择,而是身不由己。如同苦难,说它是一笔财富,也只是给予身在其中者一个励志的安慰,而并非真相。我想起父亲这一生,多少年的春节都在门上写着“勤劳致富”的对联,而父亲也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勤劳的人,可他直到年老也未能致富,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还是属于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这似乎是一道历史难题。

2013年的秋天,我有幸到省城学习半月有余,参观了几所顶尖的中学,我才发现有一种冬天,叫不用穿羽绒服。那几所中学从教室到餐厅再到宿舍,都有空调和暖气,不同的场所之间都有走廊相连,即使雨雪天气也不用雨伞。忽然明白汪峰的那首《春天里》,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那句歌词背后的沉重。再想起当初多少年在寒风凛冽的早晨,我带着学生列队喊口号跑步,自认为庄重不已的仪式是多么的苍白!回去的途中,我无奈的发现,我们和省城的距离远不止里程表上的200公里。

又到了飘雪的季节,近日手机里的各方信息不断提醒着寒潮来袭,雪终于没有下来,只是风刮的紧。看着因怕冷而缩手缩脚的孩子们,我笑了笑说:多穿一些吧!

我也曾经给我的儿子和学生讲自己从前的冬天,他们除了好奇,竟还听出了童年的趣味。我明白:这只是我的时代,我的故事,和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脚上的冻包又从一个无法触及的地方痒了起来,真的,从前的冬天,刺骨的冷。

                           2020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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