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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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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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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记忆

                      腊月的记忆

                                      王小平

                                                 

从前的新年,总是在一河两岸此起彼伏的猪叫声中一天天的近了,坐在教室里看着黑板,但眼前浮现出来的却是那热气腾腾的杀猪菜,隐隐地似乎又闻到了槽头肉炖萝卜那勾人肺腑的香味。

那个年代家家都喂猪,杀年猪似乎是办年货最实质的内容,因为它不仅是新年的饭桌上最丰盛的菜肴,更重要的是它为来年提供长达一年的油脂和肉类供应。如果谁家过年连猪都不杀,那一定是将日子过塌火了,乡邻们背后议论时都是同情的口气。

乡亲们杀年猪在今天看来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在当时很类似于一场庄重的祭祀,还是要看日子的。差不多进九之后,人们便开始陆陆续续杀年猪,因为这个季节温度低,猪肉便于腌制保存,以确保未来的一年不会变质。准备杀猪前主家一定会翻黄历查看哪一天大吉,选好日子先要和杀猪匠预约确定匠人那天一定能到场,因为大家用的黄历是同一版本,看的好日子都差不多。确定好日子后,便欢喜的告诉近邻们,约好那天来帮忙,邻居们都很开心的应承。给我的感觉,人们杀年猪的喜悦不亚于娶媳妇或嫁女儿。记忆里杀年猪的场面绝对喜庆,那个衣食并不丰足的岁月,人们也是借杀年猪的机会款待一下好友亲邻们,一是增进友谊,二来算是共贺年岁丰稔。

杀猪匠的登场是极其拉风的,斜披着油的明光光的衣裳,迈着阔步,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肩上一根粗约中指长丈余的铁制听掌,上面挑着杀猪篮,篮子里是长短宽窄不一的刀。尤其是那杀猪的红刀,长尺余,利可断发,发着幽光,望之令人凛然生寒,这造型很符合年少的自己对武侠小说里大侠的想象。当初自己曾有两个梦想:一是养两条牛给人犁地,这在当时属于高收入;二是当个杀猪匠,那年月虽不收费,但一天三顿肉,整个冬天里衣服和嘴唇都是油光光的,这对于天天吃糊汤的我们绝对是不小的诱惑!杀猪虽不收费,但每家临了要送杀猪匠一块肉的,一个冬天攒下来,杀猪匠家里的肉比谁家都多。后来,在书上看到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我想屠猪也差不多吧,这就更坚定了我当杀猪匠的梦想!

整个杀猪的过程很有仪式感,几个壮汉跳进猪圈,拽住那个胖家伙的耳朵和尾巴往案子上拉,那家伙可能也明白大事不妙,四蹄蹬地,死活不向前走,没命的嚎叫。这画面很像我一个逃学的伙伴,一日里他爹把他往学校拽,他使劲的蹬腿往回奔,让人不禁莞尔。将猪摁倒在案子上以后,杀猪匠转一圈看一下,拍拍猪脖子,找准位置,左手两指堵住猪的鼻孔,右手握刀,如古龙笔下的西北刀客,先一动不动,刹那间只见刀光一闪,一刀封喉,只见血注半盆,刚才还挣扎嚎叫的家伙顿时耷拉在案子上。接好的猪血要迅速端回用沸水煮过使其凝固,酸菜炒猪血也只是在杀猪时才独有的美味,沙沙的口感,配上自制的浆水酸菜,味道鲜美无比。只是在童年时大人不让我们吃,说是有计较孩子不满12岁不敢吃,吃了灾星大。所以,我们只有干看着大人吃眼馋,只盼着自己快点长过12岁。

接过猪血后,杀猪匠要拔些猪鬃的,这东西能卖钱。之后在猪的前爪开一小口,用称之为听掌的铁棍从切口沿胯下和两侧把四肢都捅到位,在皮下形成气道,以便于把猪吹圆。吹猪在现在看来颇有几分滑稽,只见杀猪匠扎下马步,用手抓着猪前爪,嘴对着切口,两腮鼓圆,双眼瞪红,几吹几捶之间,刚才还软塌塌的猪迅速滚圆。我当时认为杀猪匠似乎有金庸笔下欧阳锋的蛤蟆功,让我大为佩服。之后把猪在大腰盆的沸水中滚几滚,几个人齐上手,先刮后磨,不一会儿刚才那个浑身硬毛黑乎乎的家伙,一身滚圆雪白,想来猪洗一次热水澡实在是一件悲催的事。

把猪收拾干净之后,有一个庄重的仪式,杀猪匠用一把薄刃快刀在猪脖子迅速旋一周,却并不割掉,让猪端正的趴在案上,再用刀在脊背开一条缝,俗称为“开边”,深可见骨。猪的背缝里冒着热气,露出肥膘,杀猪匠迅速将手掌伸入背缝中量一下,看几指厚的膘。手向上一扬比划:四指!刚才还因不忍见杀猪,躲在墙后抹泪的主妇,顿时露出自豪的笑容,厚膘意味着自己一年的辛苦大有成就,如果膘太薄是要被人笑话的。那年月,人们一年的饭菜主要靠猪油,膘厚就能炼出更多的油脂,来年的日子就有油水了。这时主家隆重登场,用一块红布盖在干净的猪身上,前面点一炉香,烧些黄裱,然后再放一挂鞭炮,祭祀土地神。感谢神灵护佑猪在这一年顺利长大,让来年的日子滋味丰腴。我每次看到这个画面就想笑,那猪头上盖红布的表情,像极了《西游记》中戴盖头的八戒。

随后迅速进入主题,也是我们盼望的环节,杀猪匠扭下猪头,将靠近头那一圈肥瘦相间、滑嫩无骨的槽头肉,割下来交给主妇,她们用水冲净之后,将还带着温热的猪肉下入锅中。待猪肉半熟后下入冬青萝卜,猪肉的浓香伴着萝卜的清香,飘的几里路都让人垂涎。这时节,村里的狗都躁动不安。

大人们依旧在忙碌着后面的内容,割肉块过秤,这当中我还学会了打肉码,也就是用一种特殊的符号,在肉块上标上斤两,现在想来都可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收拾猪下水时,孩子们喜欢抢猪尿泡吹,吹圆了当皮球玩,只是我们没有杀猪匠的功夫,吹的大多不理想,还弄的满嘴油。等大人们收拾停当之后,杀猪饭正式上桌了,虽是农家土菜,也都是满桌子满碗。小孩们都是本着有肉不吃豆腐的原则,眼里只盯着那几盘肉菜,红萝卜芹菜炒瘦肉,细嫩弹牙异香扑鼻;腌菜炒肥肉片,滑嫩酸爽无比下饭。那种略带酸味的猪肉香,成为一种特殊的味道,一直飘在家乡的腊月里,也成为飘在童年的故乡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异香扑鼻的酸菜炒猪血,最终成为我童年中最美味的想象,因为等我12岁的时候,家里因奶奶年事高,已经不再喂猪了,我只能在腊月里听到别人家的猪叫唤时,想到那种美味口舌生津。等到我真正吃到炒猪血时已20多岁,去女友家,先是准岳父,后来成了岳父。岳父兄弟四人,四户人家在一个院落里两两对面而居,那是一个叫油坊梁的小地方,三面环抱中间一块平地,如小台湾一般。地处阳坡,冬季的阳光和煦而温暖,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岳母和几个婶娘待人厚道,每年腊月杀猪时必喊我去吃杀猪饭,当我第一次真正的吃到炒猪血时,那种介乎于荤素之间特有的清香,迅速唤醒了我对童年的所有美好回忆!而在每家吃完杀猪饭后,他们还送一块肉,岳母送的尤多。大约他们认为我爱做饭的缘故,还把猪肚子、猪小肠送我,当我年前在各家吃完杀猪饭回家时,拿走的肉比他们各家剩的还多。

然而故乡却以我猝不及防的速度陷落,我工作后没几年,岳父院子的亲戚们也都不喂猪了,我再也收不到喊我吃猪肉时,那令人激动的电话铃响。周围的人们大抵如此,有些举家出门了,即使家里留有人的,也嫌喂猪麻烦不自由。临近过年了,从外面赶回来,草草的在集市的肉案子上买几斤凑合,只是这肉早已不是当初的味道。现在人们注重保养了,不爱吃肥肉,而猪也随之改良,变成了瘦肉猪,肥肉只有一指厚一层,看似瘦肉多,炒着吃腥而柴,早已没了当初猪肉的灵魂。我也许久不吃猪肉了,当初曾经寄托着关于来年好日子全部希望的猪圈,再也没人贴“槽头兴旺,日长千斤”的对联了,只剩下一堆乱石,凌乱在腊月的风中。

记得最后一次到油坊梁去吃杀猪饭,儿子已经上幼儿园,儿子看着洗的白生生的猪,无比好奇,一个劲儿的要给大人帮忙,弄的一身泥,还激动的要我用手机给他和猪照了张合影。唉,现在的孩子真应了那句古话“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路!”还记得小时候,各村都有小学的,在那个衣食不太丰足的年月里,乡亲们总喜欢借杀年猪的机会,招待一下辛苦的老师们。于是到了腊月里,孩子们轮流请老师到自己家里吃杀猪饭,有时日子好,几家同时杀猪,没请到老师的孩子竟委屈的哭鼻子。时过境迁,现在的腊月,却再也听不到猪叫唤了。

已近腊月半了,集市上零星的几个肉案子,买的人并不甚多,不论你喜欢不喜欢,猪肉已经涨到了一个让你心跳的价格,今年你赶几头猪上街,人们投来的目光,绝不亚于你开一辆宝马!手机上不断收到关于新冠疫情的消息,让人们非必要不返乡,建议就地过年,让这本已不如从前热闹的乡村,格外的寂静。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和友人已经约好的聚会,变成了一种奢侈,这个腊月注定不同寻常!前一日,我路过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油坊梁院子,特意去坐了一会儿,岳父那几间熟悉的瓦房,大门紧闭,岳父母因年迈,几年前去了县城。我静静的站在院子里,阳光柔和的照在身上,依然还是从前的温暖!

2021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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