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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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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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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岭的故事

文:王锡美

 秦岭从东往西逶迤至渭南,脊脉北麓宛自收缩折向南,经过王顺山、翠华山继续延伸。独留一座经厚镇、三官庙、金山一直向西伸展到骊山的土丘山岭分支,最后在西安灞桥没入了平原,蓝田人称秀岭。它东西绵延约五十公里,东宽西窄,形似一个削尖的木楔,镶入了关中腹地,这自然成了渭南、临潼与蓝田的地理分界,渭南和临潼人称横岭,北南从岭脊向两边缓降至渭河与灞河过程中,形成了众多纵深的沟壑,犹如秦岭一条舞起的裙带,秀丽光华,四季各有不同的风光,很美。这里没有陡峭的山石,没有巍峨的大山,只有肥沃厚重的黄土,深切皱褶的沟壑,而且风调雨顺,岭上便散居着世世代代众多人家,由此也衍生出许多人世间酸甜苦辣的故事。

一、武来顺

 武来顺在蕨湾村是独姓。

 蕨湾村本是一个山村,处在丘岭向台原过度的向阳地方,白马河从秀岭蜿蜒流下,在湾前拐了个近乎九十度的弯后又向南略靠东流去。向南,河的东西两岸是平坦的柳家原和张家原,向北,各上一面长度不一的岭坡,就是茅坪和焦王坪。不论是原上还是坪上,都是二三里地毗邻的大村大庄子稠密分布,村庄里动辄百十户人家居住。

 夹在这些大村庄之间的蕨湾村,住着只有二三十户村民,在武来顺家没搬来前是清一色的姓杨。而这杨姓人家或远或近都是一个门族的,原先逢年过节都在一个祠堂里祭奠祭祀拜祖拜先人。

 武来顺老家是紫阳的。那一年,安康要在汉江上修建水电站,他属于被淹区,举家搬迁就到了蕨湾村。

 搬来蕨湾后的前几年,他本来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在生产队种地耕田挣工分,早饭是自家腌制的浆水菜就着苞谷糊糊,午饭是筷头挂不上油花的汤面条,穿的都是磨的锃亮的浆糊的粗布衣裤,生活清淡恬静的如同瓮里的水,也没有显出和村里人家有什么区别。

 几年后,分田到户,包干到人,他家也分到了几亩坡上地,他和年迈的父亲带领着一家老少冬播小麦夏种秋粮,不分昼夜不辞劳累整天在地里劳作的刨挖,但生活还是慢慢和周围村子的人家拉开了距离。人家开始陆续翻盖砖瓦新房,置办摩托车等家电,而他的三个孩子、媳妇还和父母一起挤在当时政府安置他们的土木房子里一直未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想为啥会这样呢?他发现这些富起来的人,除了种庄稼外,平时还会一技半长的做些灵活,或者能说会道倒腾一些东西,或者有一身好力气出门卖工挣钱。

 父亲年老了,武来顺人长的又瘦弱,在老家居住的那些年也没有学得什么一技之长的本领,但武来顺又不甘心日子过得比别人差。“凭什么我武家就要继续穷下去呢?”他苦思冥想郁郁不眠。

 蕨湾周围沟壑荒坡比较多,许多人家就养起这种几乎不摊成本的羊。开春时节,买一只或者几只羊崽,经过夏秋,随便赶羊到坡上放养,到秋末冬初,就长成了膘肥体壮的大羊了。肉羊到市场上能卖上几十元的好价钱,奶羊则每天揉搓着羊乳继续挤着白花花的羊奶换钱,每天有人专门开车上门收装散户羊奶送到县上乳业公司。

 武来顺也加入到了村子里养羊的行列。秀岭上沟壑荒坡本来就多,沟坡上长的荒草大多是羊喜欢吃的尖草、青藤等,养羊人的队伍也不断壮大,羊崽的需求很旺盛,羊奶的价钱也是正好。

 一天晚上,武来顺和媳妇正云雨亲热时突然没兴趣停了下来,媳妇关切问,“咋咧?不行了?”,他翻过身,也不吭声,独自想自己突来的灵感:“这里人嫌弃羊公的膻味重,呛人,没人喂养,要跑好几里路去另一条沟里给羊配种。我为啥不养只种羊?”

 武来顺发现了商机,这个也不需要多少启动资金,申请什么执照,打什么报告,想到立马就做到。当年开春他就用去年卖下的一只肉羊钱买下了两只小公羊,一个月观察过后,挑选了一只健壮的留下,牵着他认为品相不行的另一只小公羊,陪着笑歉意说,“这辈子就委屈你了”,一刀子下去,把它阉了,当肉羊了。

 蕨湾村的人对他质问:“来顺,你个哈怂,养羊公是啥意思?骂蕨湾村人?”武来顺不解释也不恼火,只浅浅一笑,摇摇头,“没有那意思啊”。

 待到秋后就开始试着母羊的配种。武来顺做任何事还保持着山里人的实诚,他对前来给羊配种的人承诺,一次配不上,第二次来免费,直至母羊怀孕为止,而且收的价钱才是别人一半多些,别人收五元他收三元。刚开始时,他怕羊公年少身体支撑不下,只隔三差五接待周围养羊人家牵来的发情母羊。

 周围村子的人都说武来顺当羊老鸨还品麻很,给羊配种还像相对象一样挑三拣四,卜日子看顺眼的。“来顺,收钱这么低,你这是破坏行情,怕是你的羊公不行啊。”武来顺“嘿嘿嘿”奸笑着,“这事又不是我出力,咱咋好意思收那么多钱?行不行只有你家母羊知道!”

 看着羊公对牵来发情母羊口鼻喷着粗气,追着母羊屁股嗅来闻去的亢奋劲,武来顺也很高兴。他不再觉得羊公浑身散发的膻气难闻,那是铜钱的诱人味道。媳妇嗔骂他一晚上比他的羊公还激动还有劲,翻来覆去不知道累。

 当羊公后臀猛的前突,母羊伴随着脊梁弓起而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愉快的“咩”一声,武来顺对来人痛快地拖着长长的尾音说,“成……了。”

 来人边付钱边骂道:“你羊把我羊弄了,我还得给你钱?这还有世道没!”。然后牵着他们的母羊,也牵着他们的希望笑呵呵走了。

 忙过了这阵子后,武来顺静下心算了算账,“这比养羊划算啊!”

 第二年,武来顺觉得经过自己一年的精心喂养,养精蓄锐,他的羊公浑身散发更加浓郁的膻味说明已经长成,蓄势待发,他可以大赚一笔财了,他以后可以不再为穷困煎熬了,过几年就是万元户了。

 夏末秋初时候,武来顺复印了一百多份广告纸片,骑着除了铃不响其它部件都响的自行车,到周围养羊的村庄走街串巷,他羞于吆喝,只在老树身上贴,墙头上贴,电线杆上贴,贴着他的花花绿绿广告。广告词是:“蕨湾武来顺,羊公有一只。威武又帅气,保证种配上。价钱很公道,还有好茶沏。今年配不上,十倍赔你钱。”还配上一只脸面健硕犄角弯曲的羊头图像。

 这就算正式开张了。

 不知是广告起的作用,还是养羊的人增加的快,总之,秋季一开,牵羊来配种的人就像开闸的水络绎不绝,特别的多,有时一天要来三五只,而武来顺是来者不拒,这把武来顺和他的羊公忙的不亦乐乎。来人牵着母羊临走的时候,笑嘻嘻说:“来顺,蕨湾都姓杨了。”

 每当傍晚时分,武来顺一边想着心事,盘算着啥时候能翻盖自家的房子,一边给羊公喂着青草,拍着羊头,有时会不无兴奋的自喃:“你快活,我也高兴。”

 待到秋末初冬时候,第二次第三次牵羊来补种的人逐渐增多,这种情况以前几乎没有,尽管武来顺不停好烟好茶款待,陪着笑脸道着歉,来人还是不断抱怨,“你可不要把我明年的小羊羔耽误了。”甚至有的还骂骂咧咧嚷着“我这耽误一天,工钱咋算?”

 武来顺憋着火,送走来人,苦笑着对羊公调侃道:“伙计,咋光出工不出力?”除了喂食更青更嫩的草料,他慢慢给羊公添加麸料,有时还要将挤出母羊的奶加一些,伺候的比媳妇还精心细致,他想可能是羊公累了。他边拌料边拍着羊公的后胛,“你狗日的,不要只图快活啊!”

 终于在快入冬的一天,羊公对牵来的发情母羊不再亢奋,只是用鼻子鉴别般闻了闻母羊的屁股,便悻悻走到一边去了。不论武来顺怎样竭力将母羊推到羊公的口鼻前,羊公还是极力躲避着,仿佛要逃离一样。它拒绝了所有性的诱惑与刺激,也不再为此进行行为与付出,不再感到这种的快活和幸福。

 这天晚上,武来顺一个人在家郁闷喝着酒,喝着自家酿的火辣辣烧酒,就着能酸掉牙的淹着的酸萝卜,想着自己的心事,越喝越郁闷,越郁闷越喝,一直喝到后半夜……。

 第二天,蕨湾村就闻不到羊公散发的呛人的膻气味了。

二、黑娃

 焦王庄是柳家台原上最大的庄子,有二百多户人家,围绕焦王庄还分布着樊家村、邵寨子、李后村、任家庄、小寨等几个也不小的村庄。秀岭向南缓降,快接近灞河时,原先山岭间深切的沟壑变成如同一条条大渠一般。两个相邻的台原上住的人们走动来往就轻松许多,三五分钟就跨过了沟,来到对面的台原。

 原上人不论家里贫富,世代都有养狗的习惯。看家护院,忠诚可靠,过去岭上土匪比较多,半夜三更常会入户抢家劫舍。养狗人家遇到土匪蟊贼,能提早通风报信,凶猛烈性的大狗,关键时刻,甚至替主人抵挡危险,能当半个人使用。冬季还可以领着狗子到开阔的雪地里将躲藏的兔子冲出来追逐,在沉闷的冬季当做一种消遣娱乐,待撵上了兔子,提回家就能改善一次生活。人们弹嫌母狗在生了小狗后身体就变得臃肿失条,笨腾腾的,跑起来没了速度,只能待在家里护院了。所以,大家更喜欢养公狗。

 黑娃是焦王庄的人,他家也养狗。

 祖上在庄子里住了多少代,黑娃不知道,他也无心思知道。在记忆起,爷爷手牵着他,后面跟着一条大黄狗,夏天绕村遛弯,冬日靠到墙根晒暖暖,时常给他讲爷爷的爷爷的故事,就像现在一样。在他稍长点,爷爷走了,到了冬季,他大就领着他,也领着一条狗一起到荒野田地撵兔子,逮着了回家炖肉吃,他大说给他补身体。谁家有点好吃的,都会在村人饭点聚集的老碗会上匀出一些给黑娃,不无怜悯说,“这娃不吃好点怕会殇了”。他也知道如果他能侥幸活下去,多年以后,他还会重复先人一辈子走过的老路。

 黑娃现在不黑,全是因为夜里出生被抱出时,昏暗菜油灯下,他爷看他像个碳球,又是个牛牛娃,就说叫“黑娃”吧。他白皙的肤色透着淡淡的蜡黄,瘦削的脸庞不是精干,好像有些虚弱,打小身体就不好。他养狗纯属是为了在冬季撵兔子逮野物,吃些肉食,能改善一下生活,给自己身体补充一些营养。

 黑娃原先和原上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只养了一条公狗,除了看家护院,冬季哪些事外,他对狗这种动物还是很感恩的。

 黑娃记得,在他四岁多的时候,他家住在村子的边沿,相邻的就是村子排水沟的一片灌木丛和一块台田。那年夏天,大人们在门外铺一片苇(音:yu)子(芦苇)席乘凉谝闲传,说到邻村的张老汉因为多看了一眼儿媳妇给孙子喂奶,被儿子痛打了一顿,骂他“老不正经,跟狗一样”,张老汉想不通,寻死觅活的,觉得自己的老脸没处搁,在人面前没法活了,要跳白马河。庄里人的意见分了两派,一派认为张老汉做的对,人要脸树要皮,刚强了一辈子却遭如此报应,一派认为儿子不孝,不知道报恩,儿子吃了三年张老汉媳妇的奶,张老汉没吭一声,张老汉就多瞅一眼孙子吃奶,儿子就不依不饶。两派争的面红耳赤相持不下,全然忘了黑娃追着萤火虫跑远了,跑到了灌木丛边,对着萤火虫飞去的天空发愣发呆,他家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倏”的一声蹿到他身边,对着地台上露出獠牙的狂吠,是他从没听到的那种恐怖凶叫。顺着狗头冲着的方向,明亮的月光下,他看到台梁上一条像大狗一样的动物,拖着扫帚粗的尾巴,扭过向他的头,缓慢走过,然后就听到人们尖叫着喊“狼、狼”,包括爷爷、他大等一个个人狂奔蜂拥而至,“噢噢噢”大声驱赶着狼。爷爷将他抱起紧紧搂在怀里,泪流满面,责骂着,“张老汉跟咱有球关系?!”

 后来爷爷说,要不是大黄,黑娃早就被狼叼走了,黑娃的命是狗给的。

 但改变黑娃对狗的看法还是他家大黄狗。开春时节,冷黑半夜,大黄跑到沟对面杨家原,为争夺一条发情的母狗,被另一条大黑狗咬死了,是爷爷找了三天后,杨家原上的人告诉的,在白马河沟里的草丛中找到了大黄尸首,血淋淋的。黑娃想,“大黄这到底图了啥?非得一命相搏?”

 黑娃嘴馋好吃,但不懒做。除了逢年过节,咬牙掏出好不容易攒下的钱给家里买些肉,慰藉慰藉自己,一年大多数时间人们的肚子寡着呢,就过年补充一点油水,对饥渴肠胃的滋润片刻烟消云散了。冬天冒风忍寒领狗撵兔子不是什么好活,逮的兔子只能算打牙祭,况且兔肉也柴的很,有重重的草腥味道。他会想着法子给自己弄些肉吃,譬如,扑几只鸟,逮着几只野鸡,满足这口好,也算是给孱弱的身体一些营养。

 有一年春季,黑娃突然不再养公狗了。有人说是他的狗太凶猛,咬伤人赔了钱。还有人说他的狗瘦,追不上兔子。总之,他养的那条大花狗和之前他家的大黄狗一样,犯了一个毛病,开春时节的一个晚上外出,第二天就再也见不着了。

 黑娃想了良久,找了好多天,还是活不见狗死不见尸。直到有一天,他盯看着两条正交配的狗,被人们追打着,痛苦的“嗷嗷”乱叫,却始终无法分开逃窜,村人说,黑娃狗日的兽性发了,他恍然大悟似的只是“嗯嗯嗯”,也不还嘴。晚上,媳妇挺着白花花的胴体,凑到他跟前骚情,他翻个身连理都不理“呼呼”大睡去了,气的媳妇骂他是“变态”。到秋季的时候,他改养了一条母狗,那种有羊羔大小的,也不再是散放式的,而且用了铁索拴住。他对村人不说为什么不养公狗,只说怕狗咬人,他也想喝狗奶营养营养身体。

 自此之后几年,黑娃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尤其在每年春秋的二八月他家狗发情期,在后半夜,人们时常会听到从他家传来狗的惨叫,那“呃呃呃”从喉结深处发出的垂死凄厉声,听起来很森人,毛骨悚然。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村子的老碗会上,人们能看见黑娃吃饭端的碗里漂着油花,散发着狗肉腥味。

 村里人都骂,黑娃挨千刀的,劫狗的色。

三、三婶

 时隔三十年,三婶又一次守寡,她回到了面岭村。

 三婶娘家是灞河川道的。在依靠自然条件生存的年代,平坦的川道,不像丘陵地带的秀岭上只能种植旱地农作物,不但可以种麦子,也有不少可以种水稻的水田,况且,进出蓝田地界的道路大多要经过川道。优良的自然条件,便利的交通,这让生活在川道的人从小就有优越感,三婶也不例外,庄户人家嫁女娶媳妇都以川道为先。

 三婶嫁给岭上的三叔纯是为了爱情。十八岁那年,三婶作为先进妇女代表和作为劳动模范的三叔,在县上的表彰会上相遇,三叔当时二十二岁,又是高中毕业,人长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当两方代表相互握手致意,望着一脸帅气的三叔,握着三叔手的时候,三婶少女的心就“嘭嘭嘭”跳的震天,她感觉快要蹦出来,脸涨的通红,比三叔胸前的的大红花还红,三叔被三婶起伏的胸脯迷住,眼睛直勾勾久久不肯离开。三婶就暗暗地想,“就是他了。”

 回家后,三婶哭着闹着要父母退了西安城里的婚,说她的婚是父母包办的,咱乡下人适应不了城里生活,她要响应政府号召,她的婚姻她自己做主。父母拗不过倔犟的她,退了人家的聘礼,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幽怨地说,你就到岭上受罪去吧。

 领取结婚证的当天,三婶就跟着三叔住进了面岭三叔家里的三间瓦房。她向三叔家什么彩礼也没要,也没有要求娘家为她陪嫁什么,三婶说她就喜欢三叔!三叔五十多岁的娘为他们缝制了一床新被子,直接铺在土炕的芦苇席子,三叔信誓旦旦向三婶许诺会相伴一生,让她一辈子幸福。

 ……

 二十八年后,三婶已是膝下三个子女。大儿和小女相继成婚,大儿的媳妇是用小女的彩礼钱买来的,儿媳妇娘家是重庆的,偷跑了几次都被找到后强行拽回,也就死心塌地过日子。唯独痴呆的常流着永擦不净鼻涕嚷着要吃糖果的二女,让三婶一个人黯自神伤很是熬煎,给本是清贫的家庭增加更多负担。

 一年前,劳累过度的三叔撇下他娘们走了,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他一辈子努力践行着对三婶的承诺,干生产队里最累的活,拉最重的架子车,在岭坡上下的田地奔波,挑最重的担子,扁担就挑断过三条,但还是没有实现一个许诺,不到五十的他不在陪伴三婶,在冬季修梯田大会战时吐血,一个礼拜后就走了。有文化的三叔,在哪个“宁要社会主义草也不要资本主义苗”的时期,一生还是规规矩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简单却繁重的农活中,始终施展不开,家里始终是一贫如洗,没有给三婶置办超过五件像样的衣服,领着三婶进西安城也只有三次,最后郁郁而终。他愧疚没有让三婶过上幸福生活,临终时嘱托“求你看着把娃的婚事办了,以后有合适的人你就再嫁了”。

 失去三叔后的家,生活更是捉襟见肘,有时甚至连盐醋都没得钱买,用养了几只鸡下的蛋勉强换些生活用品。三婶几乎绝望,好几次拿起老鼠药,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当下又藏好。

 不久,有人上门提亲,是距面岭二十里的张坪村的,不是为二女儿,是给三婶的。一个快退休的乡村陈老师因老伴车祸而鳏居,听说风韵犹存的三婶正在守寡犯熬煎,人也不错,着人提礼说媒。

 媒人的话直戳三婶心痛:你看你家现在的情况,人家还按咱这里风俗给你彩礼。

 三婶哭着说:算了。

 媒人也抹着眼泪:把礼物先给你放下,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三天后,三婶还是托话给媒人:彩礼算了,但要带着二女儿一起改嫁。陈老师没有大办酒席,傍晚时分,请了门族几个长辈坐坐,把三婶一介绍,三婶心里哭泣脸上却挤出笑意,他们的婚事就算成了。

 在张坪的三十年里,三婶先给二女子物色了个人很聪明的哑巴嫁了。彩礼三婶要求男方必须得给,然后又私下偷偷给了二女子,陪了回去。

 三婶是实诚人,既然自己的儿女事都了却,人一辈子也就没有大事了,就心安和陈老师过日子,全身心投入到这个新家。

 陈老师是一儿一女。三婶帮陈老师子女也相继成家,陈老师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城市,三婶和陈老师省吃俭用又帮陈老师的儿子结婚。婚后,儿子携媳妇在外打拼,留下一双孙子和孙女给他们抚养,直至都进城上学。

 去年,年届耄耋的陈老师突然大口吐血,一个礼拜都吃不下饭。自知不久天年,弥留之际,他私下将多年积攒的十万元钱给了三婶,央求三婶为他俩择一块墓地,以后好合葬一处。

 三婶哭了。尽管身体依旧硬朗,但没有一个能陪她走到她老,她哭自己命苦。

 陈老师丧葬期间,三婶和陈老师的儿子选择了一块向阳的墓地,要九万八。

 当三婶颤巍巍从木柜里掏出用三层报纸包裹的十万现金时,陈老师的儿子说:三娘,这个钱您装着以后用,墓地的钱我来出。

 三婶投去感激的目光:这孩子懂事,自己的后事有依靠。

 陈老师儿子说:三娘,都是儿子不好。

 三婶问:咋咧?

 陈老师儿子说:待把我爸安葬时,我想把我妈的坟墓也迁到这里,让我爸和我妈合葬。

 听到这,三婶先是诧异,继而心理彻底崩溃了。三十年的付出,陈家始终没有接纳她,把她当外人。她悔恨自己没有给陈老师留下一儿半女,让自己成了没根的草,到现在,她连一个名分都没有,死了都没地方埋。

 含泪办完陈老师的丧事,三婶到陈老师的坟头哭了一场,哭的撕心裂肺,撼天动地。

 之后,三婶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在一个秋末的傍晚,悄无声息,一个人又回到了自己最初嫁的面岭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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