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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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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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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辞(组诗)

杨神庙

村里最高的山上,石头隆成了小堆

我以为,那是史蒂文斯田纳西州山上高高耸立的坛子

一切山峰都向它朝拜

的确如此。祖父把家里的酒瓶放在庙前

用一把断刀结义,结果因家庭

他那些弟兄没一个能回到三国,而立之年作了鸟兽散

他们的江山越走越窄,1998年夏天

大风吹倒一棵树,被洪水淹没的庄稼抬不起头

他们谁也没帮谁,谁也不看谁一眼

多年后,彼此的话里,都藏着一张忿忿不平的借条

父亲将煤油灯放在庙前,下跪,祈祷

虔诚得让人相信,空中烈烈的太阳,与山上盛开的牡丹

就是他的未来;但父亲从未出过远门

一生都在田地里挣扎,咳嗽,最后疼死在病床上

也许是没有桃花,没有通往神灵的路

庙显得力不从心。后来我们点亮蜡烛

裤丫挂在石像上,风吹起来,远远看去

就像一面白色的旗帜,打通了天空与大地的衔接

再后来,庙被拆,石头运走,成为齑粉

坛子已碎,我们找不到祈祷的方向,只好把灯盏

挂在了虚无的空中

乡村的高地上,人们继续下跪,继续用心

重构了一座,矗立的庙宇

小 强

洪水扑来,他在第一个浪头

看见妻的红盖头,点着熊熊的火

第二个浪头,看见自己坐在教室里

人口手,手还没伸出来,就被先生狠狠打了一竹鞭

第三个浪头,他看见隔壁王二的脑袋

像一面清晰的镜子

第四个浪头,他看见自己在啼哭

一张大手,拎起光光的屁股

……

第九个浪头,祖父捋着胡须

在星空下抽着旱烟,吧嗒吧嗒

一滴泪,重重地掉了下来

落在一只蚂蚱上

王天真

他在庙前,上香

膝盖都磕出了血

一月一次,永不更改

他的心事,只有神知道

神与他应该成了熟人

兄弟,或者更近的关系

他老了,朝拜的次数还是没变。神赐予他的

是一条没有仇恨的路;许是了无牵挂

他在漏风的屋中活着,一碗素面

吃得春暖花开

他的秘密,从不宣泄。他是村里最老的人

老人们都说,像庙后那棵高高的树

他很老了,对神的朝拜一点没变

辞世的前一月,他偷偷告诉我,唯一的愧疚

是上次点香,一泡尿流下来

打湿了,那个祭祀的苹果

我惶恐地朝他看了看

庙已拆了十年,他那被石头碰过的脑袋

一点没变。常常把过去的事情,当成昨天

把昨天,当成从未经历的未来

春生、秋生、冬生、火生、木生……

喊一声应一声

在乡村,人们始终与时序,季节与土地连成一体

站在面前,一眼就能看穿内心

一眼就能看出荣辱。甚至

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命

这样的名字,上辈用了,下辈还用

就像播在土里的种子,经历轮回,还茂盛地长

春生、秋生、冬生、火生、木生……

站在村口看去,他们既像石头,又像苹果

还像,一粒粒细小的土坷垃,被磨成粉

撒在土地上,等到雨天

又重新立了起来

但这个冬天,我知道有一些生走了

乡村残缺的角落里,另一些生还未到来

白发苍苍的村长永生说:他们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兄弟

在拉麻雀的那棵树下,他的左手还在颤抖

我的右手还在摆动,只是麻雀不见,树也只剩下桩

我们不约而同,在树下寻找

当年的钥匙还在,打开门。床下的老鼠倏地跑了

我们看见了厚厚的尘灰

父亲虚幻的影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最后回到堂屋那张发黄的黑白照上……

回溯的忧伤成了青苔,老屋里吹着冷飕飕的风

来电铃声像在另一个空间响起

另一个孤独的影子,徘徊、又徘徊

不敢靠近。没有注销的号码

似乎还要一直存活下去

关上门,出山的路弯弯曲曲

麻雀还在树梢上叽叽喳喳,春光正好

又覆盖了村头那个柳树成荫的三叉口

我们在各自的路上走着,都被越来越远的老屋

定格成了一张发黄的相片,转过身来

我都看到了,彼此身上

清新与霉变混杂的味道

一辈子兄弟,两条道,将越叉越远

娘老了

娘一个人在煤炉上烙红薯

翻过来、覆过去

一会儿捏捏正面、一会儿捏捏反面

娘老了,红薯刚熟,她就迫不及待

撕皮,放进嘴里,然后伸出舌头,又慌忙吐出来

她忘记了滚烫尚未冷却

娘真的老了,她忙着去端杯子里的水

哗啦,水刚进嘴里又急急吐了出来,杯子也碎了一地

娘忘了,杯子里盛着她刚倒的沸水

娘实在老了,灯光照在碎玻璃上

她愣愣地立在哪儿,看见自己干瘪的脸

皱纹相互重叠,她叹了口气

边清扫边打自己的脸,要死

娘的确老了,老了的娘弥留之际

看见墙上的外祖母,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也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开心地笑了。

脏名

二混、三娃、四丫、五笨

狗剩、树生、鸭蛋、牛二

越贱越好,越脏越好

二混当了校长就不叫二混了

三娃成了公务员就不叫三娃了

狗剩变成经理就不叫狗剩了

鸭蛋成为医生就不叫鸭蛋了

只有牛二,还叫牛二

一辈子,在乌江河里挣扎着要洗掉这名

走进乐安村,二混还叫二混

三娃还叫三娃;狗剩还是狗剩

鸭蛋还是鸭蛋了

牛二叫着,跑着,高兴得无与伦比

仿佛这些人一回来,他的名字

就不脏了

第一

永华皮肤焦黑,是村里第一个被烧死的人

二丫全身是血,是村里第一个难产的人

树生浑身滴水,是村里第一个淹死的人

鸭蛋眼晴凸起,是村里第一个被癌吓死的人

……

村里的第一还有很多

四丫第一个死于争吵

二混第一个客死异乡

永生第一个死于淋病

……

他们都是好人,公元二0二二年五月五日

苟二也走了,他是第一个因杀人刑满

又活过八十的人

只有侯三特殊,他的挖掘机

推倒了一个,又一个第一

镜子

当你举手时,他的举手是对抗

当你失手时,伤口里淌出的血

并不疼

镜子,只适合放大双倍的幸福

但,不容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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