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兴伟的头像

王兴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2/28
分享

春暖花开

1

古柯又发表文章了,顺着朋友圈链接点进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确,春天的每一丝气息都那么温暖。天刚亮,小鸟已经在行道树上清脆地写诗了。出了城区往东20里,在去往长碛古寨的路上,油菜花们都在奋不顾身地开……

那是一份国家级报纸,24版,报头龙飞凤舞,从左至右,既有王羲之的狂放,又有欧阳询的险劲,还有米芾的飘逸。白底黑字彩照,这样报纸的副刊,当然是文学爱好者的追求目标。追求是追求,像我们播州市文学圈,中作协会员23人,省作协会员218人,市作协会员翻倍。排除那些拿着会员证旅游,填简历的人,真正创作的不论级别,大概80人左右,而能在公开报刊发表的也就50余人,省级报刊10余人,国家级报纸副刊凤毛麟角。一生能在国家级报刊发一次,就是播州市文学界的翘楚了。古柯显然是翘楚中的翘楚,他一年能在那些刊物发表2次以上。这势头,让我们这帮码字的人羡慕嫉妒恨。可有什么鸟用,人家有这个实力,谁叫你没那个本事。

我认为古柯成为作家有很多因素,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他那样的条件。我和他是发小,穿开裆裤时就一起玩,知道他的经历。古爸爸是学校教师,教书成绩一塌糊涂,每次期末考试,学生的平均成绩都是学校倒数。没错,就是倒数第一。有好几次我看见学生家长闹到他家来,说古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家娃吧,不要再教他语文了,他把“雨季”都说成了“野鸡”,怎么改都改不过来。古爸爸羞得脸红,小声说,我可是竭心尽力哦。对方问,那你的意思是我家娃儿傻呗。那请您放过他,别再当他们班主任了!古爸爸小声嘀咕,又不是我鼓捣要当的。的确,学校只有那么几个老师,古爸爸不当,还真的差人。毕竟是老教师嘛,成绩不说,有一点可以肯定,处事稳当,不会出乱子。学校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不让其他年轻教师代替古爸爸。实在不行,你转班或转学都可以,我不会不放的,被对方逼得紧,古爸爸这样回答。转班转校哪有那么容易,在学位紧张的现实条件下,最后家长还不是让娃儿在他班上顺利地读玩小学六年,普普通通地上了初中。

古爸爸教书不行,但他教育自己的娃儿却有一套,古柯四岁时就能背完《唐诗三百首》,到大街上走一遍,凡路上有字的匾额、广告,他都能念出来。据他说有一次大人带他在丁字口玩,他指着前面说,妈妈,错。她妈妈以为自己哪地方穿错了,浑身上下检查遍了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就问,小柯,你说啥?古柯还是指着前面,她抬头看见对面洗脚城“皇马浴都”上写着一首广告诗,古柯一字一字地念:“春浴不觉晓,皇马处处好,夜来撮背声,汗出知多少”。他接着又说:“妈妈,错”。

显然,古爸爸对古柯的教育很早就开始了。古爸爸是考古爱好者,喜欢一些古籍,特别爱好古碑、古楼、古遗址,也许是这爱好影响了他的教书大业。一到周末,他四处打听,带着古柯就往周边的古坟堆里转,找到一座墓碑,他让古柯站在旁边,自己则跑到碑前,用刀砍掉四周荆棘,用扫帚扫去蛛网,再用手抹去那些斑驳的霉渍,反反复复查看,比较。古妈妈曾恼火地训斥他:“不好好教书,三天两头往死人堆里跑,啥意思?不要把娃儿带坏了!”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古爸爸既不反抗,也不认错,而是悄悄溜走。每到周末,仍然我行我素。时间一长,播州市哪儿埋着土司,哪儿埋着一个知府,哪儿葬着一个将军,他都清清楚楚,和别人摆起龙门阵来有根有据。当然,古爸爸探古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能在别人面前吹牛显摆,更重要的是每次探古回来,他都要将探古经历、收获写成一篇短文。稿子完成后,并以此教育儿子。一次从它山回来,他对古柯说,儿子,老爸这次从摩崖石刻上发现,上面的落款竟然是大错。你知道大错不?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孩,只能按照字面理解:爸爸,错得很远吗?古爸爸摇摇头,儿子,记好了,大错是明朝一位了不起的学问家,大错是他出家后的法号。古柯又问:爸爸,他为什么要出家呢?家人对他不好吗?他不要家里的儿女了吗?古爸爸当然无法回答,只说了一句话:柯儿,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但这些摩崖石刻真的很有价值。说完,他将一张纸展开,上面清晰地凸显出一行字。多年后小柯去它山看过,果然,摩崖石刻上的字与那张纸上的字一模一样。不过,古柯对大错的理解却有了另一层意思,他对我说,大错是明朝遗老钱邦芑,对非对,错非错,对他来说,也许是心中执念的坚持吧。我不懂,也不想懂。人世间,有许多对错相联,扯那么远干啥。

长大后,小柯说,这就是父亲对他的影响,润物无声,在悄然无形中将他引上了人间正道。尽管那时他读不懂,也看不明白,但在父亲的熏陶下,他喜欢上了书,喜欢上了写作,也喜欢上了寻幽探古。后来他回忆起它山摩崖石刻;力道均匀,举重若轻,一如为人之大智若愚。再后来,古柯在全市的一场文学讲座上说:“世间万物,凡你所爱,都显人品。文品即人品;画品彰显人性,甚至种地的、养殖的、杀猪的、做家具的、起房子的都各有其品。优品为上,无品为下。”

总而言之,古柯之所以能写出好文章,与他家学渊源有很深的关系。由于受他父亲影响,初中时他的作文成了全班范文,高中时就在省级报纸上发表文章,进入大学后,高歌猛进,在本市文坛上崭露头角。大学毕业,进入一间学校当了语文老师,可谓与古爸爸一脉相承。有人说,历史有时会重演,熟悉古家情况的人都说,古柯就是古爸爸的翻版。古柯教书成绩也一塌糊涂,不同的是古爸爸上小学,古柯上初中;古爸爸的文章石沉大海,古柯的文章常常占据报刊头条。家长意见极大,但古柯也像他爸一样置若罔闻,依然热衷于爬山涉水,古庙民俗。

2

我劝过古柯多次,让将自己的爱好融于教学中,做到教学相长,提高自己的业绩。可他不听,固执地认为对我说,你知道一个中作协会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不断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作品。否则,别人会认为我徒有虚名。你知道,要写出像样的文章,就必须深入生活,不断发现生活的美,比如同是当过教师的著名作家何天生,就曾经花一整天时间站在鸡窝旁观察母鸡下蛋,执迷于母鸡的姿势与叫声,他的学生们一路寻来,他竟然浑然不觉。但他见证了新鲜鸡蛋由软变硬的过程,后来写出了一篇文章《如是我闻:软蛋与硬蛋的关系》,在文坛上引起不小震动,学校也没找他什么麻烦。天天墨守成规,哪能写出精品力作。我知道劝不动他,作为朋友能做的也莫过于此了。

他虽然没有听取我的意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有位哲人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父子之间,夫妻之间都不能做到三观尽同,何况朋友。俄乌战争发生时,有对夫妻发生口角。中午休息时,大家在办公室闲聊,丈夫说俄罗斯将军队开到乌克兰,率先发动攻击,是赤裸裸的侵略,完全违背了人道主义。妻子当即反驳:放你妈的狗屁,俄罗斯是忍无可忍,欧盟都要把它包围了,普京再不出击,就会被活活闷死。我们当时都愣住了。男的说,你这人有点人文关怀、悲悯情怀没?战争遭罪的就是老百姓,没读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吗?女的回答:老娘就是没读过,你能怎的?老娘没人文关怀,你家两爷子下午的饭是谁做的?老娘支持俄罗斯有错吗?俄罗斯反抗霸权,是苏联解体后和中国一样少数有能力维护世界稳定,促进世界共同繁荣的国家。就你那鼠目寸光,连三岁小孩都不如,还跟老娘提人文关怀。男的气得站起来用手指着女的说,你你……蛮不讲理。女的也站起来用手指着男的说,你……你还要打我不成,老娘跟你离婚。男的更是嘴上开始打哆嗦了,说谁……谁……怕谁。第二天,两人真的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和古柯之间显然还没有到达如此水火不融的地步。对于生活,我们都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渴望它像花一样慢慢绽放,每天都像一首清新的诗。古柯这次发表的文章叫《春暖花开》,创作之前,他曾邀我一道采访。那是一个周末,他打来电话,说春天万物勃发,我们出去沐沐阳光。我欣然前往。

早上8点,我走出小区时,古柯已经等在路边了,他车后的应急灯不停地闪着。我走过去敲了敲车窗,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开了车门锁。我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出发喽,他像小孩一样显得有些兴奋,车出市区,新鲜空气不停地从车缝里挤进来,让人心旷神怡。古柯边开车边哼起旭日阳刚的《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将离开,请我埋在——这春天里……”我朝他打趣:按照生物学原理,将你埋在春天里,尸体会发臭,空气就没这么新鲜了。他故意调侃:切,一点诗意也没。埋在春天里,那是将自己当成一颗生命的种子。我说,每个人的生命只有自己的亲人在乎!比如说你古柯,真有一天走了,不怕你发表了一大堆文章,一年、两年之后,除了你的父母儿女,谁又晓得古柯是谁?即使知道,也不过是个抽象的符号罢了。古柯说,你是学哲学的吗?我笑了笑,指着车窗外,看!一只鹰在空中越飞越高,天上云朵呈现出大面积的乳白色,在慢慢移动。

车缓缓行驶,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长碛,车沿着山路翻过去,一个宽阔的坝子呈现在我们眼前:坝上,全是盛开的油菜花,一茬接着一茬,一朵撵着一朵。油菜花中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河里也全是油菜花的倒影。像一群刚沐浴的姑娘,天真、活泼。一阵风吹来,又略带慌张。看到没?停好车后,我们走在小河的桥面上,古柯指着大片的油菜花说,你想象一下,它们都是为你而开,壮观不?我点了点头,油菜花散发出的香在一呼一吸之间进入我的肺腑,又在一吸一呼之间从我心尖上飞走了,整个人轻盈了许多。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登高使人心旷,临流使人意远。”

古柯说,这儿是个古寨,一寨子的人都姓朱,据考证,明朝时就迁到这儿了。跟着古柯的脚步,我们到了朱家祠堂,欣赏了各种不同的祠牌。虽说年代久远,但在我看来一点也没有古意,很显然是朱家子孙后来修缮的。关于这点,古柯后来在他的文章《春暖花开》中也有所提及:颜体、欧体、柳体、黄体,像一粒粒长碛古寨的石头,笔墨赋予了它们生存的意义。虽然在历史的草丛中,它们显得有些随意,那么经不起捶打。但它们挺拔着,不经意间成了寨子里最耀眼的珍珠。

3

说实话,从看见油菜花的那一刻起,我觉得自己的审美竟然与古柯这么相近。但我又知道,我们肯定不同。他到此是为了探古,我则随性而为,让春天激荡一下抑郁了一冬的心。这个一眼就能全览的寨子,除了油菜花和朱家有些显赫的祠堂,还有什么呢?几声犬吠扣不开游客心中的门扉。我想古柯这次不会找到所谓的通幽之处了吧。正在我准备往回走的当儿,他说还要去一个地方。从朱家祠堂背后的羊肠小道往上,不到5分钟就抵达了一个小山堡,小山堡上长着几棵高大的柏树,一些荆棘封住了向上的通道。很显然,这山上已经很少有人来了。这符合探古寻幽的逻辑,古迹不可能在喧嚣之处。我跟着他往上,荆棘密布处,他的手被刺了好几个口子,还流了血,但他全然不顾,依然兴致勃勃。果然,我们到了一个隐秘处,那地方坟挨着坟,风吹过,草木呼呼作响,让人心惊胆寒。我说,古柯,你不像作家,像掘墓者。他回过头说,诗人作家就是掘墓者,讲陈年旧事,像麦酱一样翻晒出来。

突然,前面出了一个看起来很古的墓。走近,墓碑上的小字斑驳得有些模糊。古柯用随身携带的刀砍掉周围的荆棘和一些大树枝蔓,用扫帚扫了扫墓碑。再用一个小刷子对着字一个一个地刷。我说古柯,你这个爱好有些变态。他说,这有什么?那些考古专家比这还要过分,你见过没有。我当然没见过,我对那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我看过电影《盗墓笔记》,我说不会有《寻龙诀》里上演的恐怖吧。他笑了笑说,那夸张了,你记得2013年不?中桥建水库,有人发现水底墓葬,经考古专家发掘,里面除了尸骨,就是金银器皿了。专家还把死者的骨头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在棺椁里,你说他们怕不?我说有点毛骨悚然。他说怎么会,专家面对墓室就像医生面对死者,每一块骨头都看透了。他们看你呀,就像看一堆零件,你说他们还会怕吗?我说你也到了这样的境界?他笑了笑说,没有,因为我从未钻到墓室里去过。而且我心有畏惧,要不我不会叫你跟我一起来。我笑了笑说,哦,原来你也怕鬼啊!他没有回答,而是仔细的看起了碑上的字。我说,有新发现了,他说,差不多。我凑过去一看,只见碑上刻着:爱子朱璇之墓。辛丑年腊月初八日。胞弟朱二棍、朱三棍。我说,这是明显的错碑嘛!两者称呼显得矛盾。古柯点点头说:是故意为之,我查过《长碛寨志》和《朱氏族谱》,里面隐藏着一个感人的故事。

墓主朱璇年少聪明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尤擅书法,十五岁时已习得黄体与柳体精华,后自成一体。当时长碛人都以拥有他的字为荣。他也信心满满,意欲一展青云之志。可天有不测风云,他十六岁那年,一日夜里三更左右,他还在书房里翻阅《诗经》,不知从哪蹿来一强盗,破窗而入,拿了藏在家中的金银,正欲离开,却被他发现。他张开嘴喊:“强……盗”,盗字还没出口,就被强盗转到他身后,对着他的脖子轻轻一抹,他的喉咙立刻喷出一股热血,人轰地一声倒在地上。他父亲听见喊声,翻身起床,抄了根扁担赶来推门一看,见朱璇倒在血泊中,赶紧抱起。他断断续续地说:“孩儿不孝,养育之恩只能来世衔草以还!”。他父亲顿时崩溃,悲痛欲绝,大喊:“璇儿,不……不要啊!”。脖子都断了的人,即使华佗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将他下葬之后,他父亲爱子心切,就从朱璇的字中一个一个地挑,进行组合,立了这块碑。立碑之时有人指出,称呼不对,其父说,就这样立。一表示他爱子深情;二以他为其余朱家子弟之楷范。

唉,古柯讲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看这字,他指着碑刻:厚重飘逸,有意气风发、扬鞭奋蹄的人生抱负啊,可惜造化弄人。我说,难道这就是时也命也。古柯没有回答,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笔墨,一个字一个字地拓。等他拓完,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山下,油菜花神采奕奕,整个长碛古寨,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收好古柯拓好的字,我们一步一步下山,穿过油菜花之间的田埂,回到车上,古柯发动车子,一会儿,长碛古寨就被我们远远的抛在身后了。

那个叫朱璇的书生,一挥手,整座长碛的油菜花都是他的笔墨。藏而不露,悬腕之处,定是清流。油菜花,是用生命研出的墨。蝴蝶安闲,气韵清新,天地之间宛如行楷相融,方圆兼备,体态优雅,像一本打开的古书。花色金黄,一派富贵之气。这是花吗?不是,它是天然的《闲居赋》?是《祭侄文稿》?又不是。原来,万物有灵,每一处风景都是书法,一横一撇都是水到渠成的抒写。

我知道,这段文字,确是古柯当时心境。

4

有时,文章也像一粒掷入河中的石子,几朵浪花过去就湮没于无。《春暖花开》发表后,一时间好评如潮,播州市还为此专门召开了研讨会。会上,古柯介绍了自己的创作过程,可谓详细到了每一个足迹、每一个字,我怀疑他是在用书法写作。有作家问他,古老师,你的作品多次提到书法,你的字肯定写得很好,能否让大家一睹风采?他说,弹花匠的女,会说不会弹,不敢献丑。无论别人怎么劝,他都不动。主持人也赶忙说,我们还是回到文本上探讨一下这篇文章所蕴藏的情怀吧。发言的人很多,可以这样说,文章能找的角度都被他们找了,全是溢美之词。我躲在左边靠窗的角落,不时划着手机,关注着俄罗斯的炮弹落在了哈尔科夫的哪个地方,点开一条又一条帖子。在座作家对《春暖花开》的剖析,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轮到我时,主持说,王老师,你是古老师最好的朋友?肯定有许多自己的看法,下面请你谈谈。旁边的人随即将话筒递了过来。我还沉浸在俄乌战争中没有反应过来。我说,谁不管人民谁就是疯子。在座的人都将惊讶的目光看着我,而我还没醒悟。继续说,战争考验着人性,希望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幸福。这次,大家似乎听明白了,有的偷偷地笑,但谁也没有打断我。事后我想,人最大的悲哀在于每个人都想看别人的笑话。好在讲了两句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脑子飞速旋转,寻求补救办法。我说,我的意思是,以古柯的才华应该能写出更有影响力的文章,他可以将笔触放在战争与和平上,以世界眼光抒写宏大叙事。我的话音刚落,主持人就将手掌拍得稀里哗啦,我想并不是因为我讲得精彩,而是因为这个转场让活动有了圆满的交代。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镇定下来,开始由《春暖花开》谈到文学与人生。这是我一贯的做法,将小命题放大,这样才能看见一花一世界的美好。

研讨会很成功,本市报纸和各大媒体平台都作了报道。晚餐时,我坐在古柯身边,发现他眼里有一丝隐隐的忧郁。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我说,我刚才发言扫了你面子?他说我没那么小气。我说,你真的没事。他说,没事。然后端起酒杯与大家一饮而尽。直觉告诉我,古柯真的有些不对劲,但我又找不出他不对劲的地方。餐桌上,有人拉灭了灯,点上蜡烛,开始颂《春暖花开》。

这是我第二次到长碛了。第一次在梦中,油菜花开得通透,她们为我铺纸、研墨。我与她们真的没有一丁点关系,但他们似乎早已将我看成了这无数油菜花中的一朵。她们捧着我,怕雨露沾衣,怕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吓了我。我没来时,众声喧哗;我来了,静寂无声。长碛花开,我无数次的沉睡最后都被村头的那一声声犬吠叫醒。长碛,也许就是一个梦的存在。

不知怎的,朗诵的人语调深沉,也许是文中的某个字触发了他隐秘的伤,他竟然把自己给弄哭了。在去洗手间的当儿,我瞥了一眼悄悄转到人群后面的古柯,发觉他也在用手悄悄擦拭自己的眼睛。《春暖花开》我读过多次,说真的,文字不错,但还没达到让人哗啦哗啦流泪的地步。也许是一千个读者有一个哈姆雷特的原因,此刻的古柯,已然由作者转变成了读者。

研讨会后,关于《春暖花开》的讨论渐渐平静了下来,播州市的文学界又像一泓清水,也许大家都在忙于体验生活,忙于创作。我则因为二胎,家庭开支陡然剧增,方志办合同工一月三千五百元的工资捉襟见肘。而我写出的文章又常常石沉大海。我曾经给古柯看过一篇我写的文章,请他指点迷津。他说,你还是去写诗吧。我说为什么?他说你写诗有天赋。我说扯蛋,我从未写过诗。他将我给他的文稿挑了几句一字一字地朗诵:“小芹,当我擦着鼻涕越过桌上的那条三八线;我才知道,在这个三八节,长成柱子的你,是怎样被岁月滋养成风景的。而当风景碎了的时候,梦也就破了。”我说,这是诗吗?他说,是,是好诗。我半信半疑。

我决定辞去方志办的工作出去闯一闯,春节过后,我开始了北漂。我想越是发达的城市,诗歌应该越红火,机会也越多。记不起哪位哲学家说过,生活嘛,不能没有诗意。我用古柯给我挑出的诗,去应聘了一家又一家报社,他们的回复都只有一句话:“我们不需要诗人。”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我只能靠捡废品变卖为生,但每一个小区都有一个固定的捡拾人,我只能偷偷地捡,否则就是他们眼中的侵略者,发现就会被暴打一顿。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写诗,有志者事竟成,我想试一试,梦想究竟离我有多远。每捡一个废品,我就构思怎样将它转换成诗,我先后写过《出山记》《每一个废品都是你的象征》等。我拿着它们到《京江日报》,一个长胡子的编辑瞟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我的简介上。他问,你是播州市人?我点了点头。他问,认识古柯吗?我说哥们。他说你有他的作品没?发点给我。我摇了摇头,他有些失望,但又好像心有不甘,说你如果能帮我约到他稿子的话,他用手扬了扬我的稿子,这些诗就有戏了。我心里一凉,心想,去你妈的。我脑子一热,说“约不到。”转身走出编辑部,刚到门口,大胡子就随手将我的稿子扔进了垃圾桶,并咕隆:“妈的,这世道怎么了,乞丐也写诗了。”

我决定,再也不创作了。我想起古柯给我看稿时的话,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委婉之辞,可惜我没有自知之明。以为文学就是一支笔,写几个句子就是作家、诗人;以为“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同行者”这样的句子,只要敢想,一提笔就一大堆。可事实是,我忽略了文学的天赋,忽略了北岛也多年不写诗的现实。

我已经半年没吃过饱饭了,每顿只吃一个包子,我想回到我原来的方志办,领导在一个月前曾给我发过一条短信:“大笨,发展得不好就回来,工资我给你多加500元。”当时我正忙于在各大报刊杂志社之间穿梭,忘了给他回复。现在翻出来,我泪流满面。回去是最后的路了,可是,我没钱,一分钱也没。借吗?我知道,一谈钱,朋友间就不是朋友,亲戚间就不是亲戚了。向家里要,我怎么好意思,都一年多没给他们打生活费了。我在出租屋里,把行李箱打开,沮丧地一件一件清理物品,准备轻装返回,或爬车或步行。忽然,我在两条内裤间发现了一张折叠好的纸,将它展开,一幅字呈现在面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北漂前到古柯家告别,古爸爸送我的。古爸爸当时说:“小王,这字是小柯写的,我看有些意思,趁他出去时收了起来。他这个人晚上写文章,白天练字。赵孟頫、米芾、颜真卿、赵乃康、郑珍、莫友芝以及现代的石开、李连成、沈鹏他都练,练后就烧了,从不留。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这幅字,送给你,但你不要对他讲哈。”我点了点头,将字带回后,随手放在了两条红内裤之间,没想到出来时,也一并带来了。我将字再次展开,南朝书法家王僧虔在《笔意赞》中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我见过播州市的神韵山庄,从三楼到一楼的走廊全挂着某某省书协主席的字,像一挂黑瀑布倾泻而下,但毫无光彩。我觉得,古柯的这幅字形神兼备,有一种了无烟火的神仙气质。

有了,我忽然灵光一现,带着这幅字再次到了《京江日报》,大胡子不在?是另一个男编辑,长发披肩。他看见门口的我,问有什么事?我说有一副字你们看法封三要不?他摇摇头,不要,你赶快走?我将字哗地一下展开。长发编辑顿时愣了,足足看了一小时,喃喃地说:“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好!好!好!”。说完,伸手要来拿,我赶忙收起。他说,我与古柯先生神交。只知道古柯文章妙笔生花,没想到字也如此了得,多少钱?我说,这是孤品。他将右手伸了伸。我说五千?他将头摇了摇,不不?我想,难道二百?太低了,正想将它收起。长发编辑说,两万,我收藏了。两万,我一惊,整个人跌倒在地上。他生怕我反悔,立即打开手机,划出微信要付款给我。正要成交的当儿,我忽然想,这是古柯的字,我这样做与盗墓何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于是,我避开他,赶紧收好字,说不卖了,不卖了。长发编辑显然有些不舍,说你这人神经啊,这样,你卖给我,下期杂志我再发你一些诗,付双稿酬。他见我没啥反应,又说,再配发名家评论,好不好?装好字,我赶紧逃似的跑了。

5

一路捡废品、卖废品,走一段、捡卖一段。回到播州市,方志办的领导对我依然很好,除了打杂,还让我偶尔参与一些志书条目的编撰。对于作协的活动,我已敬而远之,不再参加。一个成不了作家的人硬要去参加作协活动,难免有装B之嫌。我想活得真实些,于是拒绝了很多聚会。我和古柯之间似乎也疏远了,他外出寻古探幽,不再叫我,我也只是偶尔在报刊上读读他的文章。我想,我们已然属了两个不同的世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生活就像一个池塘,有人在水底,有人游在中间,有人浮在最上面。现在,我只想把工作做好,承担一个男人该承担的责任。关于文学与人性,文学与生活,不再是我思考的问题。后来,我们一个月聊一次微信,内容也无非是问一下近况。他约过我几次,定在开元酒店聚餐,我都婉拒了;后来又约我到皇马浴都洗澡,说当时的广告还在,可我毫无心思,也找了些理由推辞了。我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后来半年聊一次,再后来,都从各自的朋友圈消失了。但我能想象,他的生活仍然在古籍与文学之间徜徉。

去年,我在编撰本市年鉴时审读到一个关于古柯的条目。我想起我们已有三年不见。我与撰稿的编辑谈起他,那编辑是省作协会员,经常参加市里的文学活动。他说,你不知道啊,古柯得绝症了。我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半年前。唉,这人啊,谁也无法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想给他发条短信,又怕他有所想法,试了很多次,还是忍住了。人有时最需要的是宁静,特别是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回到家,我打开电脑,找出他的那篇成名作《春暖花开》。

油菜花一地金黄,在浩渺的时空中会是一地寂寞吗?盛开的花瓣在风雨中,会不会有生老病死。欢悦总是痛苦生长的果实。长碛花开,我仿佛听见,一点点脆弱在大地上发出绝响。我爱这世界,所以我常常在深夜里痛哭!

没错,每一个作家都有一道孤寂的灵魂。傍晚,编辑同事发来古柯的照片,说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偷拍的。相片上,古柯形销骨立,整个身子像一棵干枯的稻草。他的脸只剩下一张皮,让我想起枯萎的油菜花瓣,抑或宋徽宗的瘦金体。

据说他任教学校的校长去看过他,他很内疚,说这几年只忙于写作,耽误了教学,对不起孩子们。他要将这几年所得的稿费全部捐赠给学校,设立古柯教学奖,以弥补自己在教学上的缺失。同事发来一行小字,我觉得你还是和他见一见,否则可能抱憾终生。

见一见……说什么呢?唉,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中模糊的星斗,月光像瀑布一样泻下来,小区几棵枯树被砍掉后留下的树桩,竟然像一个个毛笔抒写的汉字,我努力的辨认着它们,但我失败了,我想这也许是人间尚未出现的字体吧。我能做什么?我百度了一百多个条目后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

见到古柯时,他比我在微信里看见的样子更瘦,双眼凹在骨头下像两个深深的弹坑。我说:“小柯……”他朝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该与他聊些什么。这种场合,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在挤压那小小的空间,让人烦躁,像一个越扎越紧的气球。他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们像两条平行的河流,各自翻滚浪花,却又似相同的水滴汇聚。整间病房静默,只有盐水一滴一滴下掉的极其微弱的声响。古爸爸站在他身后,头发蓬乱,胡须像春天茂盛的草,眼睛呆滞。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反应过来。大笨,坐。说完他去倒水。我知道,古柯的情况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压着一座沉重的山,家庭所有的快乐都会被它一点点榨干,最后那干枯的稻草会带走一切。

许久了,古柯才说:“大笨,能帮我一个忙吗?”很显然,他的话已经有了生疏的成分,以前我们可不是这样,命令的语气谁都不会在乎。我感觉心里有一道锋利的闪电狠狠划过,心淌血了。我说,别说一个,十个也行。他很开心,从被子里伸出干枯的手,我站起身,走到他床边也伸出手。他说,明天中午陪我到长碛看花,我说,好。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告别古柯,古爸爸起身相送,我示意不别。可他十分坚持,我也不再拒绝。到了电梯口,古爸爸眼睛潮湿地说,大笨,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幅字不?我以为他要收回,暗自庆幸当时没卖。回道:“古叔,我一直保存着,明天给您带来。”他说,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其实那幅字是小柯让我送你的。当时你准备北漂,他再三叮嘱,不要说字是他送的,希望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能帮到你。后来听说你遇到困难,他让我想方设法告诉你,那字应该可以值些钱。唉,都怪叔记性不好,一忙起来就把这话给忘了。害得你们哥俩之间,形同路人。

我说,古叔,都过去了,我和小柯之间挺好的。出了医院,许多旧事在脑海里翻滚,古爸爸不知道,那时我和古柯之间,已然不在同一平面上。但古柯给我的那份友情还是感动了我,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怜悯。我也明白了当时《京江日报》的长发编辑为什么非要买字了。我想,这世间,有许多事情不用去求证,它也是按着你的想象进行的。这话怎么这么熟悉,我努力回忆,却又无法想起。它到底是谁说的?我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想起了,它是《春暖花开》里一段话:“时光如水,四季轮回。油菜花按照我们想象中的样子又开了,不用亲自前往,不用求证,油菜花都开得盛大,开得热火朝天、楚楚动人……。”

6

第二天十二点,我把长安车开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停好后在车上翻看朋友圈里的信息。我已经有将近半年不看了,在我的认知里,里面总充斥着浓厚的商业气息与自我表现意识。所以,我拒绝、排斥。第一条,我也不知道是谁了,留了个英文名字,晒出了一张面膜。上面有一行字:“清明节半价,欲购从速。”第二条是讣告,上面的孝男孝女,孝媳孝婿我都不认识;第三条是某市的任免职信息,每一个名字都陌生得像一块冰……。

等到十二点半,我从电梯上到古柯病房,他的盐水也刚好输完了。等他休息了一会儿,我说你行不?他很坚定地回答,没问题。他下床,我要去扶他,他摆了摆手,右脚先从床上挪下来后接着左脚也挪了下来,他很稳当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古爸爸说,没问题,小柯每天都要下床活动两次。出病房下电梯上了车,古爸爸要跟着去,被他拦住了。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往长碛方向行驶,我将车速尽量放慢。一路上,春日温暖的气息不时涌进车内,小柯一路上咳嗽不停。车翻过一座山,进入长碛,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一如既往,我以为古柯要重温《长碛花开》的场景,准备停车。他却让我从小河上游的桥上直接开到朱家祠堂。10分钟后,我们到了朱家祠堂。下了车,我准备扶他进去,这个祠堂白天晚上都开着的。可他还是摆了摆手。我有些迷茫,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他轻轻地说,我们去朱璇墓。我内心充满疑惑,古柯在如此病重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去拜谒一座古墓呢?我搀着他沿着朱家祠堂的背后慢慢上山,我们每走五分钟歇一分钟,大约半个小时才走到了朱璇墓。歇了一会儿,他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用打火机点了,在微弱的火光中,我听见他说,书还您。以前,我每年清明都会来看您,以后就不来了。说完,他又站在墓前默哀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对我说,大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点点头。

很久以前,长碛有一个姓朱的穷人,好读书,在家境困难的情况下初中毕业就去当了代课教师。后来成家,有了孩子,他那点工资就难以维持家用。一次,一个外地人找到他,给了他五百元钱。在当时,这可是他一年的工资。外地人没有要他做任何苦力,只是让他带着到朱家祠堂背后的坟山上走走,他说他是个书法爱好者,朱家是大户,他们的坟山上,碑文一定是名家所刻,他就是想学学古人,提高自己。说完,他随手拿起代课老师的笔,在一张草纸上一挥而就。那字果然龙飞凤舞,乖戾可人。于是代课教师就带他去了,花了两天时间,一一临了碑文。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哪知过了半年,祠堂后面的一座坟竟然被盗了,盗墓人十分高明,在坟的侧面挖了个小洞,事后又用土填上,并抱了些干谷草掩住。发现这件事的是代课老师的孩子,他去后山放牛,在坟旁边无意间捡到了一本书,书里面夹着一块骨头。当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回家后告诉父亲,于是代课老师又到坟前查看了一遍,确认那座墓被盗了。代课老师叮嘱孩子,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可能是《聊斋志异》中的鬼狐干的。

孩子听从了父亲的话。不到半年,代课教师转为民办教师调到镇上,那时户籍制度不如现在完善,代课教师将自己和孩子的姓悄悄改成了古,孩子也到了镇上。二年后,民办教师转正并调到了播州市一间小学。孩子渐渐长大后,看见爸爸常常临摹他从坟前捡来的书,于是孩子也悄悄临,并且由此爱上了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把父亲的《三国演义》《红楼梦》都看了个遍。再后来,那孩子就写得一手好文章,成了中作协会员。

做错事的不是你,我问,他为什么不来?无颜见列祖列宗啊,即使他来了,也不会到坟山上来。这个故事我一直藏着,也一直愧疚着,上天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是我一生唯一认可的朋友。大笨,以后你能不能每年都代我来这里看一看呢?望着他恳求的眼神,就像当初他让他父亲给我那幅字一样。我别无选择,沉重地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我问他,真的毫无办法了吗?他说这个病,一旦发现都是晚期,医学院,西北医院都这样说。我说,为什么不到京江去看看呢?哪里有一流的医生,难道是钱的问题?他摇摇头。我说,你真的该去,让《京江日报》的长发编辑联系一下吧,这样不留遗憾。

从长碛回来后,古柯真的去了京江。他忙于治病,我忙于工作,我们相互都没有打扰彼此的意思。一个月后,同事说,造化弄人啊,古柯的病竟然是误诊,他什么事都没有,现在的医院啊,说不清。听说他回来了,我打心里为他高兴,我给他电话,叫他出来喝酒,他说想静一静。后来,我再打,他干脆电话接都不接了。一次,我从乡下一个朋友的朋友那儿弄到一幅书法,落款是郑珍,不知是真是假,就发了一则短信给他:“小柯,一幅字请你鉴别。”等了一个多月,他也没回一个字。去他学校,门卫说已经提请办了病退,早不来上班了。

今年正月二十,我在丁字口看见一个人像他,我叫小柯,他不理我,我上前,发觉真的是他。可他却说我不叫小柯,叫辛丛生,你认错人了。说完,一转身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中。

昨天同事说,作协的同志专门为古柯洗尘压惊,在晚宴上,他又光彩照人了,大家又朗诵了他的成名作《春暖花开》,说着,他竟然也朗诵了起来:有时,生活会给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但油菜花不会,它只芬芳,惊艳……。

很显然,同事应邀参加了这场晚宴。下班后回到家,楼上有人弹着钢琴《高山流水曲》,其音清脆静美,欢悦致雅……我找出古柯的字,走到阳台,拿了个信封写上他家的地址。晚上,我在微信上找到古柯的头像,鬼使神差地打了几个字:“汤汤乎若流水”,然后发送,可屏幕却显示了一个未成功的标志。我呵呵地笑了,既开心又沉郁;我呵呵地笑,好一阵才在夜凉如水中收住了细小而绵长的尾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