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心绪堆积成的诗歌在我成长十多年故土焚烧后,扭头看着西坠的残阳,顶着凛冽的东南风,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绿军装,离开了亲朋好友,带着南方男儿的豪爽走进了铁血漫溢的军营。
长到18岁,从未离开过弹丸之地的小村,一步步走近一个陌生的世界,天还是那个湛蓝的天,地却是乱石遍野的地,心就空空落落地往下坠。怯怯地跟在接兵干部的身后,象一只沉默的羔羊,背上驮着三横压两竖的绿军被和莫名的困惑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当兵是去西藏,飞机在湛蓝的天空上穿行了几个小时后,抵达了拉萨。之后又换乘蒙着黄帆布车蓬的解放牌大卡车在寥无人迹的旷野上踟躇而行,晃晃悠悠地伴着呼啸的大漠热风在一个太阳快要落山的黄昏到达了高原。在难方长大的我对雪和大山很陌生,面对四壁高耸的雪峰,是惊异地凝眸仰望了许久。就在这初识高原的仰视间,我真正意味到了漂泊四海闯世界者们的胆识。晚霞象一缕缕奇异的丝绸变幻出诱惑的色彩,最后将浓厚的黑幕遮住了高耸的雪峰和清亮的天空。暗夜来临了,高原的夜阒寂而深邃,我们棉被在大通铺上熬过了第一个高原之夜。
艰苦的军营生活伴随着高原一场不大不小的落雪开始了。尽管已是阳春三月,在高原却依然是冰天雪地。训练场是山脚下的一块不太平整的土地,我就是在这块土地上迈开军旅第一步的。班长洪厚的口令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我们就象一群蹩脚的羊在牧人的吆喝下散开又收拢在一起,在一阵极不协调的脚步声之后,大头鞋把白雪和黄土踩踏到了一起,黄兮兮的一片,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土,只觉得脚底下一迈步就打滑,使本来就凌乱的脚步就显的更凌乱了。高原的日子就象高原的路一样显得冗长而静。在天空不再飘雪时,三个月漫长的新训在我们刮光的头顶长出一寸多的黑发时结束了。扔掉厚重的皮帽子,我们各自把写满豪言壮语和绵绵祝福的军人纪念册塞进黄挎包后下连了。我被分到了边防连,任务是沿着边界线巡逻,每天沿着界碑的方位书写着军旅,实践着军人的天职。
作为军人,从踏上高原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就象那永远走不出的雪地一样沉重。我一直感恩那段艰苦而丰厚的的岁月和在高原上度过的日日夜夜。在我熟悉的军旅生活中,我常常为一次艰难的巡逻而想念南方。为一位本该现在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老兵而彻夜难眠。高原的风景最让人痴迷的是在空旷辽远的天际看飞翔的苍鹰。目极的苍穹之中,只有那只只孤零零的黑点,慢慢地逼真又渐渐地模糊,直到消失。总在那一瞬间,我顿然觉得心猛地缩紧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牵了去,扯的隐隐作痛。那位老兵我不知道他看鹰时有没有我这样的感觉。但我肯定他在那只脚踩偏了探路者留下的标志时,一定是在看鹰,在看那只狂傲十足的精魂。就因了那崇拜的一瞥,老兵从三十多米高的山崖上坠了下去。在我惊恐地看着老兵象一只受伤的鹰一样落到崖底时,盘旋在我们头顶的一只鹰尖利地长啸了一声,使我在阳光正充足的正午追忆那些往事时,还感到脊骨阵阵发寒。当我们用数根背包带结成长绳顺着山崖垂到老兵的手旁时,他再也没有气力伸手抓住绳头,象鹰的影子永远地留在了圣洁的雪地上了。自那次巡逻回来,我就开始学会喝酒,学会独自在雪地上流泪,学会了用往事折磨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这种活法,我想在我的一生里再也不会放弃了。自我们的队列里少了那位老兵的脸孔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鹰的习惯了,以至模糊了对那种不祥的飞翔姿势。在我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夯实了一层又一层落雪之后,一脸稚气的新兵接过了我们手中的枪。望着新兵对高原作出的难忍而兴奋的表情,我只告诉他们巡逻时不要抬头看鹰。新兵们一脸的惊诧和莫名其妙最终使我们没有勇气再提起那位老兵的事。就在我离开高原的那天,我破例在雪峰顶上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孤独的鹰。我知道我不是在看它,而是在怀念那位老兵和寻找那崇拜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