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坡

我小时候生活的老王庄，地处大别山余脉的江淮丘陵，门前就是老淠河河床，白茫茫的一片沙滩地，一眼望不到边。遇到夏季发大水的时候，整个河床激流奔涌，浊浪滔天，大有吞云吐雾之气概。到了秋冬枯水的季节，河床里河水则像一条蓝色的飘带，弯弯曲曲地从沙滩地中间轻轻滑过。

老王庄的后面，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与大别山的崇山峻岭紧密相连。紧贴着老王庄的背面，起伏的山岭间，有一条很深的山沟，从最北边的一个叫打鼓尖的山脚起始，向南，一直延伸到老淠河的岸边。

山沟犹如一条地裂，深深地凹陷于山岭间。站在四周最高的山峰眺望这条沟，蜿蜒的沟壑，缀连着两旁大大小小的山坡，仿佛一条巨大的蜈蚣，匍匐于蓝天白云下。

山沟很深，沿着山沟两旁，是些陡峭的山崖，因此，当地人又把这条沟壑称作“陡沟”。

陡沟的最深处，有一条依山傍崖的溪涧，或宽或窄的溪床里，一年四季涧水淙淙。在沟涧与山口的交汇处，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凹凼，凹凼的溪流潺潺不断，澄碧的潭水清澈见底，谭中的游鱼直视无碍。

后山坡是老王庄孩子们的念想，那里充满着神奇和诱惑的力量。

春天里，后山坡的坡面上，新透的草叶，碧绿绿地铺展着，像是给枯黄了一冬的山野，披上了一件清丽的外衣。清晨，当初阳爬上树梢，金灿灿的阳光，映照着漫山遍野的草叶，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清亮亮的闪烁着，仿佛给叶尖点亮了一盏盏小明灯。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个季节，大人们早不见日头晚不见天的在田地里忙活，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天不亮，睡惯了懒觉的大哥哥小姐姐们，也不得不舒展开柔嫩的腰枝，睡眼惺忪地赶着牛羊或者鹅鸭，来到后山坡上。

春天的山野暖风习习，万木峥嵘。孩子们骑在牛背上，一边挥舞着手中牛鞭，一边伸长了紧缩一冬的脖颈，还时不时地亮开歌喉：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篓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

歌声在山谷间回荡，朝阳在静静地流淌。得了新鲜食料的老牛，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它们的舌尖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所到之处，只剩下了平滑的草根。但是，一场春雨过后，新透的草叶继续张扬它强大的生命力，坡面上又是一片“草色遥看近却无”绿意。

放鹅的孩子可就没有这样惬意了。鹅是最没有方向感的动物，它们无论是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还是游荡在空旷的荒野里，总是高昂着头颅，任凭孩子们挥舞着棍棒，深一脚浅一脚地摇晃着胖嘟嘟的身子。

但是，当微风吹拂着翠绿的草叶，在它们面前摇晃时，这些愣头鹅便俯下它那高昂的头颅，伸长脖颈，尽情地挥动它们如椽的双喙。不一会儿工夫，鹅崽的嗉囊就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鼓胀起来。

春天的山野，处处都充满了生机。酸苜苔长出了青紫色的叶片，肥大的叶片中间，高高挺立着的苔茎上，开着鲜亮亮的小黄花。地姑爪也透出了嫩叶，紧紧地贴着草皮。田埂边、山梁上，茅薏草夹杂在丛生的野蒿中，鼓胀着肥胖的腰身。

喂饱了老牛和鹅崽，孩子们便将它们抛散在山坡上，然后互相簇拥着来到陡沟的埂坝边，躬身猫腰，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山肴野蔌。

他们一面将酸苜苔的杆径嚼在嘴里，感受着新生野菜酸酸甜甜的味道，一面睁大眼睛，寻找草丛中的茅薏。不上半个时辰，孩子们的手里便有了一大把，立起身来，互相比划着长短粗细。于是，山谷间便荡漾起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太阳渐渐地爬上了山头，填饱了肚皮的牲口，或悠闲地互相撕摩着身体，或交头接耳地聚拢着亲昵。忙活了一清晨的孩子们，便带着满心的欢喜，赶着牲口向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山里的春天似乎怎是很短暂，“五一”过后，当人们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花草的芬芳，夏天就不期而至了。这个季节，主宰后山坡的是蓬勃的生命，茁壮的生机。炎阳之下，大荒草铺天盖地地挺直着腰杆，攀岩附壁的藤蔓尽情地伸展着臂膀，浓密的灌木随风翻滚着，将它们满身的葱绿，从一个山岭宣泄到另一个山岭。

夏天的傍晚，散学的路上，老王庄的孩子们总是结伴而归，穿过后山坡的沟沟坎坎，他们快活得像一只只小鸟，时而放歌，时而起舞，而他们灵动的双眼，犹如老鹰捕食一样，一刻不停地聚焦着路旁的野生植物。

竹篱下，蛇草莓像红彤彤的小绣球，一粒粒地铺展着；山崖上，野山楂像小灯笼，在微风中摇曳；草丛中，大麦泡饱满的籽粒，也迫不及待地挤破苞瓣；还有桑葚果、羊哺奶，紫嘟嘟青绿绿地挂满枝桠。于是，一场关于野餐的小聚会，便在同伴们你一捧、我一捧的炫耀中展开来。

夏天的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迅速席卷大地。一时间，风雷激荡，山河震颤。后山坡山野间，树木在狂舞，藤蔓在翻滚，激流在奔泻，瀑布在渲响。

暴雨过后，喧嚣的大地渐渐归于平静，燥热的空气变得凉爽。于是，老王庄的孩子们便又来到后山坡。他们或是臂弯里挎着竹篮，或是肩膀上背着柴筐，开始了大人们吩咐的新任务。

山上的灌木和大荒草，这时候正在如火如荼地生长，那是全村人蓄养着的柴草，只能等到入秋之后才能砍伐。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里，为了添补家里的柴慌，孩子们只得从后山坡边头拐角的旮旯里，寻找可以砍伐的灌木和野草。

山脚的坡地上，溪水的凹凼边，马兰头、苜蓿草、灰灰菜，一颗挨着一颗，鲜嫩嫩地铺展着，滑溜溜的渣鱼草也随意地在水中摇动着。这些都是猪的美食。

然而，孩子们来到陡沟却并不急于忙活这些。暴雨之后的山沟里，溪水在咕咕地流淌，凹凼里的泥鳅，以及大大小小的鲶鱼、鲫鱼、黄鱼、小白条等，则成群结队地沿着水沟，逆流而上。这时，孩子们则踮着脚尖来到溪流旁，将竹篮扎进溪流的入口处，不一会儿的功夫，你会发现，竹篮里便兜满了各色的野生鱼，轻轻地提起竹篮，几十条鲜活的小生命在篮底欢蹦乱跳着，着实让孩子们心生欢喜。

夕阳西下，伴着鸣蝉的旋律和蛙鼓的鸣唱，老王庄的孩子们，带着自己的收获，陆陆续续向家里走去，欢声笑语再一次回荡在山野中。暮色降临，那一夜，老王庄的空气中，一定会飘荡起鱼汤的鲜香。

季节在变换，老王庄的孩子们也在时光的流转中成长，他们与大自然为友，与动植物为伴。在一个物质极不富裕的年代了，他们用自己的智慧，从大自然中获取食物，那些酸酸甜甜的味道，伴随着他们度过快乐的年少时光，也让他们瘦弱的身体得以健康地舒展。

回不去的童年时代，难忘的少年时光！老王庄，一个我魂牵梦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