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

题记：在教育上摸爬滚打一辈子。总想为我所处的那个年代扎根山里的乡村教师们写点什么，此篇算是了却了我的一个心结吧……

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一位新朋友，他叫孙小虎，绰号“大圣”，小名“虎子”，是一名小学教师。据说小时候是远近闻名的无可救药的顽皮大王。大概是同行的缘故吧，虽然他比我大几岁，但我们一见如故，加上他也酷爱文学，于是我们便有更多共同语言，谈起话来，投机得很呢。

一次，我到他们学校去串门，不自觉的与他谈论起个人喜爱的树。

哦，我这个性格吧，就爱高谈阔论，话一开头，我就滔滔不绝的议论开了。什么梅之品在傲，寒冬腊月，靓丽一支，傲雪凌霜，不入俗类，‘虽呈铁骨嶙峋态，却富冰肌玉润颜。’乃黛玉之韵致也。松之骨在廉，挺立峰头，笑对云烟，着雾霾而自洁，‘溢芳流朴铮铮骨，荡废激清郁郁英。’乃包氏之风骨也。什么白杨之气在……

我这么大发一通宏论之后，竟觉得有些得意，便用挑逗的语气问道：“老兄，你喜欢什么树呢？”

小虎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我的议论，而是面向窗外，目光炯炯的盯着什么地方。我走近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他在深情的凝视着校园后面的一片竹林。于是我试探的问：“看来你很爱竹了？”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也爱竹，因为竹之格在韧。”于是，我又宏论开了：“她具有少女般的柔情，你看她对人温柔、和蔼。从来不像红椿那般高耸兀傲，也不像刺槐那般俨然不近人情。当你感到委屈、气恼时，走近她，就会被她翩跹妩媚的姿容、娴静优雅的举止所蕴蓄的细腻、柔美深深打动。但她虽柔情似水，却又骨坚如铁。数九寒冬，竟与松梅为伍，以自己的葳蕤蓬勃，给人以生机、力量、希望等诸多春天般的启示。所谓‘凌霜傲雪凭节骨，出雾穿霾靠正纯。浩荡虚怀君子立，绰约姝影玉人临。’不愧是柔中之刚，媚而不骄。

“她的职责就是献身与人——留居深山的，一代代生长繁衍，为人类哺育一批批有用之才；伐下山去的造成纸张，能书史册数万言；做根扁担，能挑百千里；编副箩筐，能盛百斤米；就是扎成火把，也能以自身的熊熊烈焰，给夜间行路之人以光明的指点。然而她却默默无闻，任劳任怨……”

我一气议论了这么些，并且还想议论下去呢。小虎却微微回转头冷冷的打断我：“我爱竹，并不是因为什么诗赋。我爱竹是因为我更爱具有劲竹一般高风亮节的人。”

“你指的谁呢？”我顾不得他前面那半截的辣味儿，迫不及待的问。

“我指的是那些呕心沥血，为我们祖国培育花朵的辛勤园丁们。”

“哦，你指的是我们的那些同行啊，不错，他们是够辛苦的，像蜡烛，燃烧着自己，犹春蚕，吃着桑叶，吐着青丝……”

“而我更觉得他们像劲竹。”小虎打断我，用手指着那片竹林说：“不是吗？这片竹林就是我的一位小学启蒙老师栽的……”哦，他又陷入到沉思中去了，不过眼里却放着光呢。

我等待着他将心中的闸儿快快打开，想看看那闸里淌出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东东？可我都等腻了，那闸儿还是闭着呢……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哦，闸儿终于开了，那里面哗啦哗啦地飞泻出一串串珍珠碧玉来，银光闪闪的。

“大约是二十六年前吧。那是个冬季，我们这个山沟沟里的学校新派来了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老师，她叫喻芳。

“一天，我们三十几个学生坐在教室里，等喻老师上课。因为她是一位新来的城里姑娘，而且又矮又瘦，看上去丝毫没有魄力。你想，我一个缺乏家庭教养，心田长满杂草的山里顽童，哪把她放在眼里？

“哦，我是这么个样儿：刚刚上完写字课，满脸污垢，光头赤脚，已经冬至过后，却穿着一件这样的衣服：没有扣子的夹袄，两只袖子却没了袖口，其中一只胳膊肘上还开了一个五六寸长的口子。为了御寒，腰间扎着一根粗粗的葛藤；下身就只穿着一条大人穿的单裤。两只小手乌龟爪儿似的，裸露的双脚已经过早的皲裂了。然而，我却会骂人，会打架，会耍无赖，会欺辱女同学；更有甚者，会偷、会扒、会……怎么说呢，总之，班上最顽皮捣蛋的就该数我了。

“上课铃‘噹、噹、噹’的敲了几下，喻老师健步走上讲台，将教科书、粉笔盒放在讲台上，拿起自绘的教学图片，在黑板左上方挂好。班长叫过‘起立’、‘坐下’之后，喻老师转过身去在黑板上板书课题。乘这机会，我却装着伸懒腰，一伸手有意将同桌的铅笔盒推到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响。‘同桌’憎恶而愤怒地瞪我一眼，无可奈何地捡东西去了。当所有同学的目光向我聚拢来时，我却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儿，谁也不看。喻老师缓缓地回过头，略显责备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去板书她的课题。我见她回过头去，便将眼一眨，嘴一张，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引起一片哄堂大笑来。喻老师将课题板书好，转过身来，用严肃而又亲切的目光扫了一眼课堂，顿时课堂安静了下来。我故意装着很胆怯的样子，伏在桌上，将下颌扣在拢着的肘弯里，两眼不时地瞟一眼喻老师的举动。

“喻老师开始上课，尽量用亲切动人的声音，和蔼可亲的目光，不时在教室里回旋，以尽量控制课堂节奏。同学们一个个闪着纯真的眼睛，被老师引人入胜的讲解带进了知识的龙宫圣殿。而我却无心听讲，竟在她发给我的崭新作业本上乱画一气，最后竟别出心载地在一个乱画的头像下面写上了她的大名……

“晚上，喻老师来家访了，我家是贫困乡村众多破碎家庭中的一个（似乎越穷的地方越留不住女人）。我的妈妈抛弃了我们，跟着一个外地包工头跑了。我爸因此经常神情恍惚，有时甚至神经质，生怕别人伤害他儿子。谁说我好，他就咧着嘴嗤嗤地笑，如果谁要是说我的坏话，他就拿着斧头要和人家拼命。因此，我从小得以放纵不羁，任何人也不敢拿我怎的。以前的老师也曾来家访过，都被我爸撵了出去，以后就再也不敢登门了。今天，这喻老师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登了阎王殿……

“幸好，这个晚上，我爸没在家，家中只有比我大四岁的姐姐。姐姐是出了名的懂事农村娃，为了我，她不知呕了多少气。今晚，又是她替我接待老师。而我却躲在房里，关着门，不敢出来见老师。老师见我躲她，居然也不着急，一边和我姐姐拉着家常，一边等待我出来。好心的姐姐用尽了办法，讲尽了好话，我就是不理会。老师等了好大一会儿，终于隔着房门对我说：‘虎子，我并不是来批评你的。我来一是为你补课，我知道你今天没有注意听课，所以作业不会做。这不怪你，是我的课上得不够生动，没能引起你的注意力。二是看你脚都冻裂了，特意买了双鞋给你送来，这么冷了，没有鞋穿怎么行！’老师停了停，继续说：‘功课今晚就不补了，明天早上去早点，我用早读时间替你补上。’说完，老师走了。

“我捧着老师买给他的新鞋，一股滚烫的暖流涌进心窝：‘哦，敬爱的老师，您的心胸是多么的宽阔！您的情感又是多么的深沉！您的心里被我们这些顽皮娃填满。妈妈生育了我，却没有像您这般关心过我，可我……’

“唉！我第一次惭愧的哭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穿上老师卖给我的新鞋上学去了。喻老师把我让进房间，一边替我补课，一边脱下我的破夹袄，找出一件她不能穿的旧棉袄给他穿上。然后一针一线的替我缝补。这一个早上，不知为什么，我的眼里老是湿润润的……

“这以后，我的学习慢慢赶了上来，因为，我在心里默默地立下了誓言：一定要用自己的刻苦努力报答老师对我的好！

“老师看着我的进步，非常高兴，但同时也发现我身上更多的坏毛病，因而眼神里也时常充满着焦虑。

“一次，我又拿了人家的一支钢笔，被老师知道了。为了不使老师生气，我主动将钢笔悄悄送还了回去。可是，老师还是那么严厉的毫不留情的在班上将我亮了出来，并要我做检查。我当时却产生了抗拒心理，心想：‘老师啊，老师，您也太不近人情了，不就是一支钢笔吗？还了还不行，硬要逼着我当全班同学的面出丑吗？这是何苦呢？’尽管如此，我还是言不由衷的敷衍了几句。

“接着，老师找我谈话了。她不知从哪儿知道我曾偷过人家的钱、粮票，并且还能说出哪次偷了多少。这使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启发我认识错误的性质，她就用本村的赵**从小偷小摸开始，越偷越大，发展成盗窃国家电缆里的铜丝，最后被依法判刑的例子来教育我。她诚恳而又坚决的说：‘这种坏习气，不下决心改掉，怎么去获取别人的信赖？将来国家将大批财物交到你手里，你该怎么办呢？’我竟无言以对。最后，她又语重心长的鼓励我‘你的进步很大，现在已能自觉遵守课堂纪律，学习也渐渐赶超上来，目前已处于上游水平了。这说明你没有辜负老师、同学们的期望，你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孩子。但仅仅学习进步是不够的，要是能继续努力，下狠心同自己的不良习性一刀两段，那就是最棒的那个！’说着她将大母子翘到我的鼻子尖上，且又重重的补了一句：‘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我和同学们对你充满信心！’

“哦，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谁对我这么发自肺腑的公正评价呢。啊，老师，是您那忠诚的目光里饱蘸的焦虑与期待的热辣辣的火花，激发了我的自尊心和进取心呀！是的，好孩子必须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我为什么不能做到？我也是人呀！哦，那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泥坑，我不能再颓进去半步，哪怕是不慎……我抓住老师伸过来的手，从此踏上了光明的人生之路。”

二

一阵清风徐徐吹了过来，撩起小虎那有点蓬乱的头发。但他却没有在意。仍是深沉地凝视着那片被风拂的窸窸窣窣的竹林。

我背着手不停的来回踱着步，最后转向他，不以为然的问：“你讲的固然很是生动，可与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理会我，继续着他的故事。

“这以后，我才知道，喻老师是由于家庭成份原因，被从城里下放到我们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里当老师的。然而她无怨无悔，潜心教书育人，赢得了山里人的敬重。两年以后，一位本校的民办老师爱上了她，不久便喜结良缘。新婚后的第三天，夫妇就走进教室，并带领我们栽下这片竹子。

“可我太不懂事，竟然因一时贪玩，让我放的牛溜进新栽的竹林乱踩乱踏一气，不仅吃掉竹叶儿，而且将很多竹苗也连根拔起。还是喻老师看见后把牛撵走。可她却没有训斥我，只是默默的将一棵棵光秃秃的竹苗重新扶正栽好，又浇上水固根。从此，我便对这片竹子油然而生敬意，并成了这片竹林的忠诚卫士……”

“哦，这就是你爱竹子的真正原因了？”我无理的打断小虎的叙述，不无嘲弄的反插一句。

“并非如此。”他转过身，一边踱步，一边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说这是我爱竹的原因，倒不如说是我对喻老师的崇敬。因为，我那时还不能理解喻老师为什么要在学校后面栽上这片竹子，也无从领会竹子内在的高贵品质。”

“那么，你又是怎样真正爱上竹子的呢？”

“那要追朔到十八年前了。”他停止了踱步，又陷入到沉思中去。

“十八年前，我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顽皮小毛孩了，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初中生了。这片竹子也长成为一片郁郁葱葱的葳蕤竹林了。然而，喻老师却被剥夺了上讲台的权力。

“记得我初中毕业那年，由于我爱看书，成绩好，这在当时可是罪过。因此而未能获得推荐进入高中学习。我的自尊也再一次被刺穿，简直就想自暴自弃算了。

“一天下午，我去看望喻老师，并把满肚子的委屈倒了出来。喻老师默默的陪着我在竹林里徘徊着。天上的云压得很低很厚，竹林也像受着重压似的，一棵棵低垂着头，不见一丝风儿过，也听不到半声儿蝉鸣。哦，空气为什么这般沉闷，直窒息的我们透不过气来。

“‘算了，我再也不想看什么书了！何必受这般窝囊气呢？’

“喻老师停住了脚步，仰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茂密竹林，深深的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到：‘你看这些竹子，一身清寒，一身枯瘦，虽忍辱含垢，却纤尘不染；虽百遭磨难，却常青常绿。乌烟瘴气也曾将其笼罩，它却用自身的光合加以净化，吐纳给人以新鲜氧气；狂风暴雨也欲将其摧折，它却众志成城，群起而抗之，百折不挠；寒霜冷雪也曾将它覆盖，但它抖擞掉身上的雪沫冰屑，坚毅地挺起腰杆，仍以青绿靓人间。真正是千磨万击还坚劲呀！’

“她说到这，便回过头来，威严的直视着我的眼睛，像不认识我似的：‘不敢想象，一个人没有知识，拿什么去建设我们这个目前还千疮百孔的国家？你不是已经学了中国近代史了吗？要知道正是愚昧落后，使我们的祖国倍受列强外患的欺凌。难道我们这一代还要重蹈那幕悲惨的覆辙吗？’说着，她的手颤栗着紧紧抓住我的手，激愤而又满怀期望的泪水从她那深邃的满是忧患的眼眸里渗了出来，挂在瘦削的脸棱上：‘我的小同志哥呀，暂时忍下这点窝囊气吧，像竹子那样坚强的而又无声无息的走自己的路……’

“哦，老师！您是在怎样的处境下，还为我指明人生的正确路向呀！您赞扬劲竹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坚韧倔强的性格，您自己不就是这种精神的写照吗？

“哦，老师，多亏了您那颗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再一次激发着我奋斗的激情，使我能够在自学的道路上跨出人生关键的一步，终于在恢复高考之年，我能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进师范学校……”

三

“但是，后来我骄傲了。就在师范毕业，刚工作两年之际，因为不安心山区学校的艰苦，而申请改行。并且通过一位在县政府工作的亲戚，为我联系好了接收单位。那年月，由于教师队伍已初步壮大，而政府部门人员又紧缺，只要有点儿门路，想改行都能心想事成的。

“可是，这事偏偏被喻老师知道了，她那时已是我任教的中心学区的校长了。她竟背着我跑到县教育局到局长那儿敬上一言说：‘让虎子改行太可惜了。’于是我便被从当时局里改行的名单里划去了。并将我调回到母校来任教。

“我知道后，肺都气炸了：‘喻老师啊，喻老师，您虽然是我的恩师，我对您的精心栽培也是铭刻在心的。可是您怎么能在我重大前途问题上挡我的路呢？你这不是要害我一生吗？’

“于是，我再也顾不得多年的师生情谊，直冲喻老师门上，撕开脸皮，大吵大囊起来：

“‘喻老师，我要该行，您为什么要拦我？’

“‘那么，当初，你为什么要报考师范呢？’

“‘当初，我是幼稚的以为当老师是多么的荣耀，可是，真的走进这一行，我算彻彻底底的看透了。’

“‘你看透了什么呢？’

“‘当教师根本就不像书本上写的那样：什么辛勤培育花朵的园丁，什么用知识在凡是有人的地方盖起楼房的建筑师，什么精心塑造人的智慧和灵魂的雕塑家，什么教师已成为我国最受尊敬的最光荣的职业……见鬼去吧，那都不过是些哄骗人入行的华丽而堂皇的词藻而已。教师实际上不过是一头拉着重车的老牛而已。三天加上一副重压，五天接受一次检查；肚子瘪了，嚼几口枯草，嘴巴渴了，喝几口泥浆。有谁去顾及你活得可好？更有甚者，一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常年呆在一个山沟沟里，怎么去找对象？记得南宋李刚诗说：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我真佩服，诗人早在七百多年前就能写出我们今天的教师生活窘况来……’

“‘你！你！你！……才工作几天，就有如此之多的牢骚来，我真是错看你了！难道你就不对你自己负责吗？’

“‘负责？当然负责了！难道我说了半句假话吗？就拿老师您夫妇来说吧，也算在农村奉献几十年了，大小奖状可以贴满一面墙。可是您们的付出换得了什么？一家四口仍然挤在这么个几十平米的既狭窄又低矮、昏暗、潮湿的小平房里，连个冰箱、空调都买不起。夏天闷的人都透不过气来，冬天冻得人直不起腰来。您们对教学工作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的，白天上课有时忙的连饭都糊不上口，晚上备课，改作业，不到半夜不熄灯。一天到晚忙前忙后十几个小时。尤其现在，您为了遵奉乡村教育适龄学童一个都不能少的普及教育信念，为了帮助那些生活、经济有困难的家庭孩子继续学业，您是一家一户，一遍又一遍登门拜访，踏低了多少户学童家的门槛，垫钱赠物奉献了多少份爱心！真是鞋底磨穿一箩筐，嘴角都磨出老茧来。为帮助那些贫困学子，您口袋里那点微薄工资也一遍遍掏成羞涩……听说您有一天晚上，徒步跋涉头十里山路到山对面一户学生家去家访，深夜回来，细雨蒙蒙，天黑路滑，一脚踩进田缺，崴伤脚骨，第二天脚肿得像馒头，却仍不得不忍痛登上课堂。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拼命精神！可是您们的所得呢？一弯冷月，两袖清风。岂止如此，您们甚至连口粮也得自己耕种。请人育秧，租借耕牛，求爹拜奶……一遇灾年，便望田兴叹。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窘态？！难道这就是您们付出的回报吗？我简直为我们教师生存的狼狈与不堪而伤心泪下。可是您却要阻止我改行……’

“她听完我狂风暴雨一般的抱怨后，颓然而坐，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斑白的两鬓好像突然翻卷出无数的银波，密密麻麻的皱褶不知不觉间爬满嶙峋的额端。‘啊，老师，您未老先衰了。可我还在偏偏刺痛您的心……’我的心不觉颤抖了一下。

“喻老师竭力恢复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虎子，你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我们。我们的处境是很艰辛，甚至还有些尴尬，但我们生活的踏实。我们都是有良心的，凭良心工作，是做人的起码准则。我总觉得，把心放在孩子身上，是最快乐的事。当孩子欢乐时，我的心就充满着甜蜜；当孩子忧愁时，我的心也像塞进了一块冰；当孩子纯真的心田里开始有杂草出现时，我就得伸手将它们拔除掉，即使那是荆棘，会刺的我鲜血淋漓，我也绝不会罢休。因为我每每看见好端端的孩子被卷入污垢浊流时，我的心就像扎进了一把刀子，会痛得我浑身直打颤啦！这些，你懂吗？何况，我是在吃着山里的粮，喝着山里的清泉水呢。为山里的教育尽心尽力难道不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吗？所以，我能够忍受生活上的一些煎熬，反而能在孩子们的嬉戏成长中享受快乐！你也是吃着山里人的乳汁，饮着山里人的心血长大的，家乡不就是你的母亲吗！难道你就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改变母亲贫穷落后、知识匮乏的现状，尽点责任？正是从这点出发，我才忠诚的阻止你改行，你怎么能误解我的一片心意呢？’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独自一个人默默的走进这片竹林里，看着一棵棵苍翠的竹子发愣：‘啊，竹子，你成年累月地生长繁衍在这片土地上，从不因山里的贫寒而后悔抱怨，只是默默的为冬天的深山里增添着一汪葱茏绿意，替山里人创造财富。你是崇高的。啊，喻老师，直到这时，也只有这时，我才真正领会到您当初为什么在新婚之后栽下这片竹子。原来，您早就坚定了自己要像竹子一样扎根山里，为山里人服务一辈子了。您的品格在我心里也从此比竹子更加的可贵！从此，我也更爱竹子，当一棵真正的山里竹子……’”

“哦，你不是在朗诵一首抒情诗吧？”虎子叙述完他的故事，微微的侧转头来，激动的看着我。我也被他那娓娓动听的节律深深的感动着。

“怎么是诗呢？它可不带有任何诗的韵味呀。如果你觉着确实有一点抒情的味儿，那就权且算作一篇记实体小说吧。你不妨赠它一个题目。”

我见他说的认真，就从口袋里抽出钢笔，在一张白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上了两个字：“竹韵”。

虎子捧起来，认真的端详着，然后十分感慨的说：“竹韵！行啊，竹之节，师之骨；竹之品，师之魂；竹之韵，师之风采也！就把它献给那些扎根深山，任劳任怨的老师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