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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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像立着的汉子，眉黛间含着一枚玉翡。一方火柴盒嵌在翡珠里，好似一颗痣。
开着的一扇窗，阳光伸出爪子从远处爬进来，用花缎子纱巾将斑白的年轮牵着坐起。
犄角处的青苔让岁月藏在虚构的迷宫里恍惚。复制的故事一幕又一幕，荣光在上元墙上滞留，文笔在废纸堆里滑落。
炯炯从浑浊的白里释放，探向窗外。静，很静。静着的绿，比大海辽阔，比天空安详。
静着的寂寞被一只鸟从窗口捡拾，然后，一只麻杆卷起一摞柴草塞入灶膛。炊烟继续摇动着日子的钟摆，煮在锅里的时光，充盈分分秒秒，一天又一天……
2
耄耋拖沓着龙钟的步子，沿着爬满绿藓的石板，羊肠到院子。眼眸轻转：蔷薇把玩墙头，野蔓戏耍篱笆。嗡嗡之声嘀咕着夏之序言，鲜可之色炫曳着挂珠的裙摆。
郁烈从冲里上熏，浓茂涌荡着畴洼。日子的丰肥，是阳光的养分填起。一弯敞着的向往将朴拙的心事铺陈。
那一抹晨晖下蓬蓬勃勃的葳蕤，似乎正是心褶里少年轻狂的印记。耄耋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那意气勃发，浮想联翩的自己——篮球场上，飞身切断，三步跑蓝，可谓英姿飒爽；乒乓桌前，独到反推，球如弹射，迷倒一片；文艺圈里，琴弦畅叙，笛声如语，慕者如云；谈情说爱，异性堆里，卖弄才睿，风头占尽……
正是那股子自信满满，赢得了一汪清波，紧紧追随，堪称倾城的她潜入心怀。一缕红丝线终将坠入爱河的两颗心儿拴……耄耋一丝得意横过眉宇。
日光渐渐将影子缩短，突然的变天将乌黑的云墙推起，日霰被吞噬。“轰隆隆”的一个沉闷在水锅里滚起。狂风大作，一朵洁白的小花被折断，飘落湖池，幻为一朵莲……
耄耋心绪紊乱，似乎又回到那个历史车轮滚滚碾压青春花朵的年代。自己因
性之刚而直，孤高而气傲，不善圆润四方、玲珑八面；更鄙夷揣人心，看官色，压性情，违心意，因而被扣上右派的帽子，关进牛栏……刚过新婚燕尔不久的另一半亦因港亲株连，硬是被扣上里通外国反革命，无休止的头顶高帽，胸挂夜壶，鞭笞杖折着批斗游街。终于精神与肉体的不堪，于一个深夜，纵身跳入湖池，化身一束洁白的湖心莲……一汪忍不住的忧伤与愤懑在耄耋眼眸里横转。
“嘎啦啦”，一个霹雳响过，墨被被撕开，云墙下撤，午时的日霰亮出。历史的车轮滚过一个继往开来的划时代。耄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光落在了院角的一丛芭蕉上。耄耋觉得终于迎来了一个个性和价值可以尽情张扬的机遇。自己的满腹壮怀似乎被一束芭蕉的火焰点燃。全身心的投入，努力的奋斗，执着的追求，垫起自己人生的高度。领奖台上，勋章、掌声、花环，接受万众瞩目的仰慕……耄耋眉宇横过一缕自得的酣然……
日光渐渐西斜，夕辉洒满青山。耄耋觉得荣耀巅端的舞蹈，远未尽兴，生命便进入转折的驿站。锄禾乡野，种豆南山是一杯烫嘴的羹，只有慢慢冷却，方能品味它的绵甘。
耄耋的视线落在一簇升过马头檐的瓜蔓，其正将一缕鲜鲜之气苒袅。篱墙外有萱草将金喇叭扬高，然后将颤颤的线牵向霄翰。渺渺的听不见，却是她释出的馨芬，将梦的幽悠拉到很近，很切，又送去很渺、很远，直至将那一泓金线绕进山岫……
耄耋终究读懂：荷锄不只是填埋过往，更为耕种释怀的舒畅，淡泊才是最终安放佛心的池子。
只是耄耋越来越思念那湖心的一朵莲……
3
终于，静谧之分分秒秒，接过喧喧灿灿。忽闪，忽闪，一二点萤火拉起小提琴之抒情曲，一如思绪，轻摇过新篁抚烟，节节上拔，直至将迢翰之星河飞越。
空明之上，皎皎之浩渺沉落坳洼，于一湖之表荡漾一波迷茫。心绪在这里降落、沉淀、游离、徜徉。陪伴在侧的是影子，发丝上袅袅着听不见的幽渺音籁，与心跳的发声共振。
一抹仙妹之眸从湖面投射，穿过竹叶凝固，晶晶滢滢，纯纯清清。抚摩着耄耋之心境，顿觉幽逸恬静之美融入清润，比月像之浮雕旷逸宁适。
蛩鸣，细而又细，如隽永诗意之分娩，澄澈理性之孕育，不是拼体，更胜平仄。
夜在流连的不舍里醉去，耄耋在椅榻里打酣……
4
于冥渺之间忽听喧嚣渐近，不是熊咆龙吟，却见岩泉的澹澹青青。
云兮？雨兮？霓兮？羽兮？浩荡青冥下的一泓，惊层巅，栗深林般的魂魄悸动……
耄耋自感似乎立于瑶池之滨，遥望一泓清泉从无垠之方外垂落，荡起汽沫迷蒙。于跌宕的谷床摇曳，魅过银烁的游龙。跌时逶迤岩崖而下，如碧玉隐逸，龙喷琼浆，松涛共振难状其恢弘；宕则蛟龙昂首，雪练临空、絮云漫卷，不足曼缈其玲珑剔透的滋纵。
池深而清冽,翡翠卵底空悬云影，绿影沉碧兜接着天光月霰，抖碎的翠蔓，闪烁飘忽于不定间……
作裙的芦叶轻飏滩头，揽腰的蓼花摇曳着孔雀的尾翼，描眉的芷兰参合了些杜鹃的艳……
滨岸之上，霓衣风马，云君列队，如麻的玉女将沉鱼落雁惊翻……
虎瑟鸾车翩然驰落，凤辇绮窗启处，黄竹萧管动天。
未睹仙颜，先见风鬟雾鬓被冠上的宝珠玉翠爬满。雪柳捻满金饰，随着镶金的宝马步履矫健。翠袖轻飏，绛绡笼雪洄朔，暗香将一池清波搅动……
5
一弯红月在瑶池里倒嵌，芙蓉托起爬升的台面，轻盈的荷花仙女袅袅水面，洁白的裙裾将岸岩上的初雪耀暗。
漫舞轻旋，展翅的春燕翩跹；锥立飞转，落木被旋风裹挟着撕扯；起落撒欢，雀跃的小鸟将撒落的珠玉啄食；舞姿渐趋舒缓，琴韵随之低昂慢潜…….
那是一种玉指划出痴迷的弧度，在寂寞的边缘游弋。裙角与飘发似乎隐藏于夜的微弱与幽暗，却又依然被温暖的月辉驱遣。
仿若世界已被旋律弥漫，只有时间断裂的声音还不时隐约于耳边。一只悲傲的孔雀，辗转着缱绻的身躯已将耄耋之心肺掏去……
6
轻盈之幽魅渐舞渐近，眼波似秋水碧横，亲昵的暧昧，搅动耄耋一泓心澜……
裙裾飘起，虹桥架设，频频相招的玉指，将耄耋的脚跟轻提。耄耋踏上虹桥，举身飞赴皓腕，身心似乎消融于莲仙的乳峰之巅……
月光由红变白，一池清波渐渐复归平静安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