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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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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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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大脑皱褶深处的奶奶

写在前面:追思亦是一种感恩。通过一场场脱贫攻坚战役,我们的生活正在享受幸福的小康。可是我们不可忘却,还有那个曾经——一代代人从艰苦卓绝中一路走来的艰辛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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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清明祭,逝去的亲人像过电影,一个个翻捡在大脑皮层的皱褶里。越是遥远,即使是碎片,却愈加清晰……

随着进入老年,童年的记忆泛起的却更加频密。

儿时的印象里,最痛爱我的就属奶奶。

说起奶奶,她活着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甚至对她形貌的记忆都是那么的模糊。只记得她个头很高,一张轮廓分明的长形脸,眼窝陷得很深,梳着一个老式粑粑头,时常穿着一件深灰色连襟夹袄,裹着一双金莲小脚,走起路来一崴一崴的。她是故园老宅里的一抹暖阳,时时处处暖和着我儿时的心。

老宅由天井过西厢房向西有一侧门通向拴养耕牛的栏圈。记得八岁那年,父亲从队里牵回一头水牯牛,由奶奶带着我牵放。印象中,奶奶拄着一根木棍,崴着一双金莲小脚,佝偻着腰背,慢腾腾的挪着步子,银灰的粑粑头被太阳照得有点儿反光。水牯牛紧跟在奶奶身后,犄角几乎顶着奶奶腰股往前走。我则睁着怯生生的眼睛远远的跟在牛屁股后面……

老宅分楼下楼上两层,木楼梯设在正厅上元头皮门影壁的后面。印象中木板楼上东西两边各有一台老式织布机和纺纱机(纺车)。那年月(上世纪60年代),私自纺纱织布是禁事。好在我家单门独户住在山脚下,只要白天不发出织机声,就没人知道。于是,每到夜晚,楼上总是亮着两盏不太亮的煤油灯,灯下两个身影是那么的清晰:织布机前坐着的是母亲,另一头坐在纺车前的是奶奶。印象中她似乎戴着个老花镜,微躬着腰背,一手摇着纺轮,一手捏放着棉团,随着纺轮的转动,均匀的纱线便缠在了纱槌上。灯光里,奶奶那清癯的额上,原有的皱褶显得更加的紧密而凹陷。还有那咳嗽声随着纺车带起的绵沫的加重,越发的不止……

老宅的东厢房是父母住的房间,西厢房则住着奶奶。我一直跟奶奶睡,是奶奶的小火炉,给奶奶焐脚。

打我记事时起,家中就缺粮,几乎吃不上一顿白花花的米饭,就连稠一点的白米粥也喝不上。记得一次奶奶生病躺在床上差不多一星期没吃什么东西。父亲怕奶奶挺不过去,就从老远的亲戚家借回一小口袋大米,特意熬了一碗稠稠的白米粥,端到奶奶的房里,叮嘱奶奶喝下,然后就自去队上干活去了。奶奶看着白花花的米粥,却没舍得吃,硬等到我放牛回家,便把我叫进房里,指着满碗的米粥,叫我吃下。不懂事的我,捧起米粥,三两大口就喝得见底了。突然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就停下来,睁着一双疑惑的眼一边问道:“奶奶,你怎么不吃呀?”一边手却没舍得松开碗。奶奶舒展着有些蜡黄但却十分慈祥的脸,眯缝着一双有些昏花却无比亲切的眼看着我说:“你吃吧,奶奶早吃过了。”

看着奶奶平时有点高的额头更加的隆起,长条形脸颊深深的凹陷,下颔几乎就剩下皮包着骨头,一张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的憔悴,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涨红着一张小脸,将还剩下碗底一点点的粥推到奶奶跟前,有些愧疚的说:“奶奶,你骗人,你没吃,我不该贪吃……”

“傻孩子,奶奶真的吃过了,这碗是特意留给你的”。奶奶看着我既有点舍不得,又显得十分懂事的样子,那双十分怜爱的眼里欣喜的似乎多了一些浑浊物将要从那深陷的眼帘里溢出来似的。

“奶奶,你怎么淌眼泪了?”

“奶奶看着你吃的香,高兴呗。”一边用衣服的袖口擦拭着眼角……

这是第一次,奶奶那垂满怜爱的目光和那瘦骨嶙峋却分外慈祥的脸那么深的烙在了我童年的脑海里。

老宅由天井过东厢房向东便是厨房。记得9岁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由于放牛需起早、抹黑,又没有像样的棉衣,我的手脚都被冻得有些皲裂。一天奶奶抱着我坐在灶前取暖,奶奶一边往灶里添着柴,一边将我皲裂的脚趾裹在她的怀里,一边用她那有些干瘪的嘴吮吸着我已经皲裂出血丝的又脏又黑的小手背。看着奶奶那张皱巴巴的蜡黄的略显菜色的衰脸,已经深深塌陷下去没有一丝光泽的眼帘,我的心里不免有些震颤:大人们常说,人老了就该享享清福,可奶奶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却还要操劳家务琐事,没能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嘴里却天真的问:“奶奶,手好吸吗?什么味道呀?”奶奶干涩的眼角里似乎涌出了一圈浑浊的潮湿物,沙哑的嗓子里略带颤音,像似自言自语又像是答非所问:“瞧我们家穷的让娃儿遭的什么罪,连套像样的棉衣都没有,看把我们娃冻成了什么样儿?……”那后面的尾音里似乎就拖沓出酸酸的哭腔。

看着奶奶那样伤心的样子,我却天真的问:“我们家真的很穷吗?”

奶奶用衣袖拭了下眼角,勉强笑着答道:“谁知道呢?也许大家都差不多吧……”然后便不说话,只默默的往锅灶里添着柴……

十岁时,奶奶渐渐失去行动能力。整个人像一张纸,风一吹,就会飘。进入十月,天开始转凉。奶奶也咳得更加的厉害。渐渐,奶奶卧在床上,不再起来。

这一夜,奶奶没怎么咳。我也睡的很好。一大早,我照例自个儿起来。奶奶没动静,我以为奶奶睡熟了,就径直去放牛。放完牛回家已九点多,发现家里来了很多人,还有哭声。走进屋,奶奶已经躺在堂屋里,很安详。大姑妈跪在奶奶面前不停的哭。我心里咯咚了一下:奶奶再也不会起来了。

那年奶奶六十六岁……

据父亲说,奶奶的一生很苦,三十岁出头,爷爷就撒手西去了。就是这样一个裹着小脚的寡妇独自一人拉扯大四儿一女。由此又对奶奶平添了些许的敬意……

对奶奶的印象几乎就这么一些模糊的碎片,它与老宅一同折叠在了我儿时大脑最底层的皱褶里,以至一生的梦里都时常泛起……

作于2022年清明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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