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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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秀山
越秀山的高度，垂直在伶汀洋里。那尾丹凤展翅作俯冲的姿势，衔着寥廓盘旋。
一条苍蟒，将尾羽缠于凤的腰间，身子隆起横亘，高抬的头，昂起在越秀山之巅
一条江，一座山，拱起一座城的椅背。北来的五岭，峰起而钟灵毓秀；南尽的五洲，面洋作巨水浮天。
古老的穗城就这样浓缩，然后刻录在一座山的脉络里。
每一步上行的山道，都让人仰慕，一座近三千载岁月悠悠沉淀的城，一泓被海风无数次吹皱又舒展的远古文化的基因，如此这般充裕而丰盈着游人的眼。
早先，感恩于五位神仙的惠赐，继而怀德于鲍姑济世之风。犹听南越王仗剑立马，风中响着叱咤的鞭声。当观音庙还原真身，五层红砂岩瑰丽巍峨的飞檐，又将一个受命督建者的名字刻录进史书……
镇与压，斩与凿，不过伤及龙身鳞片些许。藏身于越秀山的龙王霸气，千年修复，经一位伟人附身，远在北方的清廷，紫光瑞气便黯然而终。
古城墙的雉堞间远眺深蓝，依稀可见飘去的战云阑珊。四方炮台虽静默无言，一群盘踞枝头的云雀，鸣声既轻又软。唯有与梦匹配，榕须透过南国的缥缈烟雨，将苍葱葳蕤成一抹嫣然。
作为你的一名匆匆过客，若要触摸你深处绚烂着的永恒，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仅就脚下七岗三湖八十万平，铺就着的纸笔，三千年的悠悠书写，金灿灿的墨迹意味着什么?
生命在参天绿意华盖之下，摇曳着累累硕果，敲打成灵魂深处的鼓声。被震颤的心灵朗读出不加雕饰的美，蔚为成空旷的湛蓝。
此刻，我心中的这片庄重，在白千层一般层层叠叠的岁月中期待，眼睛深情凝视着沉入波涛的先辈夕阳，梦又在一片闪着金光的蔚蓝里徐徐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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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羊石雕
饥荒噬咬着南国榕的每一片绿叶，大地和天空到处是蝗虫乱串。乌鸦衔着黑睡莲，在每一个黄昏念着咒语，强盗和官府却像狼群的列队，捕食仅剩的一点人间烟火……
为什么在颤抖的黄昏，那个农家小伙徘徊在珠江之岸，哭天恸地的救父之声，喑哑着洞彻苍天。
五位神仙的赠穗，救赎的是已经伦丧的道义人间……
所幸，五只石羊衔着的祈愿，终将五谷丰登的心事种进岭南。茫茫荒原化作粮仓，逼近天宇线。
离去神仙，留下石头。为民造福者，即使如石头般伟大着沉默。一座雕塑矗立在峭壁般高大的基座上，也矗立在岭南人的心间。
夕辉里，脱去凡间俗事，细细端详，石雕雄伟、宁静。昂首的母羊口衔谷穗，远望？回眸？微笑着把人间疾苦抚慰。
静静聆听，清新的晚风，划过百余块花岗石的垒叠，擦出光洁，铮亮的清音。仿佛是感恩、是缅怀，是慈悲、是善念的回声。感动、召唤着每一位前来观瞻的人们。亦犹似一面石镜，用善的清亮，净洁着人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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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墙
岁月的触须，深深勒紧隐身于丛林里的石墙。古老的雄浑，断断续续，逶迤伸展。锯齿状城碟，巍峨高耸的城头，一块块红砂岩石镶嵌的斑驳，将英雄豪气与苍凉凝重，崎岖在绿树荫荫的盘龙岗上。
悠悠岭南，雄关雉堞错落着的古色古香里，多少雄霸豪气的灵魂闪耀卓绝的风姿，携辉煌记忆，将一段段潇洒着诗情的历史镌刻。
斑驳的石墙，不朽的印痕犹显——那年边关在沦陷，残垣断壁若血色战袍。洋枪、洋炮、洋鬼子，潮水般疯狂席卷扑来，轰鸣的箭炮之声里，城墙上英勇的守城士兵闪烁的眼睛，土枪炮、弓箭暴雨般反击……墙根下，狼狈逃窜，侵略者尸体遍野横陈。
又曾经，一个伟大的身躯站立城头，指挥若定。大元帅身先士卒之下，士兵勇敢向前，头也不回的身影里，子弹在飞，落花流水的叛军仓惶溃遁……
流云里，似乎仍有震撼的喊杀声。银色的镰刀斧头记忆尤新，古城墙上高高飘扬着一面红旗——广州起义旗开得胜。
几个昼夜，英勇顽强的浴血奋战，血泊渗入殷殷墙砖的深红……
悠悠数百年，城墙上布满了伶汀洋雨的伤痛。烽火已不再点燃，灰烬里，早已看不见翻云覆雨者的作浪兴风。
城墙和石头拱卫着的穗城，在珠江凤与越秀龙的庇佑下振翅。浩瀚星空荡漾着迄今富丽蓬勃的粤域奋进腾飞的传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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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炮台遗址
没有炮，没有台；没有碑，没有镌；没有城墙雉堞，没有雕像和旌旗……
甚至上山顶的路也不甚了然。
一片树林裹着的冈丘之巅，残垣的古石基上，今人布置的圆心石中，一管石炮残管横卧。边缘一块石头牌子，粗略的文字提示着，这里发生着的曾经……
无着的有，空旷着的渺然。与脑中想象的反差撞击撕扯，挑逗神经中枢，努力去搜寻。在历史的缝隙里，突然跳出一些词——1841、5、29、奸淫掳掠；次日、三元里、103乡、抗英……它们寻找着自己的连接。
一幅雄浑着的浮雕，在空旷上隆起——没有将帅，没有士兵。手握大刀、长矛、锄头、铁锹的激愤百姓，用血肉之躯，震天撼地的喊杀声里，于洋枪洋炮的弹雨横飞里冲锋陷阵。书写出一次可歌可泣的胜利……
眼前，那群无名无姓的集体英雄群像突然高大起来，像扛着整片天空。而群像身后的青山绿水，已经生出无穷恢弘壮观的新翠，把珠江、长江、黄河连成同绿。
一座无字碑在浮雕前矗立，在这片同绿里矗立。一份烙入中华民族骨头的气贯长虹的记忆，无须镌刻，无需借助司马氏的笔墨……
我想，每一棵绿着的根里，都埋着一个不朽的忠魂。正是这些魂魄激活在中华民族的血脉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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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纪念碑
1
观音山顶，一簇簇怒放着的红棉。红黄山椒穿梭云间，似可听闻，彼此呼应着和鸣。拂面的感觉，那是伶汀洋的湿风，自南而来。
拾级而上，498级台阶，适合攀登者对你的仰瞻。方形底座上，巨型花岗石碑身，37米的高度，垂直着耸立。你的尖顶在白云的方阵里瞭望四穹。过往的风读出你的正面镌刻着的百七十余言，如同品嗅一段历史经久不息的回声……
年长者来了，牵着孙辈的手。年轻人来了，比着心爱人的肩……他们穿越楚亭牌坊而来，像走过一段历史的巷道。
宁静着仰望，燕子在头顶呢喃着盘旋。你就这样耸立着，已近风雨沧桑百年。
26只石羊，分立在你的四面。你犹古老的穗城般立着。粗犷的肩头，高昂的头颅，深邃睿智的眼睑，俯视着苍茫大地。
一座碑，一座山，纹丝不动记录着一个世纪生命的痛苦，和
一个民族的不屈不挠，奋发勤勉。
默默，花岗岩坚硬的石心，犹如那个伟大的思想者，黑黢黢的嘴微张着，朝太阳发着无声的呼喊。
也许，你就应当这样，以立体雄伟的姿势，向世世代代的人们，讲述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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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我从母亲的腹腔里落地的那一刻，面对母亲的憔悴，以及世事的艰辛、苦难，我没有哭泣。我甚至虔诚的向北凝望，朝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血红色的墙，那些一个世纪、又一世纪枕在香案上朝朝暮暮欢呼着万寿无疆的醉生梦死的垂朽僵尸，寄予着灼热而赤诚的期望……
稍稍长大，我不明白：为什么劳动者用汗水和苦难创造的无尽珍宝和金银，都远远流向一个地方——那一座座吸血而堕落的，犹如饱满而空旷陵墓般的鼠仓？
为什么号称泱泱大国的口岸，经不住一声炮响，我的母亲、我的同胞姊妹就要遭受被凌辱甚至是肢解的惨状?
为什么在无数颤抖的黄昏，那么多农家妇人徘徊在河岸、江边，阴澈的瞳孔里溢出无尽忧郁和哀伤……
终于，我无法释怀：我常常凝视呜呜咽咽的凄风苦雨，倾听每一阵咆哮的风里，碎裂的泥沙、石块、枯枝、腐叶，自问——
捍卫母亲的尊严，拯救母亲于水火，是不是每一个儿子足以豁出生命去担当的责任?
要让母亲瘫痪的肌体独立的站立，有没有合适的架构支撑，而母亲，溃烂的体表康复，又有什么保守治疗的捷径?
别人走过的路，我们是否走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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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作为一位深谙医学的儿子，我当然明白——当母亲的躯体已经病入膏肓，就只能用烈火让其涅槃，以斩获新的生命。
我的心像黎明时开放的大地和海洋，我追寻的脚步也随油画似的帆，远离我依依不舍的母亲，去那个遥远的闪耀着思想的地方，叩响那扇金子似太阳的门……
我奔走，我呼号，我组织，我发动。
我四处网罗干柴，我点火铸剑。
每一次英雄热血祭出的宝剑，都更加锋利地指向那个奄奄一息的
腐朽垂死朝廷的喉管，一次更比一次逼近几分。
终于武昌城的一声炮响，血雨腥风染就的旗帜,高扬城头。浑身颤栗的大地，赤祼臂膀的大地，激荡起火焰、枪炮和阳光。成千上万的勇士，象密林里冲出的猛虎，象荒原上蓬勃的烈焰。一行又一行不屈的山脉、雄壮地朝天空袒露出血色的胸膛，在头可断、血可流的地方，解封的江河，更加狂涌地奔泻……
呼号着、传播着、激励着，乘胜着。
染着鲜血的鼓点、催人奋进的鼓点，用龙舟雨和强风暴的节奏，摇撼一座座雄关和城池。
三大主义的的旗帜一路扬帆，映赤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直至那个远在北方的垂死清宫，响起嘎嘎崩塌、断裂倾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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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革命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宏志尚未遂成，可我的心脏却先于我的思想停止了跳动。
我不甘心，虽然我的躯体已藏于棺椁，但我的魂魄，依然立在这儿。
我的遗嘱，就是我手中握着的一柄利剑。激励鞭策着一代代后继者，用血与火的不竭奋斗，圆我母亲——
统一
完整
复兴
富强
之梦！
2022.7作于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