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娅的头像

王娅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9/10
分享

村庄还是村庄

作者:王娅

太阳一竿高了,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父亲望着天忧虑地说,这样走下去,别说早饭,午饭都赶不上。放暑假了,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回乡下看奶奶。到奶奶家的路,像一个大写的J,长长的一竖是高出地面的光秃秃的堤坝,勾呢,是下堤坝后通向奶奶家的腊肠似的田梗。父亲自己走的话在堤坝上步行五十分钟,田梗上再走上二十分钟,奶奶家便到了。不过,那是父亲一年前的速度。如今,别说父亲领着一支虾兵蟹将,即便是他一个人,怕也走不了惯常的步伐。因为那一“竖”变了大样。

一年没回村庄的父亲,听说公社的窑厂烧出了像模像样的砖块,但出窑后砖块的出路,父亲没想过。当然这不是做老师的父亲思考的问题。砖块不是下饭菜,公社消化不了,于是这条堤坝成了手扶拖拉机运输红砖的驿道。人工肩挑背扛垒起的堤坝,哪里经得起如此的碾压,再加上雨水的推波助澜,一条平坦的土路,整成了高低起伏的丘陵不说,路面还像隔壁小玲哥哥长满青春痘的脸,坑坑洼洼,惨不忍睹。每一辆拖拉机驶过,我们都像是被吐着信子的爬行动物吞噬,我们背过身去,待到黑烟散尽、尘土不再招摇时,才敢转身,继续前行。

父亲无奈地蹲下身子,弟弟立马爬上他弯曲的脊背。可是习惯在三尺讲台上挥斥方遒的父亲,离开黑板和粉笔,明显劲道不足。他起身就踉跄了几步,好一会儿才稳定阵脚,我替他捏着一把汗,果然,父亲走了十来步,便气喘吁吁地放下弟弟。汗水在父亲的脸上恣意流淌,把一张人脸变成了花猫脸。弟弟快五岁了,怎么着也比一袋30斤的米沉,父亲从来没有一口气把一袋米背回家过。

身后又响起拖拉机的嘟嘟声。父亲再次目光复杂地掉头向后张望。阳光明晃晃的,他的手搭在额头上。拖拉机擦肩而去。但就在我们还未来得及背转身去的时候,拖拉机停住了,司机扭头朝后大声嚷嚷,他的声音淹没在仍嘟嘟作响的马达声里,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起先,父亲和母亲以为司机提醒我们掉了东西,母亲正低头仔细检查携带的物品,突然,父亲认出了那藏在草帽里的黝黑的脸,是昔日的发小。他兴奋地狠狠地拍了下大腿,对母亲说:“救兵到了。”

父亲迅疾向前跑去,和跳下驾驶台的发小,你一拳我一掌地惊呼。母亲牵着弟弟,跟在父亲的后面紧走慢跑,不时地回头招呼我和妹妹跟上,那急迫的样子,仿佛我们必须赶紧撤离,否则会被敌军追捕上。父亲的发小哐啷哐啷地掀开后斗板,我们姐弟三个被拦腰抱起,塞进满是铁锈色砖渍的车斗,转身笑嘻嘻地看着母亲笨重地、手脚并用地拱上车。后斗板又哐啷拴上,父亲随发小钻进了驾驶台。

一个大颠簸,出发了。尽管紧紧抓着斗板,可拖拉机变着花样和我们玩,让我们前屈后仰左右摇晃,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母亲先是蹲着身子,不知怎么一屁股坐在车上。我们学着母亲也坐了下来,却不似母亲那样稳若磐石(她抓牢了斗板),车厢像滑板,我们和包裹滑来滑去,撞来撞去。后来我滑到后板边上,看着一路尾随的飞扬的尘土,感觉那是鸟的长长的尾翼,闭上眼睛,想象那鸟就是我,我正在云彩里上下翻飞。

睁开眼,父亲站在面前。奶奶的村子到了。父亲的发小只能把我们捎到这儿,他还得一路烟尘、一路欢歌地去大队的窑厂拉砖块。

父亲母亲的胳膊像棒槌一样,在我们身上起起落落。我龇牙咧嘴,哎哟哟地叫着。都挨了惩罚了,铁锈红仍不肯脱落,母亲说没法子,那红吃进衣服里了。之前的欢愉一扫而空,我顿时流出了伤心的泪水。这件白底绿叶短袖洋布上衣,是我的最爱,才洗了两次水,新崭崭的。捣鼓间,听见有人喊我们,循着声音,看到四叔和奶奶站在坝下朝我们挥手。上高中的四叔,三蹦两跳地窜到了跟前。四叔和父亲一般高了,他把堆在草丛里的包裹,左披右挂地全上了身,我定定看着他,感觉他是小一号的父亲。

采了一捧马尾巴草,和奶奶会师了。高高的堤坝不知不觉地被我们甩在了脑后。奶奶搂着弟弟,看着我和妹妹,脸像裂开的核桃,再也合不拢了。我不稀罕小脚奶奶的亲昵,忽的哇哇叫开了,迎面绿油油的一片,一下子把我从悲伤中拯救出来——知道那像葱似的立在田里的是秧苗。我见过插秧,一群男女高绾裤脚,赤足踩在水田里,一字排开,低头,弯腰,比赛一般,把育好的秧苗移栽进稻田,栽好的秧苗,比我们作业本上的字还整齐。眼下,秧苗出落得青青翠翠、郁郁葱葱,一派勃勃生机。仔细看,这一大片是由无数小方块、矩形和三角形组成的。一个不成方圆的组合,却组合出了一片诗情画意。旁边点缀着蘑菇状的树木和火柴盒似的房屋。再放眼四望,蓝蓝的天,白云朵朵,一轮八九点钟的太阳,斜斜地从树梢升向天空,橘红色的阳光和田野上未散尽的白雾交融,使得秧田、房屋和树木仿佛笼罩在梦幻般的纱缦中,如同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

这幅静态的油画,和接下来的动态画,一静一动,从此便成了我脑海中的村庄底色。

那动态画,是两把太阳伞(那是十分夺目的彩色遮阳伞,一把红艳艳,一把黄灿灿,是母亲用什么票子给我和妹妹换的)跟随一列人马向奶奶家蠕动的过程。我每每回忆这个过程,都觉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又像物质匮乏年代的棒糖一样,稍纵即溶,弥足珍贵。

田梗实在是窄。壮大的队伍只能像放学的学生那样排起纵队,父亲一扫方才的惆怅,像只高傲的公鸡,昂首走在最前头。我和妹妹一人擎一把太阳伞,好比两朵娇艳的花朵,走在队伍中央。太阳越发地猛了,能感受到热气从地面上升,在蒸腾着脚板。躲在伞下阴凉中,听见父亲和母亲一唱一和,一路爷啊奶啊嫂子大哥地和过往的人打招呼。父亲的口吻和语调,让我不敢相信是从他动不动就暴怒如雷的嘴里发出的。好多年后母亲告诉我其中的缘故。爷爷撒手人寰时,38岁的奶奶肚子里怀着四叔。奶奶独自一人拉扯大了四儿两女,儿女中又出了一个吃商品粮的老师。老师又领回了一支吃商品粮的队伍,队伍又姹紫嫣红的好看,怎么也算是荣归故里吧。父亲向来严峻,不苟言笑,可他此时是奶奶的脸面,是家族的荣耀,他自己不免也有些得意,却又不敢忘形,但不管父亲如何克制、谨慎,难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走成了村庄里一道流动的风景线,是从过桥开始。

穿过秧田,父亲收了我和妹妹的伞。原来,一条横卧的小溪挡住了去路。进村,须得走过一座预制板拼接的小桥,桥身窄,又无栏杆,父亲怕我们两姐妹被招风的大伞带落水里。奶奶说原来更险,就几棵树绑在一块,一走一晃,能看见水草在脚底下游泳。为什么不修座桥呢?我问。奶奶却没有闲情回答我,她正在应付小溪。说是防贼防寇防鬼子。四叔瓮声瓮气地说。但现在没有鬼子了啊?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四叔也没心思回答我。他听玩话去了,边听边嘿嘿地笑着。对岸的溪边,有几个洗被子的妇女,坐在长石条上,骑马的姿式。正仰着脖子,跟父亲母亲和奶奶寒喧,对山歌般闹热。

过桥。流水淙淙,水草果然齐整地摆出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仅仅是样子,也让我眩晕。我赶紧扭过头,正视前方。可还是晕。我感到自己好像变成了流水,婶子们(奶奶让我喊的)的目光变成了水草。我生性腼腆,这般被人打量,很不自在,最后一截几乎是跑下桥,以为甩开了水草的追逐,哪知,随后无论是经过房屋还是菜园子,总会有人出来跟大人们说话,我们走过去了,目光仍黏在我的伞上(母亲为了充分展示我和妹妹,把伞往后压了压,伞像盾一样贴着我们的背,我们是裸露在阳光下)。

奶奶家前面,有一个晒谷场。晒谷场除了晒作物,还是村庄的活动中心。每天铛、铛、铛地吆喝人们上工或开会的铃声,就是系在一棵比奶奶还沧桑衰老的槐树下的铜铃发出的。铃声即命令,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晒谷场。偶尔,两棵老树中间挂块白布,这里又变成露天影院了。父亲领着我们绕开家门径直走进场子,正值早晨收工,在场的人们犹如看到了马戏团,全围了上来。

这幅流动的动态画,到这里不得不中断,因为密密匝匝的男人女人像一块块从开水里捞出的热布,牢牢罩住了我。我本能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依稀记得后面的几个片段——弟弟高高地骑在二叔的脖子上;我和妹妹被母亲带进左厢房、右厢房,分别见过裹着头巾坐月子的二娘、三娘,和她们怀里肉乎乎的小人儿。我甚至不记得在奶奶家吃了什么,却始终固执地认为那是我吃过的最美的味道。

一下添两丁,本就双喜临门,又回来一支城里军,喜上加喜。如果知道,这是我们家族在村庄的最后一次集体谢幕,我肯定会抬头迎向那些审视、挑剔、好奇、羡慕甚至妒忌的目光,并记录下每个时刻。

现在看来,那一次,其实也是村庄在我眼里的最后一次华美亮相。

父亲自从那次荣归故里,再也没有回过村庄。不知是羡慕父亲的旱涝保收,还是因为土里扒不出金子,三叔不晓得通过什么渠道到砖瓦厂当上了工人,他领着一家四口告别了村庄,在长江边上的小城镇安家落户。二叔不甘心,也只身离开村庄。二叔有的是庄稼人的实诚和力气,却缺乏闯世界的人脉与灵光,他没有像三叔那样端上“铁饭碗”,只做了一名泥瓦工,朝不保夕,八十年代中期,村庄实行包产到户后,二叔仍不愿回去种田。四叔是遗腹子,本就视长兄为父,高中一毕业,就和奶奶长居我家。他换工作像换衣服,到老也没匹配上一个彼此满意的。我的三个叔叔应该是最早离开土地的一批人,从这点上看,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可惜,他们离开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空档,没有人给他们经验和告诫,他们自个儿又不具备先躯者的魄力和气质,冷不丁地被涌来的浪头劈头盖脸一浇,那雄心壮志便碎了一地。他们把分得的一点点田地,送给别人。到后来,老屋也成了别人家的猪圈。

我们家成了叔叔们的大后方。父亲的脾气更暴躁了,家里终日回荡着他的骂声。有什么用呢?叔叔们皆已成年,父亲气得面色青紫,嘴唇乌青,浑身哆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青紫色成了父亲脸上挥之不去的烙印,直到他骂不动人了,才知青紫色是不治之症的前兆……临终前,父亲对母亲提出最后要求,他要叶落归根。

大家觉得父亲是病糊涂了。身为当地享有声誉的人民教师,父亲去世后进公墓顺理成章。况且,老屋没了,田地没了,他回村庄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吗?

送父亲回“家”的那一天,离阳历新年差几天,天阴沉沉的,没有晴的迹象,也没有雨雪的意思,甚至一丝风都没有。大概老天爷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迎接父亲。

时隔十年,再回村庄,已是物事人非。没有记忆里的那条坑坑洼洼、沙土飞扬的堤坝,车队行驶在宽阔的水泥路国道上,想起那次坐在父亲发小颠簸的手扶拖拉机上的情景,恍如隔世,真是“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进村的路变了,村庄的方位便模糊了。我还没有找到脑海中那副油画的框架,大车小车停了一溜。那个大长方形的秧田呢?那蘑菇树和火柴盒房子呢?那些水草般灵动的目光呢?还有那一抹明亮夺目的红和黄……眼前破旧、斑驳的房子,惊讶、怜悯的目光,和一个极富表演意味的披麻戴孝方阵,仿佛一个黑暗的洞穴,我的心比父亲还先跌落其间。

过去了很多年,我还在嗔怪母亲,不该迁就父亲的最后一次。虽说父亲最终是睡在自家的菜园地里。但那块菜园地,像抱出去的婴儿,上了人家的家谱,被新家养得彪肥体健,父亲贸然进去,蜷缩一角,倒像寄人篱下。

不知父亲是否料到,他回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心中的炊烟袅袅、鸡鸣狗跳、摸鱼捉虾的村庄,一去不返了

每年要回村庄两次给父亲烧纸钱,我已熟悉了村庄的内部构造。它宛如中国象棋棋盘,西边田地,东边村舍,中间一条小溪一分为二。小溪其实是灌溉渠。村庄毗邻县城最大的湖泊——龙感湖,小溪是湖衍生出的一条毛细血管。奶奶家门前的晒谷场,既是从前的乡村活动中心,又是东边村舍的正中心。旁边还有一个塘堰。几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散落其间。老树、青苔、草垛和浮萍。如果单看照片,这里倒有几分思古怀远之韵。然而,景致缺乏人气,塘堰干脆闭上眼,任凭浮萍厚厚覆盖。

原来村里的人是从西边进出,就是当年父亲带我们回村的那条路,穿过田地,跨过小溪。现在修了村道,村道在东面连上了县道,县道又连上了贯穿南北的国道,也就是说,从村子东边出来,人们可以去往全国各地。并且,不用像我的叔叔们那样,走出村庄时,裤腿裹满泥巴,脸上沾满灰土,一看就是来自乡村。城乡道路一马平川,于是,光怪陆离的新鲜事物春风般扑面而来。村里的年轻一代,一拨拨地走出村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无论是在我工作生活的城市,还是出差到别的城市,哪都能看到村庄里的人。他们不似过关斩将闯进城市的学子们,毕业后像一滴雨点落进江河,与城市文明融为一体。村庄里的人的身影活跃在建筑工地、菜市场、饭馆等地。他们在哪村庄就在哪,他们把村庄背在背上,在城市,他们被叫做“农民工”。

几年前,我搬进了现在的小区。让我意外的是,县城配套设施齐全的小区里,一半住户来自村庄。他们的衣着服饰光鲜讲究,语气豪迈硬挺。可我还是能一眼分辨出他们来自乡村。

还记得城里的旮旯地吗?如今那些地方保留在泛黄的老照片里。从村庄到城市的人,经过多年的奋斗,像燕子一样,离开老家的土地,依靠自己的劳动和汗水,在小城拨地而起的楼房里筑巢栖息。我的小区有很多这样的人。我的邻居就是这样的人。

城市拥挤了,村庄的寂寥是必然的。鲜少打开的门里,晃动着像母亲那样迟钝的身躯。听到脚步声,他们颤颤巍巍地上前来,和母亲家长里短。母亲原来还有几分城里人的矜持,末了,时间让她明白,在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再后来,母亲和父亲一样,成了村庄永远的居民。我和那些留守的老人,仿佛站在光阴的隧道两侧,谁也穿越不到对方所站的那处。

村庄终于闹腾了。

程哥最先回来。就是那年用手扶拖拉机捎带我家一程的父亲发小的儿子。程哥离开村庄的时候,比我叔叔们的机遇好,正值南方大开放。此外,程哥同他爸一样,脑袋活络,吃苦耐劳,敢闯敢拼。

以程哥为榜样,外出的人纷纷回村,沉寂多年的村庄一片喧哗。很快,雨后春笋般矗立起一栋栋楼房。村庄高大了,亮堂了。旧房子显得更加破落。镇上领导找到程哥,村庄缺一个致富领头人。程哥想了许久想明白了一件事,为啥住在大房子感觉不爽快,原来是他一家人在孤芳自赏。一人富不算能耐,领着全村人一起富才是本事。程哥像开足马力的机器,一刻不消停,村庄也不消停了。那次回村给父母烧纸钱,村庄被挖掘机翻了个底朝天,沟堑,黄泥,机器轰鸣,沙石弥漫。第二年回村庄,小路硬化了,路灯亮了,自来水通了,新搭建的文化广场,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腔。连塘堰都美了瞳——清淤、筑堤,围一圈栏杆。小溪那头经过养护后的田地,逐渐地绽放光彩。不施化肥的秧苗,出落得青青翠翠、郁郁葱葱,我想起了在心里珍藏了几十年的那幅油画。比那幅油画还要美,因为它是和将要开花挂果的桃树、葡萄等作物,和田间的所有一切,像装修房子一样,按照省农科院专家规划的图纸布局、栽种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讲上了夹生的普通话。大概是因为那许多在外出生的孩子和嫁过来的外地媳妇,也有可能是回来的村民已然习惯了普通话。村庄里也有了楼台亭榭、车轮滚滚,以及液化气、手机、互联网……何止我的村庄,周边的村庄,无不如此。村庄正在变得越来越现代化,像城市一样。

但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还是喜欢去乡村、去山野。我们一路说着儿时村庄的种种野趣,好像那些趣事就发生在昨天,末了,总有一两声叹息作为结束。有一次,我在大山深处看到一个已无人迹的村舍。村口,干涸的爬满青苔的井、斑驳沧桑的树,模糊了年轮的石磨……透过依稀完好的土砖房的小木窗,看到矮小逼仄的屋子,我仿佛回到了奶奶家。我与同行的伙伴面面相觑。这不就是大家儿时的村庄?原始质朴、世外桃源、远离喧嚣,却贫穷、简陋和杂乱……

我们脑海里的村庄,只是一种意象或者追忆。现代科技与文明让我们享受生活的高效、舒适和便捷的同时,也带来了落差和冲击。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个压缩包,用以寄放带着滤镜的往昔。与其说我恋恋不忘几十年前的那幅乡村油画,不如说我是怀念那幅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腊月初八,是村庄非同寻常的日子。散落在家菜园地的祖先集体迁徒新居。村子修建了思亲园,思亲园建在小溪边上,褐红色瓷砖门楼,大理石墓碑,松柏苍翠。前面麦苗青青,瓜果飘香。我那为家族殚精竭虑终日双眉紧蹙的父亲,这下可踏踏实实地安息了——二叔、三叔最终还是回来了,紧挨父亲旁边安息。四叔的一对儿女争气、孝顺,他终于在花甲之年结束了一生动荡的职场生涯,在家颐养天年,时不时来思亲园和泉下的父母兄弟唠嗑。

我一直觉得父亲他们依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而已。每一次回村路上,我都能听到自己与父亲的对话——

爸,您叶落归根,那“根”不就是风筝线吗?时常把我们牵回村庄。

说对了一半。不是我想牵回你们,是村庄牵回了我。

那么,您觉得村庄还是村庄吗?

闺女,村庄当然还是村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