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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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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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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祥的回声

 

在吴祥,是能听见回声的,我越来越坚信。

倚在观澜驿站的栏杆上,看考田水库波光粼粼,碧波拍岸,几只水鸟扑闪翅膀,时而贴着水面滑行,时而空中盘旋。环顾四周,群山逶迤,郁郁苍苍,起伏的曲线,是静止的波浪线。侧耳倾听,鸟儿啁啾,再细听,微风中树叶在摇曳,那沙沙声来自四面八方,又交织在一起,遂形成了一种气势,仿佛是遥远的大海的涛声。

当然了,水声,鸟声,树叶的沙沙声,再加上红色旅游公路上奔驰而过的车声,这些仅仅是声音,不是回声。回声是由于声音在传播过程中遇到障碍物反射而形成。人耳听到回声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反射声具有足够大的声强;其次,原声与回声的反应时间大于0.1秒,换句话说,距离至少间隔17米。吴祥是被群山环绕的村庄。站在吴祥,只要你亮开嗓子大声呼喊,必定能一呼百应,回声不绝于耳。可是,那得要多大的肺活量啊。反正我没听到。每次来到吴祥,我们都是静默的,庄严的,敬畏的,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惊扰了阳光下每一颗蠕动的物质。

回声从何而来?

一次次地踯躅在吴祥的街头,一次次地呼吸着青山绿水洇染的空气,又一次次地聆听,一次次地辨析,我确认了,耳膜里的回声不是来自自然,而是来自我心底。

心底的声音,那不是幻听吗?

是的,在吴祥没法不产生这样的感觉。走进吴祥,仿佛走进一个大天井。永安山、双峰山这些大别山的余脉,组成坚实的墙壁,入口处便是武郎关。武郎关那个龇牙咧嘴的豁口,南宋岳飞就是从那进驻黄梅,然后踞守在狮子山寨和绵延山下的养马岭抗击金军;后来元朝的红巾军和再后来的太平军,也是由此进入并打过仗。几场刀光剑影,武郎关便被历史书收编。其实,著名的还有狮子山寨,唐末农民起义军领袖王仙芝的安营扎寨处,后被渴望天下太平的百姓改名“太平寨”。出口就通往蕲州了。这样的地形对于军事家犹如翁中捉鳖,因此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可对于现代的我们而言,吴祥宛如回音阁,即便不呐喊,那回声自在心中朗朗响起。

终于明白了,原来撞击心底的声强,是发生在吴祥的已然载入史册的史事

梳理那些回声,数百年前的终究太过久远,听来难免混沌又模糊,最嘹亮的回声,莫过于七十年前的那个声强了,辽阔清晰得如同发生在不久前。

70年前,不是1930年吗?是黄梅人都知道,1930年10月16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在吴祥诞生。这一天在中国历史上是留有墨迹的。顺着空气的振动,我“触”到了那一天。

应该是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日子,收割后的稻田里,仍然迷漫着浓郁的稻香。那香味经喧嚣声一振荡,四处飘散。不错,那一天的活动地点便是吴祥村的稻田畈里。一大早,那儿就锣鼓喧天,彩旗飘飘,标语招展。日上三竿,一波波人群,潮水般向那边涌去。这些人群可不是散乱的,而是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矫健的步伐,唱着豪迈的歌声鱼贯而入,进入中心后又井然有序地坐好。方阵中,有头戴八角帽、肩扛钢枪的战士,有腰扎草绳的赤卫队员,有手举三角小彩旗的妇女和儿童。他们的正面,是一个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主席台的布置虽简陋却庄重。台后壁,悬挂着一面大红布做成的军旗。旗的左上角中心绣着镰刀图案,竖式写着“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台前一左一右两根立柱,拉着巨大会标“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成立大会”。台下,堆放着轻、重机枪、迫击炮和子弹箱。

稻田畈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连四周的田埂也站满了人,那是闻讯而来的村里的老人女人和小孩,村里的青壮年差不多全成为了红十五军的光荣的战士。这时,主席台上来了几位首长模样的人。他们身穿灰色军服,头戴八角帽,腰扎武装带并别着手枪,看岁数都不大,有的甚至稚气未脱,可一个个英姿勃发,挥斥方遒,目光炯炯。他们的头顶上方,是正徐徐上扬的太阳,从台下看,金色的光芒仿佛舞台追光一样笼罩着他们。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继而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哦,台上站着的年轻人可是红十五军的领导,是往后带领大家奔向光明和幸福的领路人。掌声经久不息。

一个中等身材、操重庆口音的领导站到台前,激动地宣布:“庆祝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成立大会开始!”顿时,全场鼓乐齐鸣,军号齐奏,掌声雷动。接着,戴着眼镜、一口浓重湖南腔的领导热情洋溢地向台下介绍:“同志们,这是中央派来的蔡申熙同志,他是我们红十五军的军长……”接着,蔡军长讲话。也是湖南腔。蔡军长高高瘦瘦,声音却铿锵有力,他说:“黄梅人民对组建红十五军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今后要加强政治学习和军事训练,遵守革命纪律,服从命令听指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政权。”

话音刚落,台下简直沸腾了。

我知道操重庆口音的宣布成立的是政治部主任周吉可,戴眼镜的湖南腔的是政治委员陈奇,他们和蔡申熙军长的照片就挂在吴祥军事博物馆的陈列室里。他们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照片中的风华正茂中了。我便是根据那些照片将他们复活的,然后,像做连线作业,把复活的他们同听到的回声联系起来。

听到这里,我不禁暗暗思忖:一个偏僻封闭的山村,怎么就成了红色火焰熊熊燃烧的土壤?很快,谜语解开了。接下来的是我熟悉到骨子里的黄梅话。这个代表地方党组织讲话的便是鄂东蕲黄广三县特委书记吴少溪。

吴少溪是地地道道的吴祥人。他是吴祥的革命火种携带者之一。出生中医世家的他,本立志悬壶济世,不料考取启黄中学后,结识了革命先驱董必武。救人,必先救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吴少溪在一大批革命者的先进思想引领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后回到家乡吴祥,开展革命武装活动。在他的影响和带动下,吴祥呈现出一幅男人前方打仗、女人在家做饭、老人进被服厂护理伤员、儿童站岗放哨的新景象。

星星之火,就这样地在吴祥燃烧起来。吴祥就是因为众多的“吴少溪”,红十五军才拥有火速建立与壮大的坚实基础。

像乐曲,激昂过后便是慢板。耳边的回声也低沉了下去。不仅低沉,是痛心里的压抑、悲怆、哽咽。

红十五军成立不久,中央把黄梅、广济、蕲春、蕲州4县由鄂东南划到鄂豫皖根据地,把鄂豫皖根据地列为全国六大根据地之一,置于苏区中央局的统一领导下,并命令红十五军与红一军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1931年1月中下旬,红十五军与红一军在河南会师,正式合编。从此,红十五军消失在历史上的视野中。

红十五军改编了,吴少溪却奉命留守,继续领导考田一带的革命工作。与其同时,气急败坏的国民党对考田镇发动了疯狂的报复性的军事进攻。犀利的叫嚣声宛如锋利的刀刃划过青石。“打进考田镇,活捉吴少溪!”因寡不敌众,留守的许多战士被捕,敌人把他们押到村祠堂门口前的广场上全部杀害,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吴祥的上空,数月不散。那是吴祥的儿子的灵魂啊,在熟悉的田间地头徘徊,不舍离去。遭到屠杀的战士中,吴祥籍的就有18位。

此时的吴少溪正率领另一支红军赤卫队在村后的狮子寨开展游击斗争。

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不久,敌人在宋冲滴水洞发现了隐藏在洞内的赤卫队员。威协利诱均不成,就采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吹辣椒粉、灌大粪,将吴少溪和战士们逼了出来。抱定为国捐躯的吴少溪宁死不屈,被恼怒成羞的敌人杀害于大庙街。凶残的敌人先将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大庙桥头,后移至黄梅县城墙悬挂示众。当晚,吴少溪悲痛欲绝的妻子,带着肚子里的胎儿跳进了河水。

据记载,吴少溪家族中有9人,为革命献出生命。吴少溪和他的家族只是回声中的其中一个音符……

在吴祥能听见回声,是确凿无疑了。只是没有料到,那原声竟是那么多的鲜血压铸而成。洒过鲜血的人,有的留下了名字,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无名氏。如今,他们一起被称作烈士,镌刻在吴祥牛头山上的红十五军纪念碑上。瞻仰烈士纪念碑的人一代又一代,像江河的水,绵绵不绝。

历史的车轮被时间推着滚滚向前。今天的吴祥,山青水绿,草木葳蕤,瓜果飘香,富裕安宁。不知道吴祥今天的模样,是不是70年前那些将士们心中憧憬的家园?没人知道。将士们走得太过匆忙。尽管如此,吴祥从来不敢停下奋斗的脚步,因为红十五军诞生在这里,也永远栖身在这里,让红十五军的军旗永葆本色,吴祥责无旁贷。

怪不得我听到的回声里,总有伴奏声,那是飘扬的旗帜在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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