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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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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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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籽湖,姥姥湖

 草原,花园,还是菜园?碧绿之中,花衫飘移。

哦,这是菱湖。挤挤挨挨的菱叶,宛若一张严严实实的蓬布,遮挡了阳光、雨水,还有尘埃、喧嚣,湖水“暗无天日”,却也怡然自得。提裙登上小舟,向湖心的花衫们靠近。学她们,捞起如莲花底盘的菱叶,翻过来,褐红色的茎,又粗又圆,仿佛一笨拙的工业仪器。长长的如白胡须般的根。以为是种植在水底淤泥中的,扯起时使了点劲,小舟摇晃。没想到菱叶是飘浮水中的。放下一个,又捞起一个,撑船的老蔡急了,菱角还没摘呢?老蔡在怜惜他撑篙的力气。仔细寻找,原来菱角藏在菱叶的底座下,青褐色的皮,与茎同一色系,像混淆视线的乔装高手。摘下一个小牛角般的菱角,剥开,和粗砺的皮质不同,果肉细腻白嫩,嚼起来甜脆脆的,一股没滚过人间烟火的清爽。我笑了。一湖的绿叶跟着我晃悠,水面上有微微的波纹荡漾。回头一望,湖埂上那个穿白色镂空简裙、被称作老板的女人,也笑了。咬肌张开的弧度,恰如微微荡漾的水波。

五年前,这里是一大片沼泽地,一望无垠。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莲籽湖。野莲野菱任性生长,浮萍飘零,长水的季节,会有几只凫水的野鸭,增添点野趣,夕阳下的画面,总有几分落寞。莲籽湖隶属于小池镇土垏村。穿过莲籽湖,一个绿树红房的村庄赫然映入眼帘。一个冷寂的村庄,在一个刚刚从黑色奔驰车里下来的男人眼中,却如同肌肤般的温润。这是他母亲的娘家,村里有他的姥姥、姨和舅。男人走下车,没有进村,他望着莲籽湖陷入了沉思。

鲜红的章戳在白纸上,像一轮红日从莲籽湖上升起。男人与镇政府签下了四十年的租赁合同。莲籽湖随男人姓了梅。却还是土垏村的外孙。

钩机轰鸣毫无章法的湖被规整出星罗棋布的模样。男人把棋盘般的莲籽湖交给了他的姐姐——那个站立在湖埂上的女人。转眼,奔驰车消失在美华大道上。男人的基业在赣州。这一次,他返程的车轮风驰电掣。他的莲籽湖需要他濡养。男人的脑海又浮现出二十年前的一幕:一座新垒起的坟茔前,母亲像面条样软软地瘫倒在地。母亲因痛恨父亲的“无情”——留下巨额的债务,留下一对尚未成年的儿女,留下挚爱的妻子,撒手人寰。母亲的眼泪哭干了,声音嘶哑了,她把身体绻成一团,似乎要把自己变成蚯蚓,钻进父亲的身边。他和姐姐跪在母亲的后面。他低垂着头,一只手悄悄伸进裤袋,把袋里的黄梅一中录取通知书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姐姐拽了下他衣角,他们站起来携起了虚弱不堪的母亲。在他们的身后,姥姥领着姨和舅,像巍峨的群山一样耸立……男人的眼眶又一次润湿了。这一幕,被他用刀子刻在了记忆里,是他的财富,是他的支柱。在异乡,无数个孤独、疲惫、酸楚、奔波的日子,他都是从记忆中寻找慰藉,获取力量。当他打拚的城市里,经他描绘、染指的楼房,一幢又一幢地拔地而起时,他知道他返回莲籽湖的时候到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女人指挥着一群人,把一桶桶活蹦乱跳的鱼苗、蟮苗、蟹苗、虾苗,分别倒进一口口小溏。女人双手合十,祈祷有个好收成,让亲人们快快过上好日子。

然而,欲速则不达。那些小生命似乎并不适应莲籽湖,蔫蔫的,失去了活力。紧接着,一连数日的暴雨,湖水泛滥……。天不随人愿,人能耐天何?女人哭了。百里之外的男人沉默了。年迈的姥姥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来了。外婆的眼眸如湖水一样混浊不清,但外婆的拐杖却叩得掷地有声。外婆说你们的妈妈是莲籽湖的女儿,你们的爸爸走了,莲籽湖怎么会让你们孤儿寡母忍饥挨饿,上不了学?我们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你们姐弟俩好好的,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女人沿着湖边,来来回回地走动,幽灵一般。那些日子,女人形如枯槁。姐弟俩的心血付之一炬,她痛心,又不甘心。女人停下来,一动不动盯着湖水。湖水暴涨后,又消瘦了,和她一样心事重重。忽然,她的目光被水中的绿色吸引住。什么时候吹来了些绿叶,在湖面上飘荡着,稀稀疏疏的。霎时间,女人的眼睛放出光彩。她走出了迷茫和困惑。

莲籽湖,莲籽湖,本就是个荷叶田田、菱叶连连的绿色的圣洁之地,质本洁来还洁去,报答它的,惟有用大自然最本真的状态。

姐弟俩不再折腾了。像等待着仙子们的姗姗来临,他们备好了干净的水和舒心的环境。冬去春来,莲籽湖披上了浪漫、清新又淡雅的装束。

仲秋时节,我邂逅了莲籽湖。仍有三三两两的莲花傲然绽放。泛舟莲湖,还能发现一两枝屹立的莲蓬。而菱角正是采摘之季。莲籽湖的当家人——梅总告诉我们,今年的菱角产量特别高,一口溏能收获3000斤。湖埂上,排排樟树拉开了护卫保家的姿式,尽然单薄的身子骨还不强壮,像刚刚发育的少年。而倚湖含笑的:紫粉色的扁豆花,和紫红色的扁豆,低调内敛;黄色的南瓜花已近迟暮,却依然霸气;畦畦青葱、绿蒜、白菜、萝卜……它们兀自按照季节自然地生长着。

莲花山荘就坐落在碧水灵秀中。有许多身影在忙碌地穿梭,我知道那都是与姥姥、姨和舅有关联的人,或者是与坐在我对面的梅总有血脉相联的人。梅总笑而不答。她高挑的身材,落落大方的举止,朴实的谈吐,像一株盛开的莲花。梅总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谈起她的弟弟——那个为莲籽湖投资三千万的男人。而我们,也对她有深厚的兴趣。她羞怯地一笑,又坦然了,说出来,你们可别不信啊。

十多年前,只要看到小池镇有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就能找到梅总两口子的身影。临时搭建的工棚里,两口大锅热气腾腾,她和她的老公,好像舞台上的双人舞演员,一人一只大锅铲,上下翻飞,在烟雾迷漫的狭小空间里旋转。而被弟弟委任为这里的执行董事之前,她在县城一中,做了三年陪读妈妈。

我瞠目结舌。工地炊事员、陪读妈妈、执行董事,这三个身份集中在一人身上时,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有一个身份,梅总补充道。这时她一脸自豪。是四个女儿(一胎为双胞胎)的妈妈,如今最小的也上了大学。不是她自己暴露出年龄,我断然是猜不出的。梅总这时把她的大女儿喊了过来。母女俩仿佛一对并头莲。这个93年出生的女孩,一张口,远比她的实际年纪深刻多了、成熟多了。我们看到了莲籽湖的明天。

我不再纠结梅总的四个身份了。能把母亲的角色,何况还是四个女儿的母亲的角色,做到出色,这个女人便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像一块橡皮泥,能变幻出各种不同的形状;她又像一块海绵,有挤不净的蕴藏。

一丝愧色浮在我的脸色。我有一个女儿,相当于梅总母亲角色的四分之一,似乎都做得不尽人意。而且,我们有一个相似的背景:在我19岁时、弟弟读高中那年,我的父亲去了。是我的姥姥、姨和舅一路支撑着我们走过来的。但是,我什么都没说。我的天空,没有莲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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